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打印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收藏  |  訂閱
3.0k  2.2m

第六章

  金明寨原本是个村镇,稍加修葺就能驻军。定川寨则是平地起寨,规模比金明寨小得多。除主寨之外,周围另设四营,与主阵一同结成梅花阵。当初任福和葛怀敏也不信那些贼寇敢出城袭寨,直到任福兵败,葛怀敏才连忙扩大营寨。这时龙卫军的十二个军只有四个军在寨中,其余八个军分成四处。

  寒冷的空气,传来几声苍凉的号角,那是各营报平安的号角。葛怀敏搓了搓手掌,从寨墙上下来,对身边的亲兵道:「明天传令各军,加紧拆除营寨!」

  「是!」

  大战之前,江州便坚壁清野,不但所有的大木一砍而光,连石头也没留下多少。木石严重缺乏,影响了定川寨扩营的速度。前日任福兵败,空出八个军的营帐,葛怀敏日间下令,把那些营寨全部拆掉,扩充主寨。但原来的四处营寨分作四瓣梅花,全拆掉免不了诸营残破,商量半日,才决定先拆北、东两处。如果贼寇真敢袭营,这两处免不了要成为破绽。

  葛怀敏心头像有一团火在烧,回到主帐拿起铜壶灌了几口凉水,也没压下心火。他重重坐在椅中,一片一片抚摸着甲胄。

  任谁都想不到,面对一伙贼寇,刘平、任福这两员大将,竟然会先后折戟沉沙。葛怀敏出身将门,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飞扬跋扈的岳贼,多少也听说过一些星月湖大营。这伙贼寇,确实有些棘手。贾太师动用十万大军,也是怕他们占据江州,将来坐大难制,成为朝廷的大患。

  葛怀敏虽是武将,却自负比那些将领更了解朝中政局。陛下虽然数年就已经亲政,但大权都掌握在贾师宪手中。这个贾师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岳贼结仇,分外蔑视武人,搞得自己这些武将都如同厮仆一般。不过大宋固然重文轻武,但武将也有一桩好处,一旦有战功,升官极速。没了刘平和任福,这一仗打下来,功劳少不了落在自己和石元孙头上。夏帅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暮气深重,自己才三十余岁,前途远大……可恨这伙贼寇!

  思索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葛怀敏把铜壶重重放在一边,喝道:「夜间喧哗!斩!」

  亲兵涌出帐去,不多时便拎来一只血淋淋的头颅,屈膝道:「禀将军!左厢第九军无故惊扰,已经斩了首犯!」

  葛怀敏摆了摆手,「拿出去,悬首示众!」

  一介小卒,杀了也与捏死一只蝼蚁差不多。

  葛怀敏解下甲胄,自有亲兵过来接住,小心拿到一旁,擦洗上面的灰尘。这副甲胄是陛下御赐,当年曹霸就是穿着它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人敢怠慢。

  葛怀敏正要安歇,帐外又是一阵吵闹。这次不等吩咐,就有亲兵奔了出去。

  片刻后,亲兵回报,「是赵珣赵将军发现敌踪,特来禀报。」

  葛怀敏霍然坐起,赤着脚出来,「哪里的敌踪?」

  赵珣顶盔贯甲,屈膝道:「回将军!是星月湖的……侯玄!」

  说到后来,他声音禁不住有些发僵。

  葛怀敏脸颊抽搐了一下,「袭营?为何没有火光?」

  「是在营外列阵,侯贼声称……要与将军一分胜负。」

  葛怀敏一阵莫名其妙,星月湖的狗贼既然半夜出兵,为何不大肆袭扰,却要列阵而战?

  「甲来!」

  「将军!」

  赵珣叫道:「贼寇诡计多端,将军且不可轻出。」

  「既然贼寇摆出堂堂之阵,岂可避战,堕了我军的威风!传令!诸军按次序入寨!不得自相惊扰!」

  听到葛怀敏这样说,赵珣知道主将心下已经先怯了三分,否则诸军大都在寨外,何必调入寨中?所谓不可避战,多半是漂亮话罢了。

  「遵令!」

  赵珣不敢多说,立即去调集手下。……

一点光芒流星般从定川寨升起,射向天际。匡仲玉、白鹭飞、留星寒、藏锋道人四掌相抵,同时喝一声,「疾!」

  那点流星在天际闪了一下,没有炸开就悄然殒落。程宗扬松了口气,六朝唯一能制造烟花的就是宋国,夜间拿烟花传讯,够不到,打不着,想想就麻烦。好在这帮法师真不是盖的,四人合力,隔着十里的距离,便把烟花弄熄了。

  宋军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烟花自己灭的。这些烟花都出自匠人之手,质量不一,碰上几个瞎火的也正常。可定川寨接连放了四五支烟花,都是飞到一半便自动熄灭。葛怀敏终于觉出异样,略一思索,便命令军士把所有的烟花一并放出去。

  数十支烟花同时在天际绽放,光焰映亮了半个天宇,耀目的光彩足以令群星失色。

  既然是用烟花传讯,每种都各有含义,这样放上去已经是乱了军制,但葛怀敏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要金明寨大营能够看到,自然会发觉异样。

  然而远处的金明寨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在定川寨东南十里的位置,出身于长青宗的古翔扬手向天,指间丝丝缕缕缭绕着一抹雾气。那丝薄雾越升越高,在天际形成一片浓重的乌云,将两寨之间的视野完全遮蔽。

  烟花转瞬即逝,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古翔已经耗尽法力,手指一弹,指间云缕散开,乌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下,在旷野间形成一团薄雾。古翔立即盘膝静养。

  定川寨周围沸腾起来,人嘶马鸣响成一片。寨中的军士涌上寨墙,投下一团团巨大的火球。那些火球是用竹子编成一人高的球形,中间放置火种,点燃后可以在地上滚动而不熄灭,专门用于夜战照明。

  望着烟花划破天空的痕迹,葛怀敏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道:「将军,敌寇甫至,立足未稳,我军退守城寨,只怕平白放过战机。」

  葛怀敏冷哼道:「这伙贼寇不袭营,却列阵邀战,多半是有诡计!我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葛怀敏给人的印象是胆大好勇,经常带着亲兵脱离中军,甚至深入敌后数百里,全身而退,被赞为有勇有谋。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分外谨慎,打定主意以守为主。

  葛怀敏扭头道:「敌情查清了吗?」

  一名亲兵道:「贼寇不曾举火,未能看得仔细。但前阵有千人上下。」

  「千人上下?」

  葛怀敏冷笑一声,「这诱敌之计未免太过拙劣!」

  赵珣道:「还是在北面吗?」

  「北面?」

  葛怀敏霍然道:「为何是在北面?」

  赵珣一阵无奈,葛怀敏身为主将,却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连敌人来自何方都不知晓。

  葛怀敏却是先入为主,定川寨在江州城北,敌寇不来袭扰便罢,若来,必定会选在东南方,隔绝定川寨与金明主寨的交通。可侯玄反其道而行之,在北门邀战,诡计昭然若揭。

  葛怀敏定了定神,下令道:「再探!」

  那名亲兵刚奔出去,外面又奔来一名士卒,「禀将军!各军接令入寨,此时寨中已满,请将军定夺!」

  定川寨过于狭小,两万多人马无法全部纳入寨中。刚进驻了四个军,寨中已经拥挤不堪,此时仍不断有军队从四面八方涌入寨中,只怕不等贼寇进攻,编制已经乱了大半。葛怀敏犹豫片刻,下令第二军的曹英、第三军的赵政在寨外左侧列阵,原属于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第十军两军列为右翼,自己亲自带领第一军和第四军,据守寨门。统领左、右两翼,腾出时间让寨中六个军稳住阵脚。

  不断有火球墙头抛下,在地上翻滚着,映出一片光亮。但火球的光芒只能照出十几步的范围,再远就无法看清。

  那伙贼寇没有举火,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排模糊的影子。最前方一条大汉跨在马上,鞍前横着一杆长槊,多半就是星月湖的侯玄。

  王韬望着乱纷纷的宋军,不禁摇了摇头,「大宋将种,徒有虚名。」

  葛怀敏身为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却一闻敌报就进退失据,先是全军收拢,寨中放不下,又从寨中调兵出阵,还没交手,阵脚就乱了一半。如果自己手中有五千军马,全歼这支乱军也不甚难。

  崔茂道:「我来冲阵。」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侯玄骑着他的铁黑战马,横槊立在阵前。

  这一仗与前两次虽然都是以小搏大,但局势截然不同,要斩杀葛怀敏,手段尽有,问题是怎么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伤亡。毕竟宋军可以调动的兵力几乎无穷无尽,自己星月湖的兄弟打一个便少一个,战到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损伤不起了。

  针对葛怀敏外勇内怯的性格,众人拿出计策,由侯玄列出堂堂之阵,在寨前公然邀战。果然,半夜猝遇强敌,葛将种第一个反应就是收拢兵力,入寨结阵。

说实话,这样的应对也不能算差,定川寨既然已经放出烟花信号,金明寨的援军顷刻即到,龙卫军两万余人据寨而守,到时前后夹击,总比三更半夜摸不清虚实贸然进攻的好。但今夜这么做,葛怀敏便大错特错。

  侯玄摘下槊锋的锦套,然后喝道:「葛将种何在!」

  葛怀敏心头火起,一挟马腹,便欲出阵。赵珣紧紧拽住主将的马缰,「三军为重,何必逞匹夫之勇!」

  葛怀敏借势停下马匹,重重喘了口气,然后高声道:「弓箭!」

  宋军的射手踏前一步,各自开弓,四十五度向天射出。贼寇远在里许之外,又逆着风,能不能射中敌人,全靠运气,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运气。

  好在那伙贼寇并没有给葛怀敏后悔的时间,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从敌寇阵中冲出,由左至右从宋军阵前掠过。一大半的射手都转移目标,对准了这名贼酋。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星月湖营下!朱骅王韬!」

  来骑高呼声中,长斧迸出火光,犹如飞舞的火龙,将射来的箭矢卷起。那些疾射的羽箭刚飞入火圈,便迅速焦黑碳化,尾部的白羽更是化为飞灰。

  接着又一骑从阵掠出,「星月湖营下!青骓崔茂!」

  两骑在阵前纵横驰骋,宋军弓箭虽然密集,但远远攒射,无法损其分毫。

  葛怀敏面上冷笑,心里却在发急,自己手下若有一二郭遵、王珪之流猛将,何必让这伙贼寇在自己阵前耀武扬威?

  一刻钟后,一匹大黑马忽然从夜色中掠出,四蹄翻飞,宛如踏风而行,迳直朝右翼掠去。

  「星月湖营下!天驷侯玄!」

  宋军用弓以气力为第一,这时连放数箭,臂力渐弱,这时目标直冲过来,箭支却远不如开始密集。侯玄短短两个呼吸便冲到宋军右翼,这次他并不是单骑踏阵,身后还带着自己的直属营。

  葛怀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右翼的第九、第十军,出自任福的龙卫左厢军,虽然有五千之众,士气却极低。那群贼寇骁勇之极,箭锋般撕开宋军的阵型,最前面的侯玄长槊飞舞,丈八的槊身划出一片又一片乌光,槊锋所及,无一合之敌。而他身后的贼寇清一色使用五尺长刀,一出手便带出一片血光。

  侯玄选在北门邀战,除了迷惑宋军,还因为今夜有北风,将宋军最精良的弓箭优势抵消大半。接着王韬与崔茂出阵作势,引得宋军弓箭手耗费体力、箭矢,然后侯玄才提兵疾出。

  「杀!杀!」

  宋军嘶喊声起彼伏,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来犯敌寇始终一声不响,对他们的喊杀声更是充耳不闻。宋军依寨结阵,投下的火球大半都在己方附近,敌寇却藏身暗处,几乎看不见对手的调动。直到侯玄出动,才知道敌寇的目标何在。

  夜战并非易事,夜色阻隔,旗号基本无用,白昼能够指挥一个军,到了夜间全靠口令,想顺利指挥一个营五百士卒都不容易。依靠目力,超过二十步距离,就难以分辨敌我。可那些敌寇如同生着鹰眼,目力远超这些禁军精锐。宋军右翼空有两个军五千人,此刻却只能利用战用战阵勉强支撑,毫无反击的余力。

  就在这时,又一支敌寇悄然出现在宋军右翼侧方。而宋军直到敌寇如林的长枪刺来才惊觉。原属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军都指挥使范全正在阵中提刀督战,忽然鞍后微微一动,仿佛多了一个影子,接着两道光芒闪电般亮起,从背后绞住他的脖颈。

那个虚幻般的影子孤傲地立在坐骑上,手中弯钩一挑,用钩尖挑住范全血淋淋的首级,冷冷道:「星月湖营下,幻驹斯明信!」

  宋军右翼抵抗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便支撑不住。葛怀敏心下怒极,龙卫左厢的第九、第十两军本来就难称精锐,可被寥寥数百贼寇一冲,便乱了阵型,指挥官未免太过无能!

  第十军虞侯单骑驰来,叫道:「将军!敌寇势大!第九军范都指挥使战死!儿郎们顶不住了!」

  葛怀敏拔出佩刀,一刀斩下那名虞侯的头颅,寒声道:「两军争锋,妄敢言退者!皆斩!」

  右翼第十军都指挥使朱鸣与部下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啐了一口,高叫道:「列阵杀贼!」

  朱鸣的话虽然冠冕堂皇,但重新结阵谈何容易,军士一直退到寨墙,才收拢阵型稳住阵脚,事实上已经退了。

  一匹快马冲到阵后,葛怀敏的亲兵叫道:「第十军都指挥使何在!」

  朱鸣叫道:「末将在!」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名亲兵便拔刀斩下他的首级,「葛将军令!左厢第十军作战不力,无令退却,斩!」

  阵斩大将,即使从军多年的老兵,也从未见过这种事,一时间两军都鸦雀无声。

  葛怀敏已经骑虎难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敌寇究竟有多少兵力,那伙贼寇隐身暗处,反击更是无从谈起。临阵斩将的大忌他也不是不知,第九第十两军都指挥使一战死,一处斩,必然大乱,但他已经打定主意牺牲掉左厢的两个军,让他们陷入乱战,尽可能拖延时间。毕竟右厢十个军才是自己的嫡系,只要能拖过一个时辰,金明寨的援军爬也爬过来了。

  侯玄逼退右翼,迫使宋军在寨墙下聚集,随即扬手打出一枚哨箭。尖锐的哨声划破天际,崔茂与王韬的部属同时向前,攻向左翼的两个军。这些敌寇的攻势犹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每次都出乎葛怀敏的意料。

  所幸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竟然顶住了敌寇进攻。曹英的第二军是右厢主力,列阵最早,阵型完备,将士用命,看样子,那伙贼寇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几次冲击,都没有撼动己方的阵脚。

  葛怀敏大声道:「传令!第二军能击溃敌寇,诸将各晋一级!」

  说着葛怀敏对左右笑道:「贼寇也不过耳耳!」

  诸将纷纷称是,赵珣心里却有些不安,攻击左翼的那伙敌寇,分明没有出全力。但这位主将的虎须不是那么好拨的,临阵斩杀一军的都指挥使,这种事何曾有过?

  葛怀敏心下大定,从放出烟花信号,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金明寨的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

  「传令!第三军出兵!截断敌寇后路!」

  ……

  程宗扬盯着闹钟,当时针、分针和秒针全部重叠,他手往下一挥,低声道:「时辰到!」

  十二名法师分成两个圈子,外面八名,中间四名,各据方位。就在崔茂和王韬两个营与宋军左翼鏖战的同时,匡仲玉抬起手掌,一掌拍入地面。

  内圈的藏锋道人、玉武子、白鹭飞各自抬起左掌,搭在同伴肩上,外圈的八名法师齐声道:「风--虎--云--龙!」

  一阵波动从匡仲玉掌下的泥土传出,闪电般掠向远方。

  定川寨北门的战场上,双方血战方殷,谁也没有留心,就在那些星月湖军士身后,一片沙地传来诡异的波动,接着一片长十余步,宽数十步的沙土从地上脱出,边缘像刀切般整齐。

  那片沙土悄然浮起,悬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空中。一个呼吸之后,战场中每个人的耳膜都猛然一震,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空气仿佛被人暴击一拳,刹那间顿成狂飙。那片沙土在烈风中迅速分解,犹如一道土龙从星月湖军士头顶越过,劈面扑向宋军的阵列。

  宋军的旗帜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狂风卷走,旗杆从中折断,前排执盾的军士被吹得向后仰去,包铁的重盾脱手飞出,羽毛般飞开。刚射出的箭矢倒飞回去,射进寨墙数寸。紧接着,无数泥沙被狂风卷裹而来,犹如细小的利针,在宋军裸露的脸、手留下道道伤痕。

  单是这样的风,也不会乱了左翼宋军的阵型,但要命的是,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强风中睁开眼睛,勉强睁眼,第一时间就会被泥沙打盲。这股强风对敌寇却几乎毫无影响,他们顺风攻来,反而更增威势。一方顺风,一方逆风,本来势均力敌的对战,转眼变成一场屠杀。

  军中的战马第一时间失去控制,嘶鸣着跳踉起来,四处奔突。一直在前方指挥的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甩开受惊的坐骑,刚站稳,就被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流矢射中面门,险些丧命。第三军都指挥使赵政运气更差,他扭头避风,却被一只铁盾横飞过来,正砍在他的脑后,顿时脑浆迸裂,毙命当场。

  一场怪风彻底打乱了宋军的坚阵,残存的宋军顿时大乱,每个人都转过身避风,把背后暴露给敌人也顾不得了。接着有人从阵中脱离,朝寨门跑去,开始是一两个,接着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都争相往寨中挤去。

  赵珣一手抓着头盔,遮住面孔,一手用力扯住主将的马缰,叫道:「将军!快回寨!」

  在寨前列阵的四个军刹那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溃败,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寨门挤,人群形成的涡流中,几名骑兵无法控制坐骑,被急于入寨躲避的军士推倒,转眼间连人带马便被无数脚掌踩过。

  葛怀敏也被溃兵裹挟着,身不由己地退入寨中。他的亲兵都被冲散,全靠赵珣死命扯住他的马缰,把他拖入寨门。

  泥沙打在寨墙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站在墙上的士兵不少都被狂风吹得掉落下来。钉入泥土的栅栏一根根拔起,撞在土垒的墙体上,整个定川寨都仿佛在风中摇摇欲堕。

  寨中到处是乱纷纷的士卒,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葛将军吗?」

  葛怀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叫道:「兄弟们!朱指挥使就是被杀的!打这狗日的!」

  葛怀敏这才意识到这伙军士中夹杂了不少第十军的溃兵,挤撞中,一只手突然从人群间伸出,硬生生把葛怀敏扯下马来。葛怀敏身手不凡,但这种环境下,单凭身手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用力一撑,将那名士兵甩开,一手举起马鞭,怒骂道:「狗瞎子!滚开!」

  葛怀敏面前站着一名士兵,他似乎被泥沙打伤了眼睛,翻着白眼,这时忽然一笑,然后扯开喉咙道:「兄弟们!打这狗日的!」

「呯」的一拳,正击中葛怀敏的面门。葛怀敏只觉咽喉中传来一股咸味,仿佛脑髓都被打出来,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葛怀敏悠悠醒转,先看到的便是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他沙哑着喉咙问道:「怎么回事?」

  赵珣半边身体都是血迹,似乎刚血战过一场,他抹了把脸,「有人趁乱袭击将军。要不是将军的亲兵扑过来,替将军挡了一刀。将军性命危矣。」

  堂堂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竟然被自己的士兵挤下坐骑,被殴打晕倒受伤,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葛怀敏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才哑着嗓子道:「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子时。」

  葛怀敏一下坐了起来,「夏帅的援军到了吗?」

  赵珣摇了摇头。

  葛怀敏过了会儿才道:「贼寇呢?」

  众人都没有作声。葛怀敏看着赵珣身上的血迹,点头道:「很好!赵指挥使手刃敌寇,本将会为你请功!」

  「将军。」

  赵珣沉声道:「寨中进不了许多人,左厢两个军叫嚷将军把他们堵在寨外送死,眼下已经乱了起来。」

  葛怀敏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炸营!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赵珣道:「第四军的刘贺正带士兵弹压,但溃兵趁乱放火,火势从北门蔓延开来,眼下半个寨子都烧了起来。」

  「看守东门的是谁?」

  「第五军刘湛。」

  「召集诸将!」

  葛怀敏站起身,「打开东门!你的第一军,刘湛的第五军跟我一起走!」

  赵珣大惊失色,「将军不可!」

  「留在这里等死吗!」

  葛怀敏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却充满恐惧,半夜炸营,强敌在侧,眼下的局面九死一生,即使临阵逃脱也顾不得了。

  他放缓口气,「如今敌情不明,诸军自相惊扰,寨中无法停留。诸将愿意随我杀敌的,便与我一起出寨与贼寇血战!」

  「敌寇乃在北门!」

  「攻敌锋芒,智者不取!」

  葛怀敏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军自东门出,攻敌侧翼,必然一战功成!」

  连逃跑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赵珣不再劝说,叹道:「将军雄姿英发,只是愧对了这身甲胄。」

  说罢也不施礼,转身离开大帐。

  「迂腐!」

  葛怀敏喝道:「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怯战!传令诸将,愿随我杀贼的,一同奔东寨门而出!」

第七章

  程宗扬抱着肩膀,远远看着一条火龙从定川寨冲出,乱纷纷朝这边杀来,笑道:「孟老大料敌如神。」

  臧修道:「姓葛的还真逃了?」

  程宗扬数着火光,「差不多有七八千人,三个军。宋军狗急跳墙,孟老大想挡住他们也不容易。老杜!」

  程宗扬叫来杜元胜,「你先把咱们大营的宝贝送回去。」

  众人都是一笑,他说的宝贝是那些法师,刚才的狂风,耗尽了诸人的法力,这会儿都在盘膝打坐,只有藏锋道人修为精深,准备与剩下的人一同去援助孟非卿,截杀龙卫军右厢主将葛怀敏。

  宋军六个军在寨外列阵,一场大风下来建制全被打散,寨中的六个军也因为溃兵的鼓噪内乱。兵乱发生在北门,东门的守军建制相对完整,葛怀敏把东门附近三个军全部调集过来,冲出定川寨。他颁下将令,十名都指挥使来了七人,这位内忧外患,难以收拾,厢都指挥使发话,便都随主将奔往金明主寨。至于赵珣等人的生死,葛怀敏已经无暇理会。

  葛怀敏一马当先,十余名亲兵紧跟在他身后,把主将和其他军士隔开。好在江州地势平坦,夜间驰骋也不用费心辨认沟渠,三十里路,不惜马力,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冲来,葛怀敏御赐的甲胄仿佛被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击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亲兵连人带马倒在血泊中,身旁多一个大坑。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葛怀敏这次看得清楚,一名亲兵正策马狂奔,马蹄刚一落下,平坦的地面突然炸开,火光中飞出无数碎片。旁边几匹战马被飞溅的碎片击中,嘶鸣着跌倒在地。

  随着军士大批涌来,巨雷般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声音却远在身后。葛怀敏死命勒住马匹,朝前方望去。

  不远处隐约能看到一排人影,他们半蹲在地,手中握着白腊杆制成的长枪,夜色下,宛如一排雕像。再往后,是一道长龙般的铁丝网,足有百余步长。这些宋军大多没见过铁丝网,但他们把铁丝网摆在身后,摆明了宁死也不容他们越防线一步。

  葛怀敏心头生出一股寒意,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走完这短短几十步路。

  一个雄狮般的男子负手立在阵前,淡淡道:「雷池莫逾,葛将军不小心误入我雷池,还想出去吗?」

  葛怀敏瞳孔收紧,一字字道:「孟非卿!」

  孟非卿狙击宋军的位置选取在定川寨东南五里,程宗扬几乎与葛怀敏同一时间赶到。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又是一声大骂,该死的岳鸟人,地雷也造了出来,他过够了先知的瘾,一点渣都不给自己留啊!

  以程宗扬的眼光看来,这种地雷的威力很可疑,别说被地雷的爆炸力波及,就是直接踩上,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过伤者的惨叫反而更渲染了这种未知武器的可怕。

  随着爆炸声不时响起,越来越多的军士停下脚步,面前平坦的原野此时却成为危机四伏的禁地,没人知道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被埋在地下的天雷撕成碎片。

  星月湖大营手里的地雷并不多,但用来阻截这些宋军已经够用了。葛怀敏运气不坏,一马当先也没踩上地雷,但也因此无意中闯入雷区深处,进退不得。

  生死关头,葛怀敏反而抛开心底那点怯懦,他跳下

生死关头,葛怀敏反而抛开心底那点怯懦,他跳下战马,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刀,「能与铁骊一决生死,幸何如之!」

  孟非卿解下天龙霸戟,缓步朝葛怀敏走去。

  程宗扬游目四顾,不出意外又看到月霜。月丫头面无表情,倒是跟在她马屁股后面的秋小子朝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活像一只刚舔了蜜糖的小猫。

  程宗扬用口型对他说道:「今晚水香楼,我请客!」

  秋少君用口型回道:「好啊!」

  程宗扬作了个一言为定的手势,然后朝旁边看去。那些雇佣兵也在,接触到他的目光,石之隼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程宗扬主动走过去,「又辛苦石团长了。」

  石之隼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程宗扬道:「石团长看孟老大和葛将军这一战,谁胜谁负?」

  石之隼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吗?」

  程宗扬纯粹是没话找话,他最想问的是:老石,你干嘛溜到客栈搞偷窥呢?

  死丫头现在是不好收拾你,等江州这一仗打完,佣兵没用了,就该你倒霉了。

  石之隼忽然低声道:「听说岳帅有位小姐在兄台哪里?」

  程宗扬笑咪咪道:「老兄的消息够灵通啊。」

  「作佣兵生意,消息不灵怎么能行?」

  石之隼笑道:「恭喜程兄了。不过岳小姐年纪尚轻,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可不行吧。」

  程宗扬警觉起来,石之隼绕着圈子说话,难道是想往小紫身边埋钉子?思索着,程宗扬道:「暂时不用石兄费心,将来要找,少不了还得麻烦老兄。」

  石之隼点点头,「既然有人使唤那罢了。」

  说着他叹道:「岳帅若还在世,岳小姐身边定然是奴婢成群,哪里用老石献慇勤呢?」

  程宗扬心头疑惑,石之隼明知道自己不会随便往小紫身边放人,偏偏绕着这个话题不放,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场中一声震耳的巨响,葛怀敏的长刀被天龙霸戟砸得如曲尺一般。程宗扬收敛心神,望着孟葛两人交手。格斗过程毫无悬念,葛怀敏虽然放开手脚,一搏生死,但较之孟非卿七级的修为不啻天壤之别。

  孟非卿大步上前,挑飞葛怀敏的长刀,接着右手一递,天龙霸戟刺穿他的胸腹。

  葛怀敏颓然跪在地上,他两手捧腹,一边用手掌抹去甲胄的污血,一边努力把破碎的甲片拼接起来。

  「这是御赐的战甲……大宋名将……我……葛怀……」

  说着渐渐气绝。

  程宗扬摇了摇头,葛怀敏如果不是想建功立业,以他的家世,足以作个富家翁,安享尊荣。可对他这样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当个太太平平的富家翁,才是最大的折磨吧。

  几名亲兵过来抢夺主将的尸体,孟非卿没有阻拦,他夺过葛怀敏的战马,左臂一挥,后方严阵以待的星月湖军士随即冲入雷区,截杀宋军的将领。月霜打马便走,秋少君叫道:「等等我!」

  撒开腿,一溜烟地跟在她后面。

  石之隼一拱手,「轮到愚兄干活了,先告辞!」

  「石兄太客气了!」

  程宗扬笑着瞧了瞧旁边的敖润。敖润得意地咧开大嘴,一催马匹,跟着同伴杀入战场。

  战场是星月湖军士布的雷,他们都做得有标记,又目力过人,即使深更半夜也看得清楚。雇佣兵没有他们的手段,便绕开雷区,从两翼逐杀宋军。

  星月湖军士从三面攻向宋军,只留出西北方向,宋军不想送死,只能再掉头退回定川寨。主将带头逃奔,宋军锐气已%

宋军锐气已失,这时又被雷区吓破了胆,毫无士气可言。夜色中,星月湖军士有条不紊地清除着宋军的抵抗,死亡的气息再一次弥漫在战场上。这场双方兵力对比最悬殊的战役,也创造了双方伤亡比例最悬殊的纪录。出战的两千星月湖军士,加上侯玄一方,现在伤亡不足一成,看情形也不会增加更多。

  「程哥,该咱们联手干一票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萧遥逸笑嘻嘻倚着他的白水驹,「死狐狸,你怎么也来了?」

  「这么大的事,哪儿能少了我呢?」

  萧遥逸道:「那信使说是建康来的,却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我把他扔在驿站了。你放心,萧五在城里,坏不了事!」

  萧遥逸头戴金冠,身穿锦服,手里摇着折扇,一幅公子哥出游的打扮,背后却多了一柄自己从没见过的长剑,长逾四尺,苍劲古朴。

  「死狐狸,你竟然是使剑的?」

  「唬人的。」

  萧遥逸作势拔出剑柄,程宗扬看剑鞘有四尺多长,想着里面的长剑最少也有三四尺,谁知小狐狸摆足架势,拔出的却是一支三四寸长的匕首。

  程宗扬忍不住大笑道:「背这么大个剑鞘,你累不累啊?大象怀孕,生只老鼠出来,你是想把对手笑死吧?」

  「哼!我的龙牙锥……」

  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自从玄武湖一战,小狐狸就没少在自己耳边唠叨龙牙锥的事,死乞白赖让自己再送他一支。他说的简单,自己去哪儿再给他找条龙来杀呢?

  「你看那边是谁!」

  「少来!」

  萧遥逸话一出口,突然变了脸色。

  程宗扬本来只是施诈,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立刻趴在地上,侧耳一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骑兵!」

  藏锋道人在一旁听见,挑眉道:「金明寨?」

  此战星月湖大营仅存的法师全部聚在一起,联手施术,在定川寨和金明寨之间留下一道雾障,至少能维持两个时辰,没想到众人刚走,就出现了宋军的大队骑兵。

  程宗扬与萧遥逸异口同声道:「不是!是北面!」

  接着程宗扬大叫道:「北边哪里来的宋军!」

那支骑兵来得好快,夜色下犹如一道黑潮席卷过来,转眼就闯入雷区。埋在地下的地雷被马蹄触发,爆炸声不断响起,那股骑兵却毫不停顿,默不作声地杀入战场。最北面的雇佣兵首先遇敌,那些以金铢为信仰的亡命汉子就像一朵朵浪花,被黑潮吞噬。

  臧修叫道:「选锋!」

  程宗扬脑中仿佛被敲了一记,吼道:「选锋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武、捧日、龙卫、神卫这禁军上四军虽然号称宋军精锐,但自己听孟老大说过,宋军真正的强军却是一支边军,选锋营。云水以北,宋国与大汉交界的疆域有许多异族,选锋营为保护云水航路,常年在此征战,战斗力之强还在晋国的北府兵之上,是六朝第一流的精兵。

  臧修拔出战刀,程宗扬大喝一声:「臧和尚!你立即回城!」

  臧修愕然回首,听到程宗扬说:「找老杜!那些法师少一个,你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臧修明白过来,转身朝城池掠去。

  程宗扬扭头道:「藏锋道长!」

  藏锋道人道:「不用多说!先拦住选锋营!」

  按照计划,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五个营负责主攻,在定川寨北门列阵而战,是这次攻击的主力。孟非卿则是以奇兵配合地雷拦截宋军溃兵,身边只有三个营,包括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在内,总兵力不足六百。这时孟非卿带领大队人马逐杀宋军溃兵,已经杀出两里,只留下一个连驻守原地,即使加上自己手里的一个排,也不过一百多人。选锋营突然出现,迳直闯入雷区,一旦被他们分割开,自己这一小队人马固然陷入绝境,孟非卿的主力更是被围困在定川寨与选锋营之间,必然凶多吉少。

  程宗扬厉声道:「苏骁!」

  这名出自六营的骁将策骑而出,程宗扬一指那队步卒,「交给你指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孟团长的主力接应过来!」

  苏骁奔过去道:「程少校有令!跟我来!」

  那一个连是六营的老卒,强敌突至仍未乱了阵脚,在苏骁的带领下迅速结成圆阵,斜着进入雷区。

  单靠这一小队人马难以吸引敌军的攻势,程宗扬叫道:「藏锋!用五雷诀把选锋营引过来!」

  藏锋道人挥开长袍,褴褛的衣袍内缀满铜镜。他抬手一招,一抹银辉抛向天际,一边发出沉郁顿挫的吟诵声。不多时,几面铜镜同时射出白光,宛如利箭划破长空。云层在镜光的搅动下迅速聚集起来,接着霹雳声响,连串的雷光从云层间劈下,击在选锋营的队列中。

  电光中,程宗扬赫然发现,选锋营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几名兽蛮人!那些身躯庞大的半兽人速度疾逾奔马,突出的獠牙犹如妖兽,他们肩膀上披着又宽又厚的皮革,在胸前交叉,嵌着一面脸盘大小的护心镜,裸露出满是鬃毛的身躯。

  天际的电光与地下的惊雷交织在一处,那些兽蛮人狰狞的面孔上却毫无惧色,一个个悍不畏死。

  藏锋道长的五雷诀由远而近连串击落,最后一枚落在身前五步的位置,耀目的电光划过,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支敌寇的存在。

  一道网状的屏障后面,一个年轻人高据马上,大声发号施令,电光下,他肩领上的银星分外闪亮。在他右侧,一个华服贵公子倚马而立,背后的长剑犹如飞龙。左侧一个披发的法师衣内缀满铜镜,正在施法。三人身后,一队军士昂然而立,宛如一排出鞘的战刀。

  一名少校、一名贵公子,一名法师聚在一处,再傻的人也知道面前是一条大鱼。一支骑兵当即从大队人马中分出,朝这边杀来。

  萧遥逸摘下鞍侧的雕弓,猿臂舒展,一箭正中一名骑兵的额头,众人齐声高呼,引得宋军人人侧目。

  如果不能吸引选锋营的主力,大伙儿全得死翘翘,这会儿为了吸引宋军,声势作得越大越好。好在孟老大给自己留了一道铁丝网,要不然自己真没有信心来逞英雄。

  那道铁丝网长逾百步,原本是一条直线,封堵定川寨宋军的退路,这时改成一个直径三十步的环形,后面留出供一人出入的开口,在这片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构成一道简易的防御线。

  如果铁丝网再多一层就好了,程宗扬心里升起这个念头,接着又按了下去。

  「徐永!」

  程宗扬喝道:「把那面旗给我夺来!」

  徐永一挽长矛,飞身跃过铁丝网,朝宋军掠去。最前面一名兽蛮人咆哮着挥起磨盘大小的短柄巨斧,朝徐永腰间劈来。徐永足尖一点,身形斜飞,长矛透过斧影,刺在兽蛮人的肩甲上,借势弹起,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向那名执旗的选锋军。

  那名选锋军旗手不等徐永落下,足尖一勾,挑出鞍侧的角弓,他一手执旗,一手从箭囊中抽出箭来,用脚踏住弓箭,将箭扣在弦上,接着侧身抬脚,一箭射出。

  能够担任旗手重任的,都是军中勇士。这名选锋营的军士在高速冲刺的马背上以足代手,开弓射箭,无论准头、角度都无可挑剔,令人叹为观止。

  徐永横过长矛,击飞箭矢,攻势略缓一线,那名旗手已经弃弓抽刀,朝他腿上劈来。徐永能在星月湖大营担任上尉,身手自然有过人之处,一杆普通的长矛落在他手中,矛锋、矛尾、矛杆都是杀人利器。他身在半空便一连攻出十余招,那名旗手也不甘示弱,以强对强,一柄马刀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

  徐永出招越来越快,手中长矛仿佛化为千杆同时刺出,忽然左脚一蹬,踢中那名旗手坐骑的眼睛上。战马轰然跌倒,选锋营的旗手甩镫下马,向旁边滚开。

  就在这时,他手中一紧,旗杆被人抓住。那人用力极为巧妙,握住旗杆一旋,压住自己拇指,然后轻易就把战旗从自己手中夺走。

  旗手虎吼一声,朝那名敌寇扑去。徐永夺下战旗便准备撤身后退,见他来势凶猛,只好将战旗踩在脚下,双手执矛,与那名旗手战成一团。紧接着,几名选锋营的骑兵冲来,截断徐永的退路。

  星月湖大营强手如云,斩将夺旗这种事从来都没少干过,就是帅旗也不在话下,没想到这支选锋营如此强悍,区区一面队旗就如此难夺。程宗扬叫道:「吕子贞!」

那个曾当过捕快的少尉挺身欲出,却被萧遥逸拦住,「我去!」

  萧遥逸挟弓射倒一名骑兵,抢下他的战马,冲进战团,接着一手挥起长剑,连鞘敲在那名旗手的头盔上,将他打得脑浆迸出,然后从敌军深处杀去。

  徐永在萧遥逸的掩护下夺旗而还,回到铁丝网内。程宗扬接过战旗,把选锋营的旗帜揉成一团,接着晃亮火褶点燃,高高竖起。

  程宗扬用力挥舞着旗杆,燃烧的战旗仿佛黑潮中的漩涡,吸引了整个战场的目光。宋军犹如扑火的灯蛾蜂涌而来,喝杀声中夹杂着兽蛮人的咆哮,令人禁不住心生惧意。

  程宗扬把闹钟摆在脚边,「只要坚持一刻钟,孟团长的主力就能杀回来!兄弟们!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众人齐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三十名星月湖军士分成三组,品字形守着这道脆弱的铁丝网。兽蛮人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对付一般的宋军,环形铁丝网堪称利器,但对付这些野兽,恐怕一个照面就能被他们踩平。

  程宗扬解下双刀,「鲁子印、马鸿!跟我来!」

  程宗扬冲出铁丝网,一声虎吼,几乎将对面兽蛮人的咆哮声强压下去。他双刀齐出,狠狠斩在兽蛮人的重斧上,强大的冲击力,使他双手虎口发麻,精钢打造的刀身此时感觉就像纸片一样脆弱,似乎再多使一点力气就会崩断。

  程宗扬真气狂涌而出,将疾冲而来的兽蛮人硬生生劈了回去,接着马鸿铁枪带着一声尖啸,刺在兽蛮人胸前的铁制护心镜上。就在他发力的刹那,一柄长斧劈来,挡住了他的铁枪。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兽蛮人竟然受过训练,学会配合。你妈这也太可怕了吧!

  新来的兽蛮人挡开马鸿的铁枪,随即与同伴聚在一处,一个用短柄双斧,一个用长柄巨斧,与鲁子印和马鸿战在一处。

  如果说程宗扬开始还有些怀疑它们的身份,现在那点怀疑已经烟销云散。两名兽蛮人的配合虽然简单到简陋的地步,但确实是受过最基本的军事训练,知道给同伴作掩护,不是大草原那些只知道靠个人勇武蛮拼的兽类。

  程宗扬禁不住佩服起来,不知道选锋营的主将是何方神圣,连兽蛮人都能训练得似模似样。他要真练出来一支两千人的兽蛮军,天下恐怕也没什么军队能挡得住他了。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将双刀收到肘后,依靠肩臂的力量破开兽蛮人的双斧,赶在另一名兽蛮人巨斧劈来之前,抬臂向肘后一挺,将单刀狠狠捅进那名兽蛮人腰侧。那名兽蛮人一声狂吼,张口朝程宗扬颈中咬来。如果是以前,程宗扬少不得要弃刀保命,但他现在修为飞跃,又有心斩敌立威,右臂一振,捅在兽蛮人腰间的单刀破开它的腰背,带着一篷血雨挥出,刀锋余势未衰,重重斩在另一名兽蛮人腿上。

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前往最後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