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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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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你說是不是?」

杜元勝道︰「就是讓宋軍自己跟自己打,站在上風的一隊也能輕鬆取勝。」


種世衡的眉尖刀以快見長,此時前陣已亂,他索性放手一搏,

一時間刀光霍霍,連王韜的焚天斧也難以斬開他的刀網。

前陣的突然崩潰,令宋軍大為震動,位于最後方的殿后陣試圖回援,
但有溪水相隔,只好停下,隔溪等待。
幸好盧政親率策殿后陣的一個營,
加上中軍大陣派的兩個都,重新穩住陣腳。

就在這時,遠處號角聲響起,程宗揚精神一振,

「干﹗終于想起我們了﹗兄弟們﹗該出手了﹗」

「程頭兒﹗」敖潤叫道︰「宋軍在這邊﹗」

是郭遵的騎兵﹗你以為咱們備馬是干什麼用的?」

江州坐騎都是從外地販來,蕭遙逸多方搜羅,
把自己私養的馬匹都湊上,數量也不足五百匹。
這次卻交給程宗揚三分之一,除了自己帶的星月湖五個班,
兩隊僱佣軍也有半數乘馬。

程宗揚躍上馬背,一連串道︰
「徐永﹗你帶隊去協助四營的兄弟﹗
趙譽﹗你在后協助,無論如何把他們趕過第二道溪水﹗
杜元勝﹗你帶雪隼的兄弟們過溪,在四營后面列陣﹗
郭遵的騎兵肯定要回歸本陣,能不能擋住他們第一波攻擊,就看你們的了﹗」


山丘上人聲鼎沸,戰馬嘶鳴,那些僱佣兵已經等了一上午,
又見宋國禁軍沒有想像中那么強,都有心殺過去大撈一把,
軍令一下,立刻歡呼起來。
三人帶著人馬分頭行動,戰馬的鐵蹄在雪地中劃出幾道相背的弧線。
敖潤也跟著杜元勝去溪水列陣,馮源卻留下來,待在程宗揚身邊。

月霜踢了臧修一腳,臧修連忙道︰「報告程少校﹗我們呢?」

程宗揚抬手指道︰「看到那座山丘了?蘇驍帶的一隊僱佣兵就在后面,
我們去另一側。等郭遵軍的前鋒一來,就從兩邊沖出,把他們截斷。」

「是﹗」臧修的聲音分外宏亮,然後轉身向月霜敬了個禮,
「報告班長,我們的任務很重啊﹗」

月霜皺了皺眉,程宗揚把人都調走了,身邊只剩下自己這一個班,
用這點人去攔截禁軍的鐵騎,簡直是笑話。
可自己前面說得太滿,這會兒提出質疑,未免顯得比這個膽小的混蛋還膽小。


月霜一磕馬刺,坐騎驀然加速。
臧修提醒道︰「班長﹗地上有雪,萬一有凹坑,馬蹄就廢了。」

月霜沒好氣地說道︰「我在北疆,一年八個月都是大雪。」

「屬下明白了,」臧修用崇拜地口氣道︰「班長很厲害啊。」

程宗揚壓低聲音道︰「臧和尚。」

「請程少校指示﹗」

「我有點明白你從哪兒騙來的一妻一外家了。」

臧修悄聲道︰「哄女孩嘛。岳帥也夸過我,說老臧這不叫本事,
叫本能--喂,程頭兒,本能是啥?」

「閉嘴吧,你個花和尚。十方叢林瞎了眼把你撿到廟裡。


第七章 (2)

白皚皚的雪原上伸出一面軍旗,濃濃的積雪掩蓋了蹄聲,
只能看到戰馬的鐵蹄不斷踐開雪花。

擔任前鋒的是第六軍輕騎,為了儘可能減輕負重,
他們只在肩頭和胸前的要害披著輕甲,
每人備著一張角弓,一柄馬刀和一杆短槍。

前面是一條百余步長的坡道,越過這處隘口,就是三川口了。
郭遵天不亮就全軍出動,途中遇到一伙敵寇,追逐多時卻被引到一處山谷。
他派出的探馬始終沒有回音,眼看大雪封山,迷失路徑,
又與中軍音訊斷絕,郭遵心生疑惑,立即率軍撤返。
結果歸師途中連續遇到小股敵寇的狙擊,等趕回三川口,已經是三個時辰之后。
好在禁軍戰馬都是一等一的良馬,冒雪奔馳百裡,
劣馬已經力竭,這些戰馬卻正跑到勁頭上。

最前面一個都的輕騎已經馳上山丘,騎手往三川口方向望去,
不禁露出驚愕的表情。
領隊的軍使看清戰況,立即回馬奔來,高聲道︰「郭指揮﹗敵寇……」
話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飛來,將他脖頸射了個對穿,
那名軍使重重跌下馬來。


一名騎手從半丘處馳出,白色的氅衣彷彿與雪原融為一體,

只能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如飛而至。他舉起雕弓,
快捷無倫地彎弓搭箭,戰馬沖出七步,便放了四箭。
宋軍來不及回應,便有一名軍使,三名旗頭被射落馬下。
最遠的一名旗頭還在一百六七十步外,騎手射出的箭矢卻如靈蛇,
準確地射中那人咽喉。



三面都旗跌落雪地,宋軍的前鋒頓時大亂。
此時最前面一個都的騎兵已經馳上山丘,坡道上聚集著兩個都。
失去旗號指引,軍使只能大聲喝令,整頓隊伍。

接著山丘上傳來一陣吼叫,來自雪隼佣兵團的僱佣兵一擁而出,
跟著那名騎手殺出來,與宋軍絞殺成一團。

郭遵在后面看得清楚,那群賊寇毫無陣列,根本就是烏合之眾,
但他們從半丘處攻擊,倚仗地勢和勇悍的身手,竟然一下把自己的騎兵沖開。
兩個都的騎兵被攔截在山丘上,戰死的馬匹和軍士不斷從山坡上滾落,
堆積在一起,阻礙了后軍的沖鋒。

那個白氅的騎手在雪地上奔馳如飛,射空箭囊之后,
他將箭囊連同雕弓一並扔開,從鞍側摘下一支長戈,
一刺一挑,將兩名宋軍刺下馬背。

忽然有人認出那個身影,「蘇驍﹗」
「他不是在秦軍嗎﹗」

「他是岳賊的余黨﹗」
「不對﹗這些賊寇不是他手下那些﹗」

一直沒有作聲的郭遵喝道︰「揮旗﹗」說著他挽起鐵鞭,親自催馬出戰。



第六軍被堵在山丘上的兩個都全是輕騎,此時軍使和旗頭先后被殺,
都中的副軍馬使接管了指揮權。
看到郭指揮使的旗號,兩個都的騎兵立刻調轉馬頭,
一個都守在山丘上,另一個都向下沖鋒,前后合擊那伙大膽的賊寇。

那伙敵寇數量並不多,又膽大妄為,竟然敢楔入大軍中間。
宋軍前后合擊,要不了一刻鐘就能全殲這些賊寇。

就在這時,守在丘上的捧日軍騎兵發生混亂,
一小股騎兵突然從側面出現,最前面一名騎手雖然穿著皮甲,
但美目丹唇,膚色白淨,竟是個女子。

月霜騎術嫻熟之極,她越過一堆被大雪覆蓋的亂石,
直接闖入那個騎兵都的中間,雙手握住矛杆,右手手背挺直,
長矛筆直刺出,將一名宋軍刺倒。

她看著崔茂和王韜兩人縱橫披靡,覺得宋國禁軍也不過如此,
只用了五分力氣,長矛刺出,才
發現那名騎兵身手矯健被她刺中不僅沒有一命嗚呼,
反而一把握住矛杆月霜索性丟開長矛,從腰側拔出真武劍,
盤馬側身,擋住旁邊一名騎兵的馬刀。
接著雙腿一夾,坐騎向前縱出半步,憑借馬勢,將那名騎兵斬落馬下。

宋軍騎兵並沒有一窩蜂地沖下去救援,留在山丘上這一個都有八十騎,
而月霜身邊只有一個班的兵力,就算能以一當十,也是一場惡戰。

很快宋軍的數量優勢就體現出來,山丘上的兩個都先后穩住陣腳,
無論是月霜還是半山丘處的蘇驍都陷入苦戰。

臧修緊跟著月霜,替她擋住側方的攻勢,一面調動手下。
這十騎就像一個整體,月霜沖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
一時間把宋軍撞得人仰馬翻。


可月霜毫不領情,氣惱地說道︰「你們總跟著我干嘛?」

臧修一點都不含糊,「報告班長﹗班長去哪兒,我們就跟到哪兒﹗」

「我只說兩個字。」月霜道︰「滾開﹗」

說著月霜一勒馬匹,從臧修等人的空隙間沖出。
負責指揮的副軍馬使看出她才是為首的賊寇,
立即調動手下擋住臧修等人,自己提槍殺來。

月霜孤身陷入重圍,手中只有一柄真武劍,勉強可以防身,
想破敵就沒那么容易了,一個不小心,被宋軍亂刀分尸也不是不可能。

她憑藉嫻熟的馬術,接連閃過兩股宋軍。

那名副軍馬使緊追著月霜,一面摘下角弓,把箭支扣在弦上。
月霜似乎也感受到背后的威脅,一拉韁繩,坐騎側身躍上積雪山坡。


副軍馬使緊追不舍,他在疾馳的坐騎上拉開角弓,瞄向月霜的背影。
忽然馬匹猛地向前一栽,卻是踏到積雪下一塊亂石,
頓時馬失前蹄,撞向地面。
副軍馬使極力甩脫馬鐙,忽然面前一個影子疾掠而過,
月霜從馬背上斜過身,真武劍輕輕一劃,斬斷了他的脖頸。


山丘下,郭遵與蘇驍交手的想法並沒有實現,那個悍匪向下沖殺十幾步,
將宋軍前后徹底斬斷,便撥轉馬頭,逆著山勢迎向剛沖下來的宋軍騎兵。
郭遵已經看出他們打的主意是山丘上的兩個都。
但敵寇數量不過百余人,吃掉兩倍的宋軍精騎豈是容易。
何況他們還有一半的人沒有馬匹,即使兩個都全部被他們吃掉,
也逃不出十倍兵力的追擊。

月霜巧妙地利用地勢,斬殺了宋軍的副軍馬使,引來臧修一陣喝采,
接著他大喝一聲,用手臂擋住宋軍的馬刀,
接著雷霆戰刀咆哮著撕開對手的衣甲,將他手臂連同軀幹砍成三截。


兩名宋軍騎兵圍攏過來,月霜心無旁
,與兩騎交手七八個回合,

才將他們刺落馬下。
月霜胸口微微起伏,一邊暗自驚訝于捧日軍的強韌。
接著月霜一眼看到山頭上那個混蛋。他神情悠閒地看著自己在下面
殺,

還有臉在笑。
月霜一怒之下,摘下弩機,對著那個混蛋射了過去。

程宗揚看著弩箭從臉旁飛過,
咧嘴對馮源笑道︰「馮大法,你們副隊長髮脾氣了。」

馮源有些緊張地說道︰「程頭兒,行不行啊?」

「行不行要看你的本事了,還問我?」

「程頭兒,匡神仙可比我強。」

「匡大騙子被孟老大調走,干別的活了。不管行不行都是你了。」

馮源咧了咧嘴,使勁攥著拳頭。

軍使、副軍馬使、旗頭全部戰死,那一個都的騎兵仍沒有崩潰,
反而將月霜等人團團圍住,四面攻擊。
臧修和魯子印牢牢守在月霜身后,既要讓她這一仗打得痛快,
還要避免她受傷,這兩個尉官可是使盡渾身解術。

那支輕騎弓馬精熟,臧修接連替月霜擋了三箭,雖然連皮都沒破,
但這樣近距離混戰,一個疏忽就可能致命。

程宗揚見宋軍已經不再顧及陣型,最後幾名警戒兵力也挽弓加入戰局,
                立刻揚手一擺。


第七章 (3)

林中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喝殺聲,如同數百伏兵同時出現。
接著兩支騎兵分別馳出,朝宋軍的輕騎殺來,
后面戰旗飄揚,看不出有多少兵力。
第一波攻擊之后,失去指揮的宋軍輕騎終于崩潰,
騎兵開始撥轉馬頭,往三川口的戰場逃去。



月霜等人驅散剩餘的騎兵,立刻居高臨下,朝山坡間那一個都殺去。
宋軍在被截斷后,立即前后合擊,沒想到這時反而被對手圍住。
眼看著山丘上一個都的騎兵被一掃而空,這些騎兵也失去斗志,
前后都有敵寇,不少人棄馬朝兩側的山林逃去。

月霜舒了口氣,這才朝援軍看去。那個膽小鬼竟然還藏的有伏兵,
到底是那裡來的?


兩股騎兵匯合在一起,來的卻是呂子貞和俞子元。
他們休整多時,這會兒能動的全部拉來,也不過十四人,
林中搖旗吶喊,聲勢洶洶,其實只是些不能參戰的傷兵。

但這點人馬已經足夠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頃刻間兩個都的騎兵死的死,逃的逃,
在山坡上拋下數十具尸體和百余匹無主的戰馬。


在坡上阻擋宋軍的僱佣兵已經支持不住,在宋軍的衝擊下不住退卻。
月霜等人從山丘上馳下,與蘇驍合兵一處,雙方聯手,朝宋軍攻去。
宋軍抵擋不住,前面十幾騎轉身后撤,被敵寇銜尾追殺,一直退到山坡下。


這種擊潰戰最為輕鬆,對手完全把后背暴露出來,而且沒有還擊的餘地,
月霜接連斬殺了兩名騎兵。
正打得順手,臧修卻拉住她的韁繩,「班長﹗程少校命令我們立刻撤退﹗」

「為什麼要退?這個膽小鬼﹗」

臧修壓低聲音,「敵軍勢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山坡下,第六軍的騎兵一列列秩序井然,一眼望不到隊尾。
雖然失去了兩個都,還有一個都的騎兵遭受重創,
但第六軍總共有二十五個騎兵都,就算放手讓她去殺,殺到天黑也殺不完。

月霜氣惱地啐了一口,停止追擊。

「驍騎營﹗卸甲﹗」

隨著郭遵一聲令下,一隊騎兵卸去戰甲,接著催馬上前。
他們的坐騎是清一色的高頭戰馬,比旁邊的同伴明顯高出一截,
此時戰馬邁開步子,鐵碗般的馬蹄踐起雪泥,如同風雷涌動。

蘇驍等人殺開一段距離,掩護沒有馬匹的僱佣兵撤退,
一旦被驍騎營追上,攻守之勢逆轉,他們就成了被追擊的對象。
沒想到郭遵的調動來得如此之快,那些卸了甲的騎兵速度極快,
殿后的部隊還沒有撤回就被追上。
蘇驍且戰且走,他白色的大氅被箭矢穿透,露出裡面一套黑色的皮甲。


臧修等人擁著月霜一路狂奔,月霜不甘心地回頭望去,
正好看到蘇驍的坐騎被追兵射殺,他躍下馬背,挽戈立在當道,
然後伏身一掃,前面兩匹戰馬前腿碎裂,嘶鳴著翻滾過來。

月霜一扯韁繩,就要回去。
臧修拽住她,「班長﹗程少校命令我們……」

「你給我閉嘴﹗有人在后邊被敵軍纏住了,
有膽量的跟我殺回去﹗沒膽量的都給我滾﹗」

「是﹗」臧修挺起胸膛,一邊滿口答應,一邊道︰
「請班長放心﹗程少校有辦法截住那些追兵﹗」

「那個膽小鬼﹗」月霜氣得七竅生煙,「啐﹗哎,你們住手﹗」

臧修和魯子印不由分說,一個牽著馬頭,一個踢著馬屁股,挾著月霜撤離。

那些僱佣兵剛才在前面頂了片刻,知道宋軍的騎兵不好惹,
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聽到命令撒腿就跑,
這會兒一大半都撤回到山丘上,只剩下蘇驍、俞子元幾人在后支撐。
幸好山路狹窄,沒有被驍騎營圍住。

程宗揚拍了拍馮源的肩,「馮大法,看你的了。」

馮源拳頭攥得緊緊的,活像要從他身上割掉一塊肉,舍不得撒手。

「馮大法,夠摳的啊。是這塊破石頭要緊,還是兄弟們的命要緊?」

馮源一臉肉痛地說道︰「你說的啊,是不是真有拳頭那么大的龍睛玉?」


「有。」
「是不是真給我啊?」
「是。」

馮源咬著牙,心痛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最後叫了聲,「拼了吧﹗」然後雙掌將龍睛玉夾在掌心,
喝了聲「疾」﹗抬手將龍睛玉扔到坡下。

那粒小小的龍睛玉在雪泥中滾了幾下,
接著被驍騎營的戰馬踐過,消失在雪泥中。

程宗揚與馮源面面相覷。片刻后,程宗揚道︰「火牆呢?」

馮源期期艾艾道︰
「在啊……我花兩天時間才注進去的……剛才施法的時候還在啊……娘哎﹗」

馮源跳起來就要往山下沖,程宗揚扯住他,「你瘋啦?」

「我的玉哇﹗」馮源伸出手,一副要拚死鑽到驍騎營的馬蹄下撿寶的模樣。
就在這時,雪泥中轟然一聲巨響,一道火牆拔地而起,將山道截成兩段。

幾名騎兵被火牆吞沒,隨即變成一團火球,翻滾著撞下山坡。
后面幾名騎兵眉毛頭髮都被燒得蜷曲,戰馬人立而起,嘶鳴著朝一邊逸去。
更多的馬匹嘶鳴起來,奔逸跳踉,試圖避開烈火。

無論牲畜都天生懼火,面前的火牆足有兩丈多寬,
飛騰的烈焰升起丈許,熱浪滾滾,受驚的馬匹四處亂踢,
驍騎營的追兵頓時大亂。

臧修咧開嘴道︰「我就說吧﹗程少校心裡有主意﹗」

月霜冷著臉道︰「卑鄙小人﹗無恥狡計﹗搶別人的功勞,
帶著一群馬屁精的不要臉的骯髒懦夫﹗」

臧修和魯子印對視一眼,然後正容道︰「我覺得班長總結得很好。」

那道火牆只持續了半盞茶時間,便化作一股煙霧。
但這點時間已經足夠眾人撤退。
等宋軍拉住受驚的戰馬,只看到火牆前方十幾名驍騎尸橫就地,
那伙敵寇早逃之夭夭。


第八章
(1)


風雪漸止,從空中望去,
三川口白皚皚的雪原彷彿綻放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梅花,令人觸目驚心。
三道溪水中,兩道已經被鮮血染紅,
宛如滴血的梅枝從雪原蜿蜒淌過。

星月湖四營與鐵甲營的碰撞慘烈無比,經歷兩刻鐘的殊死搏殺,
雙方的傷亡都超過一半,但無論是面對宋軍的鐵甲,
還是星月湖的長槍重斧,都沒有一方退卻。
事后連崔茂也不得不承認,捧日軍的鐵甲營確實是強軍,
能以一營之力抵抗四營全力攻擊,不分勝負。

王信身上受創七處,幾乎是浴血而戰,趁敵寇攻勢稍減,
他返回中軍,向劉平道︰「將軍﹗兒郎們撐不住了。」

劉平眉毛微微挑起,連王信都這么說,看來真是難以支撐了。

王信道︰「天時不對,打了這一上午,兒郎們一大半都凍傷了腳。」

劉平撫著腕上的皮甲,遲遲沒有作聲。

一名親兵忽然道︰「敵軍﹗」

側方的山丘后馳出一隊人馬,數量有百余人之多,其中一多半都是騎兵。
這點數量在這些將領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和數百名敵寇交戰至今,
任誰也不敢輕視這支突然出現的生力軍。

戰局的轉折點卻是出現下遠離戰場的第三道溪水。

劉宜孫先是被編入中軍大陣,由於前陣被王韜的第五營迅速切割,
他和張亢被調去支持。

這伙敵寇與前方的列陣對戰完全不同,相同的是他們驚人的殺傷力。
他們全部分成小股,最大也不超過二十人。
這種敵寇本來是最容易消滅的,宋軍每陣都有一個營,
近五百名軍士,完全是壓倒性的多數。
可那些敵寇就像利刃一樣,從不同的位置切進宋軍陣列,
將宋軍完整的陣型切割開來。

劉宜孫手下的一個都僅剩下半數軍士,他們追著一小股敵寇淌過溪水,
卻被對手甩開。
眼看手下的兄弟在雪地上跋涉,疲憊不堪,劉宜孫只好讓眾人歇息片刻。

張亢道︰「逃不逃?」

宜孫喘著氣道︰「不逃﹗他們這種流寇戰術,是自取滅亡﹗」

「這么高明的流寇戰術,普天下也沒幾支軍隊能做到。」
張亢毫不客氣地說道︰「那些敵寇總共二十股,
攻擊前陣的時候是從三個方面進擊,看似雜亂,實則先分后合,嚴密之極。
前陣空有五百人,被他們切開時,一多半都守在原地,真正交鋒的不到三分之一。」


劉宜孫打了個寒噤,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張亢冷冷道︰「看出來了?」

劉宜孫回想起前陣崩潰的一幕,一個整營對只有自己半數的敵寇,
卻在交鋒中被切得七零八落,空有兩倍的數量,
被切割的部分卻是以少對多。
看似散亂的敵寇就像一只冰冷的野狼,每一口只咬下一小塊,
連續幾口,就將一個前陣完全撕碎。
可是這樣的縱橫分合,多達二十支的敵寇怎么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軍旗。」
張亢道︰「那面軍旗的位置,就是他們攻擊的方向。
嘿嘿,武穆王的親衛營,果然不同凡響。」

張亢搓了搓手,「劉都頭,此時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劉宜孫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多謝張兄。但我劉宜孫絕不會逃﹗」

張亢冷笑一聲,「你不逃,自然有人要逃。」

戰場后方,孤立在第三道溪水之后的殿后陣忽然放下旗幟,全軍開拔。
劉宜孫渾身一震,叫道︰「不好﹗」

種世衡的眉尖刀被巨斧劈斷,剛搶過一杆長槍,重新上陣,便看到這一幕,
頓時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殺的雙方都已經接近極限,殿后陣的變動,

使雙方不約而同地分別向后退卻。

戰場上的鐵甲營已經不足兩個都,他們的瘊子甲沾滿泥土、雪水、血跡,
依然明亮如鏡。
四營也好不了多少,他們撤出二十步的距離,重新整合隊伍。

另一股賊寇也脫離戰場,王韜一手提著戰斧,一手挽著軍旗,
在距離宋軍中軍大陣不足三十步的位置昂然走過。
他手中的軍旗已經成為宋軍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
軍旗所向,宋軍士卒都為之變色。在他身后,五營的軍士血染戰衣,
如同一柄柄浴血的戰刀,散發出逼人的殺氣。

王韜和崔茂都沒有理會遠處殿后陣的變故,而是抓住時機合兵一處。
他們兩個營減員達四成,余下的三百余人幾乎人人帶傷,
但高昂的士氣和嚴密的陣型,無不顯露出百戰之師的強悍和武勇。

「都監大人﹗」劉宜孫一把拽住馬韁。

黃德和厲聲道︰「你是何人﹗來人啊﹗」

張亢從后面一腳踏住劉宜孫膝彎,劉宜孫腿一彎,
被他踩得跪下,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在陣中阻攔主將的戰馬,
當場格殺也算不得冤枉。

他順勢行半跪禮,一手仍拉住韁繩,「卑職第三軍第二營步兵都頭劉……」

「一個微末的都頭就敢攔本監的坐騎﹗滾開﹗」

劉宜孫大聲道︰「都監大人﹗我軍與敵交戰正殷,
勝負只在毫厘之間,都監大人怎能棄軍逃生﹗」

黃德和怒道︰「廂都指揮使劉平剛愎自用,指揮無方,
本監多次規勸,仍置若罔聞。留在這裡,難道等死么?」

「大人﹗敵寇不過數百,雖然破我數營,但已是強弩之末﹗
大人若在,敵寇必敗﹗大人若走,我軍危在旦夕﹗」

「荒唐﹗」黃德和喝道︰「難道三軍六千余眾生死,都在黃某一人肩上?
你這等胡言亂語,是何居心﹗來人﹗把這
叉出去﹗」

黃德和踢開劉宜孫,打馬便行,一邊道︰「再敢啰嗦,便將他斬了﹗」

幾名親兵把劉宜孫推到一旁。望著黃德和的背影,
劉宜孫急怒攻心,「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張亢拉起他,一邊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泥。

劉宜孫抬起頭,「你說的出路,在那裡?」

盧政馳回中軍,向劉平道︰「看到了吧?我就說那幫孫子靠不住﹗」

劉平露出一絲苦笑。
殿后陣的主將由都監黃德和擔任,
這一營軍士都來自盧政的第七軍,如果是他以前所在的邊軍,
第七軍的軍都指揮使沒有下令,任何人都不敢私自撤退。
但這是禁軍。
都指揮使以上的高級將領不過是臨時委派,
負責指揮五個營的軍事。
黃德和身為都監,他要走,盧政也攔不住他。

劉平摘下頭盔,露出花白的頭髮,笑著搖了搖頭,
「這一回咱們的臉可是丟大了。三個軍,竟然敗在幾百名敵寇手下。」

盧政道︰「不算冤。八駿來了兩個,老盧的面子是夠了。
老劉,退吧,大不了給夏夜眼磕個頭,最多挨幾記軍棍。
嘿,你有個進士身分在,我琢磨著夏夜眼不大好意思讓你扒掉褲子挨打。」

「以六千對五百,大敗虧輸,砍頭都有份。」

「你是按著陣圖打的,我們都能作證。沒打勝,那是陣圖……」

劉平攔住他,「陣圖是御賜的。」

「呃,陣圖不會錯,咱們也盡力了。
得,愛說什麼說什麼吧。
這會兒咱們還有三個半營。
我來殿后,你先走。

等退出烈山,整好軍馬,再來找他們拚命。」

劉平笑道︰「我要活著回去,臉皮也未免太濃了吧?」

「你們讀書人就是想的多。我跟你說,你就是想那個啥,
也得把我們這些兄弟送回去。我還沒活夠呢﹗」

劉平呼了口氣,「那裡便敗了呢?」
他話語雖然平淡,口氣中不甘卻溢于言表。

第八章(2)

王信兩個都的策先鋒陣已經損失殆盡,剩餘的鐵甲營撤過第二道溪水,
與中軍大營匯合,接著盧政的策殿后陣也全軍趕來,宋軍全面收攏。

那隊騎兵渡過溪水並沒有投入進攻,而是臨溪列隊,背對著宋軍主力。
劉平皺了皺眉頭,忽然眉峰挑起,眼中透出一縷光芒。

一名親兵叫道︰「郭指揮使﹗」

一彪人馬出現下遠處山丘上,黃色的軍旗在風雪中招展,
看旗號,正是郭遵的第六軍。

劉平以下,盧政、王信、種世衡、萬俟政都如釋重負,
郭遵的騎兵在最要緊關頭終于趕回,有這兩千精騎對敵軍數百疲軍,
己方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眾人心頭的重石還沒落地,山丘上突然一陣混亂,持旗的旗頭跌下馬來。
接著看不出多少敵寇四處沖出,那隊騎兵勉強支持片刻,
就徹底潰散,敗兵從丘上馳下,朝大營逃來,但還未接近第一道溪水,
就被守在溪旁的敵寇射殺,沒有一人能活著回來。

眾人心都沉了下去。這伙敵寇的狡詐,遠出于己方的意料。
這時劉平才隱約明白,為何對付一伙流寇,
賈太師卻不惜調動上四軍的兩支禁軍。

劉平目視良久,然後道︰「撤吧。」

眾人都松了口氣,雖然沒能打勝,但自己的兵力仍超過敵寇五倍,
攻敵固然不足,自保仍然有余。

程宗揚和馮源越過溪水,迎來一片歡呼。
臧修口沫橫飛地說道︰「老敖﹗你剛才是沒看到﹗
兄弟們被驍騎營的野狗咬住,甩不脫,走不掉,一個個都急紅眼了。
全靠老程,一把火將他們都留在山下,姓郭的急的直跳腳,
也只能吃我們的馬屁。」

敖潤道︰「真的假的?老程哪兒學的這手藝?副隊長,你說……」

「假的﹗閉嘴﹗」

敖潤閉上嘴,忽然又想起來,
「哎,副隊長,你還沒吃東西吧?正好我帶的有。你嚐嚐﹗嚐嚐……」

程宗揚笑道︰「老敖,你還敢給人拿東西吃啊?」

敖潤訕訕收回手,月霜卻一把將他手裡的紙包奪過來,
撕下一塊牛肉,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程宗揚小聲對敖潤道︰「我就喜歡看月丫頭生氣的樣子。」

「老程,你這可不對……」
「怎么,你覺得她生氣的樣子不漂亮?」

敖潤偷偷看了一眼,「漂亮是漂亮,不過這事不能這么說……」

程宗揚曖昧地擠了擠眼,還沒開口,半包牛肉就連紙帶肉朝自己臉上飛來。

月霜拔出真武劍,要斬這個混蛋,臧修和敖潤連忙攔住,
一個說︰「班長息怒﹗」一個說︰「別跟老程一般見識。」

程宗揚做了個鬼臉,把月霜氣得半死,這才一溜煙跑掉。
月丫頭動不動就拿鞭子抽人,害得自己嘗了馮大法的老鼠油,
不氣氣她,自己心裡實在平衡不了。


崔茂和王韜並肩立在一處,兩人的披風吸滿鮮血,沉甸甸拖在地上,
肩頭的校官銀星卻分外明亮,
在兩人背后,那面繡著「岳」字的血紅戰旗在風雪中獵獵飛舞。

程宗揚向兩人敬了個禮,「崔中校﹗王中校﹗」
然後笑道︰「頭次見面,多多關照。」

崔茂道︰「上次在建康,聽說你嫖妓去了?」

程宗揚一陣尷尬,玄武湖一戰之后,自己在宮中胡混,
與八駿失之交臂,沒想到一見面就被他拿出來說。

崔茂淡淡道︰「下次記得叫上我。」

程宗揚松了口氣,笑道︰「一言為定﹗」

星月湖大營解散后,八駿隱身草莽,崔茂的身分是畫師,
王韜則僻居荒村,作了名教書先生。
他攏手向程宗揚長揖一禮,
「程兄千裡迢迢送回三哥的遺骸。王某深銘五內。」

程宗揚連忙還禮,「七哥太客氣了。」

崔茂道︰「你送回三哥的遺骸,我們兄弟本來該給你磕個頭。
但老崔的頭你未必稀罕,這樣吧,往后嫖妓,我請你。」

程宗揚笑道︰「多謝多謝。」

郭遵軍隨時都會投入戰場,崔茂直入主題,「你的人馬有多少?」

「五個班,二百名佣兵。」程宗揚補充道︰「可惜沒有法師。」

「這個當然。」
程宗揚有些好奇地問道︰「聽說各營都有兩三名法師,為何沒見到呢?」

崔茂舉手一劃,然後道︰「你以為這場雪是那裡來的?」

「什麼﹗」

王韜道︰「為了這場雪,侯二哥把整個大營的法師都調去了。
要不哪兒有這么巧?」

程宗揚有些頭痛地抓起一團雪,握成雪球,在太陽穴上揉著。
這裡的死氣太濃了,太陽穴的傷疤一跳一跳,像要漲開一樣。
天駟侯玄在八駿中排名僅次于孟老大,
因為名頭太響,想藏也藏不住,索性跑到秦國,
作了一名客卿邊將,一直在邊疆作戰,沒想到回來之后,

一出手就是一場天馬行空的雪攻。
這場雪對于己方的價值,無論怎么說都不為過。
恐怕宋軍到現下還以為運氣不好,
那裡知道遠在交戰之前就受到了對手無孔不入的攻擊。
反觀星月湖大營,上陣之前就拋棄甲冑,
早有準備地換成過膝的長軍服,交戰前就勝了一半。

程宗揚道︰「看來宋軍準備撤退了,要不要放郭遵與中軍匯合,
晚上再來襲營?」

崔茂露出一個富有魅力的笑容,
「我倒是想走,就怕劉指揮使不會輕易放過咱們。」

王韜道︰「他能忍這么久還不動用神射營,真是好耐性。」

程宗揚道︰「你們說的是神射營,是不是神臂弓?」

「不錯。」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劉平還有一個營的神臂弓?
他們與宋軍只隔了一道溪水,不過二百步的距離。
崔老六和王老七這么談笑風生,竟然是坐在生死線上﹗
自己對神臂弓的威力印象極深,以神臂弓的射程,輕易就能覆蓋這片戰場,
難怪后面的星月湖軍士即使休息,盾牌也絕不離身。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宋軍既然有神臂弓,為什麼不拿出來?」

「他在等二哥的直屬營。」
崔茂贊道︰「劉平文武雙全,有名將之稱,果然有幾下子。」

王韜也道︰「劉平到這會兒還沒亂了陣腳,
打著主意想用這點殘兵把我們一口吞掉,
如此能戰,算得上是悍將了。」

就在這時,一支穿著輕甲的宋軍出現下視野中,
他們隔溪列陣,接著三百張神臂弓同時舉起。
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在三川口浴血的雪野上。


【第二十五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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