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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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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


懸著豹尾的大[纛]下,劉平神情越來越嚴肅。

[纛]:讀音 (古代軍隊裏的大旗)

戰局雖然膠著,出擊的宋軍卻像落在火堆上的雪花一樣迅速消融,
第三軍已經先后投入四個都,
卻仍未能打垮這支區區二百余人的隊伍。
作為前軍的第三軍一共二十五個都,但有八個都被奸細引走,
只剩下十七個都,一千五百余人。
現下兩翼有八個都列陣,四個都投入戰鬥,
只剩下一個營作為中軍。
三個軍六千余人,竟然被二百余名敵寇打得捉襟見肘,簡直是荒唐﹗

「從第七軍調一個營來﹗」
劉平道︰「傳令﹗收攏兩翼﹗絕不讓這伙敵寇逃出生天﹗」


大[纛]往前一揮,偃月陣兩翼的宋軍開始朝中間合攏。
[纛]音:都[古時軍隊或儀仗隊的大旗]
不多時,第七軍的一個營調至中軍,
隨行而來的還有軍都指揮使盧政、都虞侯萬俟政。

盧政盯著戰場,面容微微抽動了一下。
萬俟政失聲道︰「星月湖大營?」

「十余年下來,還有二百多人,果然是一支強軍。」
劉平冷笑一聲,然後問道︰「後軍如何?」

萬俟政定了定神,「暫時沒有敵寇出現。」


就在這時,一匹快馬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道︰「為何不用陣圖?」

都監黃德和氣急敗壞地說道︰
「劉將軍﹗戰有陣,陣有圖﹗此行陛下親賜陣圖,為何不用?」

「擺不了大陣。」
盧政提鞭道︰「此地三溪並流,我軍只能沿溪列偃月陣。
若用大陣,一道溪水便能讓我軍亂成一團,何況還有兩道?」

黃德和拿出一疊帛圖,匆忙翻檢著,
一邊道︰「便擺不了大陣,小陣亦可﹗
有陣圖而不用,一旦敗績,便是我等的責任﹗」

劉平道︰「區區二百余人,不用擺陣便一口吃了他﹗擂鼓﹗」


數面載在車上的牛皮大鼓奮力擂起,兩翼的宋軍加快腳步,
往敵寇圍去。
劉宜孫緊盯著那些穿著奇怪黑色長衣的敵軍,心跳得比鼓聲更快。
他曾經聽父親提到過一支類似的軍隊,
而且還是宋軍,可父親明顯不願多提。
如果這就是父親說的那支軍隊,劉宜孫便理解父親為何不願多說。
這樣的軍隊,即使放在內宮,
作為內殿直、龍旗直、御龍直、
御龍弓箭直和御龍弩直這樣皇帝身邊的親衛軍,
也令人不安,何況還是一支私軍。

張亢忽然一跤跌倒,又跘倒了幾名同伴,隊伍一陣慌亂。
劉宜孫扶住張亢,「你沒事吧?」

張亢坐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泥。
劉宜孫連忙看看其他同伴,幸好都沒有受傷。
耽誤這一會兒,已經比其他幾支隊伍慢了十余步,
劉宜孫扶起同伴,「旗頭﹗拿好旗子﹗兄弟們﹗跟我上﹗」

張亢冷冷道︰「急著送死么?」

劉宜孫愕然看著他,張亢道︰「把綁腿都給我解開﹗
濕水的鞋襪都換掉﹗用干布包好﹗」

劉宜孫急道︰「你這是做什麼﹗」

「這一仗有的打。穿著濕鞋濕襪,用不了一個時辰腳便凍壞了。」
說著張亢先解開綁腿,拽下趟過溪水時浸濕的鞋襪,
然後抹干腳上的水跡,用綁腿的布條仔細包紮起來。


程宗揚有些納悶,他原以為崔茂會帶著手下的兄弟直搗宋軍中軍,
殺個天昏地暗。
沒想到星月湖軍士過了溪水之后,就停步不進,只背臨溪水,
與攻來的宋軍作戰。
跨在馬上的崔茂更是留在中央,紋絲不動,對周遭的交鋒視若無睹。

有宋軍試圖從後方包抄,但剛走幾步,溪面的冰層就破裂開來,
數十名宋軍落水,半身浸得濕透。


馮源小聲嘀咕道︰「這些宋軍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

敖潤朝他腦袋上拍了一記,
「閉嘴吧﹗換成咱們,這會兒連渣都沒了﹗」

宋軍放棄從溪後攻擊的念頭,三面合圍,持續不斷地展開攻擊。
作為近戰的主力,沖在最前面的是宋軍的刀手。
宋軍武器製作極為精良,式樣更是集六朝之大成,
陣中長刀短刀一應俱全,
除了著名的筆刀、掉刀、戟刀、陌刀、屈刀、
鳳嘴、眉尖、偃月這刀八色以外,
還有朴刀、砍刀、雁翎、斬馬等各種戰刀。
攻擊時只見刀光像雪浪一樣翻騰。

星月湖軍士的裝備相對簡單許多,
刀具只有一種短刀,刀身挺直,刀尖微彎,
形如馬刀,每人佩備一把。

長刀全部淘汰,長兵器只有矛和重斧,
武器的單一性,極大的簡化了作戰模式,
任何一個位置的空缺,都隨時能得到補充。

他們的攻擊同樣簡單而高效,最前面的負責抵擋敵方的攻擊,
矛手和斧手從後方使出致命的殺著,一擊斃敵。
鮮血一片片在雪地上綻放,飄舞的雪花還未落地,就被鮮血染紅。

最先投入的兩個都短短一刻鐘內,傷亡便達到四成,已經被打殘。
另兩個都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在激烈的搏殺中,傷亡數字急劇擴大。

就在宋軍難以為繼的時候,兩翼增援的隊伍趕到戰場。
速度最快的一個都首先排成進攻陣形,
槍手放下肩上的長槍,朝敵寇逼去。


忽然,一名帶著上尉軍銜的軍官從星月湖隊伍中掠出,
戰刀左右疾劈,破開宋軍的槍陣,接著從背後擎出長矛,
抬腕擲出,一舉刺殺宋軍掌旗的旗頭,
然後在同伴的歡呼聲中躍回本陣。


軍旗和掌旗的旗頭一同跌落雪地,造成一陣混亂。
片刻後,都頭重新整合好隊伍,
但士氣已經大受影響,前進的速度慢了許多。
劉宜孫遠遠看到這一幕,不由暗暗心驚,
催促張亢的話更無法開口。


隨王信出擊的四個都已經折損半數。
這會兒無論是主將劉平,還是軍都指揮使盧政,
包括劉宜孫和張亢都已經看出,
即使余下八個都的軍士全部投入戰鬥,
局面也不會立即好轉。
畢竟這八個都都是以弓弩手為主,真正可以近戰的還不到三成。


第六章
第六章 (2 )


盧政道︰「將軍。不若遣鐵甲營上陣。」

劉平放下望遠鏡,向前一揮手,密集的鼓聲立即變得愈發激烈。

一面紅色的營旗挑起,
中軍那支一直半跪在雪地上的步兵營數百名軍士同時起身。
五個都的軍士在旗下排成方陣,朝前逼去。
他們頭戴鐵盔,披著青黑色的鐵甲,甲片光滑之極,雖然沾了雪水,仍然瑩徹明亮。在甲片末端留有一小塊棱狀的突起,形如瘊子。
積雪的土地在他們沉重的腳步下被踩得一片泥濘,連槍鋒在內長達六尺的長槍,
如林挺出,緩慢卻毫不停止地向前推進。

徐永道︰「是鐵甲軍。」

馮源道︰「那是什麼甲?磨得跟鏡子一樣,還有個疤。」

程宗揚道︰「瘊子甲,宋軍最精良的步兵堅甲。
那不是磨的,是用錘打出來的。看到上面的瘊子了嗎?
那是精鐵的濃度,鍛造的時候不用火,一錘一錘把精鐵打去三分之二。」

敖潤道︰「老程,你知道的不少啊?」

程宗揚道︰「打仗當然要做好功課。」

這些資料還是自己以前看過的,程宗揚還記得,一副完整的痦子甲,
重量將近二十五公斤,有鐵甲一千八百片,每片重量僅十幾克。
透過冷鍛,濃度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甲片表面未鍛的痦子,
不僅增加了甲片的強度,還增加了表面的彎曲度,使斬開甲片更加困難。

鐵甲營出現的同時,崔茂的馬匹向前動了一下。
星月湖的陣型露出一道細小的縫隙,陣中唯一一匹戰馬隨即馳出,
與王信針鋒相對。

王信甲衣染滿鮮血,有敵寇的,有自己的,更多的則是來自身邊的親兵。
交手不到半個時辰,他的親兵只剩下不足半數。
這些親兵都是他親傳弟子,一戰傷亡如此之多,
還是從未有過的慘痛經歷。

眼看敵將從陣中馳出,王信霹靂一聲喝道︰
「殺不死的賊寇﹗又作亂么﹗我捧日軍在此﹗看爾等還能頑抗多久?」

崔茂側耳聽著,然後像趕蒼蠅一樣擺擺手,
「原來是捧日軍,岳帥常說,捧日軍模樣、身段都好,
就是缺了倆奶子,不然在家奶孩子正合適。」

他聲音並不高,但戰場幾千人聽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宋軍都露出憤怒的神情。
宋軍禁軍挑選極為嚴格,專門用木頭製成士兵的標準形狀,
稱人樣子,所有軍士都要跟人樣子比過,符合條件的才能選中,
他這番話可罵到骨頭裡了。

程宗揚道︰「六哥這嘴夠損的。」

徐永咳了一聲,小聲道︰「這是岳帥的原話。」

王信臉色鐵青,長吸一口氣,掄起熟鐵棍,朝崔茂攻去。
棍端撕開空氣,發出一聲短促的爆裂聲。崔茂從馬后摘下兵器,
「鐺」的一聲巨響,將王信的熟鐵棍砸到一旁。

程宗揚禁不住吹了聲口哨,這個八駿中排名老六的青騅,
看起來充滿了藝術家的浪漫氣質,用的兵器卻是一只粗笨到極點的混元錘。
西瓜般的錘頭泛著青銅般的光澤,上面用蝕刻法刻著小橋流水的圖案。

錘棍相交本來就占了優勢,這一記崔茂又是久蓄力道,
全力出手,王信的熟鐵棍頓時被砸得彎曲如弓,無法再用。

王信拋開熟鐵棍,反手搶過一柄長刀,只見青光一閃,
接著一篷熱血濺得他半身都是。
崔茂左手舉起混元錘,一錘將王信戰馬的頭顱砸得粉碎。
王信騰身躍起,棄馬揮刀,斬向敵將的脖頸。

斜裡一杆長矛刺來,另一名帶著上尉銜的星月湖軍士將王信逼開。
崔茂則單騎迎向那一個營的鐵甲步卒。

離鐵甲營還有兩三步距離時,那些披著重甲的軍士同時舉起長槍。
崔茂一扯馬韁,坐騎橫移一步,接著戰馬后腿彎曲,
上身昂起,包著蹄鐵的前腿踏出,蹬在兩名軍士胸口。
軍士身上的瘊子甲「卡啦」一聲,被鐵蹄踏中。
這一下力道不下于被人全力一擊,雖然瘊子甲抵消了部分衝擊力,
兩人仍被踏的口噴鮮血,向后倒去。

接著崔茂掄起混元錘,只一擊,便將最前列十名軍士的長槍一並砸斷,
最前面一名鐵甲步卒被錘頭掃中,頓時像紙片般橫飛出去。

劉平面無表情地說道︰「勇將﹗」

「是青騅。」盧政道︰「岳賊手下八寇中,排行第六的青騅。」

「我去會他﹗」萬俟政綽矛翻身上馬,從中軍沖出。

盧政道︰「還有七寇。我也去﹗先格斃此賊﹗」

劉平忽然喝道︰「劉宜孫﹗拖延戰機者﹗斬﹗」

這聲長喝聲震全場,劉宜孫臉色一下漲得血紅,拔刀朝崔茂奔去。
張亢暗罵一聲,狠狠抹了把臉,緊跟著都頭沖上戰場。

劉平對盧政道︰「你回后軍。小心敵寇截斷我軍退路。」

盧政盯了崔茂一眼,帶著親兵馳回后軍。

隨著鐵甲營投入戰場,王信的第三軍已經全數出動,
以六倍的兵力圍攻星月湖第四營。

四營傷亡快速增加,但倒在他們陣旁的宋軍傷亡更多。
幾乎每有一名星月湖軍士受傷,就有兩名宋軍戰死。
可出乎意料劉平等人的意料,第三軍裝備最精,
戰鬥力最強的鐵甲營始終沒有接近星月湖的陣列。
他們的陣型不斷被那個披著披風的身影沖開,
崔茂的混元錘帶著風聲呼嘯而過,像死亡一樣無法阻擋。

「難怪崔中校一直不出手,原來是養足精力對付鐵甲軍。」
程宗揚看了看鬧鐘,「已經半個時辰了,侯中校怎么還不發信號?
四營的兄弟頂得住嗎?」

敖潤道︰「不如我先沖一把﹗替兄弟們解解圍﹗」

程宗揚道︰「老杜﹗你看呢?」

杜元勝道︰「四營的兄弟在拖延時間。
宋軍剛才趟過水,支持不了多久,打掉他們這股銳氣便疲了。」

月霜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這讓程宗揚有點欣慰,這倔丫頭還不是一味的蠻橫,知道輕重。
畢竟宋軍還有兩個整軍沒有投入戰鬥,
盧政的第七軍在后面虎視眈眈,郭遵的第六軍更令人擔心。
那是一支全騎兵,一旦及時趕回,局面立刻就會逆轉。


戰鬥從卯時一直持續到辰時,三川口是一片數裡寬的平原,
雙方卻在溪水間的狹小地域展開血戰。
程宗揚越看越是放心,一般人很難支撐長時間的高強度運動--
即使優秀運動員,也不可能一口氣沖刺一千米。
像這種連續作戰,受過訓練的精銳士兵也支撐不了太久。
宋軍依靠數量優勢,持續不斷地發起進攻,而星月湖軍士則利用熟練的陣型,
不急不燥地與宋軍對攻,再急迫的局面,也始終有人保持休息狀態,
雖然強敵環伺,卻守得固若金湯。

從中軍沖出的宋軍將領已經傷在崔茂錘下,幸好鐵甲營的士卒拚死相救,
萬俟政才撿了條性命。崔茂的披風浸透鮮血,內裡的血色愈發紅得刺目。
宋軍鐵甲營不懼刀矢,但他的混元錘無鋒無刃,
無論刀槍劍戟,還是精鐵打製的瘊子甲,面對那只鐵西瓜都是白饒。


崔茂像一個高明的指揮家,指揮著戰場的節奏,他每次衝擊之后,
都仗著快馬遠遠馳開,鐵甲營披著瘊子甲的重裝步卒速度本來就慢,
根本無法追擊。
最後劉平派出一隊親兵追殺,反而被崔茂引得大兜圈子,
接著趁鐵甲營立足未穩,突然從他們陣型最薄弱處殺入,再揚長而去。


鐵甲營所在的中軍距離星月湖軍士只有二百步,正常速度五分鐘就可趕到,
但這五分鐘的路程卻被崔茂單人匹馬拖了半個時辰。
宋軍中軍緊鄰第二道溪水,前軍放在距第一道溪水四十步的位置,
原意是想趁敵軍進攻時,半渡而擊。
結果星月湖軍士以偃月陣渡過溪水,隨即背水列陣,
迫使宋軍主動攻擊,原來的計畫頓時成了雞肋。


宋軍前軍出擊,準備的偃月陣完全沒用上,反而與中軍拉開距離,
于是中軍的鐵甲營出動之后,就給崔茂留下了沖殺的空間。
可以看出,從頭至尾,宋軍的回應都在對手的算計之中。

一名年輕的宋軍迎著崔茂馳來的戰馬橫起長刀,一邊喝道︰「拒馬﹗」

十余名槍手挺起長槍,緊張地盯著對手,最前面一排持盾的刀手半跪下來,
用肩膀扛住盾牌,其餘的軍士紛紛舉起弓弩,瞄準那個煞星的坐騎。

只剩下十余步時,劉宜孫大喝道︰「放﹗」

數十支弩箭同時飛出,卻見那名敵將左手抓起披風一揮,將箭矢盡數卷走,
露出肩章上兩顆銀星。

十余步的距離轉瞬即逝,已經沒有機會再放第二箭,劉宜孫橫刀大聲喝道︰
「殺﹗」說著當先沖上前去,一刀砍向崔茂的肩膀。


崔茂清雅的面孔不動聲色,他左手掄起混元錘,
磕開劉宜孫的長刀,忽然眼前烏光一閃,一枚精巧的弩箭朝他面門疾射過來。
張亢這一弩放得刁鑽之極,待崔茂發現,已經避無可避。

崔茂頭一仰,彷彿被弩矢射中,接著從馬背上挺起身,
口裡已經多了一枚弩矢。
他「呸」的一口,吐出弩矢,然後舉錘朝張亢砸去。

張亢奮力一擋,頓時佩刀彎折,口噴鮮血,整個人旋轉著仆倒在雪地上,
接著被馬蹄踐過。

劉宜孫目
欲裂,眼看著那名敵寇踏過張亢的尸首,

沖向拒馬陣,嘶聲道︰「刺﹗」

「殺﹗」槍手挺起長槍,齊聲高呼,朝敵寇的胸口、大腿、馬腹刺去。

誰知崔茂一勒戰馬,硬生生停在槍鋒前半尺的位置,那些軍士刺了個空,
連忙收槍,重新結陣。

眾人都有些不懂,他為什麼會停在槍陣之外,混元錘再兇猛,
也只有三尺多長,勒馬對戰,長槍自然占足了便宜,
不等他錘到,十幾支長槍就能在他身上、馬上戳幾個窟窿。

崔茂舉起混元錘。青銅的錘瓜上沾滿血跡,錘上蝕刻的小橋流水淌著鮮血,
宛如地獄的修羅血池。
出乎那些軍士的意料,敵寇手臂一抬,
那只青銅錘瓜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轟過來,越過丈許的距離,
將數名軍士砸得筋斷骨折。

崔茂回臂一收,錘柄飛出的鐵鏈一匝匝繞在臂上,血淋淋的錘瓜宛如血河。
他冷笑一聲,縱馬闖入敵陣,將那隊宋軍殺得四散奔逃,這才撥轉馬頭。

一個都上百名的宋軍,這會兒只剩下那個年輕人孤零零立在戰場上,
雙手握住一支撿來的長槍,對著自己。

崔茂拍了拍戰馬的脖頸,小步朝那名宋軍奔去,
目光卻落在他背后的鐵甲營上。
這個都頭級別的小人物,不值得他多費心思。

「殺﹗」劉宜孫大喝著,長槍如蛟龍出水,刺向崔茂的胸膛。

崔茂生出一絲訝異,這年輕人頗有幾分銳氣,如果不是遇到自己,
很可能會前程似錦。

崔茂瞟了他一眼,舉起混元錘。
就在戰馬馳過的剎那,地上一具尸首忽然翻身,一刀刺進馬腹。

崔茂踢開馬鐙,飛身躍起,一截刀鋒從鞍側伸出,帶出一篷滾熱的馬血。


崔茂珵亮的馬靴踏在雪地上,黑色的披風不住滴下血跡。

他冷冷盯著張亢,「很好。難得宋軍有你這樣的人才。」

「青騅崔茂,天下英豪。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張亢握著雁翎刀,毫無懼色地說道︰
「不知崔中校是不是有傷在身,一直未見將軍用右手?」

崔茂伸出右手,手上一道傷疤一直延伸到袖中,
傷痕從中指和無名指之間筆直穿過,似乎整個右手都被劈開。

崔茂道︰「能接我一招,便饒你不死。」

張亢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提刀道︰「來吧﹗」

崔茂旋風般掠過雪地,張亢彎下腰,似乎要迎上去,
忽然側身一滾,揮肘砸開冰層,游魚般消失在冰下。

溪水並不深,但要砸開冰層找到張亢,也沒那么容易。
何況崔茂已經失了戰馬,隨時可能被敵軍纏住,
只好放過這個不知名的宋軍小卒。
「這家伙夠狡猾的。」程宗揚道︰「杜元勝﹗」

個曾經的魚販雙腳一並,「到﹗」

「你帶……」程宗揚剛說了兩個字,宋軍中軍忽然響起一陣鑼聲,

殺的宋軍潮水般退去,留下滿地鮮血。

程宗揚訝道︰「打了一個多時辰,一千多人連兩百人都沒吃掉就退了?
他們不會是認輸了吧?」

杜元勝道︰「恐怕是出現凍傷了。
劉平為人豪勇,免不了有些氣傲,這口氣必定咽不下去。
此戰宋軍處處失算,撤軍重整陣腳,不失為良策。」

「老杜,你對宋軍挺熟悉啊?」

杜元勝微微一笑,「我們最熟悉的就是宋軍了。」

程宗揚拍了拍腦袋,「忘了你們當年也算宋軍。
嘿嘿,估計你們岳帥沒少欺負過人家禁軍吧?」

趙譽在旁邊滿不在乎地說道︰「算不得欺負。技不如人,有什麼好說的?」


捧日軍內部正爆發一場激烈的衝突,黃德和拿著帛圖大聲道︰
「劉將軍﹗我軍陣圖精于天下﹗為何棄而不用﹗」

種世衡道︰「偃月陣乃古之名陣,劉將軍臨溪結陣,並無不妥。」

黃德和立即頂了回來,
「我朝有常陣、平戎萬全陣、方圓牝牡八陣﹗那裡來
的偃月之陣﹗以古為上,這是抱殘守缺,泥古不化﹗」


和世衡耐著性子道︰「八陣之雁行陣,就是偃月陣變化而來。」

「既有變化,為何不變?以數千精卒對數百寇賊,損兵折將,
不正是偃月陣的過失嗎﹗」

劉平止住種世衡,「都監大人意思如何?」
「山中倉促而戰,便以常陣對之﹗」

種世衡忍不住道︰「常陣要九陣並用,都監大人如何分派兵力?」
黃德和指著陣圖道︰
「其一先鋒之陣『御奔沖,陷堅陣,擊銳師』,
便以鐵甲營為之;
其二策先鋒陣『置於先鋒陣后,以騎將一員統之,製敵奔突』,
便以王將軍為首,領二都策應先鋒;
其三中軍大陣,以第三軍十個都,第七軍十個都為之;
其四前陣乃奇兵,出中軍大陣之前,選一營為之。」

種世衡道︰「四陣已經用掉六營人馬,還余五軍,如何為之?」

黃德和厲聲道︰「若第六軍在此,何需捉襟見肘﹗
東西拐子馬陣、無分地馬三陣需用騎兵。既然無騎可用,只能棄之。
殿后、策殿后陣,各用一營,有此六陣,尚堪一戰﹗」

劉平看著黃德和,良久道︰「就依都監大人所言。鳴金﹗」

種世衡急道︰「將軍﹗切切不可﹗敵寡我眾,正需一鼓作氣﹗
一旦鳴金,我軍銳氣必折。」

劉平冷哼一聲,「那裡還有銳氣﹗傳令﹗調盧政神射營為中軍﹗」

宋軍重新結陣,以鐵甲營在前,王信帶領兩個都在旁策應,
第三軍剩餘的十個都以及盧政的兩個營結成中軍大陣,
                 第七軍余下三個營分別為前陣、殿后陣和策殿后陣。

第六章
第六章 (3 )


三川口有三道溪水,星月湖軍士據守第一道溪水,
宋軍中軍大陣有四個營的兵力,無法全部放在第一道、第二道溪水之間,
只能退過第二道溪水,在第二道和第三道溪水之間結陣。
最後面的殿后陣,更是放在第三道溪水之后。

劉宜孫匆忙收攏自己的隊伍,一邊尋找張亢,但天寒地凍,
根本無法往溪中打撈,看到營旗招展,招集散亂的隊伍,
劉宜孫只好放棄,帶兵回撤。

雙方都獲得了一絲難得的喘息機會,抓緊時間休整部署。
程宗揚看看這邊的徐永和趙譽,又看看另一邊的杜元勝和臧修,
「你們以前打仗也是這樣打的?」
一個不滿員的步兵營,與宋軍捧日軍幾千精銳打得不分勝負,
程宗揚都不明白這一仗是怎么打的。

徐永道︰「劉平是地方將領調到禁軍的。
對我們不熟,對捧日軍也不熟,才一錯再錯。
如果只用鐵甲和神射二營,四營的兄弟就麻煩了。」

敖潤道︰「宋軍也是,怎么不一家伙全壓上來?」

「他們不敢。」趙譽道︰「宋軍的騎兵被引走,又少了八個都。
只剩下第三軍三個半營,第七軍五個營。
大概是三千五百人上下。
宋軍不慣雪戰,戰鬥力要打個八折,想吃掉四營的兄弟,
至少要投入四個營,但四營兄弟背后有冰溪,宋軍沒辦法展開陣型。
如果后軍也壓上來,再來一隊人馬,就把他們沖散了。
劉平這樣做,是在防著我們伏兵。」

杜元勝道︰「大雪是天時,冰溪是地利。
我軍背溪作戰,后顧無憂,再加宋軍不敢投入全力,
崔中校的混元錘又正克宋軍的鐵甲營--便是這樣了。」

程宗揚默算了一下,宋軍四個營名義上是兩千人,實際大概有一千八百人,
戰鬥力打過折,算一千四百。
星月湖軍士不足三百人,與宋軍的比例是一比五。
再加上溪水,承受的壓力在一比三左右,
看來這個比例並沒有數字上那么懸殊。
尤其宋軍的鐵甲營並沒有實際投入戰鬥。
這樣算下來,星月湖一個營獨斗捧日軍兩個半營還游刃有余,也不奇怪了。


星月湖軍士損傷達四成,數量雖然不小,但情況明顯比宋軍好得多。
宋軍一退卻,他們並沒有趁亂追擊,一半人坐下來,打坐調息,恢復體力,
另外一半在前列陣戒備。
傷者在隊列中就地救治,沒有一個撤到溪水之后。

生死關頭,雙方軍士的素質便顯露出來,
星月湖許多傷者都是在要緊關頭避開要害,戰歿者並不多。
相比之下,宋軍的傷亡數字就足夠劉平皺眉了。
王信第三軍的三個營加兩個都全部投入戰鬥,包括鐵甲營在內,
傷亡達三成,比例看似
比星月湖低,但戰死不下三百人,
尤其是最先投入的一個營被徹底打殘,
只能把散兵編入中軍大陣。

星月湖軍士抓緊時間休息,卻不願讓對手也能休息。
崔茂提著銅錘踏雪走向宋軍堅陣,
朝大纛下的宋軍將領揚聲道︰「劉平,敢與我一戰么﹗」

劉平冷冷道︰「射﹗」

宋軍張開弓弩,箭矢雨點般飛向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崔茂大笑道︰「劉平小兒﹗無能鼠輩﹗」
說著又闖上前去,接連擊殺數名宋軍,在先鋒陣合圍之前,逸出重圍。
宋軍雖然吃了些虧,但他們緊守陣腳,星月湖如果強攻,勢必要付出巨
大的代價,戰局一時陷入僵持。


第七章 ( 1)

程宗揚看了看時間,時針接近十點,大雪已經埋到小腿的一半,
還沒有停歇的跡象。這樣的天氣裡,宋軍嚴陣以待,只會讓體力白白流失。


王信馳回中軍,「將軍,不能再拖下去了﹗
兄弟們不耐風雪,這會兒衣甲都濕透了,
再待下去,只怕鐵甲營的甲片會凍在一起。」

剛才劉平接納了自己結陣的主意,讓黃德和很是松了口氣。
捧日軍不依陣圖而戰,即使打勝自己也不能免責,一旦打敗,斬首的可能都有。
他說道︰「既然戰不得也守不得,不如緩緩退卻。」

種世衡嘴張到一半,又閉上了。
劉平道︰「說吧。」

種世衡簡單說道︰「郭指揮使。」

「沒錯﹗」王信一拍大腿,「老郭去了兩個時辰,也該回來了﹗」

黃德和道︰「如果敵寇是以主力攻擊郭指揮使的第六軍呢?」

種世衡道︰「不可能。敵寇精心挑選三川口,就為了在此與我軍一決勝負。
他們以數百兵背水列陣,有恃無恐。
末將認為,這周遭至少還有三個營的敵軍潛伏。」

黃德和不咸不淡地說道︰「但愿都虞侯能看準吧。」

遠處劉宜孫忽然站起來,招手道︰「張大哥﹗」

張亢已經脫了濕衣,不知從哪兒剝了身帶血的衣甲,從山林中鑽出來。

「張兄去哪兒了?」

張亢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低聲道︰「給兄弟們找條逃生的出路。」

劉宜孫愕然看著他,半晌才道︰「我軍雖然初戰不利,那裡就輸了呢?」

「你還看不出嗎?」
張亢道︰「敵寇步步設計,先是小股襲擾,令我軍心浮氣燥。
我軍本來三個軍,六千余人,結果郭遵的騎軍輕易出動,
王信軍被引起八個都。這便少了一半的人馬。
這伙敵寇你也見了,尋常敵寇被十倍軍力包圍,
早逃之夭夭,他們卻敢背水而戰。
嘿嘿,如果我沒猜錯,這三川口,
便是我們捧日軍第三軍、第七軍的葬身之地﹗」

劉宜孫打了個寒噤,一時說不出話來。

「敵寇處心積慮,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始來一戰。
既然如此謹慎,此時出陣定是有了必勝的把握。」
張亢道︰「好在敵寇人手不足,未必能把我們全留在這裡,
想要逃生,還有機會。如果伏兵出現,
我們先往北逃往山上,再往東繞個圈子……」

「不要說了。」劉宜孫打斷他,「我劉宜孫絕不會當逃兵﹗」

十點二十分,程宗揚幾乎懷疑雙方會不會就此罷兵的時候,
崔茂軍忽然全軍起立,除了受傷無法行動的數十人以外,
其餘軍士列成錐陣,沈默無聲地朝宋軍逼來。

劉平立刻道︰「策先鋒陣、前陣、策殿后陣戒備﹗」

黃德和道︰「敵寇在前,為何動用側翼?」

種世衡冷冷道︰「敵寇棄水來攻,不理后路,必然側翼有援軍出現。」
他轉過身,抱拳道︰「將軍﹗都虞侯種世衡請戰﹗」

「兵出何處?」

「北山﹗北風正急,敵寇不來便罷,若來,定會順風而襲。」

劉平點了點頭,「前陣交給你了。」

種世衡徑直出了中軍,率領前陣的一個步兵營在北面列陣,
人人刀出鞘、弓上弦。
前面先鋒陣的鐵甲營
殺聲不斷傳來,種世衡卻看也不看一眼。

那伙敵寇雖然勇悍絕倫,但以不足半數的兵力,想撕開鐵甲營的防守絕非易事。
要緊的是側翼隨時會出現的敵寇生力軍。

程宗揚放下望遠鏡,「宋軍學聰明了,竟然沒有上當。」

杜元勝道︰「這幾員將領還不差,指揮都有章法,
就是運氣差了些,遇到了侯中校。」

大雪變成鵝毛狀的雪花,大片大片飄落,前陣的宋軍迎風而立,
寒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割。
宋軍不耐苦寒,不少人被凍得臉色發青,種世衡有些懷疑,
如果敵寇不出現,自己的軍隊還能在這樣的天氣裡支撐多久。

忽然一面戰旗出現下山林中,火紅的旗面在風中獵獵飛舞。
那面旗幟不知上過多少次戰場,邊緣已經破損,
但上面一個繡金的「岳」字依然色澤鮮明,彷彿隨時都能從旗上躍出。

種世衡微微瞇起眼睛。
武穆王,岳鵬舉。時隔十余年,又見到星月湖大營的戰旗,
他不禁手心出汗,這一仗究竟是生是死,
種世衡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毫無把握。

從林中出來的只有一匹棗紅色的戰馬,
馬上的騎手穿著與崔茂同樣的軍服,單手持著旗杆,
從容踏雪而來,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大旗,
簡直就像踏雪尋梅的文人雅士。

騎手簡短說道︰「八駿第七,朱驊王韜。」

種世衡在陣后看著他,一邊道︰「放箭﹗」

就在弓弩手放箭的同時,王韜右手舉起大旗,用力向前一擲,
旗杆標槍般直射而來,掠入宋軍陣中,從一名槍手頸中刺入,
帶著血雨牢牢刺進泥土數尺。
接著王韜縱馬向前,一邊從鞍側取下一柄大斧,雙臂一揮,
巨大的斧輪帶著火光轟然而出,掃過丈許的距離。
激射的箭矢被烈焰卷住,頓時化為灰燼。

崔茂在幽長老交手時右手受傷,無法使出全力,此時王韜的出手,
才讓種世衡真正見識了星月湖八駿的實力。

前排十余名刀手同時舉盾,合力擋住王韜的焚天斧,兩名刀手被斧輪劈中,
包鐵的木盾頓時碎裂,濺出無數火星。
宋軍嚴密的陣型被他這一斧撼動,露出一個缺口。
后面的槍手匆忙舉起長槍,刺向王韜。
后面陣內的軍士則試圖奪下那面軍旗,但旗杆入地數尺,
幾名軍士聯手,都未能拔出,反而使陣型更加散亂。
有軍士揮刀試圖砍斷軍旗,但拼盡全力也沒能砍動旗杆。


種世衡厲聲道︰「不必理會﹗全軍聽令﹗殺﹗」

趁著軍旗引起的混亂,王韜的戰馬像楔子一樣攻入前陣,
巨斧烈焰狂舞,以一人之力,撞開宋軍的陣型。

程宗揚這才知道為什麼早在夜影關時,臧修說起幾位校官,
對烈山這一戰信心十足。星月湖八駿,真的是夠猛。
不過王韜這種打法極耗真元,能支持一刻鐘已經很了不起。
宋軍再怎么說也有幾千人,等他氣勢一弱,踩也踩死他。
已經等了快一上午,約定的信號始終沒有出現,
難道孟非卿和侯玄商量好了,讓自己來觀戰的?

轉眼間,王韜已經攻進宋軍陣中,那面軍旗仍牢牢釘在雪地上,
反而是宋軍兩面都旗被他的焚天斧斬斷,連旗子都燒了個乾淨。

種世衡沒想到敵寇只出來一騎,就讓己軍士氣大挫,
再讓他橫行下去,整個前陣就徹底亂套了。
種世衡擎出眉尖刀,催馬上前,雙手一送,刀尖捲起風雪,
挑向王韜的咽喉。


就在這時,種世衡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隊軍士悄無聲息地掠上戰場。

王韜的第五營採取了與崔茂軍完全相反的戰術,崔茂的四營是列成戰陣,
以集團模式作戰,而五營則以以班為單位,徹底打散,
十人一組,趁營長吸引了宋軍全部注意力的機會,
以隱蔽的模式接近,然後突然出手。等種世衡覺察出他們的戰術,
二十個班就像快刀切牛油般,將整個前陣切開。

五分鐘。
僅僅五分鐘,嚴陣以待的宋軍前陣就徹底崩潰。
程宗揚與敖潤互視一眼,后者也一臉愕然。
程宗揚聳了聳肩,「風向實在太好,雪這么大,宋軍連眼都難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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