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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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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行健壓低聲音罵道:「我不是讓你盯着嗎?上次在草原已經失過一次手,現在好不容易找到這小賤人的蹤跡,老馬又出了事!你讓我怎麼跟教御交代!」
   「師哥,那丫頭不好對付。我瞧咱們恐怕是不行了,不如讓教御身邊的人來吧。」
   元行健臉色忽晴忽暗,半晌才道:「不行。這點事再辨不好,咱們兄弟的臉面往哪兒擱?以後龍池恐怕再沒咱們的位子了!」
   程宗揚伏在檐下,兩人的交談聲聽到清清楚楚。昨晚太乙真宗在於客棧失手,少不了要回來找尋同門的下落。考慮到白天人多眼雜,多半會在夜裡,果然讓自己等到了。
   聽到此處,程宗揚已經心下了然。這兩次行刺都是林之瀾主使的,可林之瀾與王哲半師半徒,怎麼在對待岳師遺孤的態度上差別會這麼大?
   忽然,一個輕微的聲音道:「看什麼呢?」
   程宗揚扭過頭,只見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那小子年紀輕輕,似乎比自己還小幾歲,頭髮隨意挽成一個髻,用一只玉篐束着,額頭顯得又大又亮。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道袍,眉目俊雅,臉上帶着好看的笑容,看起來神清氣朗。不過他姿勢跟自己一模一樣,腳尖勾着檁條,這會兒正探頭鬼鬼崇崇朝堂內張望。
   那小子露出失望表情,「我還以為有什麼好看的呢。」他扭過臉,「你看這兩個傢伙幹嗎?」
   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就被他溜到身邊,如果他心存歹意給自己一劍,自己這會兒恐怕早躺在屋檐下面。
   程宗揚低聲道:「兄弟哪兒來的?」
   那年輕人一愕,「你不認識我?」
   程宗揚比他還奇怪,「我幹嘛認識你?」
   「你﹣﹣」那年輕人還沒說完,堂內一聲大喝,「誰?」
   元行健抓起一柄大刀,帶着師弟直衝出來。
   程宗揚一把扯住那年輕人,「傻愣着幹麼?還不快跑!」
   「哦!」年輕人連忙跟他一起從檐下鑽出,抬手攀住檐角,翻身躍到房檐,接着越過圍牆慌慌張張朝外跑去。
   道觀內傳來一陣叫嚷,燈火不斷亮起,人影綽綽,不知道有多少人追來;兩人誰都不敢做聲,悶頭落荒而逃。
   逃命這種事,程宗揚已經擁有相當豐富的經驗,撒開腳步跑起來,一般好手也追不上。可旁邊的小子腳下看不出有什麼動作,卻不比自己邁開大步狂奔慢。他手臂不動不搖,身體微微前傾,看起來像御風而行般輕鬆自如。
   兩人一口氣奔出兩里多地,把叫嚷聲遠遠甩在身後才放慢腳步。那小子透出一口氣:「嚇死我了……哎呀!小心!」
   年輕人一把扯住程宗揚的衣袖。程宗揚剛邁出半步就被他拉得跌了回來,腳下一滑險些栽倒。
   程宗揚穏住身體,朝前面看了看,除了一片沾着雨水的青草,并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他納悶地問道:「怎麼了?」
   年輕人小心地蹲下來,從他剛才準備落腳的草叢裡撿起一只東西。」
   「瓢蟲哎!」那小子心有餘悸地說:「差點就讓你踩到,還好還好!」
   程宗揚鼻子險些氣歪,「瓢蟲?我差點摔一跤,你知不知道?」
   「瓢蟲你怎麼能亂踩呢?」那小子沒理會他的怒氣,自顧自指着瓢蟲背上的黑斑一個一個數着,「你瞧,一、二、三、四、五、六、七,是七星瓢蟲,還是一只雌蟲呢!」
   「我還以為你撿到寶了!」程宗揚道:「不就是一只瓢蟲嗎?你放好,讓我一腳踩死它!」
   「不行!」那小子連忙合起手。
   程宗揚氣得笑了起來,「這瓢蟲難道是你養的?」
   「當然,」那小子認真說道:「今年我放了六萬多只七星瓢蟲,這一帶的瓢蟲都是我養的。」
   程宗揚愣了一會兒,低聲道:「你有病吧?」
   「沒有。」
   「我見過養豬、養牛、養雞、養鴨、養鶴,還有養蠱的……養瓢蟲的我還是頭一次見,」程宗揚上下打量他,「沒有病你養這東西幹什麼?」
   「當然有用,「年輕人指着面前的田地,「你看到了嗎?」
   「廢話,我又不是瞎子。」
   年輕人一點都不生氣。」那邊是稻田,那邊是果林。本來三畝稻田每年種兩季就能養活一家五六口人,多幾畝地呢,出產的糧食可以賣掉,用來換衣服、鹽和家裡用的東西。但我剛來時,有些地方五六畝地還養活不了一家人。」
   「這跟蟲子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關系。稻田減產不是因為農夫不下力氣幹活,而是害蟲太多。稻田裡有蚜蟲,果林裡有桃蚜,還有什麼小白蛾、介殼蟲……」年輕人一樣一樣數着,「因為這些害蟲,每年都要損失兩、三成的糧食。有時候一連幾百畝、上千畝的稻田都受蟲害,每畝產只能收幾十斤糧食。農夫食不裹腹,好多人到觀裡來求神靈保佑,有的過不下去還要賣兒賣女。」
   年輕人道:「我去田裡看過,那些蚜蟲小的很,捉也捉不淨,想了很多辦法都不行。我在田裡守到第三天時,忽然看到一株水稻上的蚜蟲少了。我在旁邊等啊等啊,終於看到這個東西。」
   年輕人舉起那只七星瓢蟲,得意地說道:就是它!蚜蟲的天敵!我算過,一只七星瓢蟲一天能吃一百多只蚜蟲。七星瓢蟲壽命通常是兩個半月,能吃掉上萬只蚜蟲。而一只七星雌蟲能產卵兩千多粒,一年能夠繁殖六、七代,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成活、只繁殖四代,每放一只七星瓢蟲,它的子孫就吃掉一萬萬只蚜蟲,保護幾十畝田地。而且它不僅只吃蚜蟲,還吃小白蛾、介殼蟲……」
   年輕人一口氣說道:「七星瓢蟲什麼害蟲都吃,可周圍的小雞、麻雀也吃瓢蟲,有時候幾畝地都沒有一只瓢蟲。我就自己養一些,每天散步時放出去。有了這些瓢蟲,這幾年周圍田地都沒有受過蟲害,能能多收幾千石糧食呢!」   
   年輕人張開手掌,看着瓢蟲生着七個黑斑的鞘翅分開,悄然飛入月色,然後回過頭認真道:「你要把它踩死了,等於多了一萬萬只蚜蟲,多了幾十畝田地要受蟲害呢!」
   程宗揚忍不住道:「你是誰?」
   那個年輕人笑了起來,「我是混元觀的觀主,我叫秋少君。」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回頭指着剛才來的地方:「就是那個道觀嗎?我幹!你是觀主跟着我跑什麼?」
   秋少君叫道:「我怎麼知道?還不是你拉着我跑的?」
   程宗揚冷靜下來,「你是太乙真宗的人?和師帥是什麼關系?」
   秋少君高興地說道:「你居然知道師帥?那是我師兄!」
   「你是王真人的小師弟?」
   「是啊,我是最小的一個,排行十七。」
   程宗揚上下看着他:「你怎麼沒穿教御的衣服?」
   秋少君連連擺手:「我還不是教御,差得太遠了。商師兄說,掌教師兄在塞外身故,要等選出新任掌教,得到掌教的允吘,我才可以設帳授徒,然後再升任教御。最快也要十年吧。」
   「師帥半年前就說過讓你升任教御。」
   「真的嗎?」秋少君訝然道:「我怎麼不知道?」
   「當時我就在師帥旁邊。藺采泉、商樂軒、夙未央和卓雲君都在!」
   秋少君凝神看着他,「師帥去世時你也在嗎?」
   「我那時候正好在草原,結識了師帥。師帥還給我留了一封書信,」程宗揚攤開雙手,「可惜被你卓師姐毁了。」
   「卓師姐?我好久沒有見過她。」秋少君道:「師兄書信上說了什麼?」
   程宗揚敲了敲額頭,回憶道:「師帥說,他這些年一直在征戰,沒時間處理教務的事務,結果教內的事讓他很不滿意。如今亂象叢生,希望有人能清理門戶,維持太乙真宗的聲譽。」
   秋少君盤膝坐在草叢間,苦惱地嘆了口氣:「林師兄本來挺好的,這幾年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招了那麼多記名弟子,難怪師兄不高興。不過那些人雖然三教九流都有,但有林師兄約束也沒做什麼壞事……師兄說了誰來繼任掌教嗎?」
   「沒有。」程宗揚打量他,「你想當嗎?」
   秋少君擺手道:「我差得太遠了,藺師兄他們還差不多。」
   這小子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才華橫溢、術法超群的樣子,就那個光亮的大腦門挺扎眼。
   程宗揚道:「太乙真宗不是挺有錢嗎?怎麼在晴州的道觀會破成這樣?」
   我們在晴州有三處道觀,最大的一處叫上清閣,在雲夢澤佔了一座島嶼;另一處在晴州港南邊,也有幾十名門人,香火很盛的。」秋少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三年前藺師兄讓我來混元觀當觀主,想讓我把混元觀打點好,可是我只顧着養瓢蟲,來觀裡祭拜的人越來越少,也沒有多少錢來修理。」
   「祭拜的人怎會越來越少呢?」
   秋少君聳了聳肩,「周圍的農夫都是受了災才來祭拜,這幾年蟲害少了,大家日子過得好了,來的人也就越來越少。」
   「哈。」這小子真有意思,養了幾萬只瓢蟲,救了周圍幾個村子的蟲災,結果把自己混得沒有飯吃。程宗揚也坐下來,笑道:「你把事情做好得過分,難怪你的混元觀連鬼都不上門呢!」
   「也不是沒人來,」秋少君笑嘻嘻道:惆圍人都知道我是個傻瓜,在觀裡養了一堆瓢蟲,隔三差五還有人到觀裡來看稀奇。」
   「你沒把他們趕出去?」
   「沒有。倒是有些醉漢到觀裡來,」秋少君吐了吐舌頭,「我怕他們不小心踩到瓢蟲,索性裝鬼把他們嚇走。」
   「哈哈!」程宗揚大笑兩聲。這小子挺有意思。
   「你的觀裡不是還有幾個人嗎?他們在這兒做什麼?跟你養瓢蟲?」
   「林師兄讓他們來修行的。」秋少君嘻嘻一笑,「觀裡沒有肉吃,他們在背後可沒少罵我。喂,你來不是看我養蟲的吧?」
   程宗揚猶豫要不要說出實情,但見過王哲這麼多同門,只有這個養蟲的小子還像個好人,而且王哲也對他寄予厚望,總不會差不到哪裡去。
   「你知道黑魔海嗎?」
   「知道。「秋少君表情凝重起來,「三年前文參軍到晴州來跟我說了許多事。他說我快十八歲了,有些事我應該知道。」
   「他說了些什麼?」
   「他占巳黑魔海雖然被岳師剿滅,不過這些年有跡象表明,黑魔海已經死灰復燃,讓我小心這個大敵。」
   「原來是這樣。岳帥的事他有沒有告訴你?」
   「岳師有個女兒,在師兄的左武軍。」秋少君笑道:「文參軍說月姑娘長得貌美如花,師兄問我想不想娶她,我已經回絕了。聽說師兄很不高興。」
   「為什麼回絕?你們道家不禁止娶妻吧?」
   秋少君無辜地說:「那時候我十七,她才十三,還是個小孩子,我們兩個加起來都不滿三十歲。我怕娶了她把她餓瘦,師兄會罵我。」
   難怪王哲那麼着急讓自己照顧月霜,原來是怕送不出去。」
   「喂,」秋少君道:「你問了我這麼多,還沒有回答我呢。」
   程宗揚道:「岳帥這個女兒叫月霜,這件事和她有關。當初在草原就有太乙真宗的人刺殺她……」
   秋少君靜靜聽完經過,然後站起身,「我要去見月姑娘。」
   「這會兒?」
   秋少君點點頭:「事不宜遲。如果真是林師兄指使的,我要赴龍池在各位教御和長老面前分說明白。」
   「如果真是林之瀾呢?」
   秋少君毅然道:「即使要清理門戶,我也在所不惜。」
   「你現在一個弟子都沒有,林之瀾的門人起碼上千吧?能跟他們鬥嗎?」
   「只要有証據,藺師兄、夙師兄、商師兄、卓師姐都會站到我這邊。」
   這倒有可能。據程宗揚所知,林之瀾在太乙真宗內也樹了不少敵人。
   秋少君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程兄,如果我這會兒告訴月姑娘我想娶她,你覺得合不合適?」
   程宗揚厲聲道:「不合適!」
   秋少君從善如流地說道:「也是,現在說有點像趁人之危,那我過幾天再說好了。」
   「過幾天也不合適!」程宗揚道:「你都已經回絕,這事就別想了。」
   秋少君摸了摸腦門,沉吟道:「如果月姑娘真像文參軍說的那麼漂亮,我怕我會後悔。」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後悔也晚了,誰讓你不抓住機會呢?」
   秋少君嘆了口氣,「那就算了。程兄,請。」
   「喂,你不回去沒事吧?」
   秋少君回頭看了一眼,「沒事。他們找不到我就能偷吃肉了。」
   「你這個觀主也太摳了吧?連肉都不讓吃。」
   「每天有青菜豆腐就很好嘛,為什麼還要吃肉?哎,小心!」
   「我幹!大半夜你還盯着看草裡的瓢蟲?不怕累死啊!」
   秋少君安慰道:「幾十畝地,幾十畝地……‘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6-25 12:35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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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23集

【第六章 蛛刃血櫻】
   這個夜晚注定有許多事在發生。
   位於雲夢澤的上清閣迎來太乙真宗兩位教御。與此晍時,一艘雙桅帆船正駛過月光下的的晴州內海,帶來六朝最新的消息。晴州港內,西馬長街的鵬翼總社、銅獅巷的雪隼傭兵團、城東胡人聚集區的波斯商會,還有寶泉巷那些操控無數金錢與權力的錢莊,都一夜燈火未眠,同樣醞釀即將發生的風暴。
   此時程宗揚正和一個養瓢蟲的小子踏着月色,去見一個自己這會兒并不想見的人。當然,如果月霜處於昏迷狀態,自己還是很樂意私下與她見面的。遺憾的是月夜常有,牛二不常有。
   這會兒已是深夜,客棧大門緊閉。秋少君伸手按了按房門,抬頭朝程宗揚看來。
   程宗揚道:「你看我幹什麼?翻牆吧!」
   「不好吧?」
   程宗揚在牆上一借力,躍上牆頭。秋少君緊跟着上來,他倒不用借力,身子一縱就像片落葉般輕飄飄落在自己身旁。
   「身手這麼好,翻個牆還這麼多廢話,又不是偷東西!」
   「走門不是方便嘛。」秋少君道:「我剛用了脫鎖訣把裡面的鎖打開,一推就進去了。」
   「你怎麼不早說!」
   秋少君道:「你都沒讓我說……」
   「順手就把人家門弄開了,你這當道士的也太過分了吧?」
   秋少君聳聳肩,用他的話回敬道:「又不是偷東西嘛。「他忽然挑眉,「咦?好像有人?」
   「耳目夠靈的。自己人。」
   星月湖一直派有人手在月霜身邊暗中保護,只不過前兩次都被小紫支開,沒有起到作用。程宗揚打了個手勢,那名隠藏在暗處的星月湖屬下現出身形,向他們做了個「平安」的手勢。
   程宗揚指了指樓上,示意自己要上梙以,然後領着秋少君進去。
   剛踏上樓梯,秋少君又「咦」了一聲,「有人!」
   這小子知覺敏銳至極,可這會兒樓裡靜悄悄的,哪裡有半個人影?
   程宗揚剛要開口,猛地打了個冷顫,額角傷痕突然一跳,感覺到一絲陰冷氣息;死亡的氣息。
   「不好!」
   程宗揚從梯上躍下飛身朝門口奔去。身旁人影一閃,秋少君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掠出門。兩人剛到階前便看到那名剛才還朝自己招手的軍士垂着頭,手中佩刀剛拔出一半,像被一條無形繩索絞住脖頸,身體懸在半空。
   秋少君一把扯住程宗揚,抬腳蹬在廊柱上,往後退開半步。程宗揚正往前疾衝,身體突然轉向,像撞到牆一樣胸口氣血一陣翻湧。
   「幹!不會又見到瓢蟲了吧?」
   這處院子三面環樓,中間是一個不大的天井,此時一彎上弦月懸在天際,清冷月光水銀般洒在庭中。
   秋少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井,忽然他一昂身,快捷無倫地向後翻去,寬大道袍飄揚起來卻沒帶出絲毫風聲,接着袖口一軟,彷彿被一柄無形利刃切開,斷袖悄無聲息地飛開。
   秋少君斷裂的袖口露出一截劍柄,他拇指扣住劍鍔一彈,劍身跳出,接着劍鋒在空中一沉,彷彿劈到什麼柔韌物體。
   程宗揚抽刀橫在身前,一邊運足目力,眼角捕捉到一絲一閃而過的寒光。那是一條細如髮絲的金屬綫,烏黑綫身與夜色彷彿融為一體,視綫稍微移動就失去它的蹤跡。
   被劍鋒彈開的金屬絲無聲地掠過,懸在廊下的一盞燈籠齊齊裂開,只剩下半個紙殼。程宗揚頭皮一陣發麻,這東西太陰毒了,如果不小心被它纏住,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秋少君袖中的少陽劍跳回鞘內,身體游魚般往後退開,然後腰身一挺,立在廊下,一動一靜渾若天成,接着左手兩指竪起,擺出一個法訣。
   靜謐中,一股危險的預感湧上心頭,頸後汗毛突然直竪起來。程宗揚顧不得多想,立刻提刀劈出。
   刀鋒在空氣中劈出一聲短促尖嘯,然後猛地一震,劈中那根肉眼無法看清的細絲。
   程宗揚手腕一翻,鋼刀挽了個刀花絞住那根金屬絲,發力回扯;細絲在刀上繃緊,接着一滑,憑空消失在空氣中。
   旁邊的秋少君立刻動了起來,少陽劍連鞘從袖中滑出,接着左手屈指一彈,彈出一點火光。
   那點火光在天井中盤旋着劃過一道圓弧,并不明亮的光綫映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絲綫痕跡,尤其是那具被懸起的屍首旁布滿蛛網的細絲。
   程宗揚和秋少君都不禁一陣心驚肉跳。幸好剛才沒有貿然然闖進天井,不然身手再高,這會兒也難以全身而退。
   流動的火光在絲網中飛旋,突然所有細絲像被抽動一樣,同時向一處退去,接着一只手掌伸來準確地挾住那點火焰,隨手一捻將它按熄。
   不知何時,水銀般的月光蒙上一層詭異紅色。一個妖艷身影踏着如血的月光出現在天井另一端。她戴着一頂珊糊狀的玉冠,冠側垂下兩片玉紗,鬢髮猶如銀絲,整齊地束在冠內。美麗的五官輪廓分明,殷紅唇角有一顆紅痣,下巴圓潤而白膩。
   在她修長的玉頸間圍着一具皮制護頸,頸嵌着一顆黃寶石;黑色皮革向下掩住高聳的胸乳,與胸甲連為一體,露出兩側雪白的香肩。
   那女子年紀已然不輕,身材卻惹火至極。她臂上戴着及肘的鹿皮手套,穿着齊膝皮靴。雙乳豐挺圓碩,隨着步伐起落微微顫動。腰側皮衣鏤空,露出腰身白膩的肌膚。她腰間垂着一條銀白色的綉邊長裾,走動時兩條白光光的大腿交替出現,曲綫盡露,與黑色皮衣形成強烈反差。
   銀髮女子迤邐走來,豐腴的雪白肉體活色生香;她大腿外側刺着一枝櫻花,隨着她的步伐在白美肌膚上搖曳着,彷彿迎風綻開。
   銀髮女子神情冷傲,對庭中屍首看也不看一眼。程宗揚一股怒氣上湧,厲聲道:「賤人!敢殺我的人!」
   銀髮女子艷麗紅唇微微挑起。「星月湖的人早該死了。程少主,聰明的就立刻滾回盤江去,這灘渾水不是你這種化外蠻夷能蹚的。」她聲音低沉,有種略顯沙啞的磁性。
   秋少君第一次見到穿這麼少的女人,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最後瞪着她的下巴道:「為什麼要殺人?」
   銀髮女子回眸望着秋少君,淡淡道:「難怪王哲寧可把自己最好的弟子帶在身邊,原來是要給你留位置。」說着她抬起下巴,「滾回龍池,我便饒你一條小命,免得讓藺老賊太得意了。」
   秋少君皺起眉頭,「妳是誰?為什麼要挑撥我們同門?」
   銀髮女子發出一串低笑,「你們太乙真宗彼此勾心鬥角,還用挑撥嗎?我虞白櫻沒興趣與你們兩個小娃娃動手,快滾!」
   秋少君用劍柄敲了敲腦門,似乎沒有想起這個名字。程宗揚心下雪亮,只聽她對星月湖的口氣,不用問,肯定是岳鳥人的仇家!
   姓岳的鳥人兩腿一蹬、一了百了,架不住他仇家成群結隊前赴後繼趕來報仇,做人做到這一步真不知道是悲劇還是喜劇。
   秋少君抬起頭,又一次質問道:「為什麼殺人?他和妳素不相識,從來沒有得罪過妳!」他口氣像個孩子固執,似乎不得到一個滿意答案絕不罷休。
   「很簡單,」虞白櫻冷冷一笑,「因為我是殺手。」
   月霜這裡還真熱鬧,先是小紫,接着是太乙真宗,這會兒連殺手也出來了。程宗揚深深吸口氣,隨時準備出手,旁邊的秋少君卻踏前一步,難以置信地看着虞白櫻,「妳就是那種可以為了錢殺死任何人的歹徒嗎?」
   秋少君瞪大眼睛指着她道:「人是萬物靈長,錢只是生活的工具,妳卻為了那些人們制造出來為了生活方便的錢幣而殺掉它的主人,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虞白櫻被他氣洶洶的聲討說得皺起眉,冷笑道:小小年紀就這麼迂腐,一會兒被我的斷月弦切掉腦袋,你就知道誰可笑了。」
   程宗揚雙刀一踫,發出一聲金鐵交鳴的震響,將她的冷笑聲硬壓下去。
   秋少君凜然道:「我絕不允許妳傷害月姑娘!」
   「你們都不滾嗎?」虞白櫻道:「那就一并殺掉好了。」
   秋少君立在階前,仗劍道:「我不會讓妳殺的!」
   程宗揚一直緊盯虞白櫻的手掌,忽然間躍起身一個飛腿,將廊下一個花盆踹起來。花盆剛飛到一半就被無聲襲來的斷月弦切開,碎裂成幾塊不規則的形狀四下飛散。
   秋少君驚出一身冷汗。那女子毫無徵兆就揮出斷月弦,如果不是程宗揚一直戒備,他這會兒已經輸了一招。
   「程兄,多謝了!」
   「跟一個當殺手的妖女還廢什麼話!瓢蟲小子,并肩上吧!」
   「這個﹣﹣」秋少君為難地說:「勝之不武吧?」
   程宗揚一腳朝他屁股踢去。秋少君連忙躲開,一邊拔劍叫道:「我知道了!妖女!看劍!」
   虞白櫻一手揮出,看不見的斷月弦漫空飛來,迎向秋少君的劍氣。程宗揚躍起身,一刀砍斷絞碎那名軍士頸骨的長索,然後蹬住廊柱,腳下一彈,雙刀舞成一團光球朝那女子撲去。
   虞白櫻冠側玉紗飄揚起來,露出玉冠間銀絲般的美髮,接着旋身揮出掌中的斷月弦,與兩人鬥在一處。
   一交手程宗揚才發覺不妙。自己本來仗着力沉刀快,想硬拼她的細絲,誰知雙刀一出只覺空氣中綿綿密密,似乎每一個角度都有看不到到的細絲攻來,一波波毫無停歇。
   天井中的月光本就暗淡,此時又蒙上一層血色,即使睜大眼睛也看不到那些細絲攻來的方向。程宗揚只好左一招虎戰八方,右一招虎戰八方,把雙刀舞得密不透風,抵御那些無孔不入為的細絲。
   虞白櫻立在天井一角,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掌操縱無形細絲,遠遠將程宗揚的攻勢阻擋數丈之外。隨着時間延長,那些隠藏在月光間的細絲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多。
   自己像陷進蛛網的蟲子,越掙扎陷得越深,可停下就意味着死亡,只有拼命掙扎才有一綫生機。程宗揚暗暗叫苦,這樣打下去恐怕不用女殺手動手,自己就先累趴下了。
   一邊的秋少君似乎也對這些無從捉摸的斷月弦束手無策,他圍着虞白櫻大兜圈子,略一深入就立刻退出,避免陷入網中。程宗揚沒指望他的修為能趕得上卓雲君與齊放鶴,但秋小子顯露的水準只比祁遠強上一點就讓人無法接受。
   這場格鬥讓程宗揚鬱悶至極,虞白櫻手中的斷月弦無疑是一件致命利器,偏又無法看見,自己只能拼命揮刀,四面八方都守得綿綿密密,活像和空氣作戰的傻子。
   從目前狀況一點都看不出取勝的可能。
   虞白櫻操縱着斷月弦,一點一點編織她的死亡陷阱。月色越來越紅,濃得彷彿滴下血來。
   忽然手上一痛,一根細絲透入綿密刀網在程宗揚手背上一劃,帶出一道血痕。
   天知道這賤人的斷月弦究竟有多少,自己每一刀劈出似乎能劈中十根八根,連背後也布滿絲網。這種情況下,後退與自殺差不多!
   程宗揚虎吼一聲,不退反進,硬向虞白櫻攻去。
   就在這時秋少君終於出手,他燕子般飛起,在空中忽高忽低地一掠而過,每個轉折都精巧至極,輕易掠過整個天井,接着身體一沉,落在庭角一口水井的井攔上。
   秋少君右手執劍收到背後,左手抬起在胸前結出法訣,屫聲道:「陰陽未變,無光無象!」
   隨着他手指的變化,一條水柱從井中升起,然後圓形張開,輕靈地懸在他掌下,宛如面水鏡。
   秋少君中指竪直,食指、無名指攀在指上,拇惷收攏,尾指斜挑,「恢漠太虛,無形無名!」
   隨着他的吟誦聲,水鏡「砰」的一聲猛然綻開,化成漫天水霧。
   「寂兮蓼兮,是曰太易。」秋少君左手兩指相扣,一股寒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空氣中的溫度迅速下降,彌漫在天井中的水霧頃刻間凝結成細小冰晶。
   虞白櫻黑色鹿皮手套蒙上一層寒霜,眼神卻比寒霜更冷,「先天五太?」
   秋少君收回左手,「太易第一!」
   隨着冰霧凝結,交錯在空中的斷月弦一根根浮現出來。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只見從虞白櫻掌心開始,八根細絲放射狀張開,構織成一張籠罩整個天井的巨大網陣。
   此時程宗揚看得清清楚楚,八根斷月弦交錯成一張密網,自己每一刀劈出,八根斷月弦同時振動,衍生出無數復雜的變化。自己用力越大,斷月弦的反彈就更大,反擊也更強。
   但在看不到斷月弦全貌的情況下,自己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虞白櫻是怎麼操縱這麼多的絲弦。虞白櫻的斷月弦詭異之處在於它的無跡可尋,交手時佔了無數便宜。
   誰也沒想到秋少君別出機杼,用冰法將水霧凝成細霜,頓時破了斷月弦最強的一點。此時斷月弦被凝結水霧沾上,顯出痕跡,八根細絲每一個變化都有規律可尋,而所有的變化都源自網陣中央的一點。
   「瓢蟲小子,有你的!」
   秋少君的天馬行空的一擊顯然打亂虞白櫻的步驟。漫空交錯的絲網出現一個小小破綻,程宗揚趁機雙刀齊出劈在網陣中央。橫在空中的斷月弦失去操控,一根根垂落下來。
   虞白櫻手腕一翻,抽回八根細絲。秋少君身體前傾,箭矢般向前掠去,少陽劍由慢到快在掌中微振着遞出,凝聚在劍上的真氣不斷攀升。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6-27 05:24 PM 編輯 ]

   秋少君剛出手時給自己的感覺在卓雲君之下,與自己頂多半斤八両。但他這一劍不斷催發真氣,刺到中途便突破第四級的境界,真氣聚斂不散,招術神完氣足,已經是第五級坐照的巔峰境界。
   虞白櫻手中結霜的絲弦驀然翻起,六根攀住少陽劍鋒,兩根昂起,纏向秋少君的手腕。程宗揚一點都沒有「兩打一、男打女,勝之不武」的心理負累,立即一招虎嘯風生,雙刀帶着利嘯攻向虞白櫻要害。
   虞白櫻大腿外側雪白肌膚上櫻花紋身一閃,玉腳踢在程宗揚刀側;她動作準確而簡潔,沒有一絲多餘動作,顯示殺手注重效率與實際的特點。與此同時,她左腕一翻,腕下彈出一根黑駒黝的長針刺向程宗揚腹下。
   虞白櫻這一招算不屸什麼奇妙招術,但對時機的把握堪稱精準。程宗揚護身的左刀被她踢開,身前空門大露,正急忙回刀守住胸前要害,這個銀髮賤人卻像算準一樣攻向他小腹。自己并不是一個很能下苦功修練的人,佔了生死根的便宜,修為還過得去,格鬥的基本功就差得太遠了。幸好這兩天被孟老大狂練,多了幾分應變本能,在長針及體的剎那竭力扭腰,硬生生挪開半尺。
   虞白櫻冷冰冰握住長針正要痛下殺手,突然間面色一變。她用來阻攔秋少君的六根斷月弦盡數纏在少陽劍上,絲弦與劍身相觸,立刻凝結出細細的霜晶,像凍在劍上一樣無法掙動。
   銀髮女子屈指挑起絲弦,隨着真氣透入細如髮絲的弦身,弦上白色霜晶一路四散飛濺。就在這時,秋少君玄黑色道袍傳來一絲波動,他修長手指握住劍柄,長劍一舉,長聲道:「氣之始生,是曰太初!」
   凝在劍上的斷月弦同時彈起,宛如飛舞的龍蛇,試圖從虞白櫻掌中逸出。虞白櫻艷目透出一絲寒光,五指按住弦身,嬌叱一聲,將弦身的震動強行壓下。
   「先天一氣,無形無實!」秋少君并起左手食、中二指按在劍上,一縷微光游蛇般從劍身上一閃而逝,被虞白櫻激飛的霜晶重新凝結在弦上。與此同時,六根斷月弦從少陽劍上一一彈開,每一根彈出都重重擊在虞白櫻掌心。當第六根斷月弦彈起,虞白櫻髮際玉冠「砰」然碎裂,一叢銀髮猛地飛舞起來。
   虞白櫻臉上掠過一絲紅色,她退開半步盯着秋少君。
   秋少君仗劍道:「太初第二!」
   虞白櫻道:「你的九陽神功呢?怎麼不施出來?」
   秋少君老老實實道:「我不會。」
   虞白櫻齊腰長髮在身後飛舞,庭院中如血的月光彷彿凝聚起來,將她手中八根細弦染得血紅。
   程宗揚道:「蟲小子,你很能打嘛!能不能幹掉她?」秋少君小聲道:「如果說保命,我有點把握。」
   「那好!你在這兒頂着!」程宗揚丟下一句話,反身躍入樓內。
   這邊打得天翻地覆,外面沒有一絲動靜,可能是那個銀髮女殺手用了什麼屏蔽聲音和視綫的法術,但樓內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奇怪了。就算月霜睡熟了,死丫頭總不可能聽不到吧?
   程宗揚越想越是不妙,既然秋小子能頂得住,立即脫身到樓內探視。
   程宗揚兩個起落躍過樓梯。走廊盡頭的房門虛掩着,透出一絲燈光。程宗揚鬆口氣,看來兩個丫頭已經醒了,多半知道有敵來襲,把窗戶掩住才沒有燈光透出。
   程宗揚一把推開門,只見小紫雙手支着下巴,正伏在窗口看着什麼。程宗揚正要說話,忽然一只玉手伸來抓住自己的衣襟,緊接着手臂一抬,把肘下一柄利劍架在自己頸中,手法乾淨俐落。
   程宗揚大叫道:「是我!」
   那柄劍本來已經停住,他不叫還好,聽出他的聲音,利劍不但沒有撒回,反而猛刺過來。程宗揚心念電轉,月丫頭這是逮到機會要順手替天行道。
   程宗揚拼命向後一退,衣襟「嗤」的一聲撕開,接着舉刀,間不容髮之際才格住月霜的利劍。
   程宗揚目光與月霜一觸,幾乎能感覺到她視綫迸出的怒火。月霜銀牙咬緊,美目盯着程宗揚,握劍的手掌捏得發白,似乎在等機會再給自己一個狠的。
   月霜終於把劍收到肘後,扭過頭不去理他。程宗揚悄悄抹把冷汗,按道理說月丫頭昨晚處於昏迷中,不可能知道自己做的事,但她醒來之後會不會發現身體的異樣就不好說了。理智對女人來說屬於奢侈品,她真要在這時候跟自己拼命,那肯定是個讓自己笑不出的笑話。
   程宗揚叫道:「死丫頭!搗什麼鬼呢!」
   小紫回過身把手指竪在唇邊,小聲道:「噓……不要吵,有人來了呢。」
   走廊內一片靜謐,忽然一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掌伸來,輕輕推開房門。
   看清門外身影,月霜面露驚愕;小紫目光瞬時亮了起來。程宗揚卻大叫一聲:「幹!」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6-27 05:52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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