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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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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人各怀鬼胎,一边看着棋局,一边偷偷瞄着远处的战局。

  飞凫退到芦苇荡边缘,接着号角声起,几条通体乌黑的战船缓缓划出。

  无论是飞凫还是新出现的战船都吃水极低,因此能藏在芦苇丛中不被发现。

  新出现的战船船体比飞凫宽了一倍,宛如一片宽大树叶,不多不少也是十二条。

  古怪的是船身看不到任何棹孔帆影,却以极快的速度浮浪而来。昂起的船首没有绘制鸟雀,而是一头巨大白虎。

  萧遥逸愕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轮桨啊。」程宗扬吸着凉气道:「这是跟宋国水军学的吧?」

  飞虎船身两侧装着四枝轮形桨,每枝有八片桨叶,转动时在船侧掀起巨大浪花。这种轮桨舍弃船身的棹孔,使船体密封性更好,减少桨手数量的同时位置更加集中,而省出来的空间更容易装载巨型武器一比如投石机。

  程宗扬和萧遥逸扬起头,看着一团巨大火球从船上飞腾而起,划过一道令人恐惧的弧线,远远击中近百丈外一艘斗舰。迸裂的火团在斗舰顶棚上四散飞溅,旁边士卒衣甲沾上火,挣扎着跳入水中。

  可能是目标太微小,飞虎第一轮攻击放过两人所在的走舸。但两人没有半点轻松,他们已经看到船上转动的巨弩——上面架的弩矢形如船锚,毎一枝都有几百斤重,被它击中,大伙就可以下水喂鱼了。

  「程兄!」萧遥逸叫着张开手臂。

  「我干!抱一下能干掉巨弩?」

  「嗡」的一声怪响,三股状的巨弯朝走胸疾飞过来。

  「跳上来!」

  程宗扬跳起来狠狠往下一坠,萧遥逸接住他,双足一蹬,借着程宗扬的冲势将走舸蹬得一歪,倾斜船体以毫厘之差与巨弩擦肩而过。

  萧遥逸抛开程宗扬,一把抢住长矛,抖手掷出,将对面正在扳弦的弩手钉在甲板上。

  萧遥逸甩掉束发金冠,扯下衣甲,裸露着上身两处箭伤,将龙牙锥横咬在口中跃入湖水,野马般朝飞虎舰奔去。

  走舸也加快速度,紧跟着萧遥逸迎向敌舰。飞虎是敞开式甲板,舰上除了重型武器,就是执盾持矛的军士。

  程宗扬腾身而起,拚了老命跃过丈许距离,人在半空就挥出双刀,劳开两枝袭来的长矛,旋风般闯入敌群。

  萧遥逸光着上身,皮肤像公子哥儿一样白皙,但肌肉一点都不含糊,胸腹、手臂的肌肉轮廓像刀刻一样分明。他身上两处箭创还在溢血便挺身跃到弩机上,一脚踏着弩肩,一脚蹬住弩背,嘴里咬着龙牙锥,两手各挽住一杆抢来的长戈,曲臂划了一个圆弧,在身体周围清出丈许方圆一片空场。

  走舸上的军士不断登上敌舰,但有半数都在半空就被敌军的长戟利戈刺落水中。程宗扬发出一声虎啸,大有几分武二郎的凶悍,双刀轮番攻守,在密集的戈矛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自己人大都在自己身后,但程宗扬很清楚,只有死狐狸所在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

  一名黑甲军士拦住程宗扬的去路,他没有使水战惯用的长兵器,而是贴肘握着一对铁戟,与程宗扬的双刀正好相克。他双手铁戟翻飞,戟锋刺划、戟钩割削,戟枝钩扯,挡住程宗扬的刀势。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撞见使戟的对手。真要拉出来打,那家伙未必能砍得过自己,但戟钩本身的钩扯功能正克制自己的双刀,自己一刀劈出被他戟身挡住,接着戟枝钩住刀身,侧肘一绞,钢刀险些脱手飞出。

  程宗扬后撤半步,双刀磕开两杆长矛,接着一招龙蟠虎踞,左刀守住身前要害,右刀瞬时挥出三刀。

  这一招是武二郎最早教他的破敌猛招,但这次是程宗扬头一回施展,原因很简单,以前他修为不到,左刀凝如虎踞还好说,右刀的龙蟠怎么也施不出来。这招的三刀其实只是一刀,右手钢刀由左下方撩起,刀锋直指对手小腿、膝盖,提到与肩平齐的位置,掉转刀锋由右上方朝左下斜劈,袭击对方的腰腹,这一刀在自己腰下的位置停住,接着再次掉转刀锋,由对手腰肋斜劈至颈。一招来回三个转折要求一口气劈出,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自己刚开始觉得挺简单,使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出刀时真气要完全聚在刀锋顶端寸许的位置,做为破敌的虎牙。但转折时总不免要拧腕回刃,程宗扬习惯划个小小的圆弧,调整真气的运转,可这点小动作落在武1一眼里,立刻就是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程宗扬怎么也不明白,那厮怎么能把三刀毫无转折地做为一刀施展出来,不但没有停顿,速度反而越往后越快。此时这一招施出,自己才感受到真正用力的位置并不是攻击的右刀,而是左手防守的虎踞。身体的重心全部放在这里,右刀就像摇摆的龙尾,进入入微境界的真气毫不费力地顺势而出,与呼啸的刀锋融为一体,起刀、落刀、起刀……

  对面的军士黑甲迸碎开来,胸前绽出一朵艳丽的血花。那军士颓然跪地,他的锁骨被刀锋斩断,由胸至颊绽开一道长长伤口,却不屈地昂着头,脸上带着一丝奇怪笑意。

  「好刀法……」那军士说着,手里的铁戟砰然坠下。

  程宗扬额角微微一痛,感受到一条生命的消逝。

  「呼」的一声锐响,一枝长戈斜刺过来,将一名军士连人带盾刺翻在地。

  萧遥逸掷出长戈,回手拽下齿间的龙牙锥翻腕刺出,目标却是旁边盛放火油的木桶。

  旁边的军士都是富有经验的老兵,应变极快,立刻蹬开投机石后面的火盆,免得被他利用,酿成焚舟的惨祸。但萧遥逸动作更快,那军士蹬出的同时,他侧身展臂一捞,硬生生把飞出的火盆又抢回来,连火带盆一下扣到流淌的火油上,然后一脚踢穿甲板,让燃烧的火油流入舱中。

  敌舰上军士的攻击越发猛烈,随两人一同登舰的走辆士卒已经大半战死。

  水师舰队的中军终于赶到,斗舰和艨艟抛弃以往的水战规则,排成密集的阵型朝敌舰冲锋,以最大限度抵消敌舰速度的优势,利用数量在混战中取胜。

  战火蔓延到芦苇荡中,成片的芦苇在烈火中熊熊燃烧,芦花漫天飞舞,给血染的玄武湖蒙上一层迷离色彩。

  湖上不断传来舰只相撞时发出的巨大响声,一艘艘满载士卒的艨艟、斗舰、走舸、飞凫、飞虎……或是在攻击中起火燃烧,或者在碰撞中破碎沉没。鼓声和号角声交替

  响起,与战士的呼喝、搏杀、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数以千计的战殁者染红湖水,扭曲的肢体抱着折断兵刃,在烈火双罾的湖面载沉载浮。

  「荆州多劲卒,」萧侯淡淡道:「予今知之也。」

  黑棋的大龙在天元附近挑起恶斗,在付出一个黑角的代价后,成功与一片眼位还未成形的孤棋相连。

  萧侯白棋落下,提走黑棋刚落的一子,同时将黑棋大龙系在游丝上的命脉彻底柅断。只要白棋补上此空,黑棋的大龙再无活路。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10:03 PM 編輯 ]

六朝清羽記第第18集

第八章破敌

  「啪!」

  王处仲手中的黑子点在白棋一处三十余目的大空中。

  这是白棋最大一片活棋,黑棋虽然打入,但仅是孤子,白棋只要放手应对就可轻易活棋。但如果脱先,劫杀黑棋大龙,算下来白棋还亏了数目。

  萧侯冷哼一声,「困兽之斗耳。」白棋放弃劫杀大龙,转而应战。

  旁观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王处仲的黑棋如此顽强,竟在困境中造出生死劫。

  王处仲面无表情地提走大龙咽喉处的白子,丢在一旁。接着湖上传来一声暴喝,隔着数里的距离仍然震得精阁隐隐作响。

  程宗扬和萧遥逸并肩躺在一艘斗舰的甲板上,程宗扬多少还穿了件衣服,萧遥逸裤子被火燎到,几乎成了光屁股。两人纵火烧了一条飞虎,又被一条袭来的飞凫缠住,险些被困在船上给沉船陪葬。

  幸好一条走舸冲进火海接上两人,谁知走舸还未驶离险境就被投石机的石丸击中,破出个丈许的大洞。两人拚命游出火海才被赶来的斗舰救起。

  舰上的指挥官大声下令,命令弓手集中射击侧方一艘飞虎,然后快步走来,脚跟一并,抬手向萧遥逸敬了个军礼。

  这动作一出,程宗扬立刻明白这位斗舰的指挥官也是出身星月湖,透过萧家的关系进入石头城水师大营。不过指挥官接下来一句话险些让程宗扬把眼珠子瞪出来。

  「萧少校!石头城水师大营斗舰第十一舰准备完毕!请下令!」

  萧遥逸盘着腿坐起来,吐出齿间的龙牙锥在胳膊上擦了擦:「右转!打中间那条涂红虎的!」

  「是!」指挥官领命退下,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程宗扬瞪着萧遥逸,「少校?」

  「这是我在星月湖大营的军衔,」萧遥逸一脸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够拉风吧!」

  「谁是上校?」

  「当然是孟大哥了。」

  「中校呢?」

  「艺哥他们都是中校。岳帅说我年纪小,专门给我一个少校当。」

  这岳帅太坏了。程宗扬心里嘀咕着,说道:「你们岳帅是什么衔?少将?上将?」

  「特级上将。」萧遥逸指了指肩膀,「上面有五颗星的!」

  程宗扬叹为观止,只能说这位岳鹏举玩得还真过瘾。问题是,这些都让他玩过了,自己还玩什么呢?

  斗舰以无畏的姿态驶入敌舰阵型,打到这份上,谁都知道水师这些战船一对一拚不过飞凫,更不用提武装到牙齿的飞虎。但斗舰的指挥官毫不犹豫,少校的命令即使让自己送死,他也义无反顾。

  就在斗舰从两条飞凫之间穿入的同时,背后传来一声暴喝。一艘在后面逡巡多时的飞虎舰突然加速,轮桨运转如飞,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船上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挺直腰背,铁塔般的身躯在阳光下带来阵阵寒意。

  他跨在舰船绘着虎头的船首,展臂从火盆中拿起一柄两丈长的巨斧,只一斧就将冲来的艨艟迎头劈开。

  艨艟包铁的犀角迸碎开来,烧红的斧轮一直劈到船头的甲板上,然后左右一摆。

  坚固的柚木船体发出刺耳的破碎声,绽开一道一人高的裂口,湖水立刻汹涌而入。

  一枝轮桨停止转动,飞虎轻捷地转了个弯,与紧邻而来的斗舰并肩行驶。那汉子以非人的力量挥舞起燃烧的巨斧,在斗舰船身留下一个巨大裂口。船舱底部几名桨手被火斧带到,惨叫着堕入水中,裂口处的木板青烟线绕,随时都可能燃烧。

  「墨狼!」

  程宗扬与萧遥逸同时认出那个身影。这是王处仲暗藏的杀手,但两人都不相信,只靠一人之力能在万人规模的水战中起多少作用。但很快,两人就笑不出来了。那艘飞虎一路斩船破舟,迳直朝飞云舰驶去。

  飞云舰此时威力尽显,船体周围六根高大如桅的拍杆轮流拍击,先后击沉两条飞凫,更将一艘飞虎甲板拍碎半边;飞虎船侧的轮桨飞上半空,失去动力的船体在湖上打转,不住甩下血肉模糊的军士。

  在绞索牵引下,长达四丈的拍杆像巨人手臂一样高高举起,直刺云霄,然后呼啸而下。拍杆顶端重逾千斤的巨石虽然没有击中墨狼所在的飞虎,但掀起的浪花足有丈许高。

  飞虎在巨大如城的楼船前面像树叶一样起伏,船上的军士站立不稳,不少人失足落入水中。立在船头的墨狼显示出惊人水性,两脚像钉子一样踩稳甲板,然后拖起巨斧,将刚从水中牵出的拍杆劈成两段。

  楼船上方的城门打开,一队骑兵从城内驰出,居高临下,举矛朝墨狼掷去。

  墨狼腾身跃起,立足的甲板立刻多了几枝摇晃的长矛。他身在半空,又是一声暴喝,巨斧转动如飞,硬生生在楼船尺许厚的船体破出一个大洞,然后耸身跃入。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飞云舰保不住了。

  被水师出动的两艘楼船级大舰之一,飞云舰一旦被击沉,给士气带来的打击无可估量。

  「不用理会!」萧遥逸大喝道:「全力攻击敌军主舰!」

  黑棋拨去大龙咽喉处的白子,展开劫争。

  白子随即扑入黑子孤棋的眼位,王处仲如果不应,即便黑棋大龙脱困,孤棋眼位被破,仍然是死路一条。

  斗舰击水前行,在距离中间的飞虎还有十余丈时,所有桨棹同时收起,舰身彷佛在水面滑行一样,飞速接近敌舰。

  飞虎主舰矢石齐出,雨点般击在斗舰上。斗舰前排的盾手奋力举起重盾挡住箭雨,但投石机的重石和巨弩的锚形大矢却不是人力能够阻挡。

  一块百余斤的巨石落在舰上,撞开三名盾手。石上包裹的燃烧物一路翻滚,在甲板上留下一道火焰。

  「破敌!」最前方的斗舰指挥官拔剑喝道。

  「破敌!」舰上的士卒齐声高呼。

  船尾的鼓手越发用力,充满杀伐意味的鼓声震天敲响,让程宗扬也感到体内血脉微微震颤,埋藏在心底的杀戮慾望被催发出来,浑身热血沸腾。

  「破敌!」萧遥逸举起龙牙锥,冒着疾射的弩矢,当先闯上敌舰。莹白的龙牙锥在阳光下幻化出一片耀目的光芒,锐利的长矛、寒光凛冽的重戟、盘旋钩扯的长戈,尽数在光芒中破碎、折断,四散飞开。

  这条飞虎果然是王处仲的王牌,程宗扬一上舰就感觉不妙。同样是刀盾戈戟矛弓,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却完全不是一个级数。他感觉如果把这些军士扔在南荒,完全可以

  与鬼王峒的鬼武士硬撼。

  这种实力再加上严密的组织配合,发挥出的威力任谁也不敢小觑。萧遥逸仗着龙牙锥的锋锐在船上长驱直入,但很快他的招术也露出几分吃力。毕竟这小狐狸折腾一夜,带着伤上来硬拚,又撞上一群硬手,即使换作谢艺也不会轻松多少。

  就在斗舰与飞虎陷入苦斗的同时,背后的飞云舰发出一声可怕的断裂声,支撑船体的龙骨被人击断。三层高的楼船虽然没有解体,但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前面的战斗中有大量船只被飞凫摧毁,水师舰只不得不分出一半去援救落水的同伴。如果飞云舰沉没,需要救援的数量已经超过幸存舰船的承载能力。但即使铁石心肠的萧遥逸也不可能命令舰船不去救援落水的士卒。

  湖上的鏖战已经延续一个时辰,棋至中盘,双方都有半数战舰退出战斗。王处仲一方有九条飞凫和四条飞虎被击沉,水师大营则失去一艘楼船级的飞云舰、十一艘艨艟、十九艘斗舰和近一半的走舸。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10:08 PM 編輯 ]

   在舰船损失方面水师大营要高出一倍以上,但伤亡

  数量却相差无几。一半原因是水师有几艘战舰桨棹尽断,失去攻击力而不得不退出战斗,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水师大多数的落水者都被友舰救援,而敌舰却对溺水的同伴视而不见。这样的结果使水师所剩的舰船大都超载,敌舰却仍然来去如风。

  虽然程宗扬很不愿意这样想,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胜负的天平正逐渐倾斜,而且是朝不利于自己的一方倾斜。

  战场数里之外,云苍峰正坐在一条快舟的前舱内,手指慢慢摸索腰间的佩玉。

  林清浦脸色苍白地从后舱出来,向云苍峰躬身施了一礼,「已经是第三次传讯,内容依然未变。可以确认了。」

  他抬起头,「请云执事定夺。」

  云苍峰不再犹豫,缓缓道:「通知会之,出动吧。」

  对弈中的生死劫胜负往往只在几手之间,这一次却分外漫长。王处仲挑起的劫争仍在继续,黑白双方将毎一处劫材利用到极致,反复争夺大龙咽喉处的生死要地。

  美妓偎依在王处仲怀中,对周围或是鄙夷,或是愤怒,或是同情,或是惊讶的目光视若无睹。

  萧侯点在天元的一子成为关键,黑棋大龙只差一口气就可以逃出生天,这口气却被白棋天元一子紧紧逼住。

  王处仲盯着天元的白子,慢慢道:「古供奉,黑龙未至,这颗白子只好由你来拔了。」

  「诺。」古冥隐垂手应了一声,身形一晃离开画舫。一片乌云从天际涌来,阳光渐渐黯淡。

  同样陷入苦战的舰队仍在奋力拚杀,余下的水师舰只集中到盖海舰周围。湖面火光四起,残存的三条飞凫在附近游曳,袭击落单的水师舰船;剩余的八条飞虎在距离盖海五十丈的位置列成一条直线,与舰队展开对攻。

  燃烧的巨石从投石机上咆哮飞出,楼船也以投石机还击。但飞虎的体积与盖海不可同日而语,盖海庞大的船体这时成为一个巨大靶子,飞虎投出的火球几乎弹无虚发,只一顿饭时间,盖海船体已经燃起无数火光。

  站着挨打不是石头城水师的性格,五条仍然能够划行的艨艟组成一支锥形战阵,冒着燃烧的巨石朝飞虎阵列横冲过去。

  那条绘着朱红色虎首的飞虎主舰战斗仍在继续,在它旁边,一条斗舰已经沉没大半。底层桨手挣扎着游出船舱,随即被两旁敌舰虎视眈眈的弓手射杀。斗舰上一百余名军士有一半登上飞虎,正结阵与敌人厮杀。

  那位来自星月湖的指挥官半跪在地,用手弩射倒一名敌军,然后挺身拔剑劈开一柄刺来的长矛。

  他那位萧少校这时身上又多了两处伤口,正坐在船上裹伤。为了把他从重围中救出来,斗舰上的士卒几乎拚了老命,但也因此在敌舰上抢到一片立足之地。程宗扬身上虽然没有多什么伤口,但情况比他更惨,这会儿趴在被鲜血染红的甲板上吐了个昏天暗地。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气息。自从那次草原之战后,程宗扬没有再接触过这样多又如此浓烈的死亡气息,而且这一次自己身在战场最核心,比起草原之战感觉更加强烈。

  他发现,随着自己修为层级的提升,生死根带来的不仅仅是好处。现在自己感觉越来越敏锐,每吸收一道死气,几乎都能品尝死者在失去生命一刹那的愤怒、恐惧、不甘和胆怯。

  这些负面情绪潮水一样涌入脑际,没有止歇、没有尽头,强烈得让程宗扬几乎发疯。

  萧遥逸爬过来:「圣人兄,你是晕血还是晕船啊?」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死狐狸,你还能笑出来?刚才那一矛怎么没捅死你呢?」

  萧遥逸哈哈笑道:「阁王老子怕我去地府也不安分,不肯收我!」

  程宗扬干呕几声,擦着嘴角道:「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多谢程兄提醒,难过的来啦!」

  萧遥逸跳起来像匹野马般闯进敌阵,杀开一条血路。程宗扬用力拍了拍脸颊,这时才看清萧遥逸指的是什么。

  一条巨狼般的身影出现在舰船另一端。墨狼一手提着巨斧,带着满身血迹缓步走来。他纠曲的胡须像扭曲的钢针一样锋利,挂着凌乱血痕,巨大的斧轮已经褪去火的颜色,变得黝黑。

  墨狼微微抬起头,目光与程宗扬一触。那种非人的凶悍让程宗扬阴囊一阵发紧。

  自己曾见过这个眼神,在灵飞镜里。

  程宗扬狂叫道:「回来!」

  萧遥逸充耳不闻,龙牙锥疾若流星刺向墨狼的面门。

  「死!」

  墨狼非人的吼声在空气中掀起一阵震荡,他提起巨斧,隔着两丈距离朝萧遥逸攻去。

  耳边响起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萧遥逸两手横握龙牙锥架住墨狼的巨斧,立足处的甲板寸寸开裂,身体直陷下去。

  「干!」

  程宗扬顾不上理会墨狼的巨斧,抢上去跳进甲板的裂隙。

  舱内黑暗之极,无法流通的空气弥漫汗水臭味。程宗扬竭力运足目力,小狐狸却像被黑暗呑没般,不见踪影。

  轮桨转动的声音已经停止,黑暗中只有桨手喘息的声音。

  「死狐狸!」

  程宗扬刚一开口就听到无数风声。他一招虎战八方,双刀在身侧舞成一团光球,

  将袭来的箭矢、短戟尽数击飞。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接着传来萧遥逸压低的声音,「嘘……」

  程宗扬放下心头巨石,毫不客气地踩了那小子一脚,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伏下身。船体轻轻摇动,传来浪花拍击的声音。射来的箭矢已经停止,但两人谁也不敢动。天知道这舱内有多少桨手,甚至军士。

  甲板上的惨呼声不断响起,显示墨狼正在扫荡上面的水师军士。程宗扬用唇音道:「怎么样?」

  「很糟糕。」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我身上的伤口都迸开了。折腾一晚上又加一个上午,我这会儿也差不多了。再来那么一斧,我肯定吃不完鲍着走。」

  「这回可遂了你的愿,终于摸到老虎肚子里来了。想个办法怎么出去吧。」「劳开舱板,游泳的力气我还有。」

  「劈开舱板的力气我没有。别忘了,我也折腾一晚上又加一个上午,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小侯爷、程少主,如此辛苦……」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声音彷佛从腐烂的棺材中传出,落在耳中令人背上汗毛直竖。

  接着一片诡异光芒亮起,说它诡异是因为这片光芒没有颜色,就像黑暗本身散发出的光线。

  程宗扬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和萧遥逸就像两只老鼠,头对头趴在一堵船板后面,头顶高处布满零乱的箭枝和短戟。

  两人跳起来,程宗扬回过头与说话那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浑身一震。

  程宗扬没想到那死太监阴魂不散,这会儿又钻出来索命。

  古冥隐蝙蝠般细小的眼睛却瞪得如牛眼一样,盯着这个熟悉的「东瀛忍者」。

  「是你!」古冥隐尖声道:「我的都卢难旦圣铃!」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10:23 PM 編輯 ]

    程宗扬厉声道:「咱们谁也别想要!」说着从怀里抓出一把东西,朝船舱另一端奋力一扔。

  「呼」的一声,古冥隐展开身法,扑上去抓住自己宗门的圣物。

  萧遥逸用手肘拱了拱他,「什么铃?」

  「一个小瓶子,我留在宫里了。」程宗扬道:「那么贵重的东西总不好随身带着乱跑吧?」

  「那你扔的呢?」

  「几个卷轴,我也搞不清做什么用的。」程宗扬耸了耸肩,「不过随便用手去接肯定很蠢。」

  「砰」的一声,几支捆在一起的卷轴在古冥隐掌中同时爆开。

  近百枚施过法的钢针从卷轴中充满愤怒地激射出来,然后惊奇地发现它们很快就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同样惊奇的还有另外两支卷轴的菱镖兄弟和流星兄弟们。

  唯一不满的迷烟家族刚从束缚自己多年的卷轴中逸出,准备呼吸自由空气,就遇到两只扼杀它们追求自由的手掌。激愤之下,它们狠狠钻进钢针、菱镖、流星制造出的伤口中,在里面大吐唾沫。

  古冥隐双手微微一震,腾出一股黑气。接着掌中咯咯作响,将那些涂过剧毒的钢针、菱镖、流星尽数拧碎,眼中露出骇人怒火。

  程宗扬朝他挑了挑拇指,「好汉子!」然后扭头对萧遥逸道:「公公这情况算汉子吗?」

  萧遥逸为难地摸着下巴,「不好算吧?」

  古冥隐怒极反笑:「程少主好手段,竟然把本座玩弄于掌股之上!」

  程宗扬谦虚地说:「公公在宫里太久了,跟外面世界的生活有点隔膜也很正常。不过呢……」他两手叉着腰,示威似地挺挺腰,「连倭人都勾结,你们黑魔海也太烂了吧?」

  古冥隐目光不住闪烁,忽然尖声道:「把圣铃拿来!我饶你不死!」

  「想要圣铃?好说!」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王家有什么好的?你要这么拚了老命地帮他!我们兰陵萧家也是有数的高门,我萧遥逸年纪又轻,长得又好,还挺有本事,你不如跟我合作好了。」

  古冥隐青衣不住起伏。

  「黑魔海?」萧遥逸踏前一步,用阴柔的声音说道:「你在担心黑魔海吧?你是黑魔海请来的供奉,又不是他们核心人员。上阵拚命有你们的份,捞好处的时候……嘿嘿,让公公来管满宫听话的美貌女子,他们真想得出来。再说了,黑魔海当年被我们打得狗一样,再斗一百年,他们也赢不了啊。跟我们合作,不但安全无忧,而且前程无量。这一战之后,整个大晋都是我萧家的,公公想要什么还不一抬手的事?」

  小狐狸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又是威胁又是利诱还加上挑拨中伤。程宗扬一脸佩服地看着他,双方明摆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却恬不知耻地大谈合作,往黑魔海头上泼粪,这种鸟事都能干出来,脸皮也太厚了。

  也许不是脸皮的事,小狐狸的伤势只怕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糟糕。程宗扬用眼角余光打量退路,但除了眼前几尺范围,整个船舱都隐藏在黑暗中。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10:20 PM 編輯 ]

第九章兵解

  萧遥逸一边侃侃而言,一边把手伸到背后,在程宗扬掌中慢慢写着字。

  「数到十,往上冲。」萧遥逸手上写字,嘴巴不停说道:「圣铃是贵宗至宝,只要大伙合作,萧某肯定双手奉上啊!」

  程宗扬拔身而起,朝头顶甲板的破裂处跃去,萧遥逸也紧接着跃起,双掌在他脚底一推,把程宗扬送出船舱,自己却反身朝古冥隐扑去。

  「小狐狸!」

  「别管我!小爷死不了!」萧遥逸手中的龙牙锥绽放出耀眼光芒,彷佛正在燃烧。

  「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到艺哥旁边!」萧遥逸叫道:「棺材我要金丝楠木的!」

  古冥隐尖啸声响起。他实力略逊于这位星月湖八骏之一的玄骐,但萧遥逸苦战竞日,他却休养多时,此消彼长下,不但将萧遥逸的攻势尽数接住,还接连施出毒辣招术,逼得萧遥逸不得不撤招防护。

  古冥隐舌尖在唇上舔了舔,狞声道:「小侯爷材质上佳,待本座收了你的阴魂,炼成行尸定是上等货色。」

  黑暗中伸出一丛长矛,舱内军士围拢过来,形成一个丈许方圆的矛阵,将萧遥逸和古冥隐围在其中。

  萧遥逸上身精赤,汗水顺着白皙结实的皮肤纵横流淌,蒸腾出一片雾气。他身上四处伤口全部迸裂,鲜血长流,将颈中「有种朝这儿砍!」几个墨字染得鲜红。

  「看刀!」

  已经飞出船舱的程宗扬重新折回,双刀如同咆哮的猛虎直劈下来。

  「干!你怎么又回来了!」萧遥逸吼道:「我还有压箱底的大招没使出来!只等你一滚蛋就拉这些鸟人陪葬!」

  程宗扬咬牙一笑:「小狐狸!你不用死了!」

  坚木制成的舱板忽然向内凸起变形,接着被一双肉掌震开。秦桧温文尔雅地躬身钻进舱内,像在家里招呼客人一样气定神闲,长揖道:「在下姗姗来迟,望家主恕罪。」

  接着船体一震,一股霸道的大力涌来,五尺长的刀锋斩开甲板,阳光顿时涌入舱内。

  云丹琉跃进舱内,大声道:「姓萧的!我也救你一次!大家算扯平了!死太监!看刀!」

  「刺!」

  随着一声号令,持矛的军士同时向前一步,长矛交错刺出。

  程宗扬一脚踢在萧遥逸膝弯,把这已经精疲力尽的小子踩到船板上,双刀盘旋飞舞,磕飞一半的长矛。另外一半被秦桧大包大揽,他展臂将十余枝长矛夹在腋下,然后双臂一绕,将长矛尽数震断。

  已经快脱力的萧遥逸倒是毫发无伤,只是被程宗扬踩在脚下,看起来很没面子。

  云丹琉偃月刀犹如怒浪,一波波攻向古冥隐。头顶的甲板上传来吴三桂破锣般的嗓音:「大力金刚臂!大力金刚臂!」

  萧遥逸摊开四肢,嘟囔道:「没想到被黑魔海的人救了……」

  程宗扬蹲下来,小声道:「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云大小姐在这儿呢,你就好意思这么光着?」

  为了便于水战,萧遥逸早脱光上衣,一条上等雪绸纨裤也被烧出几个大洞,露出半边屁股,看起来颇为不雅。

  云丹琉狠狠剜了程宗扬一眼,又瞥了一眼萧遥逸,鄙夷地啐了一口。

  程宗扬张大嘴巴,朝萧遥逸不出声地狂笑两声,然后往他身上丢了块浸过桐油的篷布,让他遮羞。

  随着云家船队的出现,胶着的战局彻底倒向一边。云家参战的船只并不多,但全部是在海上搏杀过的海船,船上的水手更是云家远洋船队的好手,更重要还是船头那几枚专门漆成黑色的镰状长刺。

  这几颗货真价实的龙牙显示出非凡威力,一艘体积比走舸还小的海船迎头与一艘飞虎撞在一处。飞虎上原以为稳操胜券的军士惊恐发现,那条船舷结着贝壳的海船像快刀切牛油一样,径直将飞虎从头到尾切成两半。

  无数断肢残臂从撕裂的船舱中掉落出来,幸存者随即被湖水呑没。海船上的光头大汉们转动秤锤状的冲杆,将一条飞凫船头击得粉碎。

  王处仲握着一枚黑子,但局中再无劫材。

  萧侯的亲随挥舞旗号,命令盖海舰收拢受伤的士卒。那名紫脸汉子握着号角的手掌微微发抖,神情惨淡。

  徐度扔开盛酒的大觥,猛虎一样站起身走到栏侧,望着湖上浴血奋战的舰船,冷笑道:「好棋!好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舞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两位以天地
为棋局,三军为棋子,下得一局好棋!」

  萧侯不动声色,「司空大人有意入局吗?」

  徐度道:「我是粗人,不跟你们跑什么圈子!我徐氏虽是寒门,但我儿子不比你们乌衣巷的贵公子下贱!我儿徐敖取死有道,不用旁人动手,我自己就勒死了他!」

  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须发怒张,森然道:「不过我儿虽然死有余辜,我那孙子不过半岁,有何罪过!桓元子!你来说!」

  桓大司马左右看了看,「这是从何说起?」

  周仆射不安地挪动一下双腿,「徐司空家大郎宅上日前遇贼,满门遇害,幼孙也不知去向。」他回过头,向徐度道:「文度已经命人彻査,终究会查出凶手。」

  桓大司马根本不知道这是桓歆伙同他人干的,怔了一会儿,然后一拍几案,唤来亲随厉声道:「叫三郎滚来见我!」

  「不用唤了。」王处仲丢下那枚黑子,起身道:「今日盛会,怎可无乐?」

  王茂弘手一抖,厉喝道:「王驸马!」

  他已割袍断义,不再以四哥相称。王处仲振袖而起,不管不顾径直走向精阁一侧悬挂的大鼓前。那浓妆的美妓手捧巾栉,亦步亦趋,袅袅跟在他身侧。

  王处仲拿起湿巾擦了擦手,拿出他的龙牙锥。连湖上鏖战也一直淡然卧观的谢太傅坐直身体。谢万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众人,发现众人大都迷惑不解,只好闭上嘴。萧侯负手而立,白色的长袍像鼓满风一样涨起。「通!」

  龙牙锥粗圆的锥尾重重落在鼓面上。

  一阵长风袭入精阁,吹起王处仲乌黑长须和他身上玄黑的长袍。天际乌云翻滚着涌来,将玄武湖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通!通!通通!」

  王处仲须发飞扬,旁若无人地扬锥奋击,铿锵有力的鼓声远远在湖面传开,震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湖上的荆州兵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持,战局大势已去。紫脸汉子放下号角,在王处仲身后屈膝跪坐,俯身施了一礼,然后双手放在腿上,抬首说道:「愿主公福寿永年。」

  说着他微微侧身,扯开衣领,将脖颈对着大鼓,再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尖对着自己颈侧动脉,用力朝肩内刺去。

  短刀直没至柄,刀锋切开血脉,深深刺进胸腔。热血箭矢般飙射出来,将鼓面染得鲜红。那名紫脸汉子已经气绝,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10:17 PM 編輯 ]

   湖上的血战在远处看来就像演戏一样,此时突然间一个大汉在眼前血溅七尺,几名出身世家的贵族顿时晕过去,其中就有大才子谢万石。

  王处仲看也不看手下一眼,握着龙牙锥,锥尾重重击在染血的鼓面,鲜血迸溅,鼓声越来越密,激越的节奏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彷佛应合着澎湃雄壮的鼓声,一阵狂风从湖上卷过,在湖面掀起重重波浪。

  云家的船队已经逼近芦苇荡追杀残存的军士,但却没有见到应该做为主力的北府兵,只有易彪一脸木然地混在人群中。

  程宗扬坐在一条走舸的甲板上,叫道:「彪子!你的人呢?」

  易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不来了。」

  「哦。」程宗扬应了一声,猛地挺直腰,「不来了!什么意思?」

  秦桧不愠不火地说道:「方才接到急讯,北府兵已经奉命撤回。开拔时易兄弟正式提出退伍,现在已经是我们程氏商号的护卫首领了。恭喜家主,能得到易兄弟这样的豪杰,胜得十万精兵。」

  「先把你的手洗洗!」程宗扬火大地叫道:「两手是血还一脸忠义,你这个死奸臣!」

  秦桧哈哈一笑,顾盼自雄地抹了抹手上的鲜血。程宗扬寒声道:「我没听错吧?临川王那孙子这会儿不干了?」

  易彪嘿然应了一声。秦桧一边洗手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嘛。北府兵退了,影月宗的人也走了,这下云家被他害惨了。」

  「临川王都不干了,云老哥为什么还要蹚这浑水?」

  「我们若是不来,这一战主公笃定能胜吗?」

  「石头城大营还有几百条船,打到天黑也输不了!」

  秦桧摇摇头,「朝中有分量的大臣都在舫上,萧侯此战若是败了,王处仲只要劫持丞相在船头一呼,石头城水师船只再多也只能俯首听命。」秦桧叹道:「这一战我们胜得很险,也很惨。」

  王处仲的飞凫长舟、轮桨飞虎固然全军覆没,参战的水师也折损高达七成。如果不是萧遥逸登舟血战,惨败可能是水师一方。

  程宗扬沉着脸紧张地思索,秦桧却诡秘地一笑,低声道:「群虎相斗,各有死伤,家主的实力却水涨船高。不仅易兄弟加入我方,方才属下试探林清浦,说起家主在建康的商号,这位影月宗的高徒也颇为意动。」

  这死汉奸挖起墙脚来还真卖力。程宗扬摆了摆手,「云家的墙角不要挖。咱们和云家在一条船,云家的墙如果倒了,咱们也撑不久。」秦桧正容道:「是。」

  难怪易彪脸色那么难看,程宗扬道:「彪子,你就安心跟着我们兄弟吧。有老吴、老四他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易彪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抱着他的长刀。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临川王会突然退出。

  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他在几乎摸到御座的时候忽然收手呢?

  吴三桂悻悻回来:「那小子跑了!」

  「墨狼?」

  吴三桂咧开嘴:「跑到湖底喂鱼去了!哈哈!我往那家伙腋下打了一掌!把他整排肋骨都打折了!」

  程宗扬胸口一块大石头刚落地,忽然画舫打出旗号,旁边休息的士卒呼喇一声站起身。

  「怎么回事?」

  那个出身星月湖的斗舰指挥官道:「侯爷命令,全军戒备。」

  众人从飞虎主舰上杀出,正撞见这条走舸,船上士卒几乎被墨狼杀完,只剩一条空舟,便都移了过来。云家舰队一参战,彻底稳住战局,程宗扬以为自己终于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又要戒备。

  「不是打完了吗?」程宗扬叫道:「会之!到舫上问问怎么回事!」

  秦桧刚一离开,乌云便席卷天空,接着狂风四起,浮在湖面的船只都随着波浪摇晃起来。耳边彷佛传来一阵鼓声,那鼓声狂热、强悍、有着脾睨众生的雄爽与豪壮。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他停止催动丹田的气轮,飞身闯进舱内。

  整个船舱空荡荡没有一名桨手,萧遥逸盘膝在舱内调息。

  在他身前,一团灰扑扑的物体伏在舱板上,龙牙锥笔直钉在上面。古冥隐被龙牙锥穿透背脊牢牢钉在舱内,他整具身体已经变形,像一只巨大蝙蝠嘶嘶吐着气。程宗扬劈头问道:「王处仲是什么人!」

  龙牙锥莹白锥体出现一条细细血线,从古冥隐背脊一直延伸到锥顶。古冥隐被龙牙咬住,浑身精血彷佛都被吸入锥内,脸色又灰又暗。

  他用似笑似哭的声音道:「王处仲生具异相,王家惧为人知,从不宣扬。世祖暗中命术者相之,称其有吞凤食龙之相,将应『王与马,共天下』之谶。世祖欲杀之,术者力阻,称杀之必有不祥,且能救帝室于危厄者唯有其弟。世祖深思数日,乃以襄城公主下嫁。」

  程宗扬咬牙道:「你不会告诉我,他是妖精转世吧?」

  古冥隐喉中发出「呵呵」的怪叫:「拔掉!把它拔掉!」

  程宗扬一脚踩住锥尾,把龙牙锥钉得更紧,叫道:「你们黑魔海怎么和他拉上关系的?」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09:51 PM 編輯 ]

   古冥隐痛苦地尖叫道:「公主逝后,王处仲心如死灰,自行交出兵权,已经无意争逐权位。谁知他一次入宫,偶然遇到皇后庾氏,认定她是公主转世……」

  程宗扬森然道:「是你干的好事吧?你们幽冥宗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该是大行家了。」

  古冥隐嘶叫道:「不!不!我那时虽然在宫中,只是为教主留意皇子中的可造之材!庾氏确是襄城公主转世!她与王处仲初见,还记得前世为妻的情形!如果是我做的手脚,绝瞒不过他!」

  「接着说!」

  古冥隐喘了几口气:「王处仲认定庾氏是公主转世,几次入宫窥视被我撞见。他只要能得到庾氏,便是弑君也没有丝毫忌惮……」

  「所以你们就一拍即合?」程宗扬道:「王处仲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连老本都蚀干净了,这会儿还在干嘛?」

  古冥隐咬着尖尖的牙齿,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兵解!」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兵解?」

  古冥隐嘴角涌出一股乌黑血迹,怪笑道:「兵解为仙,是为尸解仙。是黑魔海无上秘咒……」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黑魔海似乎对修仙有一种偏执的狂热,但修仙未成却搞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副产品,上次在南荒也是这样,搞什么与龙神合体。

  修仙就好好修吧,偏偏弄成什么尸解仙,听起来让人背后发凉。鬼巫王想和龙神合体,结果被龙神给合体了;王处仲搞尸解仙,天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上次恶斗鬼巫王与龙神结合,己方人强马壮还闹得险死还生,如今己方伤疲交煎,要是再对上类似东西,哪还有活路?

  程宗扬胆颤心惊,一回过头只见萧遥逸已经站起身。他走过来拔起龙牙锥,然后对着古冥隐变形的肩膀斜刺过去;古冥隐肋下的肉翼扑腾着,发出一声惨号,又被龙牙锥牢牢钉住。

  忽然一声惊雷,彷佛整个玄武湖都被击得震荡。两人冲出船舱,眼前一幕顿时让他们张大嘴巴。

  巨大的盖海舰被闪电击中,六根拍杆和悬杆的立桅同时燃烧起来。那闪电不是一道,而是一张巨大的电网,片刻后再次亮起,将整艘盖海都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中。

  楼船爆出无数火光,马嘶声、叫喊声响成一片。舰上的骑兵从城门驰出,一道电光击来,那支近百人的骑队彷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被彻底抹去。接着楼船从上到下如同无法承受闪电的重压,一层层燃烧着倒塌下来,火光冲天而起。

  风势越来越急,这时幸存者才发现,在狂风吹动下,湖面以盖海舰为中心正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暴雨倾盆而至,燃烧的楼船在漩涡中心转动着,像被一股无形力量慢慢捻碎,发出劈劈啪啪的断裂声,体积越来越小。

  湖水渐渐形成一个锥形的弧面。大战之后,湖上到处漂浮的船板、尸体、燃烧后的灰烬……都随着弧形的水面转动,被一点一点呑入漩涡。

  鼓声如同狂风骤雨,节奏已经不仅是雄浑刚劲,而是追求毁灭的疯狂。

  王处仲旁若无人地挥锥擂鼓,全不理会众人惊惶失措的表情。画舫在惊雷狂风中摇撼,几名贵族吓得弃席而逃,混乱的场面更加剧船身的颠簸。虽然这些贵族世家平常更讲究风仪气度,但要命的关头也顾不了许多,越来越多的人离席奔走。

  惊惶中,一个温和啸声响起。谢太傅抱膝吟啸,他声音并不高,也没有雄浑的力量,但略带鼻音的啸声从容不迫,让惊惶的众人渐渐稳住心神。

  天地被乌云笼罩,宛如黑夜。忽然一道电光划破天穹,笔直朝画舫击来。

  萧侯鼓涨的白衣猛然一扬,一股罡风从袖中挥出,在电光击碎篷顶的刹那,像一面巨盾挡在舫顶上空。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王处仲振鼓而歌,唱的正是诗经击鼓一篇。

  旁边的美妓望着他,婉声唱出后面的千古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歌声柔婉缠绵,与雄健的鼓声相应相合。

  伴随着鼓乐,一连十余道闪电击下,最后一击,萧侯的罡诀终于被攻破,闪电犹如呼啸长鞭抽在萧侯高举的手臂上,破碎的白衣在雨中蝴蝶般飞散开来。

  刺眼电光过后,众人骇然发现,击鼓的王处仲满头黑发尽成银丝,霜雪般披满双肩,彷佛一瞬间老了数十岁。他手中击鼓的龙牙锥却越发光亮耀目,彷佛他所有的生命力都被龙神的内齿呑噬殆尽。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09:49 PM 編輯 ]

第十章定盘

  「全力划桨!」

  船上的指挥官在暴雨中高声呼喊。桨手奋力扳动桨棹,试图逃离船下越来越大的漩涡。

  天空像奔腾的天马驰过般,响起连绵的雷声。每一声惊雷都伴随着一道致命的闪电。

  一艘艨艟被闪电击中,拦腰断成两截,旋转着沉入湖底。接着一条海船被巨手一样的浪头掀起,轻易被抛入漩涡深处。甚至连仅存的一条飞凫也难逃厄运,狭长船身腾起白色火焰,直至沉入水下还在熊熊燃烧,像一支浸在水中的火柱,直到化为灰烬。

  越来越多的舰船碰撞在一起,装有龙牙的云氏海船成为碰撞的胜利者,但随着船只越来越多被卷到漩涡底部,这些幸存者迟早会在碰撞中同归于尽。

  漩涡轻易吞下一整艘城池般的楼船,折断的船体、漂浮的桨棹、水中死去或是活着的军士……都被漩涡无情地呑没。

  末日般的景象中只有一条走舸逆流而行,沿着漩涡漏斗状的边缘,一点一点向上爬升。

  「滚开!」云丹琉踢开那名指挥官,一把抢过尾舵厉声道:「听我的!左桨手正划!右桨手逆划!一!」

  指挥官叫道:「船会失衡倾覆!」

  「在我手里就不会!」云丹琉厉声道:「二!秦会之!吴长伯!谁不划立刻把他扔下去!我的船不带废物!」

  秦桧和吴三桂齐声应道:「是!」

  「三!」云丹琉扳动尾舵,整条斗舰猛地一震。船身旋转着,船头抬起攀到上一层的涡流中!

  程宗扬和萧遥逸对视一眼,小狐狸做了个鬼脸,然后张了张嘴巴用嘴型说道:「男人婆!」

  云丹琉喝道:「反过来!左桨逆划!右桨正划!一!二!姓萧的!不想被扔到水里就去擂鼓!」

  「哎!」萧遥逸收起嘴脸,跑过去擂鼓。程宗扬赶紧抢过一枝桨拚命划着,免得被这位脾气不好的船长赶到水里。

  一道闪电击下,将后面一条海船化成火球,几个剽悍的水手浑身是火地跳进水里,接着又被漩涡呑没。

  暴雨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黑沉沉的漩涡像怪兽张开的巨口迅速扩大,追逐着颠簸的走舸。闪电像飞舞的银蛇,在乌云和湍急的湖水间纵横交错,映出一张又一张惊惶的面孔。

  云丹琉高挑的身影立在船尾,鬈曲的长发被暴雨打湿;她胸部高高耸起,贴身的银鳞蛟甲勾勒出胴体美好的曲线。

  一道闪电划过,在云丹琉微蓝的瞳孔和精致的银鳞细甲上映出耀眼光芒。

  在她身后,船只燃烧的烈焰在漆黑天幕上不住腾起,头顶是交织如网的闪电。船只焚烧折断的巨响、军士在漩涡中挣扎的惨叫声,与暴雨连成一片。

  云丹琉不理不顾,美目紧盯船头的波浪,一脚踩着船尾,碧蓝长裙湿淋淋贴在浑圆的大腿上,另一条雪白长腿笔直伸出,蹬住装舵的尾杆,双手用力扳动船舵。

  「全部正划!一!二!三!」

  娇叱声中,走舰挣扎着一点一点从漩涡中划出。

  天际的闪电似乎注意到这个幸存者,几乎所有的电光同时击来;只要一半能够击中,巨大能量足以把整条走舸和船上所有的人都变成白灰。

  云丹琉双手扳紧尾舵,敢在任何逆境中操舟的她也无法应对根本没有规律可循的闪电。此时周围已经没有别的船只,雷电再打下来,这艘船定然无幸;船上众人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心笔直往下沉去。

  危急中,程宗扬突然跃起,扑进舱内。

  「干!」

  闪电击下的刹那,程宗扬大叫一声。

  一道白光从舱内飞出。萧遥逸的龙牙锥穿透甲板,旋转着飞上天际。无数电光交织在一起,在头顶的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镂空光球。光球正中,那只龙牙锥吸引全部闪电,莹白龙牙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整个天空的闪电都集中在头顶,众人都扬起头看着电光纵横交织的一幕,眼中充满敬畏,更充满恐惧。谁也不知道这支龙牙锥能支撑多久,更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

  交织的闪电跳动着,彷佛被这只龙神的牙齿全部吸入。龙牙锥身光芒越来越亮,在浓黑乌云和激荡的湖水间镀上一层肃杀寒霜。

  萧侯踏前一步,张手带着一股狂猛罡风朝王处仲颈中抓去。

  满头白发的王处仲皮肤迅速乾枯,紫黑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蚯蚓般胀起。他不屑地一甩头,如雪长发甩起,化去萧侯凌厉的罡诀,一边击鼓长歌道:「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是击鼓一篇的末章,叹息离别太久,生时再难相见;叹息相隔太远,曾经的誓约终成空话。

  萧侯略微一退,接着化掌为指,击开王处仲身周涌动的气劲,一指点在王处仲颈后。

  「噗」的一声,画舫上那面染血的皮鼓被龙牙锥锥尾击破,暴风骤雨般的鼓声哑了下来。

  王处仲脖颈被萧侯指锋刺穿,涌出一团黑气。他身形诡异变化一下,颈后彷佛突然间伸出一只苍黑狼头,狠狠咬在萧侯指上。

  萧侯退开几步,白衣渗出一丝血迹。

  王处仲一锥击在鼓上,已经破裂的皮鼓发出喑哑的鼓声,回荡的长歌无限苍凉。

  王处仲丢开龙牙锥,挽住旁边的美妓,盘膝坐在鼓前,虽然席地而坐却傲如王侯。

  他白发萧然,纠屈的血管在皮肤上迅速扩张,眼中散发出妖异光芒。

  他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击鼓的龙牙锥中,然而此时,那枝吞噬他生命的莹白锥身正一点一点解体。

  一个黑色漩涡出现在王处仲背后的空气中,空间随之扭曲变形。一旦他兵解成功,不仅这条画舫,只怕整个玄武湖都无人能够再活下来。但唯一能阻止他的萧侯被他的妖狼一顾噬伤,舫上名士虽多,再无一人能阻止他。

  王处仲没有理会众人一眼,低头朝身边的美妓笑了笑,衰老面孔流露出几分年轻时的照人神采,然后低声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美妓嫣然而笑,垂首依在他怀中。

  蓦地,一道寒光流星般闪过,王处仲苍白颈中绽出一道血痕。他眼中妖异的光芒闪动一下,随即失去光采。

  那个黑色漩涡还没有完全成形,随着寒光划过,扩张的漩涡停滞下来,然后向内塌陷,迅速收拢成针尖大小一点,最后消失无痕。

  就在异变发生的同时,远处湖面上吸引无数闪电的龙牙锥突然迸碎开来,锥身化成无数耀目的星光,带着长长的尾焰朝天际四散飞溅,将湖水烧得沸腾一般。

  走舸上所有人都张大嘴巴,望着辉煌而残酷的一幕,几乎无人察觉一个幻影般的身影在此时飘入精阁。

  来人手中握着一枝奇异的翼钩,一钩挑断王处仲的脖颈,接着一手抖开皮囊,脚尖一挑,将王处仲的头颅挑起,落进囊中,手指顺势一拧打好丝结,翻手将皮囊背到背上,丝毫不停地穿过精阁。杀人、夺首、远扬都在一瞬间发生,快得让人看不清他的影子。

  「幻驹!」席间一声厉喝,却是一直从容自若的谢太傅。

  那身影在精阁的轩窗停了一下,无奈地落下来,回身向太傅施了一礼:「世伯。」

  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脸色阴沉,面容一见让人颇为熟悉,但转眼就想不起来。

  谢太傅沉着脸道:「艺儿呢?」

  那人避开他的目光,半晌才道:「三哥过世了。」

  谢太傅静默地拿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却连茶盏是空的都没意识到。湖面恢复平静,仅存的走舸向画舫驶来。萧遥逸扯住程宗扬,一叠声问道:「我的龙牙锥呢?我的龙牙锥呢?」

  程宗扬实话实说:「没了。」

  萧遥逸叫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09:45 PM 編輯 ]

   程宗扬也说不出来。他用龙牙锥引开闪电完全是出于偶然。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这一幕太眼熟了,让他险些以为是谁把南荒的龙神给召唤来了。

  程宗扬没有看到王处仲用自己赠送的龙牙锥击鼓,只是那会儿捞根稻草都指望它能救命。要应付雷击,避雷针倒是件好东西,但是眼看着雷都要劈下来,再准备也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他想起舱里那枝龙牙锥。既然龙神有驭使雷电的本领,龙牙说不定也有点什么用处。

  结果雷终于没劈下来,龙牙锥也丢了。虽然程宗扬表示这根龙牙锥救了一船人的命,用处很大,相当値得过,但萧遥逸照样心痛得要死,非让程宗扬再赔他一枝。

  程宗扬被他纠缠不过,忽然手一指:「那是谁?」

  萧遥逸叫道:「不就是秦会之吗!你把我的东西弄丢了!赔我!」

  「我说那个!船上那个!」萧遥逸回头一看,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四哥?」

  美妓抱着王处仲无头的尸身,坐在鼓架前。鼓上献祭的鲜血已经乾涸,随着破碎鼓面微微摇晃。

  这个棘手的大麻烦让王侍中、周仆射都感觉满手都是刺。

  一向自诩名士、不务正业的王子猷却一点不在乎地凑过去,认真道:「知道吗?你唱的礼乐错了一个音。」庾氏没有理他。

  王子猷自顾自哼道:「天命有晋兮,穆穆明明——这样唱才对。」

  「晋室有何穆穆?有何明明?」

  王子猷哑口无言,过了会儿道:「你挺胆大啊,抱着这个东西也不怕。刚才谢二醒过来,朝这儿看一眼又昏过去了。啧啧,这个老家伙有什么好的?」

  「王子猷,我知道你。」庾氏望着怀中的尸身,美目波光微转,口气平淡地说道:「我出身高门,十四岁嫁给东海王为正妃。」

  东海王是晋帝继位前的封号,她这样说无异于坦承自己的身分。王子猷脸上无所谓的嘻笑着,背后却出了一层冷汗。其他人都在考虑这句话最好装作没听到。

  「那些年我只见过这一个男人,以为天下的男子都无能无趣。」庾氏搂紧王处仲的尸身,柔声道:「直到遇到他,我才知道世间的伟丈夫。」

  王子猷感觉芒刺在背,开始后悔自己干嘛要插这手。

  她闭上眼,轻声道:「那天他闯进我住的地方,把我按在榻上……被他进入的一刻,我突然想起前生……他赶走我身边的宫人,因为我的一举一动她们都要监视……后来我一句话,他就遣散所有姬妾……」

  庾氏低叹道:「这些我都想起来。可世上那么多人都不让我们在一起。你呢?」

  一向自负率性而为的王子猷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庾氏站起身,抱起因为衰老而变瘦的尸体,低声唱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画舫上,两个相拥的身影落花般坠入湖中。

  没有一个人试图去救。对于一个已经死过的人来说,死亡是最好的归宿。不少人都暗自庆幸避免一桩大麻烦。更多人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似乎那个女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走舸靠近画舫,众人登舟上船,唯一一名幸存的斗舰指挥官挺直身体,双足一并,「刷」的向那个背着翼钩的汉子敬了个礼,开口道:「斯中校!」

  那名汉子微微点头,接着萧遥逸钻过来,和他勾肩搭背溜到一边,鬼鬼祟祟不知说些什么。

  「滚开!」云丹琉毫不客气地赶走仆役,命令自己手下几名光头大汉先占了舵位,把航行权控制在自己手里。

  着鬣秦桧先一步折返,低声向程宗扬说了舫上的经过。王处仲与萧侯对奕不胜,击鼓而歌,一曲白头,最后兵解不成,被人一钩斩首。

  「王处仲虽然死了,我看这事儿还没完。」秦桧耳语道:「那些世家人脉深厚,未必会向萧侯低头。」

  「手里没兵他们还能干什么?除非他们有胆量把萧侯暗算了。」程宗扬哼了一声,「我看那位丞相难有这个胆量。」

  「还有徐度。」

  「哦?」

  秦桧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这事你去办,他们几个都认识你,俐落点!别耽误!」

  秦桧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又停下来:「我们支持哪一边?」

  程宗扬苦恼地摸着下巴:「从利益来说,当然是云家,可临川王那孙子太靠不住,而且实力不济。小狐狸这边又实力太强,跟他们合作,我怕被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更要紧的是……」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的意见连屁的分量都没有。」

  秦桧一笑:「云家势弱才更需要盟友。况且最要紧的两人还在他们手里,全胜虽然未必,小胜却有可期。」

  秦桧离开办事,萧遥逸神采飞扬地出来,一手挽着那汉子朝程宗扬道:「这是我四哥!八骏之一,幻驹斯明信!」又对斯明信道:「这是程宗扬,跟我嫡亲兄弟一样!三哥的骨灰是他背回来的,小紫姑娘也是他千里迢迢带到建康的!四哥你就不用多礼了,我已经代咱们兄弟向他磕过头了!」

  星月湖八骏自己已经见过一半,孟非卿沉稳凝重,谢艺从容温和,萧遥逸风流潇洒,这个斯明信却阴沉内敛,让人见了就心生寒意。

  程宗扬寒暄几句,指着他背后的皮囊道:「那是什么?」

  斯明信冷冷道:「王处仲的首级。」

  那家伙声音冷到骨子里,程宗扬有心接口却打了个寒噤。萧遥逸在旁笑道:「我已经听说了,四哥砍下王处仲的首级,然后一个穿云脚挑进皮囊。看来鞠术大有长进啊。」

  斯明信阴沉面孔露出一丝笑意:「十月二十一山岳正赛,你来不来?」

  「当然要去!在晴州还是临安?」

  「晴州。」

  看着他眼中异样光采,程宗扬明白过来。这家伙和谢艺一样,是个蹴鞠的狂热爱好者,简单说就是球迷。

  程宗扬堆起笑容:「斯兄来得真及时。一举斩杀王处仲,立下大功。」

  萧遥逸重重拍了他一掌,「少来了!一脸假笑!你以为四哥是等咱们打完才出来抢功劳的吗?四哥连夜赶了三百多里路,好不容易才赶到建康。嘿嘿,你不觉得今天王处仲有张王牌没打出来吗?」

  「你说黑魔海?」

  湖上鏖战时程宗扬已经有些怀疑,王处仲在湖中埋伏下自己的荆州私军,又借丞相王茂弘的手把满朝大臣邀集到玄武湖,显然是定在今日出手。结果萧氏父子抢先一步,先是夺宫,接着挥师入湖,双方一场恶战。

  王处仲既然与黑魔海勾结,为什么这种要命关头,黑魔海却只有一个古冥隐在撑场面,还病急乱投医地把东瀛忍者当作援军?黑魔海能把手伸到南荒去,没道理在建康会来不及插手。如果不是黑魔海临阵放弃王处仲和自己潜伏晋宫多年的古冥隐,就是他们想来却来不了。

  「不错!这会儿大哥孟非卿、二哥侯玄、五哥卢景、六哥崔茂和七哥王韬正在百余里外的京口截杀黑魔海的妖人。」萧遥逸笑道:「王处仲已死,建康这一战又是我们星月湖赢了。」

  程宗扬终于放下心事。晋国朝局究竟落在萧家还是云家手里,对自己来说只是左手和右手的区别。除非……徐老头真的孤注一掷,用他的五百精兵跟大家拚个同归于尽。他在心里暗道:有自焚倾向的人有王处仲一个就够了,徐老头千万不要失去理智啊。

  一名仆役过来,垂手道:「谢太傅、桓大司马、徐司空、王侍中、周仆射、丞相大人有请。」

  萧遥逸搭住程宗扬的肩,意气风生地说道:「走吧!谈判桌上,我要捞得比战场更多!」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09:35 PM 編輯 ]

   谈判在舫顶的精阁进行,济济一堂的贵族、重臣大都回舱休息,阁内只剩下六位职位最高的大臣。

  丞相王茂弘与谢太傅居中而坐,王侍中、周仆射分别坐在左右,然后是桓大司马和司空徐度。

  左侧席位坐着少陵侯萧道凌,身后是萧遥逸。云苍峰在右,身后是云丹琉;六大臣对面则是一脸旁观表情的程宗扬。

  萧侯是此战的胜利者,虽然参战的水师全军覆没,但禁军和石头城大营主力犹存,牢牢把建康控制在手中。

  云苍峰本来没有资格在此落座,但他今日不是以商人的身分出现,而是担任临川王的使者,手里更握着晋帝和太后两个分量极大的砝码,当仁不让地占据一方。

  相比之下,程宗扬纯粹是看热闹的。他之所以能坐这里是因为萧家和云家双方都要求他出席。

  在程宗扬的理解里,这次谈判说得文明点,是战后新秩序制定协商会议。坦白点说就是分赃大会,在谈判桌上划定各自的利益范围。

  王处仲、萧家、云家三方打得一塌糊涂,败的固然是惨败,胜的也是惨胜。如何把带血的付出转化成看得见的利益,并不比战场轻松。

  程宗扬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望着王茂弘。如果让他来判断,这场大战丢分最多的就是这位以昏愦自居的丞相大人。

  王处仲是琅琊王家的人,按照谋逆灭族的律条,王茂弘已经可以算死人了。

  至于其他几位,桓大司马偏向萧侯一边,已经是露骨得不能再露骨,就差没在脸上贴出字来。谢太傅自从得知谢艺的死讯就神情不豫,他和王侍中、周仆射几个应该是执中派。徐度冷眼旁观,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在座的都不是俗人,不需要绕什么圈子。萧侯首先开出价码:废帝、推立新君、列建康周边六州为军镇。

  到了谈判桌上,云苍峰神情间再没有一丝犹豫,沉声道:「陛下失德,群臣自有公论。若是废去帝位,当由群臣推举新君,进呈太后定夺。」

  萧遥逸叫道:「雪二爷说的是!请太后立刻还宫,策立新君!」

  双方一开口就短兵相接。大家一致同意废去晋帝,但云苍峰拿出定例:新君必需由太后决定,萧遥逸则要求太后尽快还宫。反正内外宫城都在禁军控制下,只要太后在手里,想立几个新君也只是多费几条黄绸诏书的事。

  云苍峰避实就虚,没有在太后还宫的问题纠缠,接着抛出自己条件:效仿晴州港的例子,列京口为商镇!

  这一下连王文度也坐不住了。晴州港是宋国最大的海港,虽然由宋国派遣知州,但实际上只是虚职。晴州的政务、商业甚至军事都由城中最大的几家商会操纵。历代宋主都竭力想收回晴州的控制权,但晴州不仅富甲天下,重金聘请的雇佣兵更是强猛善战。因此晴州虽然名义上是宋国一州,实际上却是国中之国。

  双方都寸步不让,一番唇枪舌箭、争吵不休,萧遥逸和云丹琉还几乎动了刀子。

  程宗扬看得有趣,他心里有数,云家其实已经退让,所谓让太后定夺只是讨价还价的筹码,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京口的商镇,为此不惜摆出翻脸架势。毕竟他们手里握着两张王牌,真要甩牌不玩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萧家要的则是六州军镇。萧侯的提议顾及朝中重臣和几大世家的利益,只要求建康周边六州。他们已经控制建康最重要的两支军队,周围再无敌手,这样的价码只是在名义上确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王侍中和周仆射都露出焦躁的表情,桓大司马傲然而坐,眼角不时瞟着司空徐度。谢太傅不动声色,中间的丞相王茂弘拿着羽扇,似乎昏昏欲睡。等两边吵得差不多了,王茂弘放下羽扇,低低咳了一声。

  众人立刻住了嘴,目光朝他的位子望去,连萧侯也不例外。

  虽然不少人都说他年老昏愦,但对这位三十岁为相,一手拥立三位君主、辅政三十余年,门生故吏满天下的丞相大人,没有人敢轻视。

  「陛下失德只是传言。」

  王茂弘一开口就给了众人当头一棒。无论是萧家还是云家都把废帝放在最前面,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如果陛下没有失德,他们有什么理由跑来造反?

  王茂弘似乎没有看到双方难看的表情,一手抚着膝盖,慢吞吞道:「昨晚妖人扰乱宫禁,以至陛下、太后受惊,幸好少陵侯率军士斩除妖人,拱卫台城。云氏虽是布衣,但常怀忠义,闻说宫中有变,亲领家仆赴难,救陛下于二宫之间……这些大家都

  是知道的。」程宗扬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这些事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呢?

  萧遥逸锋芒毕露地问道:「敢问丞相大人,作乱的妖人是谁?」

  「太初宫内宦,古冥隐。」王茂弘慢慢道:「驸马都尉、汉安侯王处仲。」

  萧遥逸还要再说,却被萧侯拦住。如果王茂弘只说古冥隐,萧侯当场就要翻脸。

  他同意公开王处仲,等于将整个琅琊王家这个晋国第一世家都置于叛逆的阴影中,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

  「谢太傅,诏书该如何写?」

  谢太傅道:「如今两寇已经伏诛,既然太后、陛下无恙,可罪止其身。」

  程宗扬听出来了,他们的意思是把罪责都推到死太监和王处仲身上,萧家和云家都护驾有功。问题是两家要的不是这点功劳。虽然谈判就是杀价,但王茂弘这价也杀得太狠了。一人一根棒棒糖就把两家给打发了。

  萧侯冷冷道:「听说临川王准备赴京面圣请安。」

  谢太傅淡淡道:「多半是传言有误。临川王奉诏犒赏边军,已于昨日傍晚亲赴北府兵营中。」

  此言一出,萧侯瞳孔顿时缩紧。对面的云苍峰面无表情,显然早已知晓。

  谢太傅说的虽然含蓄,其实是告诉众人临川王已经被北府兵囚禁起来。同时暗示北府兵的军权已经易主。

  萧侯反而平静下来,淡淡道:「既然有诏书命临川王犒赏边军,想必禁军的赏赐是由王丞相和谢太傅亲自发放了。」

  程宗扬暗暗叫绝,萧侯这是图穷匕现,准备把王、谢一网打尽了。

  王茂弘忽然双眼一睁,昏昏欲睡的眼眸瞬间神光逼人。萧侯夷然回视,雪白长袍缓缓涨起。

  对峙中,谢太傅低叹一声:「桓大司马?」

  桓大司马本来与萧侯联盟,但听到北府兵囚禁临川王,不禁犹豫起来。半晌他下定决心,哈哈一笑道:「不若由桓某代二位犒赏吧!」

  盟友倒戈,萧侯冷哼一声,鼓涨的白袍慢慢恢复原状,起身道:「苦恨年年压金线,尽为他人做嫁衣!」

  说罢拂袖而去。

  云苍峰起身一笑。「丞相风采,草民钦佩得很。」

  王茂弘慢呑呑道:「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云氏商贾传家,也是济世养民之一端。朝中已经商定将开凿广阳渠,到时还要云氏多多报效。」

  云苍峰衣袖微微一抖,良久施礼道:「多谢丞相。他日有缘,再来聆听大人教诲。」

  广阳渠是沟通大江与云水的主渠,云氏长久以来就希望能将大江与云水连接起来,让云家船队能够直接从建康驶入东海的富庶之地。但这样的工程太过浩大,朝中商议多次都未能确定,没想到王茂弘却在这时提出来。

  萧家和云家都退出谈判,桓大司马有些无趣地左右看了看,正撞上徐度的视线。两人目光相触,在空中迸出一道火花。

  程宗扬起身笑道:「徐老爷子,你说巧不巧!我有个朋友前两天捡到一个小孩,听说竟然是司空大人的小孙子,如今骨肉可重逢,真是一大喜事,哈哈哈哈!」

  徐度手中酒觥一抖,酒水泼洒出来。

  程宗扬看着对面的王茂弘和谢太傅,心悦诚服地说道:「王谢世家,人物风流,在下今日才领教了。果然名不虚传。告辞!」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拿出一个皮夹,掏出几张削好的竹片,满脸堆笑一人递了一张:「喂,各位有钱的大人!小号这几日就要开张,到时请各位多多赏光啊!只要拿我的名片,全部八折优惠!」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1-1-10 09:40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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