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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布達年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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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一步登天的人,不管是哪個時代都有。能夠一出道就擁有一柄神兵利器,或是有著異能的法器,那真是可以減少三十年奮鬥的,對於那些手裡沒有真材實料,卻不得不任軍職立功、以繼承爵位的貴族來說,這是最有利的護身符。
  追逐著各種珍寶傳聞,嘗試在沙堆裡頭淘金的人,通稱為珍寶追跡者。其中,本身並不進行冒險、旅行的工作,單純是在珍寶市場裡買賣獲利的商家,被稱為珍寶商人,而實地進行冒險與挖掘工作的追跡者,則被冠上獵人的稱號。
  所謂未開發的大荒之境,充滿著各種危險,像是獸人們居住的芰裡,普通人類進去就被轟殺,頂多隻能在南蠻其它區域作賣賣,唯有真正有實力、武藝高強的人,才能夠全身而退,在芰裡取得珍寶。
  珍寶中不乏異獸的身體組織,像是龍之魄、鳳血魂這類的異寶,如果沒有搏殺巨獸的實力,剛近身就破一腳踏扁,談什麼取得珍寶?
  在目前有紀錄的各種珍寶排行中,最頂級的那一部份,不是高度危險,就是虛渺不實,並非單純靠交易就能構得,也就是可遇而不可求,衹有那些心思細密,又有通天本領的珍寶獵人,才有辦法曠日費時地追尋。當然衹要一轉手,賺到的鉅富,也是難以想像,所以全大地的頂尖富豪中,就有人是以珍寶獵人為業。
  「好……好浪漫的感覺喔。」阿雪喜道:「師父,我們再去尋寶吧,這次就回阿里布達去尋寶好嗎?」
  茅延安點頭道:「年輕人應該有點志氣才對啊,幹這一行的前景光明啊,知道嗎?萬獸武尊沒成名時幹過一段時間的珍寶獵人,聽說就連黑龍王也是挖掘到海盜的大寶藏,才建立黑龍會的,幾個很有名的大魔導師,都曾經花過一段時間尋寶來進行修業喔。」
  這我倒是知道,幾所大規模的魔導學院,都有要求學生在結業離校後,進行類似修業,以一年為期,交出一個C級以上的珍寶,作為取得畢業證明的憑證,衹是大部分的學生都不願意冒險找珍寶,而是打工賺錢從珍寶市場買來交差。
  「我自問沒這種本事,也沒強大的武功,當珍寶獵人一定穩死的。」我搖頭道:「搞清楚,我們這次能夠生離芰裡,是靠旁邊的護身符夠強,還有大叔你的石頭帽,並不是真本事,別被勝利給沖昏頭了。」
  「別人說這話可以,你說我就不能苟同了。」茅延安道:「雖然萬獸尊者、黑龍王,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可是在近五百年的歷史上,最具傳奇性的珍寶獵人卻另有其人。」
  「哦?什麼人那麼猖狂啊?」
  「就是你……的爺爺,蘭特·法雷爾。」
  如果不是大叔提起,我還真是忘記了,爺爺年輕時遊歷大地,進行武道修業,確實幹過一段時間的珍寶獵人。
  我的變態老爸,練的是家傳武學,位列當今世上五大最強者之一,身為他老子的蘭特爺爺,武功自然也是驚世駭俗。更拽的是,他生對了時代,那時候大地上沒有什麼高手,在缺乏同級數競爭者的優勢下,有二十年的時間,他是世所公認的天下無敵。
  衹是,比起他的武功,蘭特爺爺的風流之名更是流傳後世。號稱「天下第一種馬」,蘭特爺爺的冒險生涯多采多姿,和旅程中所接觸到的每個美人,都有過一夜至數夜不等的情緣,對像複雜到在他出道的十多年後,開始在每夜醒來時懊惱不已,因為枕畔那個有些眼熟的小美人,其母曾在多年前與他有過一夕之緣。
  與之糜爛的性生活成正比,據說蘭特爺爺當時所取得的珍寶與財富,足以讓現今任何一國王室眼紅如熾,不過,歷代法雷爾家的主人,都不怎麼為後代子孫著想,爺爺的財產,在他的冒險生涯中揮霍殆盡;價值連城的珍寶,往往就隨手送給被他奪走處子元紅的美人。
  黑龍王在連續找到十多個海盜寶藏後,富有到可以成立政權,蘭特爺爺如果有心,大概也可以弄個中小規模的國家出來,那我今天也就是王子殿下了,不過,我們家的人實在是……
  「不提這種鳥事了,認清事實吧,我們這邊又沒有絕世武者,也沒有大魔導師,拿什麼實力去和人家競爭?」
  「你不行,我不行,阿雪小姑娘可以啊,我看她很有魔法方面的天份,好好修練一下,一定大有可為。」茅延安道:「我們組成一個尋寶三人行,以我的機智與閱歷、你的幸運和無恥,加上阿雪小姑娘的魔法,準能人發利市的。」
  「餵,大叔,為什麼機智與閱歷歸你,幸運和無恥就算在我頭上?」
  口中這樣辯駁著,我卻不能不開始想,拿阿雪當戰鬥主力的可能性。畢竟,黑暗魔法偏重攻擊性與殺傷力,倘使阿雪肯好好修練,弄點成績出來,確實是一面很可靠的護身符。
  與巨神兵的那場大戰,黑洞天鏡連娜塔莎這樣的巫法高手都吸吞進去,如果能當作必殺招數來使用,威力一定很驚人。就是不曉得,黑洞天鏡的出現,究竟衹是一個偶然的奇跡,還是阿雪造成的效果?而另外一個問題是,那天黑洞消失之後,就再也沒看過大日天鏡,這面上古神器又到哪裡去了呢?
  暫時沒有答案,我轉而思考,該怎麼樣教導阿雪修練黑魔法。我本身的能力不足,又不能讓她去某王國的魔導學院拜師學習,幸好血魘秘錄裡頭有記載一些東西,衹要找個中等規模的城鎮,買一些入門用的書籍、法杖、道具,應該可以先自行修練幾個粗淺的法術。
  我們沿著山道,緩緩而行,途中忽然遇到大霧,不辨東西,難以前進。
  「啊,原來是這裡……算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呢。」
  茅延安好像認出了地方,最後好不容易靠著他的帶路、紫羅蘭的火焰照明,在中午以前進入了一個城鎮。山路崎嶇,內中藏著不少危機,在霧氣散去之前,我不想冒險前進,阿雪和茅延安找客店休息,我則前往商店,補充所需的物資。這個小鎮的規模不大,專門供旅人採購的商店裡,東西是還算不少,弓箭、匕首、毛毯、銅鍋、水壺,都算滿齊全的,也有特別的乾肉與小麥粉,可是,卻沒有我想為阿雪買的東西。
  雖然說課本裡頭說,上天為了恐懼魔法師的力量,特別對生物下了限制,使得魔法師每次施放咒文之後,那個咒語就會從腦裡移除,必須重新背誦記憶,才能再次使用。然而,第五級以上的優秀術者,卻能夠憑著體內的魔力共鳴,使用魔法,咒語也可以自己編寫,不用拘泥於刻板的固定形式。
  阿雪的魔力若是完全發揮,就是第七級境界,施放的咒語衹要照基本原則去隨意編寫就行了,無奈她如今腦裡空空,徒有強大魔力,卻不懂得使用的法則,只好讓她學那些初學魔法的稚齡孩童一樣,買本入門的咒語書,從頭研究起。
  小鎮距離南蠻不遠,資訊缺乏,魔法的相關書籍很少,商店裡頭也沒有賣什麼看起來比較稱頭的魔杖,在皺著眉頭選購了幾本咒語書後,我警覺到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手邊的財源快不夠了。
  本來我就不是什麼有錢人,在攻破馬丁列斯要塞時的所得,全都被龍女姊姊拿去當讚助軍費;在娜麗維亞貪污的金錢,阿巫拿走一半,剩下的部分,幾乎全消耗在這一年來於南蠻的種種花用。
  早期花錢所買到的珍寶,大部分都是沒價值的假貨,當作交了學費,後來雖然買到一些不錯的東西,但都送回阿里布達交差,讓國王陛下解除我的流放令,現在我終於被招回去述職,但是身邊錢財也所剩無幾了。
  (媽的,這樣下去可不行,得要想法子找點發財門路才行……)
  這裡距離南蠻地界不遠,還是有一些其它地方所沒有生產的藥材、礦物,如果低價採購一些,或許有賺頭。這時,商店的老闆告訴我一個壞消息,這陣霧氣是當地有名的特產,一旦起霧了,短時間之內是散不去的,不過,距離此不遠的一個霧谷村,是珍寶商人常常造訪的所在,有空不妨一遊,或許會有我所需要的東西。
  帶著這個消息,我回去找兩名同伴,在進入旅店的時候,我和幾個男人錯身而過。他們身上配劍,步履輕捷,顯然身有武藝,衣著上也不像是本地人,其中三個人還穿著象徵神宮身份的長袍,肩頭印著光之神宮的徽印,是得到慈航靜殿認可的見習神官。有點錯愕,我進入旅店,一句話都還沒說,阿雪和大叔就告訴我一件怪事。
      「賢侄,賢侄啊。」
  「大叔,不要亂叫,誰是你的賢侄啊?」
  「不要在意這種小問題嘛,我和雪丫頭剛纔聽到很有趣的事情喔。」茅延安朝離去的那幾人指了指,道:「看不出來啊,那幾個傢伙瞧來人模人樣的,卻盡是在討論一些卑鄙的事情,真是人不可貌相。」
  「嗯,說得好,就像某人一樣,看上去一表人才,可是不但會偷看女孩子洗澡、畫春宮畫做紀念;危急時候丟下朋友自己開溜,還懂得七孔流血裝死,我也常常覺得這種人真是不可貌相。」
  「賢侄啊,根據慈航靜殿的聖典記載,生前猛找機會諷刺人的刻薄鬼,死後會下地獄被拔舌頭的喔。」
  「你不知道我不信邪教的嗎?」
  即使拿天底下最鋒銳的利器,我想也沒辦法剠穿大叔的厚臉皮吧,口舌之爭不用太多,在短短幾句交鋒後,我問起了剛纔那一夥人談的東西。
  阿雪的解釋不是很清楚,但大略也聽得懂。距離這裡不遠處有個小村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騷動一次,據說是有凶物作祟,難以驅除,一直想要外聘強力的魔導師來驅邪,剛纔那夥人得知這消息,打算前往該處,假意幫忙驅邪,獅子大開口,若是失敗,拿了錢就跑。
  「打著慈航靜殿的旗號去驅鬼,大概滿有說服性的吧,那裡以前有礦坑,有矮人居住,打造的器物滿值錢的,採集的礦石中,或許有貴重金屬,搶劫一次就可以大賺一票。」
  「你說得沒錯,不過,那穿著光之神宮神官服色的三個人,自稱是什麼淨念禪會的人喔。」
  「淨念禪會?」茅延安和阿雪並沒有聽得很清楚,衹是聽見那三名見習神官向同夥說起,他們淨念禪會近幾年要鴻圖大展,經費是越多越好,如果今天立此功績,對往後的升級大有好處。
  「淨念禪會?這是什麼東西?大叔你聽過嗎?」
  茅延安搖頭,顯示他和我一樣,從來不曾聽過這個一聽就覺得像是「慈航靜殿」姊妹組織的東西。衹是,為何光之神宮的弟子,會另外加入別的教派?這件事情就很讓人不解了。況且……鴻圖大展這四個字,一聽就覺得與某些陰謀有關,假使方青書還在,問題或許就有答案了吧。
      第六章淨念禪會
  「師父,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呢?」
  「這個嘛……既然與光之神宮有關,方兄又待我們不錯,我們就替他調查一下,搞不好能查到與南蠻事件有關的線索。」

  由於這聽起來很像是鏟奸除惡的好事,阿雪眼中燃起興奮之情,連忙點頭,招呼起來正趴在地上睡的紫羅蘭,預備上路,不過,旁邊的茅延安卻很不識趣。
  「賢侄啊,你會有那麼好心嗎?其實你是想黑吃黑,也去那個村幹上一票吧?」
  「大叔,知不知道慈航靜殿的聖典裡記載,生前太過老實的人,死後會下地獄被拔舌頭的?」
  「嘿,大叔我剛剛改宗信仰淨念禪會了,聽那幾個傢伙說,信仰他們會長的信徒,死後可以究竟涅槃,不生不滅,直達極樂世界耶!」
  現在,我有七成把握敢肯定這個淨念禪會大有問題,因為連我這樣的人都曉得,當一個組織的基層成員,會宣傳那麼美好、不勞而獲的夢想,這種組織不是直銷集團,就是邪教。
  一行人匆匆趕往霧谷村而去,路上霧氣深重,前進的速度放得很慢。大叔也趁機告訴我們,原來在珍寶追跡者這一行中,那個霧谷村還薄有名氣。
  受到地形影響,霧谷村一年裡頭有四分之三的日子,被濃密的大霧所籠罩,陰氣極盛,吸引附近山區的人、獸亡魂,騷擾地方。
  「霧谷村後頭有一個廢棄的礦坑,早年礦脈沒被挖盡的時候,繁榮過一段時間,不但有大批的矮人工匠眾集,連人類都跑去湊熱鬧,開了幾家有起碼水準的旅店,往來的商旅行人會到那裡去投宿,可是,後來整個山區開始被長年不散的大霧籠罩,加上怨靈團肆虐,人們都不往那邊去了。」茅延安很懷念地嘆道:「十多年前,我在這附近遊走作畫,也曾造訪霧谷村的,轉眼間就那麼多年過去了,旅店裡頭漂亮的姑娘不知道還……」
  看他說得悠然神往,我不得不喚醒他,免得越扯越遠,問他霧谷村在珍寶追跡者的心中,究竟有何特異之處。
  「這個就牽涉到霧谷村的大霧了。在大霧出現後不久,就開始有怨魂群聚,騷擾村民,當時有位慈航靜殿的高僧代為溝通,說怨魂要求村民歸還一樣被他們藏起來的寶貝,但村民都說沒有,雖然高僧施法鎮壓,可是往後每年一次,怨靈都會到村上去騷擾。」茅延安道:「為了怕受到怨魂的傷害,霧谷村的居民幾乎都跑光了,矮人工匠跑得一個不剩,只餘下十多戶居民。到底是誰拿了鬼魅們的寶物,根本就沒人知道,肇事者多半早就溜了,不過,卻還是有人相信,鬼魅們的寶物,至今仍然藏在霧谷村喔。」
  阿雪瞪大眼睛,奇道:「寶物?那會是什麼樣的東西?武器嗎?還是某種財寶?高不高級?」
  「這就不曉得了。畢竟,從來也沒人弄清楚,鬼魂們要的寶物,到底是什麼東西?說不定根本就衹是一樣很普通的東西,被人們錯拿了呢。」茅延安道:「但也不排除真是某樣珍寶的可能,所謂的追跡者,就是追逐著這樣子的夢想,在到處奔走尋寶啊。」
  大叔說得沒錯,像這種程度的珍寶傳聞,市場上多如繁星,根本沒有實際根據,往往讓追著這些訊息的珍寶獵人曠日費時,到死都一無所獲。可是,如果一旦有所得,那麼原本的那些傳聞,就會變成與珍寶共存的奇幻軼事,在市場上更增添該項珍寶的價格。
  「大叔,每年來騷擾霧谷村的鬼魂群有多少?」
  「人與獸,林林總總地加起來,幾百個亡靈總是有吧,每次出來像是遊行一樣,天上與街上鬼影幢幢,滿有震撼力的。」
  「幾百個?那些光之神宮的傢伙應付得了嗎?」
  人形生物的性命終結之後,會化為鬼魅,如果存有冤氣或是怨念,靈魂的能量就會比先前強逾數倍。但換做是獸類,死了之後的魂體,質能不純,不管是有冤沒冤都沒什麼威脅性可言,反倒是它們的骨骸,有可能吸引附近魂魄群眾其內,吸收日月精氣,變成妖物,兇猛無比,好比龍死後骨骸所化成的龍精,就是出了名的難對付。
  參雜著過半獸魂的數百亡靈,威脅性還比不上一頭龍精,實在不算什麼大場面。
  話雖如此,卻也不是幾個學藝末精的見習神官能夠應付,我想很知道,究竟是什麼給了他們勇氣。
  茅延安不算是戰力;我不久前才施展過地獄婬神的儀式,幾個月內不能使用魔法;阿雪的黑魔法又纔剛起步,目前唯一的戰力,就是靠紫羅蘭。但火焰與閃電,對付猛獸則可,驅鬼卻事倍功半,倘使那幾個淨念禪會的邪教徒,是靠愚蠢與無知去闖霧谷村,這我可萬萬不奉陪。
  「因為當初那名高僧的鎮壓,怨魂們騷擾村上的時間固定,都是大霧出現之後的十天。那些人大概是知道這件事,早點進去把事情辦一辦,在鬼魂到來之前開溜吧。」
  大叔這句話,讓我安心許多,不然立刻就要掉轉方向開溜。
  去看看那群淨念禪會的傢伙搞什麼鬼,順道撈些好處,是主要目的,我沒有指望會在霧谷村找到珍寶,不過,那裡既然曾經有大批矮人開爐鑄器,說不定會留下什麼矮人打造的工藝品遺跡,隨便撿一些回去,補充旅費,聊勝於無。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我們策馬而行,三人一獸趕路。霧谷村的位置,距離我們出發的小村不遠,但是道路崎嶇,中間林木障道,又有大霧瀰漫,著實不好走,幸虧我們有個過去常來的嚮導,熱門熟路,每當濃霧看不清道路時,就讓紫羅蘭噴火照亮,比什麼引路燈都有用。
  沿途,我明顯感覺到馬匹的不安,而整個山區的陰森寒氣之重,已經開始涉獵黑魔法的阿雪,也略有感應,瑟縮著嬌軀,小聲地告訴我,風中有很多細細的呢喃聲。當然,我和大叔的耳朵什麼也沒有聽見……
  這樣一路尋去,終於在天黑之前,抵達了霧谷村。
  那確實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也許過去曾經一度輝煌,但現在看來卻像是廢墟一樣。在越來越昏暗的暮色中,理應璀艷的夕陽,被層層濃霧擋在山外,不能透射進來一點光彩。
  放眼看去,盡是灰濛濛的一片,衹有幾盞燈火,忽明忽暗地在濃霧中閃爍著,像是隔著老遠,卻又好像很近。
  茅延安拍拍身上,道:「這裡霧大,居民不管白天黑夜都點燈,我們算是運氣好了,如果還沒進村就天黑,山路就難走了。以前我常來的時候,和這邊幾家旅店的老闆都很熟,希望現在還起碼留個一家吧。」
  在這種地方開旅店,真是名符其實作鬼生意,我甚至很難相信,有人會死待在這種地方不走。不過,也很難說,有時候,人們對於祖產的固執,會讓不相干的人被嚇到目瞪口呆。
  「師父,我們快點走吧,這裡好冷喔。」阿雪催促著我,其實不用她說,我也是這樣覺得。這裡的霧氣特別濕,溫度也非常低,陽光衹是一個空泛的名詞,不具有實質影響與意義,盡管我們穿著厚厚的衣物,但經過一番穿林跋涉後,衣服幾乎被霧氣濕透,冷冷地沾在身上,肌膚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外頭的氣候,新近春來回暖,這樣子的陰冷當然不正常,衹是,都已經說過這個地方鬧鬼,這樣子的異常,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往前走上一段路,踩著石子緩慢前進,前頭的燈火越來越亮,一排木屋出現在眼前,斑駁的木牆,上面有著許多大小下同的孔洞,頂上的灰色土瓦,滴著冰涼的水珠。
  比較大的一棟木屋前,停著十匹駿馬,看樣子,那群見習神官已經先我們一步到了。陣陣喧嘩聲,從門裡頭傳過來,寥寥幾句,已經聽得出來,他們正在向屋裡的人要求報酬。
  他們大概也覺得很沒趣吧,這個霧谷村比預期中更貧瘠,就算剩下來的人集中經費,也湊不出一袋金幣,即使想要放手劫掠,收穫也沒什麼可瞧的,還要面對鬼魂群,這一趟真是大賠本了。
  不過,一個蒼老的聲音,似乎在努力挽留他們:「……雖然我們沒有什麼錢了,可是,如果能夠找到鬼怪們秘藏的珍寶,應該價值不斐吧……鬼怪們知道一些線索的……」
  好像有一些很有趣的情報,我想繼續聽下去,但旁邊的大叔搶在我前頭,一把就推開了門:「金老頭,好長一段時間不見了,還在用那什麼找不到的鬼秘寶,來騙凱子驅妖啊?」
  我們跟著大叔進去,門內有著五十餘人,分成兩邊。一邊是那三名見習神官,還有七名作著劍士打扮的人,其中兩個女的手中持長槍,看來還是騎士之類的,除了魔法師之外,一個冒險團體的標準配員,好像都到齊了。
  另外一邊,是四十多名村民,為首的是一個拄著枴杖的老人,長長的鬍鬚,看來老大歲數了,聽見茅延安的聲音,抬頭轉望過來。他身邊站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正自哄弄懷中嬰兒的少婦。
  「茅、茅先生……」被稱為金老頭的老者面露喜色,過來與茅延安親切地擁抱。看來就像大叔自己說的,他和這裡幾家旅店主人都很熟,而這就是其中之一。
  郡群見習神官集團,對於我們的突然出現與打岔,顯得相當不悅,可是似乎被他身上的行頭與打扮所懾,又看到紫羅蘭跟著進來,一時間也不敢貿然發難。
  坦白說,單是看打扮,大叔這一身武者扮相,瞧來還真是有高手氣派,特別是他輕鬆扛在肩上的那柄「重」劍,不明就裡的人看了,誰都會以為他的實力驚人。
  「霧谷村的老朋友們,你們不用怕,我這次回來,帶了一流的魔導師回來,一定能夠幫上你們的忙。」彷彿有意對那群見習神官們誇耀,茅延安拉過一張椅子,金刀大馬地坐下,狂妄地瞪著那群人。如果要擺足氣勢,大叔本來應該把劍往地上一插,或是劈向桌子,製造點實際破壞立威,不過這柄黑沉沉的大劍既然是摺紙而成,這種穿幫的事當然不能做。
  茅延安朝我使了使眼色,要我站出一步。箭射出頭鳥,我當然不會傻到聽他使喚,自找麻煩。站在村民的立場,能夠幫助防衛的力量是越多越好,結果雙方很快就有了結論。
  由於當年那位慈航靜殿的高僧,曾經留下了某種結界,讓鬼物衹能每年群眾現身一次,所以目前還不用擔心受到攻擊,但這情形治標不治本,村民們希望,能請來強大的魔導師或神官,一次將這些鬼物消滅;或者,能夠找到鬼物們所尋找的秘寶,解決問題的核心。
  姑且不論消滅鬼物,但是尋找秘寶這一點,卻是大家有志一同,於是在金老頭的安排下,眾人都住進了他的旅店。
  旅店方面亂七八槽,看來可能好多年沒人住宿了,我們將就著住下,才正籌謀該怎麼從那幾名見習神官身上,套出一點情報,就有人來訪了。這個名叫金漢良的漢子,是店主人金老頭的兒子,動作勤快地掃著桌上塵埃,向我們介紹他的妻子與數個月大的女兒。
  「茅老師,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們有好幾年沒有見面啦,家父和我一直在期盼您歸來……」
  「阿金,我茅延安是個守信的人,這幾年裡頭,我在外幫你們尋找有用的幫手,現在不是回來了嗎?」茅延安吹牛不用本錢,一開口就把我和阿雪給牽扯進去,但他和這里人的交情,也確實有幫助,很快就讓我們進入狀況,多了解事態。
  鬼物的出現,金漢良已經忘記是哪一年的舊事了,只知道在大霧出現的隔年,鬼物會聚集成群,騷擾地方,要求村民們把偷藏起來的秘寶,歸還給他們。這件事鬧了奸長一段時間,後來慈航靜殿有一位高僧來此,與鬼物溝通,然而,這些鬼物沒什麼記憶可言,不但說不出是誰拿走了秘寶,就連秘寶究竟是什麼都說不清楚。

  慈悲的高僧,認為即使強行驅除鬼物,在根本問題沒解除的情形下,纍積的怨氣,仍會從附近地區召來新的怨魂,屆時危害更大,於是,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他和鬼物們立下約定,明年一定把秘寶歸還,要求鬼物們先行歸去,也因此,該年並沒有發生流血事件。
  「那位大師,和鬼物們立下了字據,上頭寫著將在第二年歸還秘寶。」金漢良道:「但是,在第二年的那個字樣,還有立據日期的地方,大師留下了空間,我們可以在字據上變動花樣,把約定的日期不斷延後。」
  結果每年鬼物造訪時,衹要亮出字據,說還沒到約定的時限,暴躁的鬼物們就會離去,盡管還會拆幾間房子,喧鬧一番,但至少不會傷害人命。
  「大體上就是這樣,字據分成兩份,鬼物手中保有一份,我們也保有一份,每年在鬼物來臨之前,兩份都要改過來。」金漢良道:「可是每年鬼物都來騷擾一次,村民們還是很不安,留下來的人,都生活得很憂鬱,我希望能夠徹底解決問題。」
  「我有點好奇,鬼物會來騷擾,那你們還待在這裡幹什麼?搬家不就成了嗎?外頭的世界那麼大,何必拘泥於這個小山村?」
  被我這一問,金漢良與他妻子抬起頭來,目光中滿是茫然,道:「是啊……為什麼不搬走呢?可是,這是我們祖先辛苦開墾,留下來的地方,我們……人們怎麼可以丟下祖產呢?」
  最怕聽到的回答就是這種,標準的村夫村婦,一輩子被祖產束縛,祖先留下的東西,非但沒給他們好處,反而成了最大的包袱。我搖搖頭,大叔卻搶先我一步說話。
  「這點你就不用擔心了,我這次可是找到了厲害的幫手喔。」茅延安說著,伸手往後一拉,卻不是扯我,而是把阿雪扯了過去。
  事情忽然掉到頭上,阿雪顯得很吃驚,但是「咦」的一聲還沒出口,茅延安已經搶先介紹,大聲道:「別被外表騙了,你面前的這位女士,可是阿里布達王國歷史上最強魔導師的傳人啊。」
  「哦?怎麼阿里布達出過強力魔導師,我卻從來不知道呢?大叔,那請你告訴我那位魔導師的大名是什麼?」
  「小子你真是孤陋寡聞啊,那位魔導師就是……幹豆腐。」
  「幹、幹豆腐?」還以為大叔會扯些什麼誇張的名字,想不到卻冒出了這麼一個怪名,一時間,每個人都一臉怪怪的望向他。
  「怎麼?不要告訴我你們沒聽過幹豆腐的鼎鼎大名,他是近五百年內最傑出的法師之一。」茅延安滔滔不絕地說道:「他早年在峽道上與黑暗炎魔決鬥,墜落深谷之後復出,披上一件神奇白袍,改頭換面,變成了真·幹豆腐,從此威風八面,斬妖除魔,再也沒碰過對手,這麼偉大的法師,你們不知道嗎?」
  「餵,等一等……大叔,你說的那個人,我有一點印象,但是應該不是你說的那個名字吧?」我遲疑道:「好像是叫……甘道夫吧?」
  「啊!對,就是那一碗,就是那一碗乾豆腐!」被我糾正,茅延安一點愧疚的表情都沒有,高興地拍掌大笑。
  「可以了,閉嘴去幹你的豆腐吧。」我懊惱之至,看著這個手舞足蹈的搖滾大俠,覺得這次真是來錯了地方。
  「不管如何,我誠懇地拜託幾位,希望你們能夠協助我們。」金漢良愛憐地看著身旁默默不語的妻子,緩緩道:「今年,我有女兒了,我希望她能夠不受騷擾地成長,這是我現在最大的心願了……」
  聽了沒什麼感覺,因為他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來我們會有什麼好處,不過阿雪在旁邊聽得淚眼汪汪,還想靠近點去瞧瞧小嬰兒,一臉慷慨激昂的樣子,我就知道事情不好。所以,有時候,我寧願把紫羅蘭的腦子,裝進阿雪的頭殼裡……
  如果不是因為大霧擋路,其實我並不願意把時間花在這裡,但不僅阿雪弄不清楚狀況,連大叔都在推波助瀾,拍胸擔保:「大家不用擔心,以我爺爺的名字發誓,我們一定會找出事實的真相。」
  「喂?大叔,你爺爺是何方神聖?」
  「啊?我也不知道,有人說好像是個人走到哪裡,兇殺案就到哪裡的偉大偵探。」
  「狗屎,你連你爺爺是誰都不知道,這裡的事關他什麼事?為什麼要拿他發誓?」
  「嘿嘿,賢侄你太嫩啦,這是這一行的行規,自從七百年前的金田一大偵探變成不朽神話後,每一個偵探在開始偵查之前,都要用自己爺爺名字發誓的。」
      「……」
  在村子裡待了幾天,村中大霧依舊濃厚,外頭想來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我們三人一獸可說是被困於此地,要是因此耽誤了回國的日期,國王陛下的臉色肯定不會好看
  到哪去,到時候就算有什麼褒獎,也會變成貶官了。
  調查秘寶位置的事情,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進展。我甚至把所有村民找來,一個一個地毯式偵詢地問過了,但每個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對於當年情形的回憶,既模糊又混亂。
  更糟糕的足,在我與他們的對話中,明顯地感覺出來,這個村子、這村子裡頭的所有人,欠缺一種想要突破逆境的昂揚生氣,無分男女老少,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眼神茫然空洞,問幾句話就失了神,看來困居在村子裡多年,這些人的精神狀態已經不太正常了。
  霧谷村的村民古里古怪,但另外一批人也好不到哪裡去。那群見習神官集團,在村裡翻箱倒櫃地尋找珍寶,連一瓦一梁都不放過。單看他們的動作,確實還滿有娛樂價值,讓我充分見識到人類的想像力,多麼荒唐的地方都會想到去找。
  大霧中看不清楚對方身影,還算相安無事,但偶爾他們與我們近距離對面,相互看不順眼的兩幫人,就難免言語衝突,只差沒有動起手來。相較之下,對於淨念禪會的調查,大叔就頗有進展。透過攀談與詢問,大叔問到了一些訊息。
  淨念禪會,似乎是慈航靜殿內部組成的一個同修會,這樣的小團體本來有不少,但淨念禪會的一些主張,與慈航靜殿本身衝突,並且快速吸收新進成員。
  當前大地上的宗教、神官系統,都由慈航靜殿所掌握,這樣跨國而存在的龐大組織,自然不為諸國所喜,但慈航靜殿從不干預各國政事,頂多隻是在龐大天災發生時,跨國運送物資救災,因此而廣受好評。
  但慈航靜殿中卻出現了不同的聲音。某些國家,因為暴君或是暴政,人民正處於痛苦之中,慈航靜殿明明有著統合諸國,推翻其暴虐政權的力量,卻困囿於自身主張,衹能消極地救災,不能積極地解決問題根源,所以倡議改革,讓光之神宮更直接強勢地介入各國政局。
  這樣的聲音,以淨念禪會為主,甚得年輕子弟的擁戴與支持,擴展極為迅速,在光之神宮中勢力越來越大,最近更私下招兵買馬,似乎要有什麼大動作。
  「這麼說,你們之所以要加入淨念禪會,是因為想要救世嗎?」
  「這當然是基本目的,不過……還有一個世俗一點的理由,聽說禪會的會長,就是如今神宮最當權的高僧,衹是為了不引起注意,才組織禪會。我們這些低輩子弟,又不是貴族,又沒有背景,如果循正常管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升到高位,但如果加入禪會,與高僧們同一陣線,很快就陞遷有望啊。」
  聽起來滿有道理的,很像是某種老鼠會的直銷方案,不過,這番話倒是與那天娜塔莎的話脗合,她也是說,慈航靜殿的高僧在幕後策動南蠻之戰,人物還直指當今光之神宮的掌門心禪大師,看來慈航靜殿這個大派,幕後果然大有問題。
  但令人不滿的,是茅延安的套話技巧。之所以能這麼快突破那夥人的心防,問出秘密情報,主要是因為我們到這村子的隔日起,大叔就整頓儀容,梳好頭髮抱起琴,找那群人中的兩名少女,一起唱歌、吟詩。幾首恭維她們相貌的四行詩、幾個自編的花環、幾張特別修飾的人像畫,就把人家哄上手了。
  搖滾明星的魅力果然非同凡響,隨著人像畫上的衣服越來越少,大叔套到的情報也越來越多,像剛剛問到的幾句話,據說是大叔躺在床上,一手抱一個裸女,婬笑兮兮,這樣子問出來的。
  「大叔,你真行啊,用這樣的方法問話,人財兩得,真是恭喜你啦。」
  「唉,有什麼辦法,為了任務與大局,我即使不願意,也不得不忍淚犧牲啊。」
  一個人無恥起來,也沒什麼話說不出來了,看他這麼得意洋洋的樣子,真想讓紫羅蘭撲上去,把他的狗頭一口咬掉。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距離起霧已經沒有多少天了,金氏夫婦的愁眉著臉,看得連阿雪也嘆起氣來。這兩天附近山區的陰氣明顯地轉濃,照時間算來,鬼怪群也快要出現了。
  雖然衹要拿出字據,騙騙鬼怪,就可以如往常那樣地解決,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我這個人一向不會主動往危險的地方跑,如果明天再沒有進展,我打算先離開霧谷村,省得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算盤打得不錯,但事情卻沒有如我預期地進展。就在這天傍晚,我正在和阿雪調情,紫羅蘭趴在屋子角落睡覺,忽然外頭鬧了起來,我們搶出去一看,只見那幾名見習神官嚎叫著跑回村子,人人被頭散發,滿臉是血,身上的傷痕明顯是鬧出了事。
  他們還拖著幾具屍體回來,看樣子還是殘屍碎塊,不難想像戰鬥的慘烈。灰濛濛的濃霧多了一層血腥氣味,空氣中的陰冷感覺急遽加重,莫名的哭嘯聲漸漸清晰,迴繞著霧谷村震響,給予人不祥的感覺。
  詭異的情形,似乎訴說著同樣的一個訊息,我心叫不妙,纔剛想要招呼阿雪,預備逃跑,一聲絕望的呼叫,已經從村口響了過來:「鬼……鬼來了!」
  第七章 霧影幢幢
  整個情形的發展,相當複雜,不過,那群見習神官除了在村內翻箱倒櫃之外,似乎也把他們的搜尋範圍擴展到村外。
  由於沒怎麼花時間與村民接觸,所以他們得到的情報不是很齊全,只曉得村子是靠著高僧的結界,暫時保住了平安,而他們在搜尋時,意外地發現了奇妙的氣息,光明魔法的感應,引導他們發現了一張殘破的符紙。

  彼此所學出於同源,他們一廂情願地認為,是由於封印的殘破不全,導致鬼物能夠突破封鎖出現,如果在舊有封印之上,另外覆蓋上新的封印,那就可以把鬼物完全鎮壓,永除後患。
  無知的本身就是一種罪惡,不自量力的後果,實在是很嚴重,在他們撕毀舊封印,還沒來得及重新施咒的瞬間,異變就發生了。
  與人類相約的契約被撕毀了,感應到這一點的鬼物群,自沉睡中覺醒,由附近的山林中迅速地群眾過來,發出尖銳的鳴嘯,朝附近的生者撲殺過去,首當其衝的犧牲者,就是那群破壞契約的人們了。
  在過去的修業裡,他們多少都曾經跟隨慈航靜殿的僧侶,進行驅魔、淨靈的工作,對於死靈應該是早就看習慣了。可是,在導師的庇護下見習,與獨力承受鬼物們的攻擊,這是完全不同的事。
  用沒有接受過祝福、祈禱的兵器,去斬急虛體的鬼物,那根本沒有效果;而三名見習神官唱頌咒語的速度,也全然跟不上鬼物的進攻,特別是在顫抖聲音說出的情形下,被敵人殺得落花流水,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幾乎衹是才一接觸,在尖嘯中成形的鬼物群,就用鋒銳的爪子,撕殺了兩名劍士。
  生物死後變成鬼,並不一定會保有生前的記憶與靈識,很多時候,只會渾渾噩噩,淪為只懂得追逐生人氣息的邪物。最富含生人精氣的東西,就是剛撕下的血與肉,所以幽魂的攻擊都是根據這個模式來行動,理所當然,看在人類的眼裡,那種殘肢碎屍,就是一種足以令人戰意崩潰的恐怖。
  僅餘的生還者,發瘋似的朝村子裡奔逃,一路上大呼大叫,後頭跟著一群嗜血如狂的鬼物,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及時跑回村子,得到庇護,恐怕即使逃脫,也全都變成一堆瘋子。
  村子似乎被一層結界所包圍,型態上來看應該是光明魔法,但我卻感覺不到應有的神聖氣息,不過,所有的鬼物都被擋在村子外頭,張牙舞爪,變化著可怕的形象,發出悲慘的尖嘯,卻無法突入進來。
  「好、好險啊,幸好他們進不來。」
  「你神經病啊,大叔,這樣子我們也出不去了。」
  我不是黑暗魔法師,但是對於亡靈、鬼物、黑暗魔法的理解,只會比這些見習神官更多。幽靈平時都處於遊蕩狀態,但若是有了一個特別的吸引源,就會像飛蛾撲火一樣,本能地朝那邊移動,現在霧谷村就等若是成了吸引源,整個山區的所有幽魂、邪物,都會朝這邊過來,單是現在往外頭看,那數量就已經不衹是百餘道幽魂了。
  「趁著幽魂還沒有完全聚合,我們還有機會殺出去,紫羅蘭的雷火比騎士刀劍管用得多,現在……」
  我的主張才一提出,就宣告僕街,因為某個多事的中年大叔,回答了笨蛋阿雪的爛問題:「什麼?我們走了這裡會怎麼樣?大概會被屠村吧,那些怨靈的樣子你也看到了,都已經怨成那個樣子了,如果突破結界,總不會進來和這裡的人拍拍手吃果果吧?」
  就為了這麼一番話,阿雪又拉著我,要我留下。我沒有辦法不答應,因為任何人如果被一雙神力手腕勒住脖子哀求,都會立刻妥協的。
  不僅是那群見習神宮,整個霧谷村的村人,精神都處於崩潰邊緣。在發現鬼物將村子團團包圍住之後,每一個村人都像發了瘋一樣,抱著頭發出哀嚎。
      「鬼、鬼又來了……」
  「鬼又要殺死我們的親人了,不,不要殺我的兒子啊……」
  「日子還沒到啊,為什麼這麼早就來了……」
  眼神渙散,口中淌著唾沫,村人們的意識在聽見掹鬼重臨那一刻,就宣告潰散了,多年前鬼物第一次出現,襲擊村子的那一天,看來造成了很慘重的死傷,讓村人們留下深沉的打擊。
  補給一時間不成問題,但情形卻未有因此好轉。被數百怨魂包圍狂嘯,和置身十萬敵軍之中,究竟哪一種經驗比較恐怖,這一點就很難比較了,不過,被迫留在霧谷村的我們,所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
  驅魔不屬於我們的能力範圍,鬼物之所以進不來,那也是因為村子的結界,與我們無關。換言之,在鬼物正式入村來討秘寶的契約之日前,我們衹能這樣子乾耗下去。
  當然也有不信邪的,有一名見習神官帶著兩名劍亡,不願意坐在這裡等死,試著唸咒衝殺出去,才一眨眼功夫,他們三人的身體,就成了像被貪人魚啃過的殘渣。
  在所有村民中,金老頭一家還維持著起碼的理智,或許是每次都負責和鬼物交涉,次數多了,人也比較鎮定一些,還能夠協助我們去穩定秩序。
  阿雪的表現有點怪,雖然她平常就傻里傻氣,但金家的那個小嬰兒似乎很討她喜歡,結果沒事就往那邊跑,去逗弄小孩,而且見到我的時候,還會莫名其妙地臉紅,逃躲起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而所有人當中最顯得礙眼的,則是茅延安。大叔好像完全看開了一樣,整天就是抱著琴,彈彈唱唱,好像包圍在外頭的那些鬼物完全與他無關一樣。
  「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也不見得在你認為自己會死的時候,就剛好死掉,也常常會死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啊,這樣才有意思……」
  有意思才怪,我敢打賭,大叔一定偷偷瞞著我們什麼,很有可能就是當鬼物突破結界衝殺進來時,逃命的密招,所以我暗中囑咐紫羅蘭,盯死大叔的一舉一動,省得被他偷偷開溜出去。
  阿雪的個性太過單純善良,怎比得上大叔狡若老狐,比較起來,我寧願相信紫羅蘭的通人性,由它來盯,可收奇兵之效,讓茅延安沒得提防。在南蠻之行後,這頭豹子與我的關係改善不少,暫時是可以維持友好的。
  這個打算還不壞,就在我委託紫羅蘭的隔天晚上,當我正要閉眼休息,紫羅蘭忽然出現,低聲咆哮,要我跟著它出去。
  我的猜想果然沒有錯,因為在這種所有人都已經睡著的時刻,金老頭卻和茅延安偷偷地去了一個僻靜角落,竊竊私語著。為了不想被他們察覺,我不得不謹慎從事,隔著一段距離來偷聽,話聲模糊,但是大致上還是可以聽得見。
  金老頭抽著一管旱煙,滿足皺紋的老臉上寫著不安,看著對面的人說道:「事情……都已經這麼多年了,其實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那一天……」
  「著個我看得出來,老朋友,你實在應該早點把這些事情忘掉的,記住這些,對你、對你的家人、對整個霧谷村都沒有好處啊。」茅延安淡淡地說著,語意悠閑,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時候的微笑表情,看在我眼中,除了「陰險」兩字,找不到別的形容詞。
  「可是,老茅子,我不認為這麼做是對的啊……」
  「如果老金你認為這麼說就可以改變什麼,你大可以把這些話對那些鬼魂說啊,我茅延安爛命一條,無所謂啊。」
  兩人交談了一會兒,都是金老頭在反覆擔心一件事,大叔則是勸他早點把此事忘記,不能再提、不能再想,否則危及全村。坦白說,有些用詞聽起來根本就是威脅了,從金老頭一面說話,一面偷偷望向茅延安的膽怯表情,我可以肯定,大叔當年一定在霧谷村幹過什麼缺德事,最有可能的是……
  「把……埋在那裡,我怕……」
  「住口!我不是要你不可再提了嗎?」
  金老頭的那一句話,被他藏起了最重要的名詞,跟著又被大叔面色嚴峻地喝斷下半截,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相互沉默下來。饒是這樣,我也已經能夠掌握事態,曉得霧谷村的鬼怪秘寶究竟落在誰手裡了。
  (好你個茅延安,這筆帳我記下來了……)
  還無法肯定整件事情的真相,但至少最重要的關鍵已經確認,我拍拍紫羅蘭以示獎勵,要它緊盯著金老頭和大叔,因為這兩個人很有可能跑去挖寶。假如鬼物們突破結界,我或許有必要用那件秘寶來換取生存。
  村子周圍的結界,似乎不如我們預料得那麼堅固,特別是在那張契約被毀後,鬼物群以緩慢,但確實有在推進的速度,逐漸縮小了包圍圈。霧中的猙獰形影一刻比一刻更清晰,尖銳的哭嚎聲,更是無時不刻在耳邊迴響。
  也許是錯覺,但我常常看到村口的怨魂,變化形象,隱隱約約顯出一張嚎哭中的女性面孔。極有可能……那就是怨魂聚集起來的源頭。
  戰鬥發生時,紫羅蘭是我方目前的最大戰力,但阿雪的魔法如果能有點進步,對我們也有很大的幫助。這個女人最近總算有點自覺了,不用我催促,也會主動修習一些基礎的入門魔法。
  大叔那邊的問題,還是早點讓她曉得比較好,雖然阿雪的個性質樸純真,但也不至於在聽了話後傻到跑去質問大叔,有個心理準備,也好有一點提防。
  而且,有必要找阿雪談一談,這丫頭最近兩天不知道是不是玩小嬰兒玩瘋了,常常躲著我,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做什麼。我不敢太低估這丫頭的鬧事能力,什麼事都要盯緊一點。
  說來也是很想嘆氣,我本身雖然算不上好色如命,但在性事上的慾望卻足稱旺盛,有阿雪這麼標緻的一個美人兒在旁,紫羅蘭又不再礙事,理所當然地是夜夜春宵。
  阿雪相貌既美,身材惹火豐滿,肌膚白皙幼嫩,敏感度又好,確實是個很好的床伴,只可惜身上的處子貞咒未破,玉戶緊閉不開,結果我就衹能在她的肥白肉臀裡銷魂。
  我的口味很廣,對肛菊沒有排斥,不過和阿雪頻繁的性事加起來,恐怕也破了我之前所有類似經驗的總合,有時候想一想,還真是滿懊惱的。
      「阿雪,開門,我……」
  話說了出來,但我卻不給門里人反應的時間,重重一推,就在裡頭的驚呼聲中強行入門。在可以掌握這女性身心的時候,我纔不讓她保留秘密,一方面是怕她莫名其妙給我惹出麻煩;另一方面,我不想糊里糊塗看見煮熟的鴨子飛到別人嘴裡,很多男人就是對自己的女人大過放心,最後死得不明不白。

  倉促破門,就有突襲戰的好處,我重重推門而入,第一眼看到的東西,就是阿雪坐在被褥凌亂的床上,懷裡抱著小嬰兒,錯愕驚惶地看著我。
      「師……師父。」
  「幹什麼?這麼奇怪的表情?當師父的不可以突襲檢查嗎?」我環目四顧,看不到什麼可疑的東西,當然也沒有看到不應存在的姦夫,隨口問道:「你一個人悶在屋裡頭作什麼?要你練的東西練了沒有?」
  「小、小嬰兒的母親說有事要忙,托我幫她帶一下孩子,餵孩子吃一點東西。」阿雪好像很緊張,我順著她的視線往桌上一瞥,一個青花磁碗裡盛著乳白色的香濃液體,不待我出聲詢問,阿雪就已經紅著臉提出解釋。
  「這是……小嬰兒的母親預先留下的,要我在孩子肚子餓的時候,餵給孩子吃。」
  我對嬰兒這種生物很厭煩,不想浪費時間去接觸,也很不樂見阿雪把精神花在這種生物上頭。況且,連這嬰兒的母親都懶得照顧,別人在那邊多事,真是可笑。
  「哦?餵給孩子的奶啊?份量不少啊,看不出那個婊……看不出那個女人還滿有產量的嘛,嘿,你該不會自己偷喝過了吧?」
  被我問得滿面通紅,阿雪答不出話,衹是一個勁地死命搖頭,我不想在這問題上多做僵持,趁著那個女嬰已經被哄睡,一時間不會醒來吵人,要阿雪把她放到一邊去,正起精神,問起她這幾天修練的進度。
  「我、我有很專心的在練喔,從最基礎的咒語開始……」
  與之前不同,這次阿雪在學習上的配合度很高,她的思慮雖然單純,但頭腦的聰敏卻一如昔日,學習起來的進度自然不錯,當修為進展到一定程度,能夠慢慢引導出深藏於體內的魔力,那時便一日千里,和眼下不可同日而語了。
  衹是,看她說得那麼興高采烈,這卻讓我感覺到異常。無疑她對修練黑魔法沒有抗拒,但也應該不至於態度驟變若此,特別是每日修練時必須要以生靈鮮血祭袒的規矩,她沒理由不向我抱怨的。
  (說話說這麼快,她想隱藏什麼?該不會……)
  心念一動,我忽然伸手,將阿雪的右臂抓過,袖子掀高,在燈光下,手腕地方橫七豎八的十幾道鮮紅傷痕登時暴露無遺,一看就知道,是匕首的割痕,最新的一道還尚未結疤,猶自淌著血絲。
      「這是什麼東西?」
      「……」
  「大叔和我每天給你的那些雞鴨呢?那些是用來給你祭獻的貢品啊,你全都沒有用嗎?」
  雖然沒有答話,但從阿雪緊抿著唇,眼中隱然泛著淚光的表情,就足夠讓我明白一切,當下一股怒氣直衝腦門,惱火之下,就想要一巴掌揮過去。
  提起了手,這一下卻打不下去,眼角瞥見了那熟睡於床角的小東西,登時找到遷怒對像,一下重重打下去,但阿雪的動作快上一步,搶先把女嬰抱走,讓我一掌空擊在床板上。
  「師父!」哀求的聲音裡,有著明顯的驚恐,我的怒氣並未因此消失,但卻在稍稍發泄後,有了讓頭腦冷靜的空間,進行幾下深呼吸,試著把心情平復過來。
  「你……給我一個不用發脾氣的理由。」
  「我……人家不想殺生,也不想犧牲掉什麼東西。」
  「你白癡啊!你以為自己現在練的是什麼?黑魔法要求的就是犧牲與祭品,你把祭品全部放生,那練個屁東西?當初是你自己選擇要練黑魔法的,這麼快就反悔了?」
  「我沒有後悔,黑魔法是我自己選擇要修練的,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要守護生命。」把女嬰保護在懷內,阿雪仰起了頭,堅持而倔強地說道:「修練的時候要求祭品,但衹是要求一定份量的生靈鮮血,並沒有說非殺生不可,不需要為了這樣就犧牲一條生命啊。」
  受到反駁,剛纔的怒氣再次急湧上來,我幾乎是氣急敗壞地罵出來:「所以你用自己的血代替?神經病,你這麼捨不得殺生,平常怎麼不看你吃素?就算吃素也一樣是殺生,那你從今天開始絕食好了,這樣的話,最後除了死你這個大奶怪之外,就不會有任何生命被犧牲了。」
  「不是這樣的。」將女嬰放回床角,阿雪蹲跪在我身前,滿眼焦急地看著我:「阿雪也知道,自己選擇的……是一條怎樣的道路,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我也不得不犧牲某些東西、某些……生命,來換取更多的東西,可是在那一天之前,如果能盡量多留下一個生命,為什麼不做呢?」
  低聲說著,阿雪輕輕搖起我的手掌,懇求似的說道:「這個樣子……真的不可以嗎?」
  或許是顧慮到我的喜惡,阿雪避免了「拯救」這個字眼,而用了比較現實的「換取」一詞,這樣的體貼,正是這丫頭不變的個性。
  說來應該怪我自己沒有識人之明吧,既然知道她是這種個性,平常就應該盯著看她宰殺牲祭,或是直接弄碗生血給她,雖然不是修練者親自下手獻祭,效果打折,但也好過這樣自殘的修練方式。
  回想到那一天,拿著萬靈血珠的她,嬌弱的身子一面發抖,一面卻是幾乎義無反顧地回刀自刺,任熱血灑在靈珠之上。看似柔弱的個性,卻有著永不改變的堅持,這樣的一個小女人,我能用什麼東西去迫她改變了?
  這麼一想,登時覺得氣餒,再看看阿雪泫然欲泣的俏瞼,一股怒氣就此散了,臉上雖是還維持著嚴肅表情,心裡卻已經能夠平復過來。
  「或許,你說的也沒錯,黑魔法也分很多種途徑,各有各自不同的修練方法,說不定有哪一門能夠讓你這種天真的傢伙生存也不一定。」
  我並不是放棄了。好不容易讓阿雪走上了這條路,哪有退縮的道理?衹是曉得強逼無用,衹能使用循循善誘的方式。
  在對於事物的喜好上,我是一個追逐黑暗美學的人,盡管還沒有狂熱到愛上毀滅美學的程度,但比起欣賞花朵盛放的絢麗,我更喜歡觀看鮮花繽落、被蹂躪於泥地的那一刻。
  觀看一個人的墮落與其過程,會讓我感到愉悅,特別是一名高傲、聖潔的女神官,能夠在這條黑暗的墮落之路上,走到什麼程度?這一點光是想像就覺得興奮了。
  我疼愛阿雪,但是這個基本的構想我不會放棄,並將會一直實施下去。
  目前阿雪修練的方向,偏重於亡靈、陰魂的技巧。死靈魔法衹是黑暗魔法中的一門分支,並非全貌,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或許是最具實用性的技巧,所以我也積極與阿雪討論、研修。
  「每天晚上,我都還聽得見那些孩子們的聲音,如果我能夠在死靈魔法上有進展的話,就能夠撫慰她們的不安了……」
  為著這個理由在修練,阿雪的話卻讓我有了異樣聯想。倘使說,那些羽族孩童的陰魂,現在仍圍繞在阿雪左右,依附著她,那麼,很有可能再藉由她們重現大日天鏡的恐怖威力,衹要這個戰術能付諸實現,村子外頭幾百個鬼魅根本不算是什麼。
  有了基本戰術方向,我想要與阿雪深談,但很不巧的是,那名女嬰開始大聲哭鬧起來。
  「哎呀……」阿雪驚呼一聲,突然漲紅了臉,跟著就急切的哀求我離開,不要再嚇壞孩子;我覺得奇怪,但也知道不適合逼得太緊,依言退出。
  從當晚起,我就讓阿雪致力專攻亡靈魔法的修練,盡管我們很努力,很希望作一點什麼,但是不幸的事情依舊是發生了。隔天一早,村子裡頭又多了新的犧牲者。
  明明就已經被鬼物群包圍了,卻還是有人不信邪,想要往外頭闖。兩名剩下的見習神官,連同他們的夥伴,不願意繼續待在村子裡,在契約之日被怒湧而入的鬼物群吞噬,執意外闖求生。
  他們還有一點起碼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魔法不足以對抗數百鬼物合攻,貿然衝出去,只會與同伴一樣下場,所以改了新的戰術,先抓幾名村人當誘餌,去吸引鬼物群的注意,他們趁機突圍,而被抓的人裡頭……有著金漢良的妻子。
  整個行動被半夜不睡的茅延安給撞破,呼叫聲引來了村人,兩邊形成對峙,雖然後來大叔的言語激怒奏效,令他們失神,被紫羅蘭閃電竄出,咬斷了一名見習神官的咽喉,場面大亂,可是我們仍然慢了一步,讓情緒陷入狂亂的剩餘幾人,拉著數名人質一起往村子外頭衝出去。
  雖然衹是見習的,但光之神宮的神官,還是有著一定素質。唱頌出來的聖歌與經文,形成了一道淺淺的光幕,庇護住他們。鬼物群對於這帶著神聖氣息的光幕,顯得有些畏懼,不敢太過靠近,生怕在屬性相剋的情形下,被聖光蒸發得魂靈俱散。
  假若只需要面對三五陰靈,他們可說穩操勝卷,但當鬼物群的數目百倍於斯,就是另一種情形。
  「撕啦~~」脆裂的聲響,一隻像是白骨一樣的枯手,刺破了脆弱的光幕,在霧氣中,我隱約見到那隻手臂的主人,是一個半邊骷髏臉的女人。將近中年左右的歲數,還有著肉的半邊臉,有幾分姿色,脖子上浮現一道深深的血痕;破爛衣裳是多年前流行過的時裝款式,頗為華貴,恐怕還是出自豪門,不是霧谷村附近山區該有的東西。
  乍隱乍現,從鬼物們的騷動來看,這名婦人可能是鬼物群的核心,而村人們在目睹她現身剎那的驚惶表情,更讓我察覺事情的不尋常。
  「啊~~」大量陰魂從光幕的破口急湧而入,腐肉蝕骨,在悲慘的哀嚎聲中,我們失去了最後的倖存者。從人們衝出村口,到化成一灘無法辨認的碎末血肉,衹是幾下眨眼的功夫。我覺得有些惻然,但卻要忙著安慰趴在我肩頭啜泣的阿雪。
  「怎麼會這個樣子……」茅延安重重一舉,擊向旁邊的屋牆,恨恨地嘆著氣。表情看來非常沉重,但到底有多少真心,就衹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相較於茅延安的反應,村民們就顯得渾渾噩噩,像一群行屍一樣,搖著頭、垂手嘆氣,彷彿對眼前的悲劇已經木然,又好像有了自己不久後也將步其後塵的體認,慢慢地回到他們的屋子裡。
  金老頭和兒子的樣子則正常得多,特別是金漢良,他慢慢地向前伸著手,像是想要拉回些什麼,顫抖著嘴唇,眼中閃著淚水,乾澀的喉間發不出一點聲音,那種驚恐與悲痛的表情,讓我久久不能忘記。
  似乎是知道母親已經不在,嬰兒在祖父懷裡嚎啕大哭起來,在村外越來越尖銳的鬼物悲嘯中,顯得很微不足道,可是聽在我們的耳裡,卻比什麼東西都更深沉。
  趴在我肩上,在聽見嬰兒哭聲後,阿雪的臉紅了起來,身體不自禁地有了反應。她好像很想抱起那嬰兒安慰,可是最後仍是看著金家父子把嬰兒抱回家去,對他們一家三口來說,今晚想必是個很難過的夜。
      「師父,你可不可以……」
  阿雪好像要拜託我什麼,可是卻馬上閉起嘴巴,從衣袋裡拿出我整理給她的咒語小冊子,快速跑回房裡去,看來是已經領悟到了求人不如求己,能夠搶在契約之日前,修成一點黑魔法,比什麼都要有用。
  美麗的俏女徒能有這種自覺,為人師表的我非常榮幸,不過,這樣下去我就沒有立場了,為了把事情導往比較好的方向,我有我該做的事情。
  「餵,大叔,我們兩個來談一談吧,不要用你那泡過洗腳水的臭劍指著我啊。」
  「哦,賢侄,深夜不睡,也不和雪丫頭風流快活,你跑來我這裡做什麼?」當我在夜深人靜時,推開茅延安的房門,看到他坐在桌子旁邊,啜飲著粗茶,等待著我的到來。
  「你當初在這裡到底藏起了什麼?鬼物們的秘寶到底是什麼?可別對我說你不知道啊。」我冷笑道:「我剛剛確認過一遍了,村子周圍根本沒有結界,怨魂群是因為遵守約定,所以才一直不進村子,但是契約今年已經被撕毀了,怨靈一衝進來,我們馬上就會完蛋。為了大家好,你最好把你藏起來不說的那些事,先告訴我。」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東西,我可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喔。」
  「少鬼扯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衹是不想在阿雪面前太丟你的臉,所以才給你保留一點顏面,如果你不肯說,我把霧谷村裡所有人都叫出來,一起聽聽看你怎麼說。」
  兩人一時間陷入對峙,緊繃的氣氛,最後是由大叔自己打開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問些什麼,不過你如果真想知道這村子的往事,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別人的故事。」
  語氣低沉,茅延安的表情十分凝重,再三告訴我,這是別人的事,絕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之後,這纔開始說話。
  「我要先說明,這是別人的事,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喔。」
  「知道了,你要說幾遍啊?」
  「這件事是我朋友的秘密,我答應過他不告訴別人的,現在告訴你,你不能告訴別人喔。」
  「吵死了,你過去幹過什麼事,趕快全部招出來吧!」
  大叔說的話,十句裡面恐怕有五句半都不能相信,特別是這樣的自我告白。不衹是他,人們在牽涉到這種隱私事務時,常常會假託他人之名,來說出自己的事,什麼「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發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我朋友的朋友的事」,這類藉口我早就聽厭了。
  「從前有一個人,他飽讀詩書……」
  「呵,真巧,我也認識一個飽讀詩書的人,還是一個男人。」
  從大叔口中說出來的陳年往事,單純就告白而言,實在缺少一個為惡者的原創性。一個出身寒微的年輕人,苦讀出身,學得一手好畫技,也彈得一手好琴,立志要出人頭地,永遠不再過苦日子。
  「為了離夢想近一點,那個英俊的男人離開家鄉,到金雀花聯邦發展,終於憑藉著出眾才華,嶄露頭角……」
  「嗯?金雀花聯邦?那個人不就是大叔你嗎?」
  對於沒出身、沒背景的年輕亡人,要改變讓會階層,除了考入公職之外,最快的發達捷徑,就是與貴族千金成婚。急於擺脫窮困的惡夢,男人選擇了一名伯爵千金為目標,在連番苦心經營後,用了種種不道德的手法,終於得到了伯爵千金的身心,入贅伯爵家。
  「那個男人擁有了夢寐以求的財富,卻對入贅的恥辱不能忍受,雖然英俊的他對妻子有一點不捨,但最後他還是決定,要拐帶所有財寶,拋棄妻子出走。」
  「大叔啊,那個英俊的男人就是你啊!是你啊!」
  男人捲帶了大筆金銀珠寶私逃,拋下剛剛生產完的妻子,到遠地異國另起爐灶。
  衹是,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順利,對於商場交易全不熟悉的男人,手上的資產越來越少,在一次投機行為中,輸光了手邊所有的家當,再次變得一貧如洗。
  為了躲避債主,男人不得不過著流浪的生活,但在他離開金雀花聯邦的十數年後,當他正在某個小鎮上販畫為生時,一個女子出現在他的面前。
  結髮妻子千山萬水地追來,要他歸還最重要的珍寶,男人打從心裡不願,但為免驚動旁人,又見到妻子衣著華美,首飾昂貴,當下惡從膽邊生,藉口要歸還她東西,把她帶到僻靜之處。
  「……那天,就在樹林裡頭,一棵巨木的後面,那個男人冷下防地拿出手帕,搗住他妻子的口鼻,因為女人的反抗很激烈,所以他不禁越搗越緊,越搗越用力,直到那個男人發現妻子已經不再掙扎……」似乎因為說到了心中的隱痛,茅延安的表情極為陰沉,就連聲音裡也帶著一絲絲的鬼氣。
  「……為什麼會這樣子呢?其實那個男人沒有打算殺她的,他只想把人弄昏,搶了她身上錢財之後就逃跑,為什麼她會這麼容易就斷氣了呢?」
  「還在那個男人?我說那個男人就是你,你是聾了是不是?」我很努力地克制著耐性,不過事情都已經這麼明顯,這個男人還在遮遮掩掩,這麼不乾脆,看來實在是讓人很火大,要不是勉強克制,我真想掐著大叔的脖子,先把他掐死算了。
  之後的故事也沒什麼特別,錯手殺人的男人,把女人身上的錢財拿光後,順手就和同夥將人給埋了,但想不到沒過幾天,大霧就開始降臨這個小鎮。
  坦白說,不算是太驚心動魄的故事,以這作為大叔的過去,我甚至覺得還太過平淡了。大叔這樣的才華與性情,應該是幹下更慘絕人寰的大案,牽涉千百人性命,這樣才夠身份啊。
  衹是,現在多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根據大叔告訴我的訊息,我也開始構思,該怎麼利用這些訊息,去面對契約之日的交涉。
  第八章 撥雲見日
  或許沒有人願意,但契約之日仍是無視我們意願而到來。盡管契約已經被撕毀,但鬼物們仍沒有蜂湧而入,衹是等約定時刻到來,才緩緩從村口進入。
  村民們準備著所謂的交涉,這檔子事他們已經做了很多年,熱門熟路,不需要助手,只不過以往都是雙方出示契約,他們可以指著對方契約上的文字,理直氣壯地說是時間未到,這次卻不能重施故計了。
  在往年確認契約的長街上,一邊是恐懼與不安的村民們,另一邊則是形形色色的鬼物,有些是人類,有些則是飛禽走獸,共通處都是體無完膚,有著明顯的腐爛跡象,露出內裡骨肉,嚴重一點的甚至爛去了半邊身體,眼神中存在著對生者的怨恨、對血肉的渴求,直直地盯著我們看。
  「感覺真是噁心啊,真不知道那些亡靈法師怎麼受得了……」
  我的心情猶如待宰豬只,好不起來,旁邊的茅延安不知是否因為已有了覺悟,看來仍是一派悠然,但立志要成為一個優秀亡靈術者的阿雪,卻是面色蒼白,擔憂地靠過來。
  契約的交涉理所當然失敗了,在這種情形下,會成功纔是怪事。鬼物群發出憤怒的咆哮,激憤地鼓噪,嚷著模糊的字句,要我們歸還珍寶,逐步進逼過來。在那大群鬼物當中,我沒有見到日前那名半邊骷髏臉的女人,但卻隱隱看到那幾名被鬼物群殺害的見習神官與騎士,顯然死在這附近的陰魂無法離開,也被吸納入鬼物群的一部份,如果我們不小心,這就是我們片刻之後的下場。
  「等一下,住手,你們要的珍寶在這裡。」就在鬼物群逐步進逼,要發動實質攻擊時,我排眾而出,將手中的一個包袱抖落,登時灑出了十多件金銀珠寶。
  茅延安奸滑之至,要從他那邊找到什麼,極為不易,這是我命令紫羅蘭跟蹤與他同夥的金老頭,在昨天夜裡發現他偷偷到了村子外圍的一處矮人廢窯,挖掘翻看,等他離去後,紫羅蘭就把洞挖開,將裡頭的金銀珠寶帶來給我。
  被埋藏在地下多年,這些金銀珠寶都沒了應有的光澤,但從手工、紋飾來看,仍然可以知道價值不斐,說不定對當事人還有什麼特殊意義,這就不難理解為何那女人會把這當作是最重要的珍寶,在死後仍念念不忘。
  「把這些東西拿回去,以後別再騷擾地方了。」我大聲說著,鬼物群中的氣氛也有了改變,先是一股寒意凝聚,跟著,一件殘破的華裳袍服慢慢地飄現出來,那個骷髏美人在鬼物群中現身,森寒的目光先是朝我這邊瞥來,再轉往散落地上的財寶停留。
  「拿了你的寶貝,好好安息吧,殺害你的那個男人,心裡也很不好過,他這些年來……」有些不懷好意地這麼說著,我知道身後一定有人臉色變得很難看,但沒等我說完,那個骷髏美人的身影忽然消失,鬼物群發出了憤怒的鳴嘯。

  「寶貝!寶貝!把寶貝還給我們!」
  猜不透鬼物對這些財寶有何不滿,我壓根就想不透問題出在何處,面對一群撲湧過來的鬼物,我衹能選擇轉身逃跑,但有人卻比我更快一步,而且……還是很多人。
  以茅延安為首,整個霧谷村的村民,當聽見鬼物群再次尖嘯,立即拔腿逃跑,又快又急,由於鬼物群都集中在這裡,包圍村子的陣形有了空缺,趁這時開溜,確實大有機會,衹是倒霉了被圍在中心的我與阿雪。
      「師父,我們……」
      「阿雪!跟著我跑。」
  逃命這種事,我們一向不陌生,有著紫羅蘭在前開路,用烈火與電光逼開鬼物群,我和阿雪衝出重圍。
  「你、你這時候還抱著她?她的父親和爺爺呢?」
  「不知道,剛剛太亂了,我……我們不可以丟下她不管。」
  懶得與阿雪多廢話,我衹是牽著她狂奔,心中禱告那小鬼千萬別挑在這時候哭出來,不然阿雪分心,我們三人肯定十死不生。
  鬼物群的數目實在太多,紫羅蘭雖然護著我們闖出,但最後仍被鬼物群環逼入村內逃竄,情急之下,我要紫羅蘭領著我們往矮人廢窯跑。
  有個殘破的建築物遮擋,總好過在空地禦敵,況且,說不定有什麼東西是紫羅蘭沒有挖出來的,或許就是鬼物群真正要找的寶貝。
  「阿雪,把你這幾天學的練的全用出來,能擋多久就是多久。」
  把鬼物群甩開一段距離,衝入矮人廢窯後,我要阿雪張設一個小結界,擋住追來的零散鬼物,爭取時間。
  「腐臭的邪惡之風,聆聽析願,釋放黑暗的障壁。」幾天的特訓有了成果,阿雪的咒語唱完,一道黑色的防壁立即張設出來,攔擋在鬼物群之前。
  衝勢被擋住,鬼物群的尖嘯聲刺耳難當,但阿雪的修為顯然相當有限,那層黑暗障壁在鬼物群的衝撞下,很快就出現了裂痕,崩潰是遲早的事。
  紫羅蘭衝在前頭,進入那只剩幾面空牆的矮人廢窯後,立刻撲地挖了起來,從那個坑洞裡,又挖出了幾件金飾,都是戒指、耳環之類的。
  (果然之前挖漏了,可是……是這些東西嗎?這次再壓錯寶就完了。)
  正在遲疑,外頭又亂了起來,從阿雪所遮蔽的另一個方向,霧谷村的村民們衝了進來,後頭就像掛粽子一樣,牽著一長串的鬼物群。
  「哎呀!賢侄,你還在這裡啊,外面好多鬼怪啊,我們衝不出去……」
  「衝不出去?那你死在外頭就成了,幹嘛還衝回來?你沒看見這裡快撐不住了嗎?」
  大叔和一群村民們在這時衝回來,兩邊的鬼物群一會合,壓力大增,阿雪張設的黑暗之壁崩潰在即,鬼物群朝她迫近,最近的一個已經不過數尺距離。
  紫羅蘭吼了一聲,從地洞裡挖出某樣東西,那是一具裹著殘絲寸縷的女性骨骸,看來就正是那骷髏婦人的埋骨處。
  「就是這個東西……喂!寶物找到了,那個什麼名字的女人,你的屍體就埋在這裡……」
  這話起了作用,但似乎不是我要的那一種,當骸骨一見天日,鬼物群就好像受到某種激勵,攻勢赫然激烈了十倍,就像是那天鬼物群攻破神官們的光明防壁那樣,脆裂的聲響,一隻像是白骨一樣的枯手,刺破了本就不支的黑暗防壁。
      「師父!師……」
  鬼物群如同萬馬奔騰般壓倒過去,將阿雪淹沒在數百陰魂的撲擊中。
  「阿雪!」我大吃一驚,沒想到連這一注都壓錯,骨骸並不是鬼物們所要尋找的珍寶。
  阿雪被埋進鬼物群中,生死一瞬,我不能指望奇跡出現,眼角瞥見大叔的身影,立刻一把將他拉過,要他主動出去招認。
  「你胡說什麼,外頭這麼危險,你要我出去?而且我什麼都沒做過,認什麼東西?」
  茅延安仍是死下認帳,朝一眾村民中躲去,逃避我的外拉,但我卻沒時間陪他再瞎纏下去,往外頭跑幾步,大叫道:「喂!我不知道什麼寶物,但是你要找的兇手就在這裡!」
  陰魂的意識裡,除了對生者血肉的渴求,就是對復仇的執著了。這句話喊出來的效果,絲毫也不亞於剛纔挖出骨骸的那一刻,鬼物群停下了動作,不約而同地朝這邊看來,隱隱約約,那名骷髏女性更在鬼物群中浮現出來。
  計劃奏效,我急切地大叫道:「你忘記了嗎?在樹底下,那個拿手帕悶死你的男人,現在就在這裡,聽見了嗎?不要遷怒別人,要報仇,你就應該找那個男人……」
  已經失落的久遠記憶,彷彿在我的大喊中,重新在鬼魅的腦海中復現。隨著印象漸漸清晰,她的外表也開始起變化,從灰白的手骨開始,骷髏模樣的半邊身體迅速生出了血肉,回復成生前的模樣。
  鬼物群沒有動作,我聽見阿雪隱約發出的叫喊聲,顯然還安好無事,機不可失,要闖出這個死局,就衹能利用這機會。我轉過頭,尋找那即將被我出賣的對像,只見茅延安藏在一眾村民的身後,偷偷對著我搖手。
  很明顯的意思,但現在已經不是套交情的時候,我伸手指前,朗聲道:「殺害你的那個男人……就是他!」
  陰風慘慘,鬼物悲嘯,伴著我的指控一起送了出去。順著我所指的方向,一個男人因為罪行被揭發,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對、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我那時候並沒有想過要殺了你,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多年罪行被揭發,心防崩潰的男人跪在地上,涕淚縱橫地痛哭失聲,情境悲涼。
  這情形與我的預期完全不同,因為我原本估計,以大叔的厚臉皮,不太可能這麼容易就認罪,而最失算的一點,就是跪下來認錯的罪人並非茅延安,卻是站在他身前的金老頭。
  眼看著金老頭跪地痛哭,不住磕頭,這太過詭異的情形,將我給弄至目瞪口呆。
      (怎、怎麼會這樣……)
  金老頭痛哭懺悔的內容,和之前大叔說的一模一樣。他滿是皺紋的蒼老額頭,用力碰叩在地上,向死去的妻子求饒,說著當初無心錯殺之類的後悔言語,那激動的神情假不出來,可以確認他就是真兇。
  如果說剛纔我的指責,讓鬼物們的記憶開始回溯,那麼金老頭的懺悔,就是把所有失落的記憶環節補完,所有鬼物都好像從狂暴狀態中清醒過來,停下動作,分開出一條路來。
  「師父!」阿雪大步跑過來,搶奔到我懷裡。我抱著她往旁邊退去,小聲慰解,看身上滿是塵土與細小血痕,剛纔距離生死關頭衹是分毫之差,如果我晚一步……
  在阿雪之後,那個骷髏美人彷彿飄動似的栘了過來……現在她的身上已經沒有骷髏部位了,完全是一個美麗的婦人,鬢髮微亂,裙擺飄揚,足不點地栘到那個曾是她丈夫的男人身前,聽著他的痛哭,眼神一下迷惘,一下閃著深刻仇恨。
  「求求你,原諒我吧!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能夠安心,當初、當初我真的沒有想要殺你,我只想把你弄昏,可是……可是我怎麼知道,我纔走開一下,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已經……」
  典型的殺人者自白,就像很多隻是想讓受害者別呼救,卻意外悶死人的綁架犯一樣,了無新意的意外。而在他的懺悔聲中,婦人說話了。
  「寶……寶……寶貝……把……寶貝……還、還給我,把寶貝給我……」因為太久沒有開口,起初的幾個字沙啞難聽,像是兩塊骨頭交錯摩擦,直到後來才連貫在一起,讓人聽懂了她的意思。
  是啊,兇手已經找到了,那麼他當初到底搶走了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呢?這是我很想知道的事。
  「寶、寶貝……你的寶貝已經……」金老頭顫聲說著,支支吾吾還沒說個大概,後麵人群忽然起了騷動,一人排眾而出,搶到前頭,一下就跪在金老頭的旁邊,看著那名婦人,跟著痛哭出來。
  「你……你就是我娘親?爹從來沒有告訴我……」首次見到生母,金漢良的反應很正常,但他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我們相顧失色,再次為霧谷村所充塞的不可思議而震驚。

  「我、我不知道是你……那天,你和爹在樹林裡,我以為你是舊債主……我和爹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我也有了喜歡的女人,我不想再躲債逃跑,所以爹走了之後,我發現你還有氣,就、就……娘親,請你原諒我!」
  這真是駭人聽聞的懺悔告白,盡管沒有說得很清楚,但卻已經足夠了解。當年金老頭用手帕悶昏人之後,她其實衹是昏去,並沒有死亡,但尾隨金老頭之後看見這一幕的金漢良,起了歹念,將人勒殺,金老頭回來見到屍體,只以為自己下手錯殺,根本沒想到兒子也牽涉在內。
  被親生兒子殺害,兇案之後,冤魂死而不散,一縷怨氣牽動週遭山川陰靈,群起活動,終於導致了往後多年霧谷村的慘劇。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阿雪該是聽明白了,但卻明顯地不願意相信,更難以理解人性為何會丑惡到這種程度?發生這麼悲慘的案子?
  對所有人來說,這應該都是一個重大的打擊,對於金漢良尤其是。他並不是那種殘忍凶暴的狂徒,那次殺人,也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是希望能夠換取以後的平穩生活,但沒想到鑄下大錯,親手殺害未曾謀面的親生母親,更種下了日後的不幸因子,被封鎖在霧谷村中,連妻子都喪生於鬼物群。
  看著他跪在地上,掙扎著往前爬,試圖抱著母親雙腿痛哭的樣子,便是我也能感受到那種深切的悔恨,阿雪更是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多看。
  那些原本眼神朦朧、動作渾渾噩噩的霧谷村民,也像受了某種刺激,眼中漸漸有了神采,看著這一幕,或是嘆息,或是流淚,彷彿回想起這些年來的種種。
  群眾在週遭的數百鬼物也是一樣。當怨氣消減,由本來受到影響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不少鬼物開始慢慢往外退走,有些甚至當場就冉冉消失。
  就衹有大叔,他不知何時退到一旁,斜斜背靠著一株樹木,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切。我不知道這些事有什麼好笑,但出現在他臉上的那種表情,除了冷笑,我找不到別的形容方法。不管怎麼說,危機已經解除,更於藏在霧谷村的寶物究竟是什麼,我想我已經明白了。
  「娘,你原諒我,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我真是豬狗不如……」金漢良槌胸頓足地痛哭著,和身旁不住用力磕頭懺悔的父親相比,是另一種悔痛的表現,而他所說的話,另一邊也完全聽進去了。
  沒有任何枉死者的不安、痛苦表情,曾經有半邊是骷髏的面孔,現在臉上只剩下溫柔而平和的笑容,用一種幾乎是神聖的寬恕口吻,撫慰著兒子的悔痛。
  母愛,有時候真是一種沒道理的偉大東西,千里迢迢追蹤而來,就是為了奪回被丈夫抱著走的兒子,雖然慘遭橫死,亡靈卻仍對此念念不忘,可是,這麼深的怨氣,在見到兒子後又立即煙消雲散。
  「孩子,娘親不怪你,你……是娘親的寶貝。」
  白皙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髮,傳遞著母親的愛心,輕柔的動作,彷彿正散發著聖潔的光華,那一瞬間,阿雪止住了啜泣,呆呆看得出神,就連我們腳邊的紫羅蘭都盯著這一幕,停下了動作。
  愛,可以抵銷怨氣,這也就無怪常常有人整天嚷著:地老天荒,惟愛不滅。在這樣的波動之下,周圍的鬼物不是離開,就是消失殆盡,當最後一個鬼物形影淡化無蹤,婦人的身體也漸漸透明起來。
  「寶貝孩子,你好好保重。」說完這一句,婦人露出安詳的微笑,整個身體化作一道和煦白光,在湧來的霧中冉冉消褪。
  「娘!娘你去哪裡?別丟下我們,孩兒還有很多話沒有……」金漢良倉皇的叫著,但卻不能挽留些什麼。人死如燈滅,已經逝去的東西,不可以多逗留在現世界,這是不會改變的規炬。
  當霧氣稍稍淡了些,我看金漢良和他父親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正想上前去和他們父子說幾句話,哪知道他就像沒看見我一樣,扶著他父親,踉艙地朝村子走回去。
      「餵,金兄……」
  金漢良沒有理我,而不衹是他,包括霧谷村民在內,曾經一度回復生氣的他們,又變得渾渾噩噩,像是一群活死人似的,慢慢地走回村子。從背後看去,那種搖搖擺擺的步伐,倒與那群受控制的鬼物有幾分相像……
  這樣一想,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我吃驚地望向週遭,赫然發現盡管鬼物群已經散得一個不剩,但圍繞整個霧谷村的濃霧,卻沒有消散的跡象。怨氣已散,為何濃霧依舊?難道……
  我的想法,在一眾村人們快要走回村子時得到證實,在金漢良與金老頭要進入村子時,一個人影從旁邊的霧氣中走出來,加入他們,一起走入村子。
  那個人我認得,阿雪更為著那熟悉的背影失聲叫出來……那正是金漢良的妻子,已經在鬼物群中碎屍慘死的女人,現在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就這麼與丈夫、公公回到村裡。
  「為、為什麼會這樣?師父?」
  阿雪的疑問,我已經知道答案。快速轉過身來,我瞪著茅延安,他仍然斜斜倚靠著樹幹,表情懶洋洋的,像是看到了一切,卻又像是視若無睹,見到我的目光,聳肩一笑。
  「就像你看到的一樣,這次的祭典已經結束,照過去的經驗,還有一個時辰霧就會散,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這個霧谷村,一開始就已經沒剩下半個活人了,對吧?」
  「全對,這是個死鎮,包括金老頭、金漢良,還有你看到的所有村民,全部都是死靈,這是一齣好戲,兩邊的演員都是亡靈,只不過有一邊自己不知道而已。」對於我的質問,茅延安笑得很輕鬆,搖手道:「霧谷村的亡靈祭典,每個一段時間就上演一次,這次我們恰逢其會,怎麼樣?是不是比一般的戲曲故事好看?很有臨場感吧?」
  「怎麼會?」受到了重大衝擊,阿雪睜大眼睛,道:「金大嫂呢?她難道也是……」
  「沒什麼難道的,她也是亡靈。」
  「那……他們的那個小嬰兒……」
  「嬰兒也一樣會死,當然也有嬰兒的亡靈啦,世上還有比這更小的嬰靈,這種尺碼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你是將要成為大巫師的女人,別那麼大驚小怪嘛。」
  茅延安說得輕描淡寫,表情一派輕鬆,就差沒有哼起歌來,但是以阿雪的個性,這些話語對她而言,卻是最殘酷的事實,我看見她顫抖著身體,努力調整著呼吸,直過了好中晌,才用一種快要哭出來的無助表情望向我,問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
  我把這難堪任務推回給大叔,而從他口中說出的,就與我的預料沒差多少。
  「其實,霧谷村的事,發生到現在起碼已經百多年了,就在兇案發生後的第二年,大批怨魂襲擊了霧谷村,在那天晚上,就把霧谷村屠戮殆盡,無分男女老幼,沒有半個活口。」
      「那……那為什麼會……」
  「人死了變鬼,鬼會投胎轉生,這是常規,但不是什麼事都會照常規來。有些時候,人死了會因為某些理由,不願意轉生,時間一久,甚至忘記自己是死人;又或者,受到某些外力束縛,被鎖在一個地方,永遠也不能離開,重複著死亡那一刻的夢魘。」
  霧谷村就是這樣的例子了,茅延安說,因為靈魂受到束縛,離不開這塊被詛咒的上地,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當濃霧籠罩山區,陰魂們就會重新聚合在廢墟中,重新上演一次當日被屠村的恐怖情景。
  「每次亡靈祭發生的時候,如果有外人,就會把外人也牽扯入內,殺害之後,又多了新的陰魂被拘束在此處,百年來為了尋寶而葬身於此的追跡者,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個,不過多年以前,我也來過這裡,和朋友一起來的……」
  那是茅延安還在南蠻玩搖滾樂時的事,他與兩個樂團成員的好友,一起到了霧谷村,親眼目睹了鬼物襲擊,要屠村的事,但那一次,他們三人完成了過去沒有追跡者達成的任務,不但識破了這場騷動的雙方都是亡靈,更找出了百年前兇案的真兇,第一次破案成功。
  「當時我們以為徹底把霧谷村的亡靈解放了,但是,事情並沒有結束……」
  不知道是一方歉疚過深,還是另一方怨恨太深,亡靈們並沒有就此消散,甚至其後當光之神宮的高僧誦經,亡靈們也拒絕受到超渡,就這麼渾渾噩噩地被囚於魂之牢籠,每隔一段時間,就重複同樣的悲哀慘劇。
  「亡靈的記憶很片面,因為我們曾經破過這件案子,所以金老頭記得我,但卻不記得他自己已經死了,我偶爾會到霧谷村來,想看看他們是否離開了,衹是到現在他們仍在這裡,沒有改變……」
  「既然這樣,你該早點說啊。」想起我之所以誤判情形的理由,怒道:「事先又不講,那天又說什麼這是別人的故事,表情又那麼怪,我還以為……」
  「哈哈,我沒說錯啊,這確實是我朋友的故事,是賢侄你一廂情願當我是兇手而已,看吧,刻板印象果然危險啊。」
  「大叔,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不太理解,那個骷髏女人不是已經……已經釋懷了嗎?為什麼會……」
  「嗯嗯,當年我們破解案情成功時,也是以為事情就這麼了結了。」茅延安點頭道:「但是幽冥的世界,比我們想像的更嚴苛,並不是每一個鬼物在解開心中遺憾後就可以解脫,有時候,當初的怨氣太深,即使有著寬恕與愛,仍是不足以衝破無數怨念纍積的死之螺旋。」
  無盡的死亡,無盡的悲劇,就在濃霧中反覆上演,形成一個永不休止的死之螺旋,這就是亡靈世界的法則,過去我曾經聽說過,但實際遇到,那種無法言喻的殘酷、沉重感覺,仍是壓得胸口一陣不順。
  「第一次看很有真實感吧?不過看多了就沒感覺了。」茅延安聳聳肩,從樹旁邊拿出三把早就預備好的十字鎬,扔給我們,「開始挖吧,現在你們知道了,這村子是群鬼聚集之地,極陰之處,每次亡靈祭都會在這裡屠殺一次,日積月纍的結果,地底可能會突變出一些好東西,別錯過了。當一個好的追跡者,就要隨時隨地都能找到可以挖掘的東西啊。」

  大叔說到做到,已經開始用十字鎬挖地了。這是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地方,因為初次遇上亡靈祭的我,盡管還維持冷靜,卻無法淡然處之,身體手腳有些僵硬,動作遲緩。
  「大叔,師父……我們、我們不能做什麼嗎?」阿雪放下手中十字鎬,急切問道:「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讓他們安息,不用再這麼重複下去嗎?他們……明明都已經死了,一邊已經承認過錯,另外一邊也寬恕了,為什麼就不能安息升天,要這樣子被困在這裡呢?」
  阿雪的眼中,有著極熱切的期盼與渴求,但我卻無法回應,因為在我的知識裡,死靈可以被消滅、可以被召喚驅使,但像這樣子的魂獄螺旋,卻沒有中斷的方法。
  「不可能的。我不是說過了嗎?別說是你,當初就連慈航靜殿的高僧,親自持咒誦經,都沒有辦法超渡這些怨靈,衹能為雙方立下契約,當亡靈祭到來,交換契約了事,不用演到屠村。」茅延安搖搖頭,嘆道:「丫頭,人世間就是有這麼多的不平等與不合理,雖然沒道理,卻就是存在在那裡,人們無法改變,就衹能學著接受。你不過是個弱小的黑魔法師,連光之神宮高級僧侶都做不到的事,你憑什麼認為你能做到呢?看開點,幫大叔挖東西吧。」
  很現實的話語,卻是讓人沒辦法反駁,阿雪沉默下來,和我們一起拿鎬子開挖。
  氣氛很怪,我的心情也很混亂,直到不久後茅延安叫了一聲,我們兩個合力在該處挖到幾塊大小不等、晶瑩澄澈的碧藍色晶石後,我纔發現阿雪和紫羅蘭不知何時不見蹤影了。
  「大叔,你有沒有看見……」
  問話才出口,我忽然感覺到一種波動,某種魔力運行的波動,由村子那邊傳過來,是什麼人在那邊持咒施法了?
  答案實在太過明顯,當我和大叔朝那邊望過去,一道道青紫色的螢光,由地面緩緩升起,在霧氣中抖蕩浮沉,任何具有黑魔導知識的人都看得出來,那些就是具象化、卻失去原來形體的陰魂。
  一道、兩道……青紫色的螢光,像夜晚出現的星火,越來越多,最後數百個陰魂群聚發光,紫綠奇幻,莫可名狀,森森鬼氣,在一種詭異的美感中,更有著說不出的顫慄感。
  我們不知道陰魂為何群眾起來,卻看見一道輕盈倩影,身後跟著一頭豹子,在濃霧中緩步行走。
  「那個笨女人,她想做什麼?」
  我一時間也猜不透,只見到阿雪揚起手臂,口中好像在念些什麼,跟著,那些四處飄蕩的紫綠魂光就像得到了指引,紛紛朝她移靠過去,繞著她手指畫出的小圈圈打轉。
      「這是……」
  阿雪的手指點、撥、挑、揚,每一種不同的動作,都配合著咒語的變化,這是相當高明的施法手段,顯示這幾天她確實暗中勤練不輟。而當那些閃爍不定的魂光,與她白晰柔嫩的手指一觸,就像遇逢烈陽的初雪,立刻分崩瓦解,散得分毫無存。
  螢光、鬼火,消散於蒼莽霧嵐中,阿雪輕旋舞動,指間畫出種種曼妙的姿態,遠遠看去,確實是很讓人賞心悅目的景象,但當我們領悟到她正在做些什麼,卻是為之大吃一驚。
  「她在……吸攝這些陰魂?」
  對於靠控制陰魂吃飯的死靈術者來說,捕捉、吸攝陰魂,本就是家常便飯。但陰靈終究是不屬於現世界的凶物,長時間靠近,對身體損傷很大,所以一般來說,死靈法師部是將陰靈拘束於法器當中,像是萬魂幡、萬靈血珠這些東西。
  不過就實戰角度來看,直接以肉體為容器,吸納陰靈於體內,收發由心,行動如電,這是最有利的做法,所以有些高階的死靈法師直接吸納陰靈於體內,數目則依修為高低而不同。
  「原來如此,還有這個辦法啊……衹要把陰魂強行收攝,死之螺旋就會中斷,亡靈祭就不會上演了。」茅延安摸著下巴,微笑道:「不過要吸也該吸些素質高一點的,這種程度的陰靈,戰鬥力不強,吸了不是好浪費嗎?」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還不趕快去阻止她?」
  我焦急得要往前奔去,以黑魔法的常識,阿雪現在做的事沒什麼大不了,可是一個初級的小術者,頂多隻能負荷個位數的陰魂,而她試圖吸納的……卻是百倍於正常值的數量,隨時可能失控,被陰靈爆體而亡。
  「急什麼?要爆早就爆了,現在還沒爆,就任其發展吧,有哪個死靈法師是不碰陰魂的?」急奔出去的我,被茅延安一把拉住,勁道大得異乎尋常,迫得我踉艙止步。
      「大叔,你……」
  「看看雪丫頭吧,那些陰魂已經被她吸了大半,她的表情看不出有什麼痛苦啊。」
  確實,從這邊看過去,阿雪的表情十分安詳,看不出半點體內魔力衝突的痛苦模樣,唇邊那抹淡淡笑意,旋舞纖腰時的輕盈姿態,美得彷彿燦發一種聖光,雖說實際縈繞在她週身的,衹是一層運行黑魔法時產生的黑氣,但卻仍然讓人感覺到一種難得的……慈悲。
  很難想像,一個修練邪惡黑魔法的死靈術者,會做著慈航靜殿高僧都不能完成的事,給人這樣的慈和感覺。說出去不但不會有人相信,就是說給天河雪瓊自己聽,她都會當作是笑話吧。
  「奇怪,為什麼她能一次吸這麼多,初學者不該……」擔心之餘,我也有幾分存疑,會是天河雪瓊的力量漸漸甦醒了嗎?不然阿雪為什麼能夠……
  「當然有我們不知道的理由啦,何必這麼在意呢?結果纔是最重要的,不過,雪丫頭或許是從大日天鏡裡得到了好處吧……」
  「你、你說什麼?」震驚之餘,我一手反抓住茅延安的衣領。
  「我在向你賀喜啊,傻小子,吸納陰魂這種事,就像吸毒一樣,衹要有過一次,以後就停不住了,你過去不是一直硬逼人家去練黑魔法嗎?現在終於穩當踏出第一步了,這難道不是可喜可賀嗎?」
  大叔臉上的圓滿笑容,幾乎可以書成一個半圓形的弧線,但看在眼裡,卻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眼角瞥見那邊阿雪已經將陰魂吸攝殆盡,我心中忽然有一種感覺,和霧谷村的濃霧相比,籠罩在我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的濃霧,更濃也更深……
  就如茅延安所說,一個時辰後,所有霧氣漸漸清散,露出了晴朗的天光,我們收拾行囊,帶著那幾枚由矮人廢窟地底挖出、據說很有價值的晶石,預備離開霧谷村,繼續趕路回阿里布達。
  心情上有些混亂,不過整件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望著那幾乎已經消失的霧氣,過去幾天發生在這裡的種種,讓人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不想深究,我轉頭看看阿雪,她正和紫羅蘭玩在一起,臉上的笑容就與我們初入南蠻時毫無分別,但可以想見,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在她的笑瞼之下,一定纍積了很多讓她衹能暫時用笑容來掩飾的東西吧。這念頭讓我感到些許心痛,衹是在波紋蕩漾開來之前,我就把這感覺壓下,不允許自己多去想。
  「好了,賢侄,我們出發吧,霧已經散了,再不趕路,就來不及趕回阿里布達了。」
  確實是這樣,在阿里布達還有新的敕命等著我,盡管我期待那衹是份悠閑優差,但事實往往背離我的期盼。一拉韁繩,我率先策馬衝了出去。
  「走吧,阿雪……還有大叔,我們開始趕路吧,前頭還有其它冒險等著我們呢。」
  「沒錯,大家一起去征服神奇寶貝吧!」
  「……餵,大叔,神奇寶貝是什麼東西?」
  「喔,你不需要知道,追跡者這一行幹久了,你自然就會曉得了。」
  「我聽你這頭放電老鼠在臭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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