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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 醫道官途 作者:石章魚 0001章-10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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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官場上做任何事都要遵循既定的程式和規則,張揚首先給秦清打了一個電話,將要和顧佳彤合作經營飯店的事情告訴了她。
  秦清並不知道張揚和顧佳彤之間還有這層關係,剛剛聽到這件事的反應還是有些錯愕的,可馬上她就明白了過來,這廝是要告訴她一個結果,而不是為了徵求她的意見,有顧佳彤在身後撐腰,自然不會擔心他人說三道四,他從來都是一個不安分的傢伙,無論到哪裡都會搞出事情來。秦清把他發配到北京城的初衷就是讓他遠離春陽的政治鬥爭,原指望他能安穩一段時間,可沒想到這廝剛到北京就要搞風搞雨。秦清忍不住要敲打他一下:“你剛到駐京辦,對駐京辦的業務還不熟悉,還是先搞清楚周圍的局面,謝雲亭就是因為經濟問題而被捕的,現在市里提出要整頓各縣級駐京辦,甚至準備要收回部分權力,你在這種時候要大力發展三產,是不是有些不明智啊?”或許是覺著自己的語氣太重了,秦清歎了口氣道:“你在駐京辦不會太久時間,駐京辦的主要任務就是迎來送往,你做好自己的職責就行。”
  張揚對秦清給自己的定位極為反感,合著自己就是一萬金油,哪兒需要就往哪兒抹,自從秦清去春陽擔任縣長之後,自己就在招商辦婦幼保健院駐京辦走馬燈似的輪番上陣,到哪兒都是一臨時,地方換了不少,級別卻沒有任何的提升,至於權力方面,更沒有享受到任何掌握權力的快感,雖然他也清楚這件事並不是秦清故意所為,甚至可以說,秦清一直都在盡最大的力量保護著自己,可是張揚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他不喜歡被女人庇護,他討厭女人比自己強勢,他希望再強勢的女人都要在自己的面前小鳥依人,百依百順,顯然秦清並不屬於他希望的這種,張揚低聲道:“組織上既然決定派我來負責駐京辦的工作,我就會儘量把駐京辦搞好,至少要把春陽駐京辦發展成為江城六縣中實力最強的一個,站著茅坑不拉屎,我沒那習慣。”
  秦清已經習慣了這廝粗俗的說話方式,沉吟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道:“這次你之所以從春陽出去,就是因為有人在你的經濟上做文章,有了前車之鑒,我本以為你會變得更加小心,想不到你還是依然故我,還是過去那個脾氣。”
  “謝雲亭把駐京辦掏得很空,縣裡給我們每年的撥款又少得可憐,這麼點兒資金想讓我們疏通方方面面的關係,根本就是癡人說夢,你看看我們駐京辦,是平海這麼多縣市級駐京辦中最窮的一個,我們連一輛麵包車都沒有,我不想辦法搞點創收,難道就等著在北京城喝西北風嗎?”
  秦清不禁笑了一聲,她瞭解張揚的性情,他決定要搞得事情,就算自己反對,他一樣不會中途放棄,這次有省委書記的女兒給他撐腰,應該不會面臨太多方方面面的壓力,想到這裡,秦清也就放棄了反對,隨著對張揚的認識加深,她發現張揚並非是一個凡事衝動不計後果的人物,他擁有自己獨特的智慧,看問題的角度和別人不同,也可以稱之為另闢蹊徑。幾次麻煩的最終處理結果也表明,張揚總有讓人意想不到的後手,秦清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張揚的關心似乎太多了一些,似乎超出了上級對下屬的關心範疇,她默默調整了一下心態,這才告訴張揚,自己下週一前往北京參加中央黨校的一個縣長學習班。
  這對張揚而言是一個好消息,看來自己和這位美人兒縣長緣分未盡,就算身在北京,她也會千里來相會,不過人家是他的領導,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也。
  這邊剛剛掛上了秦清的電話,信訪局的曆健全就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這兩天北京的天氣突然轉熱,曆健全本身又有些肥胖,這一路小跑已經耗去了他不少的精力,他臉上充滿了為難痛苦的表情:“張主任,出事兒了……”
  張揚客氣的笑了笑:“你先坐下再說,咱們駐京辦能出多大事兒?”
  “春陽來了二十六名老百姓上訪,如今都被弄到了馬家樓,人家通知咱們去領人了!”
  張揚皺了皺眉頭,之所以信訪局派人常駐駐京辦,最主要的任務就是處理這世上訪者的事情,每次遇到上訪者鬧事,信訪局的幹部就會出動奉勸他們返回原籍,現在這件事也成了駐京辦的主要責任之一,張揚雖然不想管這件事,可在職責上,卻無法袖手旁觀。他向於小冬簡單交代了一下,和曆健全一起前往馬家樓領人。
  等來到馬家樓,才搞清楚狀況,那些老百姓是前來反映耕地被紅石穀煤礦無償佔用問題的,之前也有過幾次這樣的上訪經歷,不過春陽縣方面都提前獲知將他們截了回去,這次無論前來的人數,還是鬧出的動靜都是最大的,曆健全在途中已經被信訪局的領導狠狠訓斥了一通,臉色十分難看。
  張揚並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種情況,曆健全還是很有經驗的,他對那些上訪者進行一番威逼利誘的攻堅戰,很快就讓上訪者屈服,把他們帶上了汽車。
  上訪者中有一個名叫郭東祥的,這小子看到張揚後顯得十分的緊張,耷拉著腦袋往人群中縮,試圖躲開張揚的目光,越是這樣反而越是引起了張揚的注意。張揚很快就想起,這傢伙就是那天在張五樓礦難中攻擊秦清和自己的四人之一,想不到這次地上訪和他也有關係。
  張揚冷笑著走了過去,揪著他的衣領把他從人群中拽了出來,郭東祥想掙脫,被張揚伸出手去結結實實在後腦勺上打了一巴掌:“給我老實點兒,信不信我揍你!”
  郭東祥在張揚的手底下吃過苦頭,可周圍的那幫上訪者卻不知道張揚的厲害,一個個叫囂道:“你是國家幹部,你要注意工作方式,信不信我們告你!”
  張揚眼睛翻了翻,他懶得和這幫人一般計較,他的大局觀向來不怎麼樣,看問題首先想到的是從自身利益出發,這些人上訪給他帶來了麻煩,觸犯他的利益,所以張揚自然不會對他們有什麼好氣。
  曆健全處理這種事相當有經驗,通過剛才的威逼利誘好不容易才把這世上訪者的情緒穩定下來,生怕張揚的舉動再激起了他們的反感,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拼命向張揚使眼色。
  張揚並沒有理會他,冷冷看著郭東祥道:“說說看,到底怎麼回事兒?”
  郭東祥哆哆嗦嗦道:“我們都是紅石谷的老百姓,紅石穀建礦那會兒,礦裡分批給我們青苗補償費,當時說好了一畝的一年兩千塊錢,一年一付,可我們只收到了第一期補償,二期青苗補償已經拖了四個多月,到現在還沒見一個子兒。”
  張揚罵道:“你說說你們這些人是不是吃飽撐的?青苗補償沒有到位,你們去找礦裡要,礦裡不給你們就去找縣裡要,麻痹的,你們倒好,直接一車來到北京,屁大點事兒還準備驚動中央領導啊?”
  郭東祥這會兒膽氣似乎壯了一些,他理直氣壯道:“我們去找了,人家礦裡的領導已經說了,一畝的補償十萬塊,這些錢都給了縣裡,讓我們去找縣裡要錢,你說說縣裡每畝的拿了十萬,到了我們身上每畝的才劃到六千,而且這六千也只有兩千到了我們的腰包。”
  曆健全聽到這裡也忍不住了:“胡說什麼,就你們那耕地一畝的補償十萬?你也不動動腦子,整個中國有這麼貴的土地嗎?你當你們種地是天安門啊!”他敢斷定一定是那個不負責任的礦領導信口開河。
  老百姓信以為真,所以才引發了這場上訪風暴。有一點毋庸置疑,這筆青苗補償款並沒有及時發放到老百姓的手中,否則事態也不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曆健全鄭重承諾,一定會向縣裡反映這件事,力求青苗補償款在最短的時間內下發,其實他對自己的承諾壓根沒有半點把握,想得是儘快把這幫上訪人員哄回去,至於以後的事情,那就不是他的責任了,話說,他在北京只負責一個月,只要確保這段時間內事情不再鬧大,以後愛誰誰。
  張揚當然能夠明白曆健全急於平息事態化解責任的心理,作為駐京辦主任,以後如果有了同樣的麻煩,他還是無可推脫,想徹底解決這件事,必須把青苗補助款的事情落實,張揚正準備向秦清回報的時候,秦清的電話已經及時打來了,秦清讓張揚去做的就是,儘快平息事態,把這些老百姓送回春陽,她代表縣政府向上訪者承諾,一定據實調查,如果所欠青苗補償款屬實,一定及時下發。
  有了秦清的這句話,張揚處理這件事就容易了許多。
  在送走了這群上訪者之後,張揚本以為事情會就此結束,可週一秦清過來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並沒有就此而終結。
  和秦清同機抵達北京的還有江城市市委書記洪偉基,洪偉基是前來參加會議的,他和秦清算得上是不期而遇,負責迎接洪偉基的是江城駐京辦主任劉志宇,江城駐京辦方面一共出動了五個人,三台車,一輛寶馬五系,一輛賓士三二零,還有一輛賓士六零零,迎接市委書記的規格自然要做到前呼後擁,而且江城駐京辦主任劉志宇和機場的關係很好,他們的三輛車竟然可以直接開入機場。
  洪偉基走出飛機的刹那,江城駐京辦美麗妖嬈的副主任林婉就捧著鮮花迎了上去,洪偉基看到這樣的排場,這樣的招搖,也不禁皺了皺眉頭,可是眼睛裡一絲藏不住的得意還是流露了出來,每個人都喜歡這種被人尊敬的感覺,他看了看走在身後的秦清,指了指下麵的車:“小秦啊,一起上車吧!”
  秦清矜持的笑了笑:“算了,洪書記,我們春陽駐京辦的那些同志都在外面等著呢,我還是坐擺渡車過去,總不能讓他們大老遠來就撲個空。”
  洪偉基點了點頭,腦子裡搜索著一個名字,他低聲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春陽駐京辦的主任好像是叫張揚吧?”
  秦清微感錯愕,她沒想到市委書記會對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幹部印象如此深刻,這件事對張揚而言不知是好還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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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084章 大院子女
  秦清取了自己的行李,走出閘口看到前來迎接她的張揚,這廝居然也拿著一束鮮花,按理說接人拿著鮮花並不唐突,可張揚不一樣,他用來迎接秦清的花束是紅玫瑰,滿臉沒心沒肺的笑,盯著秦清皎潔的俏臉,大步迎了上去,雙手把玫瑰花奉上:“我代表春陽駐京辦全體工作人員歡迎秦縣長到北京來!”
  周圍有不少目光都向這對男女看來,很少有人不懂得一個男人送女人紅玫瑰的意義,秦清當然懂得,她也不相信張揚不懂,所以得出一個結論,這廝著實可惡,他給自己送花是假公濟私,他接著送花的機會在向自己暗示著什麼。給領導接機送花很正常,可給女領導送玫瑰花就有些曖昧了。
  秦清短暫的猶豫後還是很大度的伸手接過了那束玫瑰花,聞了聞道:“很香,很漂亮!”
  張揚殷勤的接過她的行李,陪著秦清走出機場,今天秦清沒有穿高跟鞋,比張揚矮了一些,張揚昂首挺胸的找到了不少的優勢,春陽駐京辦沒有車,張揚攔了輛出租,把行李放在後背箱裡,然後鑽入後座坐在秦清的身邊。看了看秦清的俏臉,拿捏出一幅關懷備至的表情,低聲道:“你瘦了,工作不要太投入!”
  秦清心頭一暖,雖然明明以為這廝沒有資格說這種話,可還是不由自主被他感動了一下,淡淡的花香把車內的空氣變得溫馨而浪漫,秦清的目光柔和了許多,遠離春陽政壇之後,她終日緊繃的神經可以稍稍放鬆下來。江城招商辦負責迎接洪偉基的三輛高級轎車魚貫駛過,張揚對這幾輛車並不陌生,他的目光追逐著漸行漸遠的車影,低聲道:“今兒來了什麼大人物?江城駐京辦的豪車全部出動了?”
  秦清淡然笑道:“洪書記來了,想不到你來北京沒多久,看問題比過去透徹了許多。”
  張揚笑道:“江城駐京辦主任劉志宇,是咱們平海省所有駐京辦能力最強的一個,聽說這傢伙手眼通天,跑部錢進,和中央各部委的領導都十分的熟悉,別的我沒看到,不過他能夠直接把汽車開到飛機場就證明他很有本事,和機場的關係很有一套。”
  “你很羡慕他?”
  張揚搖了搖頭道:“我初到駐京辦,剛來的時候,人家就提醒我,我的任務就是迎來送往,說穿了就是把你們這些領導入京的時候伺候舒服了,順便再起到一些穿針引線的作用,至於穿針引線,輪到我們關心的很少,畢竟級別擺在那兒啊,你想這大幹部遍的的北京城,我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幹部又能興起什麼風浪。”
  秦清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廝情緒表現的如此悲觀,還是打認識他以來頭一次,一見面就跟自己強調副科級,該不是嫌自己的官職太低,老毛病又犯了,想讓自己在政治上幫助他提升一下吧,秦清道:“你現在是駐京辦的一把手,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在天子腳下當一個逍遙王爺,只怕心裡都美得不行了。”
  張揚故意苦著臉道:“流放,我是被流放,當初我以為進京是一件好事,可來了之後我才發現,流放一名幹部,並不是要把他塞到窮鄉僻壤,而是把他扔在京城,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出了駐京辦那小小的院子,我走路都得小心,搞不好踩死一隻螞蟻都是哪位部長家的寵物。”
  秦清微笑不語,她知道張揚嘴上抱怨著,心裡未必這麼想,短短的時間內,這廝的秉性很難改變,如果真的能有所收斂,對他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秦清道:“看來你心中的怨氣不小啊,對了,前兩天你跟我說要搞三產的事情怎麼樣了?”
  張揚道:“顧佳彤打算開一家正宗的淮張揚菜館,這次回東江就會準備這件事,反正我們駐京辦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拿出來跟她合作一下,裝修管理全都是人家負責,我們駐京辦只等著收錢……”
  秦清打斷他的話道:“駐京辦不是你的私有財產,現有的一切資產都是屬於縣裡的屬於國家的。”
  張揚眯起雙目道:“我也沒想著把國有資產往自個兜裡裝,我現在想的是擴大再發展,咱們既然有現成的條件,為什麼不合理的利用一下?”
  秦清理了理頭髮:“發生了這麼多事,人言可畏這四個字你應該有所理解了,我當初反對你做這件事,是因為謝雲亭那件事留下的影響仍然未能完全肅清,不過你著眼于發展的思路也不能說是錯誤。你自己把握好,務必要在帳目上弄得清清楚楚,不要損害國家的利益。”她說出這句話等於同意了張揚和顧佳彤合作開飯店的事情,張揚頓時笑顏逐開:“謝謝領導支持!”
  計程車已經駛入了春陽駐京辦的院子,秦清雖然當縣長的時間不長,可是也已經先後兩次入住過這裡,走下汽車,曆健全和於小冬兩人都已經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於小冬搶著去把車資付了,她還兼任著春陽駐京辦的會計,錢財帳目上的事情,張揚都交給她去處理。曆健全只是一個臨時救火隊員,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應付那些上訪者,雖然身在駐京辦,可駐京辦又沒有人把他當成其中的真正一員。
  秦清笑了笑,在於小冬的陪同下先返回為她安排的房間,春陽駐京辦雖然裝修得不錯,可是除了秦清以外,其它的縣級領導過來很少選擇在這裡入住,主要原因是,駐京辦中都是自己人,彼此的底細都很清楚,這是一種方便也是一種不便,秦清來北京之前也曾經考慮過去外面的酒店入住,畢竟她和張揚之間的緋聞在春陽傳得滿城風雨,自己要在中央黨校學習一段時間,免不了要和張揚接觸,可後來又想,就算自己不去駐京辦,不和張揚見面,也管不住外人的嘴巴,別人想說什麼只能讓他們去說,做好自己的本分,身正不怕影子斜。不過她手中的那束紅玫瑰實在扎眼,於小冬看得美眸生光,人家小張主任這才是敢作敢當,公然向美人兒縣長示愛,秦清既然接受的如此坦然,看來關於他們之間的傳聞的確有些可信度。
  秦清洗過澡換好衣服後,跟隨於小冬來到餐廳,張揚已經讓人準備好了午宴,他對秦清的性情十分瞭解,知道她不喜歡鋪張浪費,飲食以清淡為主,除了讓老蔣專門去全聚德打包回來的烤鴨以外,只弄了四涼,兩燒,兩炒,不過這已經比四菜一湯的官方標準超出了許多。
  秦清也不是個抓住機會就上綱上線的人,雖然她給多少人的印象嚴謹有餘,可實際上她還是寬容的。她微笑著向駐京辦的所有成員表示了謝意,張揚原本準備了一瓶茅臺,可是秦清表示下午還有要緊事去做,不能飲酒,再說今天不是法定休息日,按照制度也不能喝酒,當著其它人的面,張揚也表現出少有的配合。
  午飯後張揚打電話叫了計程車,親自把秦清送往位於海澱區大有莊100號的中央黨校報到,他原本想等秦清辦完事情回來的,秦清讓他不必等著,報到後自己打車回去。
  張揚下午也有事情要做,他離開春陽之前陳崇山曾經委託他去做兩件事,一件是給陳雪送東西,他已經做好了,還有一件事是給人送字,這事兒幾乎都讓張揚給忘了,剛才在房間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了那幅字,這才想起答應過陳崇山的事情,送完秦清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做,就按照上面的地址,一路找了過去。
  位址是位於香山附近的某軍區大院,門前盤查很嚴,張揚費了好半天口舌才讓警衛員相信自己不是壞分子,他是一個共產黨員,是個根正苗紅的國家幹部,張揚找的人叫杜山魁,從警衛員聽到名字後表現出的尊敬神情,張揚知道人家肯定級別不低。不過他對北京高官多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那警衛詳細詢問了他要送什麼東西,什麼人讓他送來的,然後還檢查了一下他所帶的物品,這才打了一個電話,張揚被連番的盤查搞得有點不耐煩,他把那幅字遞給警衛道:“你也別那麼麻煩了,全當我就是一郵遞員,現在我把東西撂你這兒了,讓杜山魁啥時候有空啥時候自己來取。”
  那名警衛打完電話,抬起頭道:“首長請你過去!”
  張揚皺了皺眉頭,這杜山魁的架子真大啊,想想人家楚嫣然的外公楚鎮南也是北原軍區的司令員,怎麼沒有那麼大的架子?他原本想一走了之的,可想想陳崇山的囑託,再加上他對陳崇山為什麼會認識這樣的高官充滿了好奇,所以還是決定留下來。
  杜山魁的家住在15號小樓,青磚紅瓦,牆上爬滿了綠色的爬牆虎,看來這小樓已經有了不少的歲月,門前已經有一個警衛員在等待,他向張揚敬了一個軍禮道:“你是張揚?”
  張揚點了點頭,心裡又開始有些不爽,麻痹的,該不是又要開始一輪新的盤查吧?幸好警衛員沒有盤查下去,而是微笑著把他請進了院子。
  前院是一個小花園,花園的正中有一個魚池,一位滿頭銀髮精神矍鑠的老頭兒正站在魚池邊喂著錦鯉,聽到身後的動靜,他轉過身,目光落在張揚的臉上,也許是軍人特有的洞察力,張揚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楚鎮南也有這種威嚴的氣質,不過和杜山魁相比,楚鎮南顯得更加的豪飲,而杜山魁要收斂許多,他腰板挺直,身材雖然不高,可是舉手抬足間仍然充滿著一股攝人的氣度:“張揚?”
  張揚點了點頭:“首長好!我是春陽駐京辦的張揚,這次是受了陳崇山老先生的委託給您送點東西。”
  杜山魁點了點頭,威嚴的面孔上難得的流露出一絲笑意:“陳崇山!我給這老猴子寫了無數封信,他總算捨得給我一個回音了。”接過張揚手中的卷軸:“進來坐!”
  張揚跟著杜山魁進入小樓,警衛員給張揚泡茶的功夫,杜山魁已經展開那幅卷軸,張揚雖然把這幅卷軸一直帶在身邊,可是卻不知道裡面的內容,好奇的瞥了瞥,卻見上面寫著一行大字……十年生死兩茫茫!一段時間不見,陳崇山的筆力更見老辣,尤其是那份超然物外的風骨是張揚所學不來的。
  杜山魁感歎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陳崇山啊陳崇山,究竟是什麼事情能夠讓你傷心如斯,看倦這滾滾紅塵?”
  從杜山魁的話中,張揚已經推測到兩人十有八九是老戰友,他抿了口清茶道:“老首長,您和陳大爺認識好多年了?”
  杜山魁的目光停留在那行大字上,若有所思道:“從解放戰爭到現在四十多年了,陳崇山是我的救命恩人,當年是他從朝鮮戰場上把我背了下來,如果沒有他,我的這條命早已讓美帝國主義的炮火奪走了。”
  張揚並不知道這段往事,杜山魁和陳崇山完全走了兩條不同的道路,一個人選擇繼續在軍界打拼,而另外一個則選擇了解甲歸田,寄情於山水之間,張揚也默默想著,不知道陳崇山是不是因為中年喪子,而看破紅塵,最終走上歸隱的道路?仕途在張揚的眼中擁有著巨大的誘惑力,越是深入其中,他越感覺到割捨不下,對於能夠放棄仕途的人,張揚都是十分敬佩的,能夠抵抗住這種誘惑,應該需要很大的勇氣。
  杜山魁和張揚說話的時候,從門外走入一位面目慈和的老太太,她身穿軍裝,齊耳短髮,舉手抬足間也透著一股利索勁兒,看到張揚,不禁微笑道:“老杜啊,家裡來客人了!”她是杜山魁的老伴馮玉梅,退休前在空政歌舞團擔任團長,從老太太端莊的外表來看,年輕時候也一定是位風姿綽約的美人。
  杜山魁樂呵呵把張揚介紹給老伴認識,張揚看到時間已經不早了,正準備告辭離去的時候,他的傳呼響了,看了看是楚嫣然讓他回電話,拿起手機,這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馮玉梅體察細微,指了指客廳的電話道:“小張啊,用我們的電話回吧,別耽誤了你的正事兒!”
  張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才拿起了電話,給楚嫣然撥了回去。
  楚嫣然的聲音顯得有些生氣:“張揚,你為什麼老不接我電話?”
  “大小姐,我手機沒電了,這不找到電話就給你回過去了嗎?”
  “我是想通知你,醫療美容中心十月十八號正式開業,那天你回來參加剪綵儀式吧!”

張揚怔了怔,想不到醫療美容中心到底還是開了起來,他現在已經離開了婦幼保健院,和那件事的關係似乎不大,他咳嗽了一聲道:“看看能不能抽出時間,我剛到北京,很多事情都沒有理順,你知道……”
  “誰也沒求你回來,我告訴你,這事兒是你挑起來的,你不回來我就撤資!”楚嫣然的語氣怪怪的,前後顯得不那麼一致。
  張揚暗笑,不難聽出楚嫣然就是想自己回去,他壓低聲音道:“那啥……是不是想我了?”
  “少臭美了,誰想你啊……”楚嫣然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張揚看了看杜山魁兩口子,人家大概是害怕耽誤他說話,兩人都到小院裡去了,張揚道:“丫頭,我在人家家呢,這會兒說話不方便,等我回去馬上給你電話。”
  楚嫣然有些不樂意的嗯了一聲,可很快就驚訝的說:“你在誰家啊?杜爺爺家?”
  張揚愣了,馬上又反應了過來,杜山魁是個老將軍,楚嫣然的爺爺是北原軍區的司令,保不齊這兩人過去就認識,不然楚嫣然何以會對這個電話號碼如此熟悉?他看了看外面:“你認識杜山魁?”
  楚嫣然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真是巧啊,你把電話給杜爺爺,我跟他說話!”
  張揚這下是信了,這世界原來真的很小,出門進門都能遇到熟人,杜山魁不單單認識陳崇山,還認識楚鎮南,搞不好人家三個都相互認識,不但現在講究啥關係網,那過去老一輩也講究這玩意兒,於是張揚很禮貌的把杜山魁請進來,把電話聽筒交到他的手中。
  杜山魁也沒有想到會是楚嫣然的電話,當他搞清楚對方究竟是誰的時候,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嫣然啊,你這丫頭,好久沒來北京了,那老東西身體怎麼樣?是不是還像過去那麼強?哈哈……就他那熊樣還寫大字?鬥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
  楚嫣然不樂意了:“杜爺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可別小看我外公!”
  “他看書寫字都是我手把手教的,我是他老師……”杜山魁說話的時候,那邊楚嫣然已經把她外公楚鎮南叫了過來。
  楚鎮南剛巧聽到這段話,拿起電話就罵了起來:“放屁吧你,除了追文工團女戰士比我強點兒,你還有什麼本事,媽的,不是老子這個大老粗給你衝鋒陷陣,你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杜山魁也笑著罵了起來:“我是地產的,喜歡土家雀,不像有些人裝傻充愣的盡找金絲雀,那啥……那位元美國女記者還在等你吧。”
  “放屁吧,你就!”
  張揚在一旁聽得差點沒笑出聲來,我靠,將軍也是人啊,將軍的對話也這麼操蛋,也這麼直接,杜山魁和楚鎮南對罵了幾句,彼此開始噓寒問暖,聊了十分鐘左右才意猶未盡的掛上電話,看張揚的目光又有了不同,剛才只是禮貌,現在就是出於一種對子侄般的慈祥和溫情,他笑道:“張揚,你是嫣然的男朋友啊!”
  張揚愣了愣,顯然是楚鎮南那位口無遮攔的老爺子說了些什麼,不過他和楚嫣然之間現在雖然談不上什麼熱戀情侶,可也絕不是普通朋友,兩人之間的感覺和相互關懷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而楚嫣然對他的脈脈柔情,也早已令他感動,張揚含蓄的笑了笑,沒有開口承認,也沒有否認,這在杜山魁兩口子看來,就等於承認。因為突然多了這層關係,彼此的距離又拉近了許多,杜山魁邀請張揚在家裡吃晚飯,張揚心裡還掛念著秦清的事兒,再加上他不喜歡在人家裡吃飯,這樣的氛圍會讓他感到拘束,正準備告辭的時候,杜山魁的小兒子杜天野到了,杜天野三十六歲,現在已經是中紀委五室的主任,聽到張揚和楚嫣然的關係,也熱情的挽留他吃飯。
  張揚看到人家誠心相邀,實在有些盛情難卻,杜天野性格開朗,交遊廣闊,極其健談,張揚也是一個口若懸河的人物,雖然有所收斂昔日的張狂氣,可機敏和幽默還是無處不在的,原本在他的印象中這些高幹子弟都是不學無術四體不勤,蒙受祖輩餘蔭的廢物角色,可隨著跟這些高幹子弟接觸的增多,發現其中多數都是一些出類拔萃的人物,想想這也十分正常,他們的父母輩都極其優秀,從遺傳學的角度來說,他們的基因應該不會太差,再加上從小生活的環境不同,眼界自然也就不同,看問題的角度,所站的位置自然比普通人要深遠。
  杜山魁父子全都是海量,他們祖籍山東,秉承著祖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彪悍氣,張揚在喝酒上更是一個從不含糊的人物,兩碗下肚,已經讓杜山魁父子產生了深切的好感。
  馮玉梅不飲酒,做好菜後,握著一杯清茶笑眯眯看著他們三個,老太太體現出的嫺靜慈祥和杜山魁的豪飲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在軍人家庭中,這樣的搭配並不少見。馮玉梅道:“嫣然小時候曾經跟他爺爺來北京,在我們家裡一住就是半年,我拿她當親孫女兒看待!”
  杜天野笑道:“媽,你說的是嫣然啊,那小丫頭,小時候總紮著兩條小辮,我還帶著她去琉璃廠玩兒,她整天鬧著讓我給她買糖葫蘆吃,說起來已經有六七年沒看到她了。”
  杜山魁不滿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整天不著家,到處東跑西顛的,老子都見不到你,更別說人家了。”
  杜天野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爸,我這不是工作忙嗎?整天到處跑,現在不比過去的時代,當官的多了,犯事兒的也多了,我們做紀委工作的,整天就要為了肅清幹部隊伍中的這幫蛀蟲奔忙。”
  杜山魁喝了一口酒,把酒杯頓在桌上道:“也不能這麼說,我們党的幹部隊伍,大多數同志都是好的。”
  杜天野聽到這句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知子莫若父,杜山魁馬上就覺察到兒子對自己的話持有不同意見,瞪大了眼睛道:“怎麼?不服氣啊?”
  “我哪敢不服氣啊,我不服誰也不敢不服您老啊,誰讓你是我爹啊!”杜天野話裡透出的意思還是不服氣。
  張揚忍不住笑了起來。
  杜山魁罵了一句,轉向張揚道:“小張,你說我說得對不對,貪污腐敗,以權謀私畢竟是個別現象,咱們多數的幹部都是好的。”
  張揚附和的點了點頭:“多數不貪污的幹部都是好的!”他這句話回答的狡猾無比,杜天野第一個悟了過來,呵呵笑道:“張揚是個小滑頭,難怪年輕輕的就混入了駐京辦。”
  杜山魁夾了塊牛肉放在嘴裡,眯起眼睛,細細品味了一會兒道:“我雖然對部隊外面的事情不怎麼熟悉,可也聽說駐京辦的名聲不太好,說北京的地價都讓各地的駐京辦給炒了起來,每到逢年過節,到處忙著送禮的也是駐京辦,可以說京城官場上的送禮風氣都是駐京辦給帶起來的。”
  馮玉梅知道老伴口無遮攔,害怕他弄得客人尷尬,笑著打斷道:“哪有那麼誇張!”
  張揚笑了笑,杜天野道:“其實駐京辦的出現咱們中國早有歷史,過去那當兒叫會館,現在叫駐京辦,現在都在妖魔化駐京辦,可駐京辦畢竟是有作用的,京城大,有關部位的門檻兒高,中央想要和地方聯繫好溝通好,駐京辦這個橋樑又不可或缺,看到弊端也要看到它的優點,有句話叫啥……存在就是合理,既然駐京辦能夠存在,就證明它有存在的價值。”
  杜山魁道:“如果只是為了搞關係,走門路,我看這駐京辦關了也未嘗不可。”他笑著轉向張揚道:“我是就事論事,可沒有針對你。”
  張揚笑道:“我所在的駐京辦級別低得很,我倒是想送禮,可惜找不到門路,說穿了我們那地方就是春陽縣政府招待所駐北京辦事處。”
  杜天野笑了起來:“不過駐京辦這個差事容易出事兒,你想想,整天面對的是金銀財寶,過的日子那叫燈紅酒綠,稍有不慎,就掉入水裡,永不翻身,如果你能夠過了這一關,對你以後的發展可是大有裨益。”正說話的時候,他手機響了,接通之後,原來是他在黨校的同學洪偉基打來的,洪偉基是邀請他明天中午去昆侖飯店吃飯的,杜天野很爽快的答應了,掛上電話,才向張揚道:“洪偉基的電話,他和我是黨校同學。”
  張揚心中暗自感歎,洪偉基是江城市委書記,在他們那一畝三分地代表最強勢的存在,現在來到北京,一樣要請人吃飯。杜天野能夠讓洪偉基如此看重,可能不僅僅是老同學的原因,看來他的職位相當的重要。
  杜山魁又歎了口氣:“現在黨校也成了你們聯繫社會關係的地方了。”
  “軍隊還是你們革命情意的熔爐呢,其實黨校學習就是那麼回事兒,有個說法,領個盆兒,學點詞兒,認倆人兒,養養神兒,大家都是抱著某種政治上目的去的,誰會踏踏實實的學習呢?黨給你聯繫革命情意的機會,您老不是也常教導我們要聽黨的話。”
  杜山魁說不過兒子,端起酒杯喝了:“媽的,你們這代人跟我們真的不一樣了。”
  杜天野道:“您這是看不起我們,其實我們的革命覺悟未必比你們這些老人低,我們無非是多懂得點變通,適應時代發展的潮流,可是原則的事情一樣會堅持到底。”
  張揚對杜天野的這句話頗為認同,他向來也抱有一個觀點,只要最終的結果是好的,無所謂其間所採用的手段。所以他往往對官員的某些違規現象更抱有一種寬容的態度,話說他自己也是一個小毛病很多的幹部,不過瑕不掩瑜,能夠做到這四個字就應該算好幹部。
  馮玉梅充滿疼愛的望著兒子,這爺倆兒的性子表面上看有些差別,可實際上都是很講究原則的人,正如杜天野剛才所說,他們這代人比老一輩更懂得變通。馮玉梅輕聲道:“你這孩子也不能終日把心都放在工作上,個人的婚姻大事也應該考慮一下了。”
  張揚並沒有想到杜天野到現在還沒有結婚,有些詫異的看了看他,隨即又想到,像杜天野這種家世顯赫,自身條件優秀的年輕幹部,身邊根本就不缺少女人的追逐,他之所以沒有結婚,可能是他喜歡這種獨來獨往的生活方式。
  杜天野笑了笑,沒有說話,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一飲而盡。
  杜山魁果然沒有把張揚當成外人,連家裡的事情也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前兩天我和你文叔叔見過面,他的意思是讓你不要等了,文玲已經睡了十年,你等了她整整十年,對於感情也算有了一個交代,難道,你打算就這樣等候她一輩子?”文玲是杜天野的女友,十年前正在準備和杜天野的婚禮時,失足從屋頂摔落,從此成為植物人,一直沉睡至今。
  杜天野慢慢放下酒杯,他的目光變得深情而傷感:“爸!媽!我知道你們為我好,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文玲對我更加重要,這十年的時間並沒有讓我對她的感情有一分一毫的減退,反而讓我對她更加的依戀,她沒有睡去,只是將生命和我融為一體,放棄她等於放棄我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我做不到……”他站起身:“我該走了!”
  杜山魁和馮玉梅充滿憐惜的看著兒子,他們都沒有阻止,其實在奉勸兒子之前,他們就知道不可能改變他的選擇,然而他們卻忍不住要說,不想看著兒子在孤獨和等待中度過一生。
  張揚也起身告辭,杜山魁把家裡的電話號碼留給張揚,讓他在京期間常過來做客。
  杜天野要前往市區,剛巧把張揚給捎上,他的座駕是一輛軍牌北京吉普,張揚上了他的車,把駐京辦的地址給他說了,杜天野點了點頭,抽出一支香煙點上,看得出他的情緒因為父母剛才的話變得有些低落。
  張揚想要安慰他兩句,卻不知如何開口,他忽然想起了海蘭,低聲道:“其實這世上不幸的未必只有你一個人,我一直深愛著一個女人,可是對她的一切都毫不瞭解,就在她準備向我敞開心扉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她險些死去,蘇醒後,她忘掉了關於我的一切記憶……”
  杜天野低聲嗯了一聲,張揚的話題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望著張揚道:“至少她能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張揚點了點頭道:“我嘗試著再度走入她的世界,卻想不到她對我表現出強烈的抗拒,每次她看到我的眼神……”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驚恐害怕……仿佛……仿佛我就是一個噩夢,她的目光讓我心碎,我不敢驚擾她,所以只能選擇遠遠躲開。”
  張揚的話讓杜天野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他低聲道:“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心中卻想也許自己是最為不幸的一個。
  張揚道:“我始終認為,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可是卻不能始終沉浸在這種不幸中,不然我們的生活將會變得黯淡無光,失去存在的意義。”
  杜天野哈哈大笑起來,張揚的傳呼忽然響了,他看了看,上面顯示著秦清的留言,原來她已經忙完了黨校的事情,出校門外等了好久不見有車,所以才想起讓張揚去接她。
  杜天野知道張揚要去接人,很爽快的答應了,驅車來到黨校。
  秦清穿著深藍色T恤,淺色牛仔褲在黨校旁的公話亭前站著,宛如一顆春天的小樹,青春逼人,活力四射。杜天野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低聲道:“你領導?”年輕的處級幹部他見過不少,可是這麼漂亮的女幹部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張揚樂呵呵點了點頭,搖下車窗向秦清揮了揮手,秦清看到他,展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慢慢走了過來,她拉開車門在後座坐下,張揚把杜天野介紹給她:“這是中紀委五室的杜主任,這是我的頂頭上司,春陽縣縣長秦清!”
  杜天野很紳士的笑了笑,秦清報以禮貌的一笑,心中卻感到有些驚奇,張揚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居然能夠攀上中紀委的官員,而且看起來他們相處的還算不錯,拋開杜天野的級別不論,單單是他所在的位置,即便是平海省書記,也要給他幾分面子。
  杜天野道:“秦縣長,說起來我們也算得上是校友。”
  秦清淡然笑道:“我是剛進校門,杜主任是學成畢業。”
  “我是你師兄,哈哈!對了,你們江城的洪偉基書記和我是同期,現在平海的許省長也是我同期,過去我們在黨校那會兒經常一起喝酒。”
  秦清委婉笑道:“許省長也喝酒嗎?”
  “喝,而且酒量驚人,一斤半茅臺沒問題!”
  在秦清的印象中許常德卻是一個很少喝酒的人,最多在接待貴賓的場合他會象徵性的飲上幾杯,想不到在杜天野的嘴裡他擁有這樣的酒量,想想也不奇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許常德在江城的時候,他是圈子裡的老大,或許是不屑於和其它人喝酒。而在黨校,他所結識的這個圈子中,就再也沒有過去那種眾星捧月的尊崇感,所以他會以平等的心態對待其它人。喝酒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其中蘊含的學問和玄機其實是最為微妙複雜的。
  車到中途的時候,杜天野接到了一個電話,他的臉色忽然變了,對著電話大聲道:“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可以!”他的聲音近乎咆哮,把張揚和秦清都嚇了一跳,然後杜天野猛然一個急轉彎,向北京東南的青龍潭醫院駛去。向來沉穩鎮定的他在接到這個電話後完全喪失了理智,他甚至忘了車上還有張揚和秦清的存在。
  吉普車高速行進在滾滾車流之中,杜天野的雙目死死盯住前方的道路,雙手用力握住方向盤,隨著油門的增大,碼表也在不斷攀升著。
  秦清皺了皺眉頭,她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以杜天野的級別,原不應該對情緒的掌控如此差勁。張揚隱約猜到,這件事十有八九和那個文玲有關,雖然和杜天野一家人接觸的時間很短,可是杜家人給張揚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杜天野本人的癡情也打動了張揚。
  汽車停在青龍潭醫院後,杜天野甚至來不及向兩人解釋,就大踏步向後面的康復病區沖去。
  秦清本來不想去,可是看到張揚跟了過去,也只能跟過去看看,這是為了張揚的緣故,她瞭解張揚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而杜天野好像也不是什麼好脾氣,這兩人趕過去,保不准要鬧出什麼事情來。
  事實證明,秦清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在通往病區的門前,兩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擋住了杜天野的去路,杜天野的眼睛都紅了,現在的他就像一個瘋狂的野獸,怒吼道:“滾開!誰攔著我,我滅了誰!”
  那兩名男子並沒有讓開的意思,他們顯然都認識杜天野,中等身材的那名中年人低聲道:“杜主任還是回去吧,這是文家自己的事情!”
  “滾開!”杜天野試圖一把將他推開,中年人並沒有明顯的閃避動作,當杜天野的手搭在他肩頭的時候才微微一沉,然後不顯眼的向前頂了一下,一股潛力傳到杜天野的手臂上,杜天野立足不穩,跟踉蹌蹌向後退了數步,幸虧張揚及時扶住了他。
  杜天野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大叫著:“誰都不許帶走文玲,誰都沒有權力……”他忽然沖向一旁的消防櫃,一拳擊碎了玻璃,從中抓出消防斧,大吼著向前方沖去。
  張揚不得不佩服他的彪悍,可他從剛才那中年人的出手已經看出,杜天野壓根不是人家的對手,那兩名在門口守衛的黑衣人全都是高手。
  杜天野揮出消防斧,那中年人一個很普通的太極拳動作,攬雀尾,就夾住了他的手臂,輕輕一擰,杜天野再也拿捏不住消防斧,噹啷一聲落在地上,中年人輕輕一推,杜天野的身體騰空向後飛出,顯然這次對方的出手要重了許多。
  杜天野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可是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他的那點搏擊功夫畢竟還差得遠。
  張揚揮手搭在杜天野的腰間,貼在他的身體上,一個順時針的按壓,卸去他身上的力量,止住杜天野向後飛出的勢頭,讓他平穩的落在地面上。
  兩名黑衣人都露出驚奇的目光,張揚能夠輕鬆化解杜天野的窘境,看似平淡無奇的一托,卻要把力量和角度都掌握的極其精准,這樣的年齡擁有這樣的身手實在太少見了。
  張揚已經走了過去,那名向杜天野出手的中年人緩緩邁出了一步,雙目變得極其凝重,從張揚突然變得狂熱的目光,他已經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想要挑戰自己。
  張揚走的很慢,每一步似乎都經過精確的測量,三步來到對方的面前,微笑道:“請讓一讓!”
  中年人右手一動,想要抓住張揚的手臂,張揚居然沒有躲閃,任由他抓住自己的臂膀,然後順勢一個牽拉,中年人順著他的力量一個向前的送力,身體前探,肩頭擠壓在張揚的左肩,然後腰胯發力,他已經拿定主意,要讓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吃點苦頭。
  張揚識破對方的用意,這次卻沒有採用化解對方力量的打算,而是潛運內力,硬碰硬受了對方的一次推擠。
  中年人突然爆發的力量足可以推開一輛汽車,然而他的力量爆發在張揚的身上,卻如同推在了一座大山上,張揚的兩條腿鐵鑄般生根在地上,中年人強大的力量根本沒有撼動他分毫。
  中年人的目光中充滿了驚奇和錯愕,在他力量達到巔峰的時候,忽然感到身邊一空,張揚突然收回了抵抗力,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臂,試圖利用慣性把中年人的身體甩出去。
  中年人應變也是極快,身體微微前依,手臂一個順時針的晃動,硬生生從張揚的手掌中掙脫開來,張揚的後手接踵而至,單掌推在對方的臂膀之上,中年人向後退了兩步這才站穩,心頭一陣氣血翻騰,而張揚已經在他閃身的刹那突破了他的阻攔,向裡面走去。
  那名站在後方的黑衣人年紀也就在二十七八歲,中年人出手的時候,他一直在冷眼旁觀,看到張揚成逼退了中年人,雙目中迸射出冷酷的光芒,他和中年人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格,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攻擊,他的右腿以迅速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張揚的面門踢來,周圍的空氣都被他閃電般的出腿鼓蕩起來,他所使出的是十二路譚腿,頭路出馬一條鞭,二路十字鬼扯鑽,三路劈砸車輪勢,四路斜踢撐抹攔,五路獅子雙戲水,六路勾劈扭單鞭,七路鳳凰雙展翅,八路轉金凳朝天,九路擒龍奪玉帶,十路喜鵲登梅尖,十一路風擺荷葉腿,十二路鴛鴦巧連環。
  一時間漫天都是他的腳影,從四面八方向張揚進逼而去,譚腿動作精悍,配合協調,招數多變,攻防迅速疾,節奏鮮明,爆發力極強,張揚自打重生之後,還是第一次同時遇到這麼多的高手,這名黑衣人的腿是他所見過最優秀的一個不知怎麼,張揚忽然想起了安語晨,跟眼前這位相比,安小妖不錯的腿只能算得上是小兒科。
  張揚此時表現出的身法簡直是如同鬼魅,在對方閃電般的出腿下,他總能在最危急的時候躲過攻擊,明明看到這一腳就要踢中他,可他就能在毫釐之間躲避過去。
  中年人盯著張揚的步法,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十二路譚腿已經使完,竟然連張揚的衣角都沒有沾到,這樣的身法簡直可以用神鬼莫測來形容,而張揚在整個過程中沒有還擊一下,卻成將黑衣人調開,他後撤一步,微笑著站在大門處:“再打我可要還手了!”氣定神閑,面不改色,足以證明他的武功遠遠超出這名腿一流的對手。
  秦清和杜天野都站在那裡,他們雖然看不出其中的奧妙,可是有一點能夠知道,張揚的武功已經震懾了兩名黑衣人。
  中年人向前跨出了一步,他顯然不會讓張揚進去,黑衣年輕人,從另外一個角度向張揚包抄而去,他們要聯手了。
  張揚的臉上也露出凝重之色,這兩名黑衣人都是一等的強手,假如他們聯手攻擊,一剛一柔,一疾一緩,威力勢必成倍增加,張揚絕無在短時間內擊敗他們的把握。然而張大官人是個從不服輸的性子,越是遇到困難,這廝的好勝心就會變得越發強烈,他清朗的雙目中迸射出狂熱的光芒,那是一種對酣暢淋漓大戰的渴望。
  秦清對這廝的性情最熟悉不過,這兩名黑衣人顯然是在承擔著保護某人的責任,張揚如果繼續和他們衝突下去,搞不好會把事情弄得無法收場,她快步走了過去。
  秦清走入了他們對峙的空間之中,一股無形的壓力頓時籠罩了她的內心,秦清的美眸平靜無波,宛如一朵純潔無暇的百合花飄入風雨之中。張揚和兩名黑衣人用強大殺氣織成了一面無形的大網,秦清走入網中,她的嫺靜之美宛如涓涓細流般滲入凜冽的殺氣之中,瞬間沖淡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望著張揚,就像看著一個惹事的孩子,輕輕搖了搖頭。
  一個平靜的女聲響起:“讓他們進來!”
  秦清舉目望去,說話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美婦,她身材不高,保養的很好,看起來也就是四十多歲的樣子,皮膚很白,眼角處有一些細微的魚尾紋,可是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秦清的美貌顯然也吸引了那位中年美婦的注意,她看了看秦清,報以友善的微笑。
  秦清這才感覺到她的笑容有些熟悉,過去應該在哪裡見過,她苦苦思索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應該是在電視上。張揚也直愣愣的的看著那位中年美婦,在外人看來,他的目光有些不夠禮貌了,中年美婦由始至終目光都沒有向張揚看過一眼,最終定格在杜天野的臉上:“天野,你來了?”
  杜天野點了點頭,他大步向裡面走去:“羅阿姨,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要見文玲!我要見她!”
  秦清的秀眉跳動了一下,她和張揚跟在最後,小聲道:“文玲是誰?”
  張揚聳了聳肩頭:“杜主任的女朋友,好像成了植物人……”
  張揚和秦清並沒有跟著進入康復病房,他們兩人站在玻璃窗外,眺望著裡面的情景,從他們的位置,可以看到一個長髮散亂的女人一動不動躺在病床上,一個高大而寬厚的背影背朝他們坐著,想來那位就是文玲的父親。
  張揚低聲道:“這人是誰啊?”他抬起頭,正看到遠處的那兩名黑衣人仍然在警惕的望著自己,這才意識到,能夠讓這兩名高手貼身保護的人,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卷一 第085章 金針刺穴
  秦清輕輕咬了咬下唇:“張揚,別惹事,假如我沒有認錯,文玲的父親應該是文副總理!”
  張揚內心一震,這才想起新聞聯播中經常可以看到那個身影,他探頭又仔細看了看,越看這身影越像,這杜天野也是個混蛋,幹嘛不把事情說清楚,弄得自己稀裡糊塗的跟著他蹚渾水,幸虧剛才秦清及時制止了他,否則這件事今天很可能鬧得無法收場。這種級別的高官,在張揚的眼中無疑是高山仰止的存在,他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根本不可能跟人家如此接近。張揚的腦筋加速轉動了起來,假如自己能夠結識文副總理,那麼以後自己的仕途之路豈不是一帆風順,別說小小的春陽官場,就算平海政壇又有誰敢輕易撼動自己?眼前這個最好的機緣就擺在自己的面前,假如他能夠把沉睡的文玲喚醒,那麼他就是文家的大恩人,他就是杜天野的大恩人,我靠,同時多了兩個政治上強有力的靠山,張揚為自己的如意算盤而欣喜若狂,唇角露出悠然神往的笑意。
  此時病房內杜天野正在經歷著一場有生以來最為艱難的選擇,望著文玲蒼白的面孔,他心如刀絞,這十年,文玲都是依靠輸液在維持著生命,她的皮膚看起來有些透明,血管的脈他清晰可見,文國權伸出大手,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面孔,低聲道:“天野,這十年,你對小玲一直不離不棄,我看得到,你羅阿姨也看得到,我們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我們不想小玲繼續痛苦下去,十年了,我們為了自己的希望而一直讓她遭受煎熬,現在已經證明,這希望根本就不存在,我不可以讓小玲繼續承受下去,我想讓她得到解脫。”
  杜天野用力搖了搖頭:“不!她還活著,她一定可以醒來!”
  文國權猛然回過身,方方正正的面龐之上充滿了悲憫之色,他一把抓住杜天野的肩膀,把他拉到文玲的面前,大聲道:“你看清楚,這是我的女兒,我比你更不願放棄,可是你看看她的樣子,你是一個男人,如果你真的愛她,就應該讓她得到解脫!”
  杜天野的眼睛紅了,他大吼著:“不!我不同意,你們可以放棄,我不會放棄,就算有十億分之一的機會,我也要等!”
  文國權點了點頭,忽然揚起手,給了杜天野一個響亮的耳光,他站起身:“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一個真正的男人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面對!”
  羅慧寧望著兩個悲傷的男人,她再也承受不住這房間內沉重的氣氛,轉身走出門外,逃也似的來到走廊盡頭的窗前,望著窗外地夜空,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耳邊響起輕盈的腳步聲,秦清晶瑩如玉的纖手伸了過來,遞給她一張紙巾。羅慧寧接過紙巾,背過身去,擦乾眼淚。
  回過頭,看到秦清的身邊還有一個滿臉笑容的青年男子,這種時候,還有人有心情笑成這個樣子,羅慧寧就算再好的涵養也不禁產生了一陣反感,她皺了皺眉頭,低聲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個一臉沒心沒肺笑容的傢伙自然是張揚,他可不願意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過這廝現在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他還沒有為文玲診脈,做任何事都是有風險的,張揚臉上笑得雖然輕鬆,可內心也在激烈的交戰著,想當初在大隋朝那會兒,自己就是因為給隋煬帝的愛妃治病,最後反而被人家給弄死了。所以張揚和這種大官接觸的時候,心情還是忐忑不安的,過去的慘痛經歷告訴他,拍馬屁也是要技巧的,拍好了以後自己或許可以前程似錦,如果一個不小心,拍錯了地方,恐怕連後悔藥都沒地兒買去。
  張揚道:“羅阿姨您好,我是杜天野的好朋友,這次是專程來探望文玲的。”
  羅慧寧對這個主動套近乎的傢伙沒有太多的好感,低聲道:“謝謝你的好意!”說完她轉身向病房走去,張揚並沒有因為她冷淡的態度而放棄,跟上去道:“羅阿姨,我有個不情之請,我家世代都是中醫,對一些疑難雜症有些偏方,能不能讓我看看您女兒的病情,也許我有辦法救她!”
  羅慧寧瞪大了眼睛,她並沒有覺得張揚提出的要求太過突兀,或許是因為剛才親眼看到張揚和兩名警衛交手的情景,所以沒有把他當成一個江湖術士。
  張揚看到羅慧寧沒有說話,還以為她不相信自己,低聲道:“讓我試試,就算不成功,您女兒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羅慧寧看了看張揚,一言不發的走入病房內。
  張揚自然不能冒失的跟進去,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秦清輕輕牽了牽他的手臂:“走吧,這是人家的家事,我們並不適合留在這裡。”從張揚剛才的表現,她已經猜到了這廝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她雖然不贊同張揚的這種做法,可是在官場上已經見慣了種種的趨炎附勢,也沒有感到太多的反感,看到羅慧寧對張揚的排斥,秦清意識到張揚想通過醫術和文家套近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及早點醒他不要自找難看。
  羅慧寧離開的這段時間,病房內始終處於寂靜之中,文國權站在那裡,杜天野握著文玲的手,雙眼通紅,他的內心在激烈的交戰著,終於他下定了決心,嘶啞著聲音道:“文叔叔……我……尊重你們的決定……”他忽然有種近乎虛脫的感覺,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文國權走了過去,寬大的手掌輕輕拍了拍杜天野的肩頭:“小玲會明白……”
  “天野,你心中是不是還有希望?”羅慧寧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杜天野的嘴唇抽動了一下,他不甘心,一直以來都是文玲蘇醒這個希望在支持著他,假如這個希望破滅,他無法想像自己是否還有未來,他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
  羅慧寧輕聲道:“天野,我準備再給你一次機會!”
  杜天野猛然睜開雙眼,他不知羅慧寧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文國權的目光中也充滿了錯愕,他不知道妻子說出這句話的真正意義是什麼。
  羅慧寧道:“我相信你找他過來,一定有你的理由,假如讓你就此放棄,你一定會心有不甘,也許這件事將困擾你一生一世,如果小玲知道,她也一定不想你難過,我答應你,讓他見見小玲!”
  杜天野渾渾噩噩的站起身,他真的有些糊塗了,他不知道羅慧寧在說什麼,喃喃道:“羅阿姨……”
  文國權兩道劍眉擰在一起,憑心而論,他已經不忍心看著女兒繼續在人世間掙扎下去了,也許天國才是女兒解脫的唯一辦法,放棄治療是他和妻子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以為害怕杜天野反對,所以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他,誰想到最後還是被他知道,他更沒有想到最後一刻,妻子居然又改變了初衷,可能妻子不僅僅是在給杜天野一個機會,也在給她自己一個機會。
  直到張揚走入病房的那一刻,杜天野還沒有反應過來,張揚很禮貌的向文國權打了一個招呼,這廝也乖巧得很,沒叫人家的官銜,直接學著杜天野那樣叫了一聲叔叔:“文叔叔,我是天野的好朋友,這次專門來為文玲治病的!”
  杜天野懵了,他啥時候讓張揚過來給文玲治病啊,這廝真能編,他現在心情雖然紛亂如麻,可頭腦中還是存在理性的,在官場中混久了,第一反應就是感覺到,張揚在利用機會接近文國權,這讓杜天野感到一絲小小的不快,可是他馬上又想到,文玲已經昏睡了十年,他和張揚接觸雖然不久,可是根據他的瞭解,張揚應該不是一個傻子,不是一個為了前程不考慮後果的愣頭青,他敢說這樣的大話,難道真的身懷絕技?想起剛才張揚對付兩名警衛的表現,杜天野的心頭竟然萌生了一絲希望,也許張揚真的有不為他所知的本領呢,有道是病急亂投醫,杜天野現在真的沒有其它的辦法,無論張揚的出發點何在?無論張揚有沒有這樣的本事,他都會選擇讓張揚嘗試一下。
  文國權讓到一旁,張揚表面上笑得從容鎮定,可內心中仍然不免有些忐忑,這是他重生以來面對過的最高官員,從文國權的身上,他感受到類似于顧允知的那種威壓,不過氣勢更盛,雖然文國權的表情十分的和藹,給人的感覺很親切,可是那種超人一等的氣勢仍然在無形中威壓著別人的內心。
  張揚的表現也讓文國權嘖嘖稱奇,一個年輕人在自己的面前不卑不亢,鎮定自若,單單是這份心態已經難能可貴。
  張揚向仍然處於震駭中的杜天野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他放開文玲的手腕。杜天野握了握文玲微涼的小手,這才鄭重將她的手交到張揚的手中。
  張揚診脈的方式十分奇怪,先是用一根手指搭在文玲的脈搏之上,然後變成兩根,三根,最後除了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全都搭了上去,兩道劍眉漸漸皺起,文玲的脈息微弱,近乎於瀕死狀態,約莫過了十分鐘左右,張揚這才放開文玲的手腕,緩緩睜開雙目。
  “怎樣?”杜天野關切道。
  張揚歎了口氣,低聲道:“如果說人體內的經脈是一條奔騰的江河,文玲的脈息已經成為一潭死水,十年的沉睡已經讓這條江河淤積,她的性命已經不久于人世……”
  杜天野的雙眼中充滿悲痛之色。
  羅慧甯畢竟是女人,聽到這個結果禁不住無聲啜泣。
  文國權本來對張揚就沒有抱有希望,這樣的結果他早已預料到,低聲道:“人命天註定,既然無力挽回,罷了……”以他的身份,如果不是到了絕望之時斷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然而張揚話鋒一轉:“好在她遇到了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雙目熠熠生輝,閃爍著自信的光芒,所有人都感受到他身上強大的信心,竟然沒有人以為他是在吹噓。
  文國權仔細打量著張揚,直到看清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這才道:“你有幾分把握?”
  張揚的目光落在文玲的臉上:“我需要一個助手,在我治療的時候,我不希望其它人圍觀,而且我給她治病的事情,也不可以將這件事洩露給外人知道,如果你們答應,我這就準備為她治病。”這正是張揚的聰明之處,他如果成功救治文玲,無疑就成為文家的大恩人,文國權不得不領情,可以他的身份和位置,未必希望這件事被傳的沸沸揚揚,眾所周知,張揚搶先提出這件事,等於間接表明,我救文玲並非是想巴結你,也不想讓你為我做什麼,這和他當初對待顧允知如出一轍,不過這麼簡單的方法,卻輕易獲得了文國權的好感。做人做到一定的境界,很多事情根本就不要說出來,在文國權看來,這小夥子很懂事,很明白,他緩緩點了點頭。
  張揚需要的助手就是秦清,秦清對醫術可謂是一無所知,等到其它人全部離開了病房,秦清方才將心中的疑慮說出:“喂,你搞什麼?我什麼也不懂,你讓我留在這裡能幫上什麼忙啊!”
  “除了你以外,其它人我都信不過我要用內力幫助她打通經脈,其間免不了要有些身體接觸,你留在這裡,也能證明我的清白!”
  秦清有些無奈的看了看張揚,她終於忍不住道:“張揚,你知道剛才是誰嗎?”其實這句話她也知道等於白問,能讓這廝如此賣力的去救人,肯定是已經認出了文國權,他在利用這件事把握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尋找一座政治上的超級大靠山。
  張揚的臉上流露出悲天憫人的動人表情:“我只是被杜天野和她的真摯感情所打動,十年的等待,我怎忍心看著他們人鬼相隔,就算是冒險,就算是付出慘重的代價,我一樣要嘗試一下,我想幫他們……”
  秦清卻覺著他這句話最多有三分真實的成分,因為這廝壓根和高尚的道德情操不搭界,無論怎樣拿捏表情,總有那麼一股子虛偽的成分在內。
  張揚停頓了一下又道:“假如我出了事,你會不會等我?”
  秦清俏臉一熱,一雙美眸中流露出的光芒卻宛如秋日潭水一般冰冷:“我和你沒有那份交情!”拒絕,毫無情面的拒絕。
  張揚卻絲毫沒有覺著尷尬,臉上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笑容:“那啥……這世上就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張大官人無疑是個愛面子的人,在女人面前尤其愛面子,在心愛女人的面前,格外的要面子,所以臉皮的厚度也是無限增加。

秦清不想跟他繼續在感情的話題上糾纏下去,小聲道:“你到底有沒有把握?”
  張揚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假如在過去那會兒,我應該能夠把她喚醒,可現在我的內力至多剩下三成,所以必須要全力以赴,救醒她的把握應該有百分之一吧!”
  “百分之一?”秦清滿臉都是錯愕的神情。
  張揚笑道:“自古華山一條路,假如我走對了,那麼就是百分之百,如果走不對,估計文玲的性命今晚就會玩完。”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秦清的語氣充滿了無奈。
  “我喜歡你擔心我!”
  “打住!”秦清俏臉含威道。
  張揚盯住秦清剪水雙眸,微笑道:“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看得出,你喜歡我,那啥……給我一點鼓勵,我這一出手,還不知道會不會把自個兒搭進去。”這廝臉上此刻的表情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得味道。
  秦清看在眼裡,心中不由得有些擔心,她咬了咬嘴唇,終於鼓起勇氣,小聲道:“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如果真的沒有把握,沒有人會怪你……”
  張揚活動了一下雙臂,拉上帷幔,讓秦清幫忙扶起文玲,長期臥床讓文玲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中,她現在的體重還不到七十斤,秦清根本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就將她扶起,支撐住她的身體。
  張揚除去鞋襪,來到病床之上,盤膝坐在文玲的身後,他的目光和秦清接觸在一起,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
  秦清的嘴唇動了動,美眸中流露出關切之色,雖然她知道張揚習慣於虛張聲勢,喜歡這種調侃的說話方式,可心頭仍然不免有些擔心,這並不是為了她和他的政治前途,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關切,她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對張揚的感情已經越陷越深,無法否認了。
  張揚收斂心神,拋卻一切私心雜念,讓大腦進入一片空明的境界之中。有一點他並沒有對秦清說謊,重生到九十年代後,他昔日的內力大打折扣,雖然這段時間一直勤于修習,所恢復的也不過是昔日的三成,這也是他當初給顧養養治病的時候沒有選擇用內力幫助她打通經脈,可這次文玲的情況和顧養養不同,她的病情關乎於生死存亡,而且文玲眼前的狀態根本不懂配合,必須要讓她在短期內恢復意識,然後才能進行下一步治療。張揚決定為文玲治病的那一刻,已經選擇了一條充滿風險的道路。他一直都不是一個冷靜的人,按照現在的話來說,他更像一個機會主義者,在機會來到身邊的時候,絕不會輕易放棄,他喜歡刺激,喜歡挑戰。
  張揚閉上雙目,低聲道:“脫去她的上衣!”他雖然不是一個君子,可畢竟懂得非禮勿視的道理,別說現在文玲骨瘦如柴,就是性感妖嬈,他也不會多看一眼,一來秦清就在身邊,二來文玲有那樣的爹娘,還有杜天野這個未婚夫,咱張大官人可不願招惹那個麻煩。
  秦清脫掉了文玲的上衣,看到文玲蒼白的肌膚毫無光澤的貼附在骨骼上,心中不禁一陣惻然,一個人喪失了意識,喪失了感知,活在世上比死去還要悲慘的多,難怪文國權夫婦會做出放棄治療的決定,任何父母都不忍心自己的子女在這種狀態下繼續承受苦難。
  張揚雙手掌心貼在文玲的後背之上,他將體內的功力凝聚在一起,緩緩導入文玲的體內,幫助一個沉睡十年的病人疏通經脈,即便是在張揚武功處於巔峰的時候都是一個艱難的挑戰,現在更是損耗巨大,僅僅過了片刻功夫,他的內力就出現了迅速衰弱的跡象,張揚單手抵住文玲的後心,右手打開針盒,抽出早已準備好的金針,反手插入自己的頭頂,體內衰弱的內力重新變得強大,這是金針刺穴,可以在短期內激發自身體內潛能,讓功力成倍增加,可是對自身的損耗也是極其巨大的。如果不是關鍵時刻,張揚是不會選擇這種損害自身身體的方法的。
  隨著內力源源不斷的進入文玲的經脈,張揚的頭上開始出現嫋嫋升騰的白霧,他的雙掌也越變越紅,秦清感覺到文玲的肌膚開始發熱,漸漸竟然產生了一些細微的顫抖,她知道張揚正處於最關鍵的時刻,不敢出聲詢問,只能默默關注著事情的進展。
  張揚手掌的顏色從紅轉白,最後竟然趨於半透明的顏色,額頭上的汗水簌簌而落,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沾濕,他忽然睜開雙目,又取了一支金針,插入自己的顳側,轉弱的內力再次增強,張揚雙目圓睜,他利用金針刺穴的方法在短時間內提升內力,而他的經脈卻無法承受不斷增強的內力衝擊,其中的痛楚不為人所知,他忽然噴出一口鮮血,內力已經損傷了他心肺的經脈。
  秦清看到眼前情景大驚失色,她雖然對武功醫理不通,可也明白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可以打擾張揚,張揚吐血之後,胸口的鬱悶得到短時間的舒緩,他的掌心微動,注入文玲體內的內力衝擊著她的奇經八脈。
  隔壁休息室內,杜天野和羅慧甯如坐針氈,杜天野率先忍不住了,他站起身來:“不行,我要去看看!”
  羅慧寧也站起身來:“還是我去!”
  兩人的目光都在望著文國權,文國權沒有說話,雙目微閉,似乎在閉目養神,他的表情宛如古井不波,沒有人知道他此時內心中在想些什麼,然而他的沉默等於給出了答案。
  杜天野頹然坐了下去,羅慧寧卻轉過身去,用紙巾偷偷抹著眼淚。
  文國權的內心並不像他表現出的那樣平靜,這麼多年他風風雨雨一路走來,能夠達到現在的高位,和他冷靜的頭腦,頑強的心理素質有著直接的關係,他可以坦然面對政治上的風雨,可是他卻無法面對昏迷十年的女兒,他不忍心再看著女兒繼續痛苦下去,他想要女兒獲得解脫,沒有人知道家對他的意義,仕途之上,多數人都是爬得越高,對家庭就越見疏遠,而他卻越發珍視家庭,越發珍視這份親情,他雖然很少流露在外,可是心中那份感情卻始終真實的存在。他原本已經做出讓女兒永久解脫的決定,可是張揚的出現又釋放出他好不容易才埋葬的希望,文國權知道他仍然無法放下對女兒的那份牽掛。
  張揚頭頂的白霧越來越濃,插入頭頂的金針已經是第六支,注入文玲體內的真氣已經運行到玉枕,他要強行用真氣衝開她封閉的經脈,讓她恢復知覺,療傷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而令張揚痛苦的是,他的內力也已經接近枯竭,這次救治文玲無疑冒了巨大的風險,假如這次沖關不成,文玲的性命恐怕真的無法保住,他是一個冒險者,這次不但堵上了文玲的生命,甚至還有自己的,張揚的右手顫巍巍抓向針盒。
  秦清一雙明眸之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汽,她和張揚之間雖然沒有任何的交流,可是她能夠看出,張揚此時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和風險,如果失敗,不僅僅是文玲會遭遇不幸,甚至連張揚……她甚至不敢繼續想下去,她後悔剛才沒有果斷制止張揚的冒險舉動,她在為張揚的安危擔心。
  張揚這次抓出了三支金針,同時刺入自己的頭頂,額頭的青筋暴出,劍眉緊鎖,面部的表情痛苦到了極點,他再激發體內最後的潛力,彙聚全部的內力發動沖關。
  文玲瘦弱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她的肌膚之上也蒙上了一層細細的汗水,一股強大的力量透過她的身體撞擊在秦清的身上,秦清再也承受不住這強大的壓力,帶著文玲一起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床上。
  張揚的手掌離開了文玲的身體,可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他睜開雙眼,想說什麼,卻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來,唇角一動,噴出一口鮮血。
  秦清爬起身來,看到文玲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而張揚的樣子又如此駭人,她失去了素有的鎮定,驚慌失措的尖聲呼救。
  兩名警衛一直守在門外,聽到動靜之後,第一時間沖了進來。文國權杜天野隨後也趕到床前。看到眼前的情景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
  杜天野怒吼道:“你做了什麼?我殺了你這混蛋!”
  張揚仍然泥塑般坐在那裡,秦清不顧一切的擋在張揚的面前,用身體護住了他:“誰都不可以碰他,誰都不可以!”她近乎瘋狂的喊叫著,眼裡臉上全都是淚水。
  文國權一把抓住了杜天野的手臂,任何的情況下,他都是最為冷靜的一個有一點他能夠確定,張揚絕對不會公然謀害自己的女兒,他要搞清楚狀況。
  羅慧寧整個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她想哭卻哭不出來,用輕薄的被單掩住女兒羸弱的身體,顫抖的手撫摸著女兒蒼白的面龐:“鈴兒……”
  “她……還活著……”張揚艱難的說出了這句話,然後一口鮮血噴在秦清的身上,他的身體一軟,從床上一頭栽了下去,秦清驚呼著沖了過去,從地上抱起他的身體,卻發現張揚雙目緊閉,面如金紙,氣息也變得無比微弱。
  病房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除了秦清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關注著文玲。
  幾分鐘的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遙遠的世紀,當值班醫生匆匆趕來的時候,文玲黑長的睫毛忽然動了一下,羅慧寧以為是錯覺,杜天野以為是錯覺,而文國權卻看得清清楚楚,他向前走了一步,這次他看得更加清楚,文玲的一雙秀眉極其痛苦的顰起,她的眉頭動了,鼻息中發出微弱的呻吟,這絕不是錯覺。
  值班醫生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他遠比這些當事人更清醒,在他看來文玲早已屬於被宣判死刑的人,可是這世上竟然真的有奇跡存在,一個沉睡十年的植物人,怎麼會突然有了反應?
  文國權低聲道:“李偉,帶他去休息,讓醫生給他檢查一下。”
  那名叫李偉的中年人來到張揚的身邊,秦清美眸含淚,緊緊抱著張揚不願鬆開雙手,她再害怕,害怕自己只要放手,就會有人傷害張揚。
  恢復鎮定的羅慧甯來到秦清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道:“孩子,你放心,他一定不會有事!”
  秦清的眼圈兒紅了,淚水仍然在不停的流,羅慧寧親切的安慰讓她的內心稍稍安穩了一些,她終於恢復了理智,把張揚交給了李偉。
  李偉抱起張揚的時候,悄悄探查了一下他的脈息,發現他的體內空空蕩蕩,顯然是真元損耗過度的征像,然後又留意到張揚頭頂上的金針,身為武林中人,李偉對金針刺穴的方法也有所耳聞,可是他從沒有親眼見到過,所以對這種激發潛能的方法持有懷疑態度,現在看來張揚十有八九就是利用的這種方法。
  醫生給張揚檢查之後,壓根沒有發現什麼毛病,只能建議請一些專家來會診,還是李偉提出反對意見,他見過張揚的出手,知道張揚眼前的情況是因為真元損耗過度而造成,只要給他一定的恢復時間,他應該能夠蘇醒過來。
  杜天野將文玲的右手捧在手心,他能夠感覺到文玲的小手在變得溫暖,這十年間,他幾乎每天都要來看文玲,幾乎每天都要在她的床邊陪她說說話,談談心,可文玲從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今天他終於看到文玲有了表情,雖然那表情是痛苦的,可對他來說卻意味著希望。
  希望比他們想像中來得更加猛烈,來得更加幸福,在文玲掙扎半個小時後,她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目,室內的燈光全部關閉,因為害怕會損害她的視力,文玲發出一聲悠長而疲憊的歎息,她的手掌動了動,感覺到杜天野掌心的溫度,她的聲音飄渺而虛幻:“這……是……哪裡?”
  一滴熱淚滴落在文玲的手背,杜天野流淚了,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內心已經磨礪的足夠堅強,可是聽到文玲那遙遠而又熟悉的聲音,他內心深處最嬌嫩的部分被觸動了。
  羅慧寧也在哭。
  文國權沒有哭,但是他緊抿的嘴唇在不斷的顫抖,他無法相信眼前的顯示,原來幸福一直都沒有離他遠去。
  文玲輕聲道:“天野……我睡了好久……爸……媽……你們都在啊……我是不是摔得很重?”
  杜天野哽咽道:“摔得很重,不過……現在……現在已經沒事了……”

文國權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他轉身走了出去,來到走廊外握緊的雙拳用力揮舞了一下,他仰起頭,深邃的雙目中有兩點淚光閃動。當文國權恢復平靜的時候,他想起了張揚,想起那個意氣風發的小子,他緩步走向張揚所在的病房。
  病房內只亮著床頭燈,張揚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不知情況怎樣,秦清靜靜坐在窗前,流淚的雙眼始終看著張揚的面龐,她第一次感覺到張揚對她竟然是如此重要,她期望聽到張揚的聲音,渴望見到他的笑容,只要他能夠醒來,她一定會對他好一些。
  文國權低沉的聲音響起:“他的情況怎樣?”
  秦清沒有回頭,即使她清楚站在身後的人是誰:“我想他已經盡力了!”
  文國權緩緩點了點頭,充滿欣賞的看著張揚那張年輕的面孔:“鈴兒已經醒了,我相信張揚很快就會醒來,好人總會有好報的!”
  秦清沒有說話,兩行熱淚又流了下來,她用手去擦,可根本來不及,她的淚水如同源源不斷的江河。
  文國權感覺到自己不應該打擾她的寧靜,悄悄退了出去。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入,沉睡一夜的張揚終於睜開了他的雙眼,他首先看到的就是秦清,僅僅一夜的時間,秦清竟然瘦了許多,她的淚水已經流幹,一雙動人的美眸變得又紅又腫,可目光仍然盯著張揚,一分一秒都不願離開。
  張揚抬起手,寬厚溫暖的手掌想要去撫摸秦清的俏臉,秦清居然沒有躲開,任憑他的手掌落在自己的臉上,她的手抓住張揚的大手,讓他更貼近自己,兩人的目光長久的交著在一起,張揚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我知道你關心我……”
  秦清用力點了點頭,她想哭,卻已經沒有淚水,她的聲音也有些沙啞,這在張揚的耳中有種特別的性感味道:“你知道就不要讓我擔心……”
  “我想你擔心我!”張揚笑得很虛弱,但看起來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可是在秦清看來是如此的親切,如此的溫情。
  房門被輕輕敲響,秦清慌忙放開張揚的大手。
  杜天野和羅慧寧一起走了進來,杜天野臉上帶著會心的笑容,笑容中還有些歉疚,畢竟昨晚他以為文玲被張揚所傷,差點沒對張揚出手。
  在文玲蘇醒之前,羅慧寧對張揚是沒有太多好感的,可是張揚不惜代價救回文玲之後,這個年輕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飛速躥升,她甚至有種把張揚視為子侄的感覺,這份人情不可謂不大,她也考慮過張揚的出發點或許是為了獲取回報,可是她並不相信一個政治上的投機者會為了前途而把自己的生死置於不顧。
  羅慧寧將一束鮮花交給秦清,秦清想起昨晚的失態,有些羞澀的站起身,把鮮花插在花瓶之中,她適時退了出去,現在這個樣子的確不適合和外人相見。
  杜天野在張揚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充滿歉意的笑了笑道:“張揚,昨晚我誤會了你,對不起!”
  張揚笑著搖了搖頭道:“關心則亂,換成我是你,恐怕表現的會更加激動。”
  杜天野道:“我都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我也沒圖你報答,只是被你們兩人的真情所感動,文玲醒了嗎?”
  羅慧甯溫婉笑道:“她醒了,過去的事情一點兒都沒忘,雙手已經能小幅度的運動,只是肢體的其它部分還不行。”
  張揚道:“她躺了整整十年,總得要一個恢復的過程,文夫人放心吧,應該沒有任何的問題。”
  羅慧寧道:“張揚,跟我不必那麼客氣,你還是叫我羅阿姨順耳一些。”她毫不掩飾對張揚的好感,張揚笑著點了點頭,羅慧寧對他的態度和昨晚已經判若兩人,足見他不顧安危救治文玲的事蹟已經感動了許多人,只有尊重他人生命的人,才能贏得別人對他的尊重。羅慧寧看出張揚十分的疲憊,體貼道:“張揚啊,你好好休息一下,想吃什麼跟我說一聲,我讓人去準備。”
  張揚微笑道:“不用麻煩了,我暫時還不能吃東西,等我休息夠了,一定讓羅阿姨給我做頓好吃的!”
  羅慧甯和杜天野離開病房,正遇到秦清從盥洗室內出來,她剛剛洗過臉,不過樣子仍然憔悴,又遇到羅慧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羅慧寧微笑點頭道:“這兩天你要多多照顧小張,你是他女朋友?”
  秦清俏臉一熱,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杜天野此時方才想起父親曾經向他介紹,張揚是楚嫣然那位小妹子的男朋友,我靠!這個張揚也忒不地道了,居然玩起了腳踏兩隻船的把戲!如果在昨天,杜天野一定會馬上找張揚問個清清楚楚,可張揚救了文玲之後,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對於張揚的私生活他也只能表現出尊重,這件事看來要以後再找張揚談談了。
  秦清返回病房,發現張揚坐在那裡直愣愣向門口看著,她以為張揚有什麼事情,輕聲道:“怎麼了?”
  張揚一幅很為難,很痛苦的樣子:“那啥……人有三急……我想噓噓……”
  秦清一張俏臉頓時變得通紅,她咬了咬下唇,原本想罵這廝混帳的話,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畢竟他現在是個病人,有這樣的要求也不算過分。秦清把尿壺拿起遞給了他,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廝仰著臉,得寸進尺道:“我渾身酸軟沒有力氣,要不你幫我拎著。”
  秦清暗罵他果然不是善類,居然讓頂頭上司給他拎著尿壺,她紅著臉,恨恨點了點頭:“我還是去叫別人吧!”
  “別人我不熟,還是你幫我。”張揚最先恢復的應該是臉皮。
  “再胡說,我就不管你了!”秦清把尿壺塞到張揚的手中,正準備離開,張揚的傳呼滴滴響了起來,他拿起傳呼,上面密密麻麻的資訊。
  秦清道:“駐京辦那邊我已經打過電話了,有些資訊我不方便回。”說完她轉身又出去了。
  張揚看了看,除了幾條於小冬發來的資訊,多數都是楚嫣然的,還有幾條是顧佳彤的,平時手機帶在身邊到沒覺得什麼,現在手機一沒電,才發現這玩意兒還真的不可或缺。
  看著留言感受著幾位紅顏知己對自己的關心,張揚不時露出會心的笑容,如果不是尿意陣陣襲來,這廝還不知要看到什麼時候,抬頭尋找秦清,美人兒縣長早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無奈的搖了搖頭,想起昨晚秦清的真情流露,內心也不禁一陣感動,他和秦清相識已經有一段時間,秦清僅有的幾次流露出真情,都是在他最為危急的關頭,一次不惜用她的清譽去為他做不在場的證明,還有在不久前頂住方方面面的壓力,讓他前來駐京辦任職,昨晚因為關切而表現出的失去鎮定,悲痛欲絕,雖然她仍在回避對自己的感情,可是她的內心已經為張揚所知。
  拿起尿壺,張揚的感想到此為止,如果別人遇到這麼多的紅顏知己,恐怕會覺著是件麻煩事兒,可這廝非但沒有感覺到麻煩,反而覺著得意洋洋,不過人千萬不能得意,得意的時候往往會樂極生悲,張大官人這次算是體會到了,雙手雙腳忽然一麻,整個身體在瞬間仿佛失去了知覺,手裡拎著的尿壺也歪倒在了床上,這廝好歹還算是有點感覺,感覺胯下頓時變得溫乎乎,濕漉漉,那啥……兒時的精彩居然重現了……
  張揚真的有些害怕了,他可不是因為尿床害怕,原本他以為自己只是功力損耗過度出現的虛脫現象,可是身體的麻痹感讓他意識到,這不僅僅是虛脫,他張大了嘴巴想要呼喊秦清,可是卻發不出聲音,這次麻煩大了,張大官人悲哀的想著,麻痹的,走火入魔,老子走火入魔了!
  秦清過了十多分鐘才回到病房,發現張揚仍然保持著剛才的那個姿勢,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她本以為這廝還在作怪,看到尿壺並不在地上,正準備退出去,卻發現張揚的目光呆滯,整個人似乎有些不對,這才有些慌張,她匆匆來到張揚身邊,驚聲道:“張揚,你怎麼了?”
  張揚有生以來從未感到如此窘迫過,和秦清在一起的時候居然濕了,悲哀的是,濕的那個是他,而且以這麼不雅的方式。秦清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我去找醫生……”
  “別……”張大官人居然有誰神奇的恢復了一些知覺,他的左手能活動了,揚起左手,快速地點在自己胸膛的穴道上,然後急促道:“針盒……”
  秦清第一時間拿起床頭櫃的針盒,打開後遞了過去,張揚抽出一根金針紮入自己的丹田處,然後雙目緊閉,將體內散亂的氣息重新導入丹田,短時間內,全身都已經滿是冷汗。
  秦清關切的看著他,大約過了十多分鐘,張揚方才長舒了一口氣,他暗叫僥倖,假如不是剛才幸運的恢復了知覺,恐怕自己十有八九會陷入癱瘓之中,這時候才感覺到胯下濕漉漉冰冷無比。極其尷尬的,摸到那個空空的尿壺扔在了地上。
  秦清看到他已經度過危險,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小聲道:“我扶你起來!”
  張大官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有生以來從未遭遇如此的尷尬,這麼大人居然尿炕。
  秦清看到他的神情,已經忍俊不禁,輕聲提醒道:“你總不能就這麼呆著!”
  張揚可憐兮兮的看著她:“那啥……你得幫我保密!”
  秦清點點頭,滿臉都是笑意。
  “幫我去拿那套病號服,我換上……”
  張揚換好病號服之後,腦子裡再也不敢胡思亂想那些情情愛愛,原來胡思亂想也會遭天譴的,秦清讓人幫他更換床鋪的時候,他獨自來到陽臺上盤膝靜坐,開始將體內不多的內息聚集,抓緊時間恢復內力,為文玲治病耗去了張揚體內的大半功力,這讓他的身體處於最為虛弱的時候,金針刺穴讓他的內力透支不少,想要恢復之前的狀態恐怕需要一年左右。這一年之中他不可以強行修煉內功,畢竟體內多處經脈受損,修復經脈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只有經脈修復之後,才能考慮下一步,張揚並沒有感到太多的失落,救了文玲,他等於成為文家的大恩人,這筆人情將讓他以後受用無窮,當然他的出發點不僅僅是處於政治上的考慮,他的的確確也被杜天野和文玲之間的真情所感動,如果說這件事還有一個意外的收穫,那就是秦清,通過這件事,他明白了秦清對自己的真正心意。
  除了中午吃了一碗米粥之外,張揚一天都沒有進食,始終盤膝坐在陽臺之上靜靜吐納,沒有人去打擾他,秦清確信張揚已經沒事之後,這才將他委託給杜天野照顧,自己去黨校請假。
  杜天野自從文玲蘇醒之後,始終守在她的身邊,他要抓緊時間讓文玲回憶起他們之間過往的一切,所有的感情。
  杜山魁和老伴兒馮玉梅聽到文玲蘇醒的消息後也過來探望她,雖然現在文玲還不能行動自如,可畢竟已經恢復了意識,比起過去那個活死人的狀態不知要強了多少倍,他們的兒子也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終於有了希望。
  所有人都信守承諾,沒有透露這次文玲蘇醒的真相,院方的病歷上將她的蘇醒歸結於一次千萬分之一的奇跡,然而文家人卻都明白,這並非奇跡,是張揚創造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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