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為他續上熱茶,蕭國成道:“那個特殊的年代,發生了很多瘋狂的事情,傳雄十六歲的時候就死於一場意外,後來我們經常去孟家……”
蕭國成端起茶盞,靜靜品味著那杯清茶,雖然他的話題沒有繼續,但是張揚已經明白,蕭國成一定是在這期間和孟傳美產生了情愫。
看到蕭國成久久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張大官人終於忍不住道:“孟阿姨去過小石窪村?”
蕭國成點了點頭:“去過,她哥哥去世對她的打擊很大,她將我當成哥哥一樣看待。”
張大官人心中暗忖,是不是真的這樣只有天知道了。
蕭國成深邃的目光盯住張揚的雙目道:“我知道你心中怎樣想,我們那一代人的感情你們這些年輕人是不會懂的。”
張揚道:“後來你就去了國外?”
蕭國成道:“那時候出國很難,我的外公身在美國,他臨死前指定我當他的遺產繼承人。”蕭國成笑了笑道:“他可不是什麼富翁,只不過在德克薩斯有一個小小的農場,當時我的義父反對我去繼承,在他看來美帝國主義簡直就是洪水猛獸,可是我的態度很堅決,我承認,我對我當時的處境不滿,我對那個時代不滿,在和義父發生幾次爭執後,我們爺倆終於冷靜地坐下來談論了這個問題,他雖然仍舊不理解我的決定,但是他選擇尊重我的選擇。”
張揚點了點頭,可以想像,薛老當時放蕭國成離去的確花費了一番功夫。
蕭國成道:“在我心中,義父就是我的至親,我離開了故土,前往未知的大洋彼岸。”
張揚低聲道:“蕭先生,當時你毅然決然地走,難道這裡就沒有讓你眷戀的事情?”
蕭國成笑了,他的笑容流露出淡淡的苦澀:“有!”他當然清楚張揚希望聽到什麼,在做出肯定回答之後,蕭國成站起身,慢慢走向落地窗前,目光望著遠方,夕陽西下,遠方的海面被夕陽的余暉染成一片橙黃,潮起潮落,萬點金光在海面上躍動,蕭國成低聲道:“人為了實現心中的某一個目標,必須要做出犧牲,選擇放棄!”
張揚道:“你有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想過那些關心你的人會因為你的離去多麼難過?”
蕭國成沒有回頭,他的一隻手掌貼在窗戶上,藉以支撐自己身體的重量,蕭國成道:“我是個從不輕易許下承諾的人,我們那代人的感情也比多數人想像中要純潔得多。”
張大官人感覺到臉皮有點發熱,蕭國成這番話顯然是針對他所說,他認為蕭國成和孟傳美之間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甚至張揚懷疑蕭國成就是喬夢媛的親生父親,可蕭國成的這句話分明在暗示,他和孟傳美的關係遠沒有那麼複雜,甚至將之冠以純潔的名號。張揚雖然不全信蕭國成的話,可是他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蕭國成和孟傳美的關係,人家都說純潔了,他總不能直接問,你和孟傳美有沒有發生過親密關係?喬夢媛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這種話張大官人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甚至感覺到想想都是對孟傳美的不敬。
蕭國成道:“68年的時候我回來過一次,在國內僅呆了兩天,然後離去,自此以後,一直到83年,十五年中我從未在踏上這片土地,即便是83年以後我也很少回來,雖然我知道過去的那些知青中有些人的消息,但是關於小石窪村的那段經歷,我並沒有多少愉快的回憶,所以……我從未主動和他們聯絡過……”
張揚在信中默默算了算,68年,喬夢媛是69年生人,難不成蕭國成那次回國和已為人婦的孟傳美發生了點什麼?張大官人馬上又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弄得內疚不已,孟傳美已經離世,自己這樣想,實在是對死者太過不敬了。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那張照片上,張揚拿起了那張照片,低聲道:“蕭先生,可照片上的這位和你長得一點都不像。”
蕭國成道:“那時候我還叫蕭明軒,70年的時候,我在美國遭遇了一場車禍,受了很重的傷,幾乎死去,後來僥倖撿回一條性命,可是我的臉部受損嚴重,做了面部的整形手術,所以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張揚點了點頭,他的好奇心得到了一些滿足,不過其中還是有很多讓他感到不解的地方,蕭國成和孟傳美的感情究竟到了哪種地步?是不是向他所說的那樣純潔?不過有一點張揚能夠肯定,兩人都將這段感情藏得很好,之前從未聽人提過他們兩人之間的故事。
蕭國成轉過身,目光望著桌上的佛珠道:“這串佛珠,是在我68年回國的時候,她送給我的,七年前,這串佛珠丟失了,從此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想不到這串佛珠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張揚拿起那串佛珠道:“也就是說你曾經佩戴這串佛珠二十年?”
蕭國成愣了一下,隨即又點了點頭道:“不錯!”他承認戴了這串佛珠二十年,等於承認這二十年中他心中一直對孟傳美未能忘懷。
張揚道:“這串佛珠當真不是你送給她的?”
蕭國成搖了搖頭道:“你可以去查我當年的報案記錄,因為這串佛珠我還專門報案,當地公安部門有我的報案記錄。”
張揚道:“蕭先生,感謝你對我的信任,告訴了我這麼多的事情。”
蕭國成淡然道:“我相信你是個正直的年輕人,緣是個很奇妙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可以向你說這麼多。”
張揚道:“蕭先生放心,你對我說得這些事,我都會嚴守秘密。”
蕭國成道:“我只希望不要讓死者因為某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受到猜度。”他指了指那串佛珠道:“我有個請求……”
張揚不等他的話說完就搖了搖頭道:“不可以!”
蕭國成皺起眉頭道:“你還不知道我說什麼,就拒絕了我?我並非想要索取這串佛珠,我只想借來幾天,誦念佛經,為逝者超度。”
張揚從手包中取出了一個鉛盒放在蕭國成面前,打開後,將佛珠放在其中,他指著盒子道:“蕭先生知道這個盒子的作用嗎?”
蕭國成搖了搖頭,這盒子四四方方平淡無奇,連起碼的裝飾都沒有,不知張揚為什麼要拿出這麼普通的一個盒子出來。
張揚道:“這是鉛盒,作用是可以隔離放射線,孟阿姨死前已經感染了非常嚴重的放射病。”
蕭國成驚聲道:“你是說佛珠有問題?”
張揚點了點頭道:“佛珠含有大量的放射元素銫,剛才你說過,從68年開始你曾經戴了二十年,如果那時候佛珠就含有放射性元素恐怕你的身體早就出問題了。”
蕭國成低聲道:“難道有人在佛珠上動了手腳?”
張揚道:“這種可能很大,我已經聯繫了相關專家對這串佛珠進行鑒定,月底我去東江的時候就會查出結果。雖然現在還沒有結果,但是我估計這串佛珠十有八九被人動過手腳。”
蕭國成的目光充滿了悲愴之色:“如果佛珠被人動過手腳,那麼這串佛珠究竟是誰送到她的手中?”
張揚道:“據定閑師太所說,是一個中年貴婦。”他停頓了一下道:“送給孟阿姨佛珠的那個人一定對她非常的瞭解,知道這串佛珠對她代表的意義,知道孟阿姨因為內心的某個解不開的結,對這串佛珠肯定格外珍視,甚至算准了她會時刻將佛珠隨身攜帶。”
蕭國成的雙手已經緊緊攥在一起,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了:“有人想要謀殺她……”
張揚道:“這件事我並沒有告訴太多人,即使是孟阿姨的家人也不清楚具體的內情。”
蕭國成道:“如果有人用這樣的卑鄙手段害她,我第一個不會放過這個人!”他說完之後,望著張揚道:“你是不是也懷疑過我?”
張大官人毫不掩飾的點了點頭道:“懷疑過,即便是現在我也不能完全放下對你的懷疑。”
蕭國成道:“換成我是你,我一樣會產生懷疑。”
張揚道:“我必須要查清這件事!”
蕭國成道:“就算你不去查,我也會追查到底!”
張揚道:“蕭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蕭國成道:“有什麼要求只管說出來,如果我可以做到,我一定會配合你。”
張揚道:“對你來說並不算難事,我想借您的一管血用。”
張大官人借蕭國成血液的目的是為了查清他和喬夢媛之間有無血緣關係,蕭國成隱約猜到張揚必有用意,但是他沒有猜到張揚采血的具體目的,他點了點頭道:“可以!”
張揚離開之後,蕭國成仍然處於深深地悲傷之中,蕭玫紅看出了叔叔的低落,來到他的身後,主動為他按摩雙肩,柔聲道:“叔叔,是不是在擔心健康的問題?”
蕭國成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早就看淡了生死,只要能夠有尊嚴的死去,又有什麼好怕?”
蕭玫紅道:“你和張揚好像很談得來。”
蕭國成淡然笑道:“他是個與眾不同的年輕人,你應該比我要瞭解他。”
蕭玫紅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對他遠談不上瞭解,他表面上嬉皮笑臉玩世不恭,可是很多事在心中藏得很深,跟一般人的交往總是不即不離,或許這就是官員的特性吧。”
蕭國成忽然道:“你和喬夢媛的關係好像很不錯。”
蕭玫紅點了點頭道:“是啊!”
“她母親去世了,你有沒有去慰問一下?”
蕭玫紅充滿錯愕道:“什麼?我根本不知道!”
在孟傳美去世的這件事上,喬家和孟家達成了默契,雙方都同意低調處理,所以除了兩家人之外,並沒有任何外人參加孟傳美的葬禮,頭七之後,喬鵬舉返回了美國,他在那邊生意剛剛起步,這次離開的時間已經很長。
喬孟兩家又似乎恢復了昔日的平靜,多數人的生活並沒有因為孟傳美的離開而改變,受到影響最大的還是喬夢媛,頭七過後,她帶著行李箱離開了喬家,臨行之時,她來到爺爺的面前道別。
喬老坐在陽光裡,一動不動的望著院落中的山石,他的人也像石塊一樣,似乎所有的活力都被陽光蒸騰殆盡。
喬夢媛將拉杆箱放在一旁,來到爺爺面前蹲了下去,握住爺爺瘦削的雙手。
喬老抓住了她的手,嘴唇抿了起來,深邃的雙目之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舍之意:“夢媛,你也要走?”
喬夢媛微笑道:“爺爺,難道你想我永遠都留在家裡?”
喬老點了點頭,感歎道:“走吧,你們一個個都大了,你們小的時候無論走到哪裡,爺爺還追的上你們,可是現在我已經老了,已經追不上你們了。”喬老的話中流露出深深的傷感和無奈。
喬夢媛望著爺爺失落的表情,心中異常的難過,她不想離開爺爺,可是自從母親離世之後,她在這個家中就感覺到坐立不安,總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壓迫著自己,她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昔日的家人,爺爺無疑是愛她的,可是如果爺爺知道真相,如果他知道曾經賦予這麼多關懷和疼愛的孫女並非是兒子的親生骨肉,他能否還會像從前那樣對待自己?他會不會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喬家的恥辱?喬夢媛不敢想,不願想,可是這個念頭卻在無時無刻的折磨她,讓她痛不欲生,這才是她選擇遠離的真正原因,喬夢媛柔聲道:“爺爺,給我一段時間。”
喬老道:“對我這樣的年齡而言,世上最珍貴的就是時間,人老了,總想著兒孫常伴身邊,什麼功名利祿,什麼雄心壯志都不重要。”
“爺爺……”喬夢媛的眼圈紅了。
喬老笑了笑,他伸手撫摸孫女的面龐,柔聲道:“乖,爺爺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我真的希望你們不要走得太久,我擔心等你們這些孩子下次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老得認不出我的兒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