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六章】野味
圍獵罷﹐一行人便在廣成澤扎下了營地。旁晚時分﹐汝州城送來了各種佐料﹐眾人準備在幕天席地中烤野味下酒。營地裡已升起一堆堆的篝火﹐火光通亮﹐晚風襲人﹐周圍的歡笑聲更甚了。
陪坐於火堆旁的劉安一直在琢磨白天「射鳥」那事﹐只覺得薛崇訓虛虛實實的委實很玄乎。他直覺薛崇訓不好糊弄﹐便趁敬酒的時候試探道:「薛郎此次到東都﹐定然胸有治河之策﹐可否向我等透露一二﹖我等也好共襄大局啊。」
眾人也附和道:「是啊﹐請衛國公主持大局﹐我等願追隨左右﹐協助衛國公整頓沰漕。」
薛崇訓笑了笑﹐把面前的酒杯端了起來﹐有話要說的樣子。大伙見狀都屏住呼吸洗耳恭聽。
周圍安靜下來了﹐都要聽薛崇訓話呢﹐卻不料他卻瞪眼說道:「晌午我射的那只鳥呢﹖烹好了麼﹖」
劉安和眾官立時面面相覻﹐片刻之後﹐劉安才喊道:「衛國公的那只鳥呢﹖」此言一出旁邊的人都拼命地忍住笑﹐有的臉都憋紅了。
薛崇訓見狀說道:「想笑就笑吧﹐我這人不計較小節﹐諸位隨意﹐哈哈……方才劉使君問治河策﹖我這剛到洛陽﹐劉使君安排的不是酒宴就是圍獵﹐好久沒玩這麼高興了﹐還沒感謝諸位同僚呢﹐怎麼突然問起這種事來了﹖多掃興啊。」
他這是在埋怨大伙不當他是自己人﹖劉安一語頓塞﹐只得端起酒來敬酒﹐把尷尬遮掩過去。
就在這時﹐奴僕端著一個瓷鉢上來了﹐揭開蓋子時﹐頓時一個鮮美的肉湯撲鼻而來。薛崇訓低頭一看﹐中間確實有一只鳥﹐但這湯的香味卻是裡面的許多佐料的氣味。他便隨口說道:「這不是我射死的那只鳥。」
劉安馬上說道:「把廚子叫上來!」
奴僕急忙把疱廚叫了過來﹐劉安很認真地問道:「衛國公親手射的那只鳥呢﹖」
庖廚戰戰兢兢地說道:「回劉使君﹐鉢裡﹖」
「放屁!」儒雅的劉安罵起人來氣勢也是很足的﹐指著庖廚的鼻子罵道﹐「衛國公說鉢裡的鳥不是那只﹐就憑你們﹐也有資格糊弄衛國公﹖」
在場的諸位都覺得劉安是一語雙關﹐罵的不是庖廚﹐而是自己﹐頓時眾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
這時薛崇訓卻笑咪咪地說道:「諸位不必介懷﹐劉使君說的是庖廚糊弄我﹐不是說你們糊弄我﹐莫要聽錯了﹐別緊張﹐啊。」
庖廚終於沒魄力硬撐了﹐急忙跪倒在地﹐磕頭道:「明公饒命﹐小的不慎將那只鳥掉到火裡烤糊了﹐只好另外尋了一只差不多的﹐哪裡想到衛國公一眼就看出來了……」
眾人頓時愕然﹐薛崇訓的眼睛這麼毒﹖真還不是原來那只鳥啊!
其實薛崇訓也有點驚訝﹐他原本是想說弄了太多佐料鳥的本味就變了﹐哪想到把這庖廚的實話給詐出來了。
劉安故作惱怒道:「膽大妄為﹐衛國公要的是親手射殺的那只鳥﹐你給的什麼﹐啊﹖給我把衛國公要的東西拿上來!」
庖廚萬分無辜地說道:「明公﹐那鳥已經糊了。」
「糊了也要!」
庖廚只能轉身去取東西﹐過得一會﹐他便端著一個精緻的盤子上來了﹐裡面裝的卻是一只黑糊糊的玩意﹐跟炭似的。他便把盤子小心翼翼地呈到薛崇訓的面前﹐說道:「衛國公恕罪﹐小的一時不慎……」
薛崇訓沉吟片刻﹐當下就有了個想法﹐自己先笑了笑﹐說道:「沒事沒事﹐你不過是犯了點小錯而已﹐我堂堂大丈夫和你計較這個作甚﹖」
庖廚忙倒道:「衛國公大人大量。」
䒷崇訓萬分親切地作了個扶的動作:「我要的是這只鳥﹐不是好看的虛假之物。只要你老實把原來的鳥交出來就行了﹐糊了也沒關係﹐我怎麼會隨便就懲罰你呢﹖這不很好嗎﹖」
眾人聽罷都低頭沉思﹐彷彿在尋思著什麼玄機一般。
庖廚道:「謝衛國公饒恕之恩。」
薛崇訓拿起筷子﹐指了指盤子裡的黑東西:「糊了也要吃﹐誰叫你是替我當廚的﹖」
「衛國公﹐這東西吃不得﹐我們還準備了好多佳肴呢……」
但薛崇訓也不管他﹐拿起筷子夾起那只糊鳥﹐盯著它吞了一口口水﹐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吧唧吧唧」若有滋味地慢慢咀嚼起來。
劉安見他閉目品評的樣子﹐不禁問道:「薛郎﹐糊鳥是啥滋味﹖」
「苦……粗﹐咦﹐您說咱們大唐的老百姓,嘴裡嘗的是不是就這滋味﹖」薛崇訓似笑地說道。
眾人盡皆默然。過了一會﹐劉安才一本正經地說道:「衛國公此言﹐我等一定要記住了!古人言治國如烹﹐我們做官﹐就如庖廚。把鳥做成美湯﹐百姓會吃;把一只鳥做成了這黑漆漆的鳥樣﹐百姓也得吃。明白麼﹖」
「下官等受教。」眾人附和道。
薛崇訓笑道:「我是說鳥﹐劉使君東拉西扯的幹甚﹖」
「是﹐薛郎說鳥﹐我也說鳥。」劉安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地說道。
薛崇訓的筷子夾著那只糊鳥﹐看了一會﹐實在不想再咬第二口﹐便夾起來向後一拋﹐扔了了事﹐然後拿起勺子喝最先送過來的那鉢肉湯﹐一面說道:「孟子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能光一個人吃啊﹐來人﹐上菜﹐大家一起吃。」
奴僕們魚貫而來﹐端著各種佳肴擺上案來﹐氣氛才因此輕鬆些了。
薛崇訓一邊大吃大喝﹐一邊不住地贊道:「好吃﹐今天這野味比昨兒在官妓那裡吃的東西好多了﹐野味就是野味﹐有股子活力﹐好!」
……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他這麼一說﹐汝州刺史呂竮當時就尋思:官妓是人﹐野味是吃的﹐這兩樣東西怎麼能比呢﹖可人衛國公就要拿人和東西比﹐有啥法……咦﹐莫不是嫌今晚沒有和官妓相似的那種「野味」﹖
既然人家走到了你汝州刺史的地頭上﹐不能招待得不好。不就是「野味」麼﹖良家婦女行不﹖違法﹖在汝州老子這個刺史就是法!再說招待的是太平公主的兒子﹐怕個鳥。
趁著他們還在吃肉喝酒﹐離歇息還有點時間﹐呂竮便向劉安告假從宿營地出來﹐帶著自己的人快馬加鞭趕回汝州城。
長史開城門迎了呂竮﹐問道:「使君怎麼現在回來了﹖」
呂竮道:「衛國公嫌昨天的官妓沒有『活力』﹐要吃『野味』﹐我得趕緊想辦法弄過去。人家走到了咱們汝州地頭﹐一定要讓他盡興了才行!」
長史倒是聽懂了﹐卻馬上皺眉道:「要什麼樣的野味﹖家妓成不﹐如果應急﹐老夫家裡養著十幾個﹐弄過去也該夠了。」
「怎好奪你的女人﹖再說家妓早都養順了﹐哪裡還有什麼『活力』靈氣﹖人衛國公皇親貴冑﹐還看得上咱們養的這種貨色﹖得良家子才行﹐你老想想﹐那良家子沒見過那陣仗﹐衣服被扒下來眼淚嘩嘩的﹐楚楚可憐的﹐什麼活力靈氣一下子就有啦!」呂竮呵呵笑道。
長史想了想:「這麼晚了﹐咱們的往哪兒弄良家子去﹖如果有個三五日還好﹐可以施以手段買幾個﹐現在……難道帶兵衝進百姓家裡搶﹖這可使不得﹐到時候御史一本折子上去﹐我們的官也甭當了。」
刺史呂竮道:「搶怎麼了﹖御史參讓他參去﹐我不信朝裡的人就這麼等著別人整咱們的人。」
「使君勿急﹐我想到了一計。」長史捻了片刻鬍鬚﹐當即就說道﹐「話雖如使君說的那樣﹐搶幾個人沒啥大事﹐但總歸太粗暴了對使君的威信不好﹐這事還是假借他人之手比較好。城東劉家那二郎劉霸﹐什麼調戲寡婦、強搶民女之類的事﹐他哪樣沒幹過﹖就讓他去幹﹐他不僅輕車熟路﹐哪家有俊俏的小娘他都知道﹐而且還能把惡名給扛下來。到時候使君把他捉了略施懲戒﹐再補償受害家的損失﹐如此一來﹐事情平息了、上面的事也辦好了、名聲也得了﹐可不是皆大歡喜麼﹖」
「妙計!」呂竮頓時大喜﹐携了長史的手道﹐「你真是我的諸葛亮﹐沒有你想不到的辦法啊!」
長史謙遜道:「我既是汝州長史﹐為使君出謀劃策是本分。」
呂竮點點頭﹐又理了一遍﹐很滿意地說道:「劉家家境殷實﹐本就該充作運糧富戶﹐征召負責運送朝廷賦稅﹐但我多次照顧才使得他們避免了徵兆﹐這不欠著我好大的人情﹐雖然平時都有孝敬﹐但再要他們辦點小事﹐應讓也不會有問題。」
計議定﹐呂刺史回到衙門﹐馬上就叫人去把劉霸找到衙門來。沒過一會﹐就聽得堂門外面一個破嗓子嚷嚷道:「新來的﹖你二哥哥我是呂使君的朋友﹐二哥哥進出這公門跟進出自己家門一樣﹐還要搜身﹖你懂不懂規矩!」
呂竮因為心裡掛著事﹐當即就喊道:「別搜了!讓他進來。」
只見來人身長八尺又高又壯﹐滿面的橫肉﹐以至於讓面相凶神惡煞的……這模樣兒﹐就跟寫了字一樣﹐左邊:惡棍;右邊:地痞。
不過他見官馬上就滿面堆笑﹐臉上的肉都笑得一抽一抽的﹐裝模作樣地抱拳道:「哎呀﹐二位明公﹐好久不見!二哥哥……不對﹐我還以為你們把我忘了呢。」
劉霸一面說話一面察言辨色﹐但見兩個官員臉無笑意﹐他當下也就收住笑容﹐小心說道:「靜修庵那小尼姑來告狀了﹖您千萬別聽她胡說﹐我連一個指頭都沒碰到﹐就嘴上說說而已。」
呂竮愕然道:「尼姑你都動﹖也不怕晦氣!」
「沒動﹐沒動……」劉霸紅著臉﹐又嘀咕道﹐「除此之外﹐最近我好像沒幹啥壞事啊﹐剛買那對鳥兒挺有意思的﹐我不都呆家裡的麼﹖」
呂竮打著官腔道:「我看在你老劉家的份上﹐才關照著你!哼﹐你也得給我收斂著點﹐要是聽不進人話﹐我把你以前那些案底都翻出來﹐殺頭都不夠贖你的罪!」
劉霸忙道:「哎喲﹐您可不能這樣﹐我何時沒聽使君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