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打印

決戰李隆基 大唐天河汗 轉載

 
收藏  |  訂閱
173  41.8k

第一卷 長安回望綉成堆 【第四十二章】金城
   麟德殿是個歡樂的地方,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這裡總是有歡快的舞蹈,悅耳的音樂,談笑風生的宴會。這裡的宮殿廟宇大氣而不失華麗,遙望太腋池,煙波飄渺,三座仙島如在仙境;重樓叠嶂,勝似仙宮。
   金城把目光從遠處收回,平靜地說道:「先皇和皇叔您對我都很好,我無半點功勞卻在宮裡享了那麼多年福,也想為大唐做點事,大唐需要我去吐蕃,自然義不容辭。」
   她因為是先皇睿宗皇帝的養女,所以稱呼皇帝李旦為了皇叔。
   李旦聽罷很高興,點頭稱贊道:「金城知書達禮,深明大義,朕心甚慰。」
   李旦身邊的小公主李妍兒抽了抽鼻子,跑了過來拉住金城的手依依不捨地說:「姑姑你別走嘛,你走了就沒人陪我玩了,別走……」
   金城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冷笑,心道:「別裝了,我知道妳怕巴不得我早點去吐蕃,以為我一走妳就是大明宮最受龐愛的公主,是嗎?
   但那冷冷的神色只是從金城的眼睛裡一閃而過,不太可能被人察覺到,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溫和的樣子,與世無爭、逆來順受。她摸了摸李妍兒的臉蛋,微笑道:「妍兒常常想姑姑就好了。」
   她很淡然,很溫和。其實她想哀求,想放聲大哭,想說我不去吐蕃……但是有用嗎?她是李唐宗室友出身,但只是睿宗的養女,何況現在的皇帝已經是李旦了。
   不知是李旦良心發現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突然有些歉意地說道:「薛崇訓好像看上你了,金城是什麼想法?朕也知道,如果妳留在大唐日子過得會好一些……」
   金城低頭說道:「以前我沒見過他,我也許不知道今天下午他為什麼會那麼說。」
   李旦道:「如果他能在吐蕃求親之前認識妳,朕倒是可以以此為借口回絕吐蕃,可是……」
   金城的聲音小而溫柔:「只怪沒有緣份吧,才見過一次面,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沒關係的。」
   李旦點點頭,遙望遠景,說道:「沒事了,妳同妍兒去頑罷。」
   「金城告退。」她輕輕屈服膝優雅作了一禮。李妍兒卻不管這些,拉著金城的手就跑。
   「哎呀,慢點!」金城輕輕喊了一聲。
   二人跑到了龍尾道上,李妍兒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道:「姑姑,明天太子叔叔要去郊外打獵,他說要帶我去,你去麼?」
   雖然李妍兒叫金城姑姑,其實小不了兩歲,而且按照血親她們原本是同輩,但睿宗收了金城為養女,於是名義上金城的輩份就比李妍兒大一輩了。
   這是炫耀麼?也許小女孩沒有那麼多心機,但就是喜歡這樣,喜集寵愛於一身,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金城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那雙純純的眼睛,搖頭微笑道:「我和太子又不熟,怎麼好意思去呢?明天讓太子陪妳玩吧,我也好清淨一會呢。」
   李妍兒翹起嘴:「姑姑嫌我煩?」
   「誰不喜歡我們的小公主啊,我怎麼敢嫌妳煩啊,嘻嘻。」金城笑眯眯地說道。她突然想到,如果太平公主果真如傳言的那樣當上了女皇,李長器、李隆基這些人會是什麼下場?李妍兒再向誰撒嬌耍嗲去?
   想到這裡,金城的心裡閃過一絲興奮。
   就在這時,她派過去的那個宮女回來,宮女看見金城,走上前來就要說話。金城卻打斷了宮女的話,對李妍兒道:「妍兒先到下面等姑姑,姑姑有點事,聽話啊。」
   李妍兒只得先跑下去了。這時宮女才說道:「我見著衛國公了,對他說了公主讓我對他說的謝謝。」
   金城緩緩地向下走,沉思了一會:「他沒說什麼嗎?」
   「哦說了,他說,和親吐蕃做贊布的一個妃子,真的是她想要的結局嗎……」宮女左右看了看,又壓低聲音道,「我回來的時候,見著霍國公主的人了,恐怕也是去找衛國公的。」
   金城冷冷地說道:「她認為我要去吐蕃了,所以……他們那家子的人,就是這麼個德行,什麼都想佔盡。不過她也是個傻子,她是太子的妹妹,覺得有可能嗎?」
   宮女脫口道:「算起來霍國是衛國公的表妹呢,不正是親上加親嗎?」
   金城看了她一眼,也不解釋,揮了揮手道:「妳先回去吧,李妍兒還等我陪她玩耍,我陪陪她。」
   「是。」
   李妍兒在不遠處喊道:「剛才我聽見宦官說貴妃她們在後邊擊鞠呢,姑姑我們也去瞧瞧。」
   也許是下午那場擊鞠太精彩了,後宮的女人們意猶未盡,回去接著玩起來。
   ……金城便和李妍兒%A

thx for sharing

第一卷 長安回望綉成堆 【第四十三章】那雨
   五月初六,端午節剛過,長安就下起了暴雨。幸好不是昨天下雨,不然馬球賽也會受到影響呢。
   宿醉醒來,薛崇訓才發現自己還在武大郎的府上,武二郎昨晚也喝了個大醉,兄弟三人都是中午才起來。現在薛崇訓還覺得腦子依舊昏昏沉沉的。
   他們坐在敞廳裡一起喝茶醒酒。木板子門裡有個身作白色羅裙的清麗女子,正在焚香鳴箏。「咚咚……」一聲聲高低錯落的琴聲與雨聲化為一體,薛崇訓仔細聽了一會,竟聽不出是什麼曲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弓馬劍術,這幾樣貴族子弟的修為之中,音律是薛崇訓最喜歡的一樣,可他仍舊是什麼琴譜,便懷疑那琴師根本沒看錯,只是隨心而奏。
   雨水從瓦片上連成一線線往下滴,滴到下面的陽溝裡,「波波……」輕響,猶如琴聲的伴奏。
   這時薛崇訓說道:「我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估計本月就會調任戶部或是御史臺,以欽差的身份去協助劉安管理漕運。咱們兄弟幾人得好一陣見不著面了,今日一聚,就當是告別吧,走那天不必相送了,省得聽你們長吁短嘆。」
   壯漢武二郎皺眉道:「長兄怎麼現在要出京?」因為太平和太子兩黨依然在對峙,所以武二郎才有此一說。
   大郎武崇敏則沉吟道:「母親另有差事派給長兄?」
   薛崇訓一想,雖然武氏兄弟還算靠得住,但皇家說到底都是一個圈子,萬一泄漏了可就不妙,他便沒有承認,只說道:「我在京師也幫不了什麼忙,漕運也是一件大事,劉安下去一年了也不見成效,他也是母親這邊的官員,我出京看看是怎叵事。」
    「何日歸來?」
   薛崇訓笑了出來:「大約在冬季。」當然武家兄弟不知道他為何發笑。
   笑聲是會感染人的,武崇敏也爽朗笑道:「那就不送長兄了,你回來的時候咱們去接你。」
   「這話我愛聽。」薛崇訓笑道。
   武崇訓又指了指裡面彈琴的那女子:「我看長兄看了她好幾眼了,正好昨晚咱們喝酒大醉澡也沒洗,一會叫她陪長兄沐浴。」
   薛崇訓搖搖頭:「不必了,真的沒那心思,喝會茶我先走了,臨行前還有一些準備的事。」
   「長兄何必介懷,只要不是你弟媳婦,我這裡的女人你們隨便玩,」這時武崇敏見薛崇訓手裡握著一樣什麼東西,或許是金城公主送的簪子,他便笑道,「看來長兄對金城是真上心了?」
   薛崇訓道:「上不上心,我也不能……我不能接受兄弟玩我的女人,哪怕是個通房丫頭,所以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武崇敏笑道:「看來長兄是沒有悟透,郎君有錢有權,小娘有姿有色,如此而已。」
   「以前我也和你一樣,以為看透了本質。」薛崇訓突然很認真的看著武大郎道:「可是後來我才明白,都是自欺欺人自以為是,人間萬象,什麼人都有,人心哪裡有這麼容易被悟透的?」
   武二郎拍了拍桌子:「長兄不要,我要。大哥,一會讓那彈琴的女人陪我,會彈琴有鳥用,會『吹簫』才好。」
   武崇敏哈哈笑道:「不行,她不能給你,不然的話,既是焚琴煮鶴,浪費了好材料,又沒用到點子上,不能把你侍候高興了。一會我帶你看另外幾個,床上的花樣什麼都會。」
   薛崇訓笑了一陣,便站起身來,抱拳道:「那我就告辭了,別送,自家兄弟不興那套繁縟玩意。」
   說罷薛崇訓便從奴婢手裡接過一把油紙傘,走進了兩中。武家兩兄弟站在屋檐下,目送他出門。薛崇訓走到門口的時候,頭也不回的揚起手,向後面揮了揮手。
   上了馬車,薛崇訓對龐二說道:「去宇文家。」
   ……
   「衛國公請上坐,快看茶,怎麼如此之慢!」宇文孝的眼睛裡露出了高興的光輝。他那張臉上的皺紋真是觸目驚心,原本是很嚴肅滄桑的臉,但此時喜悅之情仍然溢於言表。
   薛崇訓忙道:「不在官場,便不講官位高低,您年長又是主人,請……不要推辭了,挺費時間的。」
   「那好,好!」宇文孝看了一眼一旁邊的女兒,大模大樣的坐到了正北的椅子上。薛崇訓也拂了一下長袍,坐了下來。
   他沉吟了片刻,便說道:「今日登門造訪,兩件事,一是來告別……」
   宇文姬頓時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看著薛崇訓。
   薛崇訓發現她的目光,不由得頓了一頓,然後才繼續說道:「去年戶部侍郎劉安下去整頓漕運,快一年了依然毫無成效,他是母親大人舉薦的人,所以母親讓我下去看看情況,數月便回……二是有件事想托您去辦,上次在城隍廟意圖行刺我的白無常,她本人我不想計較,但我想知道確切的結果,誰在背後指使。」
   老頭子忙道:「既煞三娘在薛郎手下,我也沒什麼好瞞你的,白無常以前確實是我的人,但我進入官場以後,她就已經背叛我了……」
   薛崇訓舉手打斷他的話:「不必解釋,我知道。正因她是您的舊部,所以您才更了解她,最有可能查出真相。白無常行蹤不定,這事兒我沒指望官府……還有官位,暫時您別升了,如果可以,最好先把辭掉,以後再說,明白這個意思嗎?」
   宇文孝點點頭。
   這時候薛崇訓把目光移到了宇文姬身上。老頭子見狀便說道:「我去催人準備晚飯。」他說罷便走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薛崇訓和宇文姬兩個人了,宇文姬仍舊站在那個旯旮裡,低頭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才說道:「昨天宮裡的事今天長安城就有人說了,我不明白,你說只能娶公主,怎麼非得是那金城公主?她要去吐蕃和親,你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麼?」
   薛崇訓笑道:「妳吃醋了……在咱們大唐,有地位的男子誰不是妻妾成群?入鄉隨俗,我就算娶了公主,也不會拋下妳不管的。」
   宇文姬冷冷道:「我可不是吃醋,只是提醒你,如果你果真要娶公主,金城並不是好的選擇。」
   薛崇訓搖搖頭:「和親的國策,我本來就看不慣,反正朝廷剛剛才決定此事,送金城去吐蕃還有一段日子,這段時間,誰知道能發生什麼事?機會還是有的。」
   宇文姬低下頭有些憂傷的說道:「我不求名分,但求你心裡最重要的位置。如果你們真的是兩情相悅……師父說與人為善,成人之美。我是個多餘的人……」宇文姬說到這裡眼睛裡掉下一滴眼淚來,「我浪跡江湖,遙祝你們白頭偕老。」
   「宇文姬!」薛崇訓站了起來,走到她的面前,伸出袖子的一角給她揩了一把眼淚,「說什麼呢,妳又不是不知道,在咱們大唐,眾人都是有妻有妾,我會對妳們都好。」
   宇文姬緩緩伸出手,摸到薛崇訓胸口受傷的地方,輕輕說道:「我只要你的心……金城這個人你一定要小心,雖然我不認識她,但知道她的一些事。在宮廷裡的公主中間比,她無權無勢也沒有靠山,人又長得漂亮,平時肯定少不了被人排擠;現在又要被當成犧牲品送去吐蕃。天生麗質,卻有這樣不公的經歷,她很可能心機很深。我不是故意要說她的壞話,是怕薛郎被女人騙了,我比你更了解女人……如果她受到這樣的待遇,還能保持平和的善心,那我真輸得心服口服。」
   薛崇訓沉吟不已,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金城的一笑一顰,當即便說道:「她就是那樣的人,和妳一樣好,雖然被人不公的對待,依然保持著美好的心靈。妳輸了,以後和她好好相處行嗎?答應我。」
   宇文姬抬起頭眼淚還沒乾,卻笑道:「真要是這麼好的人,不僅男人喜歡,女人也喜歡呢。那我不和她搶你,反過來和你搶她,呵呵。」
   「不怕,反正肉都是爛在鍋裡,,到時候咱們隨便怎麼玩,省得悶。」薛崇訓壞笑道。
   「壞東西!」
   薛崇訓在她耳邊說道:「一開始妳就知道我壞的。」
   宇文姬臉上羞紅一片,輕咬了一下朱紅柔媚的嘴唇,低聲說道:「被你帶壞了……什麼時候你再像氤氳齋那麼壞一次可好?」
   薛崇訓道:「這幾天要忙著準備啟程,還要去朝裡交接公文,事兒挺多也沒心境,等我回來,還是在氤氳齋如何?」
   「嗯……」宇文姬把頭埋得很低,耳根子都紅了。
   「走了,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得先活下來,才能廝守不是。別傷心,妳一直呆在我的心裡呢。」
   宇文姬道:「發現你變了不少……不會因為金城吧?」
   「又吃醋了。」薛崇訓笑道。
   兩人說了一會話,薛崇訓便告別出門,依舊讓宇文姬別送了。但當他剛要上馬車的時候,卻聽到宇文姬在喊他。
   他回過頭,見宇文姬沒帶傘就跑出來了,眼巴巴的站在門口看著自己。薛崇訓便說道:「回去吧。」
   雨還在下,噼噼啪啪地打在油紙傘上,聚成一條條水線,沿著傘的邊緣滑下來。

good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一章】河水
   雨過天晴,天地格外的清晰,以廣厦萬千的雄偉長安城為襯托,河上的千帆競發更顯得分外壯觀。薛崇訓眺望這樣的古味盎然的場面,胸中一闊,是詩意大發,雖然沒作出什麼詩來,但也不禁感概好詩果然是需要時代背景的。
   他啟程前就和熟人告別過了,並叫大家不用送別,可到了碼頭的時候,還是有人來送,人情難卻。  
   母親在廟堂上影響很大,給薛崇訓安排個新的頭銜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現在薛崇訓的官職改了戶部侍郎,兼御史大夫、轉運使,和現在在東都的劉安一樣的官銜。兩人平級,不過薛崇訓得了一份「運河沿岸各級官吏一應節制」的聖旨,等同於欽差,太平公主是想給他便宜行事的權力,免得因為受到權力制肘影響正事……巡察漕運不過是幌子而已。
   帆船上的旅行用度都準備了,薛崇訓抱拳和同僚們作別,正欲登船時,卻見一輛很特別的馬車向碼頭這邊行駛過來。確實很特別,因為那輛車上有宮廷裡才用的裝飾。
   宮裡誰來相送?薛崇訓想了一會竟想不出應該是誰。
   碼頭上的官僚都是京官,自然也有點見識,這時見到那輛車,和䒷崇訓一樣都被吸引了注意,紛紛看了過去。過得一會,馬車行到了薛崇訓旁邊停了下來了,但是上面的人卻沒有下來。
   一道竹帘擋在車窗上,精緻淡雅的本色珠帘給人很有格調的感覺。薛崇訓一邊猜測著來人,一邊抱拳作禮道:「友人既然給面子相送,何不一見?」
   這時響起了猶如天籟之音的悅耳聲音,輕柔、溫和、脫塵脫俗,「既然是離別,何必再相見?今日前來不為見面,只為幾句話。因為有些不便,失禮之處請薛郎見諒。」
   金城公主!薛崇訓十分驚訝,他真沒想到金城竟然親自來送別。雖然那天在麟德殿自己表現得不錯,但對於金城這樣傾國傾城的人物,如果某人第一次認識她然後表現了一番,就想讓她一見鐘情,那她能鐘情的人也實在太多了……原本薛崇訓就沒抱什麼希望,所以聽到是金城的聲音,確實是出乎意料。
   薛崇訓強制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和興奮,努力保持著平靜,「能得公主親自前來相送,薛某已是榮幸之至。」
   這時身邊的同僚們都笑嘻嘻的作禮退避與人方便,就剩薛崇訓一個人站在車帘之旁。
   車帘裡面的溫柔聲音輕輕說道:「那天的事,謝謝你……但是以後別這樣了行嗎?」
   薛崇訓的腳下不由得動了一步,看著那竹帘道:「怎麼了,是我讓公主困擾了?」
   沉默了一會兒,金城才緩緩說道:「你知道我是要去吐蕃的,我是不想曾經關心我的人困擾難過,所以以後別這樣了……我也不太習慣被人過分注意,簡簡單單的過活比較好。」
   薛崇訓的胸口不知怎地竟然一痛,面上卻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金城又說道:「沒事了,祝福你一路順風,好好做官,造福百姓才是正事。」然後她又輕輕說道:「走吧。」馬夫便揚鞭趕車掉頭。
   薛崇訓怔怔看著馬車遠去,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一旁的三娘忽然冷冷地說道:「金城公主好生奇怪,既不是來回絕郎君的心意,又躲躲閃閃,那她白白跑一趟作甚?」
   薛崇訓沉吟道:「是啊,那她為什麼要關注我哪天走,為什麼要專門出宮親自跑一趟?」
   三娘說道:「我覺得此人的心思不是那麼簡單的,郎君要多個心眼。」
   薛崇訓搖頭苦笑道:「尊貴的公主,絕世的紅顏……可是她能怎麼辦,一個女子的終身幸福和國家大事比起來算什麼,她能有什麼辦法?世間萬苦,人最苦。有苦難言啊。」
   「上船了,走吧。」他看了一眼那輕車遠去的方向,轉過身,向河岸走去。
    同僚們站在岸邊,打拱的打拱,揮手的揮手,「一路平安。」「早日歸朝……」在各種各樣的祝福中,風帆揚起,河水蕩漾、江湖漂渺。
   一出長安,雕樓華楝很快就不見了,田園風光迎面而來。大唐依然是農業為主的帝國,莊稼才是最美麗的風景。太陽高高掛在天空,天地間非常亮堂,河水靜靜地流淌,田野一望無際,薛崇訓站在船頭,仰面感受著清新的風。
   「母呼兒飯、兒不飯,人餓須知飼牛晚。放之平泉,以寬牛勞;浴之清淺,以息牛喘……」河邊上傳來了一陣牧歌。
   歌聲走調就像因哽咽而變聲,牧歌中露著濃濃的感情,除了溢於言表的對耕牛的愛護,大約還有農人的艱辛吧……薛崇訓知道,陽光明媚的田園風光下並非詩人們贊美的那樣安逸,關中百姓不僅要負擔承重的租佃,還要被征到折衝府充當帝國的主戰兵力府兵。
   薛崇訓轉頭對三娘說道:「不出豪宅的貴冑,永遠聽不懂牧歌,我相信有些大臣平治天下的抱負是發自內心的,」
   看著三娘的臉,他忽然發現一個細節,這些日子三娘臉上有了些血色一樣,比起一開始見到她的那種死氣沉沉的慘白臉色,現在她彷彿建康些了。
   「三娘,記得在城隍廟裡白無常要殺我,她說一招就把妳撂倒了,白無常當時說的那句話我還記得,她說,『三娘原本是活在陰暗裡的人,妳讓她傻兮兮的站在太陽底下,連我的一招都沒擋住』……我想問妳,妳覺得明處好,還是暗處好?」薛崇訓隨口說著。
   三娘道:「只要有心,殺人很簡單……除了殺那種隨時都有護衛的達官貴人。暗處牽掛的事少,當然更有效。
   「有道理。」
   薛崇訓站在船頭,想著什麼,過得一會又沉吟道,「這回咱們得先在運河上弄點動靜出來轉移視線才行。」
   ……
   一行人走走停停,沿著漕運航線到達潼關,因為前面是黃河,黃河上偶有險道,行船原本就不甚安穩,於是薛崇訓從驛站上領了馬匹,騎馬從陸路繼續東行。   
   過了幾天,他們到了陝郡附近,薛崇訓決定去三門砥柱實地察看一番,因為這地方歷來就是漕運的大問題,猶如一塊石頭卡在動脈一樣,每年損毀的船只糧食不計其數。他此行名義上就整頓漕運,既然來了,去看看也是一種難得的閱歷。
   薛崇訓差人去雇了個熟悉當地的船夫當嚮導,是個黑瘦的老子,船也很小。方俞忠見狀便問道:「您老這船能行麼?」
   京裡來的人,出手自然不會吝嗇,老船夫立刻拍著胸膛道:「年輕人,給你說個典故,當年趙王問,廉頗老已,尚能飯否?這不是瞧不起人麼,人不可貌相,船也不可貌相!別瞧老頭兒這身板瘦,結實著哩;也別瞧船破了點,穩當!老夫兒在黃河上討了一輩子的生活,從來沒出過大事。哈!江南那邊來的樓船就又大又好看,不是照樣在三門翻船?不信,老頭兒帶您去看看,早上才觸礁沉了一艘,死了人他們還在哪裡哭。」
   薛崇訓聽這老頭兒竟然說起了廉頗,頓時大笑道:「果然是人不可以貌相。就衝你比我還黑,就坐你的船好了,如果沒出事兒,回來我再付你多一倍的價錢。」
   老頭兒聽罷竪起大拇指:「這位郎君慷慨,漢子!聽口音,你們是京裡來的?」
   薛崇訓拍了拍麻衣腰間的金魚袋:「放心,衙門裡我是戴烏紗的,不是壞人。」
   「眼拙,認不得那東西,嗬嗬。」老頭笑道,「老頭人外面黑,曬的,心可是紅的。」
   於是一行人便上了老船夫的船,從黃河上去三門看地形。這老船夫挺健談了,人也開朗,一邊嫺熟的駕著船順流而下,一邊還朗聲閒聊。
   「您是衙門裡的人,老頭兒再給您講個陝郡的故事,也是當官兒的。那官姓李,國姓哩,人人都想呆京裡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可這李姓的官偏偏一門心思想到地方做實事,天子說成啊,你去陝郡吧。李姓的官兒就來咱們陜郡了,在這地方做什麼事兒才是千秋佳話?不用遻,就是這有鬼門關之說的三門砥柱,李姓官拍著胸膛說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這河。」
   老船夫用黑漆漆的毛巾擦的毛巾擦了一把汗,繼續說道:「他就在三門山北側的岩石上開動手,準備鑿出一條新的航道,以取代舊航道。結果勞民傷財搞了一兩年,都是石頭怎麼挖?這可是黃河,不是弄個淺坑就了事的。現在新河擺在那裡,只有漲潮的時候才有水通船,平時根本用不上。」
   薛崇訓想了想笑道:「我就是來治河的,我也把話撂這兒,就不信治不了這河。」
   老船夫搖頭道:「只覺您是開玩笑的,愚公移山那得費多少血汗。老頭兒替陜郡的老百姓求個情,兒郎們每年去上番(兵役的男人到京師或要塞駐防)都夠嗆,家裡還得老爹婦嬬下地撐著,要再這麼一移山……說句不好聽的,您回去鳳池誇,苦的是老百姓。」
   薛崇訓道:「我不移山,我移人。這人不一定能勝天,但勝人還是可能的。哈哈,到時候河運大治,老船夫倒可以對兒孫們說說我坐過你的船。」
   這時黃河的水彷彿霎時之間就變得湍急起來,老船夫道:「快到了,老頭兒聞得到這水裡的腥味兒,這可都是運賦稅去京裡那些人的血啊!」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章】硯台
   「咦喲……」一聲嘹亮的吆喝響起,拖長了聲音,然後許多人齊喊道:「嘿!」
   薛崇訓乘坐著老船夫的小船剛一行過一座石山,便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因為船小,一行人只有五六人,還有十來個侍衛留在北面對的岸邊等著。
   船又行了一會,很快河面上的許多大船進入了視線。不僅有船,岸上的怪石崎嶇小路上還有無數的人跋涉,一條條纜繩連接在河裡的大船身上,那些人是縴夫,正在用人力拉船。
   這段河水異常湍急,又是逆流而上,看得出來縴夫們拉得非常吃力。薛崇訓估摸了一下,每艘糧船都有上百個縴夫拉船。剛才在山口聽到的喊聲就是這些縴夫發出的。每船的縴夫都有個帶頭的,那人先長聲「咦喲」地吆喝一聲,然後眾縴夫「嘿」地吶喊使勁,一起用力。
   於是河岸上下真是熱鬧極了,中間隱隱的還有人嚎啕大哭,在嘩啦啦的水流中若隱若現。
   薛崇訓乘坐的小船靠近了運糧大船,因他們來的沒幾個人,不像是匪患,船上的人也沒管他們。大船之間還有不少小船,上邊的人拿著長竿在搜尋什麼。
   於是薛崇訓轉頭看向當頭的一條大船,甲板上有個戴璞頭的中年人正趴在船舷上一邊瞅著什麼一邊哭喊,「五郎!五郎啊,你聽到應一聲……」
   看樣子是有人在水裡沒救起來,周圍幾條小船正在到處搜尋。而後面那些小船在忙著打撈東西,好像是有船沉掉了。
   就在這時,有個人喊道:「那邊,我好像看見有人冒頭了!」
   船舷上的中年人忙止住哭聲,大喊道:「是五郎嗎?」其他人忙吆喝著下水去摸,小船上的又有人喊道:「水濁,全是泥沙,下去的人當心自家性命!放繩子!」
   也沒人管薛崇訓等人,他們看著河面上的忙乎勁,駕著小船繼續向東走。這時薛崇訓看到船邊不遠的地方好像有個東西冒了一下,他便立即回頭道:「誰水性好,那個位置!我好像看見有人。」
   「我是劍南人,打小會水,郎君看我的!」待薛崇訓回頭看時,那侍衛已經扑通一聲跳進了水裡。薛崇訓忙說道:「黃河水可比不得劍南的水,船上的,咱們在救你們的人,快扔條繩子下來!」
   旁邊的大船上很快就丟了條繩子下來,沒過一會,就見那侍衛從水裡冒了起來,一邊扑騰一邊喊道:「抓住了!水裡的確是個人,丟繩子!」
   方俞忠從背包裡掏出一個硯台來,綁在繩子一頭,猛力一丟,便丟到了河中。薛崇訓見侍衛抓住繩子,鬆了一口氣,親自幫著拉他過來。那侍衛還在笑:「哈,黃河水就是渾!」
   薛崇訓等人七手八腳的將那落水之人弄上了船,只見他渾身都是黃泥,跟個泥人似的。軟軟的仰在船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侍衛們又忙乎著按他的胸實施急救。
   就在這時,大船上的人放下了繩梯,喊道:「船上有郎中,快把人弄上來。」於是薛崇訓的侍衛背著那落水之人,大伙扶著護著往大船上弄。
   「五郎!」剛才在船舷上哭喊的中年人奔了過來,在那落水之人的臉上一抹,中年人頓時大哭,「五郎啊,你叫我回去怎麼給大嫂交代!」
   船艙裡很快把郎中請出來了,薛崇訓一看,驚喜道:「李鬼手!哈,沒想到在這裡能見到你。」
   出來的那個仙風道骨的鶴髮郎中不是李鬼手李玄衣是誰?宇文姬的師父。李鬼手抱拳道:「先救人。」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道:「張家的,讓讓,救不活再哭也不遲。」
   「抱住,倒著提起來!」李玄衣說道。旁邊一個漢子,忙從那五郎的身後抱住他的大腿,將人倒提了起來。李玄衣飛快的從腰間拔出一枚銀針來,又指著另一個人說道:「用力箍住五郎的胸,一陣一陣的使勁箍。」
   旁邊那漢子依言行事,兩個人這麼一弄,五郎的嘴裡不斷有渾水流出來。這時李玄衣蹲下身去,伸出手指在五郎的鎖骨附近使勁一按,同時突然一針插了下去。「噗!」突然從那五郎嘴裡吐出了許多污物。
   「咳咳……」剛才像個死人一般的人居然咳嗽了幾聲。「有氣兒了!」眾人立刻歡呼起來,「李鬼手不愧是當世名醫!」
   這時那中年人拉著一個二三十歲的傳統長袍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二話不說,二人便「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救命大恩,先受我張家人三拜,以後凡有用得上咱們的地方,只管言語一聲。我叫張岳然,祖籍韶州曲江,這是我的族親侄兒張九齡……」
   「哈!」薛崇訓聽到張九齡三個字,頓時驚嘆了一聲,心道神州五岳也不是那麼大嘛。
   中年人張岳然又道:「李鬼手李神醫是我的好友,自是認識,卻不知這位郎君及下水的恩人是什麼衙門的人,請教名諱,咱們也好知道恩人是誰。」
   薛崇訓扶起張岳然:「我們打這兒經過,正巧看見旁邊有落水之人,舉手之勞原本理所應該,別弄得這麼嚴重,人活了就好,趕緊起來吧。我是……李鬼手認識我,都是熟人,呵呵。下水的這個,是我的隨從趙二。」
   聽到中年人問你是哪個衙門的人,薛崇訓心道張家的人果然有些見識,大概是看到了我腰上的飾物吧。
   李玄衣也幫著扶起了張家的兩個人,說道:「兩邊我都認識,那就由我來介紹,這位郎君是衛國公,今上的外侄,太平公主的長子,名諱薛崇訓,。咦,我記得你是太常寺卿,怎地跑到江湖來了?」
   薛崇訓一面觀察著張九齡的相貌,一面說道:「調任了個官,戶部侍郎加轉運使,下來看看漕運。」
   只見張九齡是長臉小眼大耳朵,不過五官搭配的比較協調,面相也比較端正,兩道眉毛形狀凌厲,眉間有三道竪橫,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
   李玄衣哧地冷笑了一聲:「管理漕運?得了吧,你們那幫人能做啥好事,瞧瞧這河裡的船,都是從嶺南來的,他們走到這裡用了十個月!還有洛陽那劉安,手下一幫子『斜封官』,除了弄錢不會幹別的。」
   所謂斜封官就是太平公主給的官,她把官員的名字放在信札裡遞到皇帝跟前讓皇帝批了就委任官職,因為封條是斜著封的,所以通過這樣的途徑入仕途的人被稱為斜封官,一直遭受其他官僚的鄙夷。這些人裡頭,有才能的也有,不過大多是歪門邪道之徒,送錢買官的最多,總之是良莠不齊。
   張岳然道:「李先生別說這個了,大唐這麼大個朝廷,人要吃飯不是,咱們不運糧過去,國家社稷置於何地?走吧,到船艙裡坐。」
   這時張九齡說道:「叔父家被點為運糧戶,我正好罷官在家,就隨同叔父走了這一遭,途經了整個漕運沿線,倒是想到個法子可以改變一下……可是權貴當道,只能望洋興嘆啊。」
   旁邊的李玄衣突然撿起剛才方俞忠綁在繩子上借力的硯台,拿了起來仔細看了一番,笑道:「衛國公這玩意價值不菲啊,這麼用實在浪費……硯台,救人的繩子,呵呵,有意思。」
   薛崇訓明白他說的意思,無非就是老子這樣的大壞蛋做好事很意外,當下也不好說什麼,也就緘口不言。同時也再次看到了李鬼手的交際面之廣,他雖然不在廟堂,可是姚崇、宋璟是他的好友,現在張九齡好像也是他的朋友,挺厲害的。這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交朋識友不是誰和誰都說得上話的啊。
   因為有熟人李鬼手在,薛崇訓也不急著趕路,便叫人付了帶自己過來的那老船夫的錢,留在了運糧船上。之前答應過老船夫事成之後再付一倍的價錢,薛崇訓倒是沒有食言。張家叔侄、船上的其他當頭的,還有李玄衣等人,一干人等在船上坐著應酬了一陣,然後薛崇訓把李玄衣叫到了甲板上單獨面談。
   薛崇訓拜道:「不管怎樣,上回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心裡不敢忘。」
   李玄衣看著渾濁的黃河水淡淡道:「不是說好了麼,我當時治你是為宇文家,否則真不會出手管。不用提這事了……不過今日衛國公出手相救了一個不相識的人,可見仍存善心,不錯,不錯。那硯台有書香之氣,用來救人,書香加義氣,多好的事,希望衛國公能悟到一些東西。」
   薛崇訓謙遜的拱手道:「我一定會時常懷念今日與李先生的談話。不過我也有句話想對李先生說。」
   「請講。」李玄衣這回的態度比上次要和氣多了。
   薛崇訓道:「治病,一個人只能醫治少數人;但治國,卻能讓更多的人避免水深火熱。李先生可贊同?您身懷治病治國之術,何以存小義而捨大義?」
   李玄衣對對黃河哈哈大笑:「治國之術?做官可不是有德有道就行的,我不適合做官,無能為力,只要取小義獨善其身,沒有我李玄衣,世上還有黃玄衣、姚玄衣……術業有專攻,各司其能罷了。」
   笑罷,李玄衣轉過身看著薛崇訓道:「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如果我真想入世,也不會輔佐衛國公或者太平,太子才是國家之福。哈哈……衛國公,我奉勸您一句,這做官啊,和做郎中一個道理,術用得再好也是末,別忘了『仁義』二字,這才是本。當年魏徵有句話『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現在老朽把這句話送給你,好心的。」
   薛崇訓沉吟不已。李玄衣又道:「掌印的人,誰不是飽讀詩書典籍?我中國典籍似海,翻開每本書,字裡行間無不透著『仁義』二字,您說世人怎麼就看不到呢?」

very good!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三章】不平
   「西日下山隱,北風乘夕流。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儔。鴻鵠雖自遠,哀音非所求。貴人棄疵賤,下士嘗殷憂。眾情累外物,恕己忘內修。感嘆長如此,使我心悠悠……」
   薛崇訓剛出艙門,便看見張九齡長身站在船頭,仰頭吟起詩來。「眾情累外物,恕己忘內修。」這一句薛崇訓聽得最是真切,心道:他莫非是想著那些為非作歹的斜封官才有此感嘆?
   只見船頭的張九齡一臉的惆悵,但惆悵中的神情卻透著堅定。那堅定的東西就是胸中的抱負吧?匡扶宇內,平治天下。這是很多信仰的文官共同的抱負,或許張九齡也是懷著這樣的理念。
   平治天下,可能很多人的想法是大功之日衣錦還鄉,留得身前身後名,留得青史萬代傳;也有的人是為了建功立業獲得食封千戶萬侯;當然也有人是懷著大慈大悲之心,憐憫黎民百姓。
   不管是出於何心,也不管是不是有時代局限,薛崇訓心裡其實是很敬佩他們的。起碼有追求有目標、信一些東西不是,哪像後世,多少人只是口上唱得好聽而已。
   薛崇訓自己就覺得比較慚愧,他細想之下,不認為自己能達到這樣的境界……當然有時候會感動,不過想說的,能和做的比嗎?真要人犧牲到嘴的利益,甚至犧牲性命,只為了一個義字,他自問做不到。
   ……運糧船隊過了三門砥柱,薛崇訓留在岸邊的十來個侍衛也接上了船,然後和熟人們告別,因為隨同運糧船的那些人是西去,而薛崇訓要東去洛陽,分別在即。薛崇訓只等船行到大路旁就下去從陸路繼續趕路。
   天氣很好,大家都在甲板上寒暄著說話,張家叔侄多次感謝直不必言。
   這時黃河西邊迎面有艘小船航行過來,薛崇訓無意中看了一眼,也沒怎麼注意。卻不料就在這時,忽然「嗖」地一聲,冷不丁一枝箭羽破空而來,甲板上的一個人捂住脖子便一頭栽下水去,「扑通」的落水聲讓眾人都震驚了。
   「有河匪!快敲鈴!」有人大喊了一聲。
   方俞忠衝了上來,護住薛崇訓回到躲進了船艙。甲板上的人紛紛找地方躲,一時慌亂不已,這些被征運糧的富戶,多是良民家,雖然雇有一些會拳腳的壯丁保護,小股匪患還能應付,但真遇到大事真是夠看不夠用的。
   這時對面小船上有人大聲喊道:「前面封了,你們過不去,想活命就乖乖聽令,先把船靠岸。聽咱們的,咱們就只為財,不殺生!」
   幾個當頭的人聚到了船艙,人心惶惶的,有人指著河岸上剛剛出現的一群土匪說道:「起碼上百持械河賊,都是亡命之徒……而且這幫人竟敢動朝廷糧船,鐵定不只這點人。要是惹惱了他們,不得死傷無辜麼?張家的,你快拿主意。」
   張岳然皺眉道:「要錢咱們給錢就是,可船上裝得是朝廷賦稅,有糧有帛,要是他們把糧帛也搶去了,我們無法如數交付,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另外一個人沉吟道:「我們的護衛其實也不少,可都分在各船上,要是能聚到一塊兒,能和河賊拼上一拼,現在關鍵是要把人聚一起。」
   「賊人還能給機會準備不成?要是有異動,他們先殺上船來了,到時候場面一亂,咱們雇得那些人指不定會硬抗著賣命,才多少錢的差事?」
   這時外面的匪徒又在喊話了,自是威脅之言,再不靠岸就要動手了之類的。船上的人更是驚慌,不由得催促張岳然:「張家的,您盡快拿個主意呀!」
   薛崇訓看了一眼張九齡,他沒說話,看來也是個外行,有治國策的人不一定有急智。
   眼見船上這些人都是外行,薛崇訓不由得嘆道:「真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們這麼磨嘰什麼機會都沒有了。這種事還用猶豫?匪賊攔道搶勢,你們有刀有弓,就這麼拱手投降,然後洗乾淨脖子等官府問罪?行,看在李鬼手的面子上,這事我管了。再說這些船運得是朝廷的賦稅,我頭上掛著官銜遇見了卻不管回去名聲也不好。我手下有十八人,個個不錯,沒點本事的人也混不到我衛國公手下。你們的這條船上會幾下子的有多少人?」
   張岳然道:「大約二三十人,都有兵器,但無盔甲陌刀。」
    為了緩和氣氛,讓他們能鎮定點,薛崇訓便笑著道:「您這不是廢話麼,盔甲陌刀?真想造反不成?」
    張岳然不放心的說道:「就算如此,加起來也不過四五十人,以寡擊眾,萬一衛國公有個好歹,咱們張家還有活路麼?」
   「烏合之眾罷了,別一提起亡命之徒就腿軟,他們真要強,東躲西藏的作甚,怎麼不見這種人殺官造反?亡命之徒就是欺軟怕硬的另一個說法。」薛崇訓道,「不用猶豫了,快把人都叫到一起來。辦事!」
   因為船上當頭的也拿不出個果斷的主意,加上薛崇訓又是朝廷大員身份,大家便只好聽他的,把這艘船上的壯丁都叫到了一起,薛崇訓開始安排事宜。
   「張先生現在去下令讓船上只緩緩靠岸,先穩住匪徒。」薛崇訓對張岳然說道。
    待張岳然去了之後,薛崇訓又對另一個剛才參與決策討論的人說道:「一會岸上打起來了,你們別管許多,馬上吆喝所有船上的人一擁而上,拼了!叫大傢伙別管下面的勝負,衝就是。只要一發生衝突,萬一失敗匪徒要報復,與其引頸待戳,為什麼不拼一下?」
   「好,聽衛國公的,此事交在我身上。」
   䒷崇訓又對方俞忠說道:「前排弩手,後排刀手,懂的吧?雖然是小弩,不過匪賊用的弓也不是禁軍用,不見得比咱們遠。」
   方俞中抱拳道:「郎君放心,定然殺他個片甲不留。」
   船在緩緩向岸邊靠攏,薛崇訓也安排得差不多了,他又走到船員壯丁面前,說道:「收了報酬,就得賣命!不然雇你們來遊玩的?」
   這些雇員,跑這麼遠的路,一般都是三兩熟人在一起好相互有個照應,薛崇訓心下一猜測,熟人一般都是挨著站的,便說道:「分成兩撥人,這麼分,每挨著的兩個出來一個。」
   分完之後,薛崇訓又對一個當頭的富戶說道:「立刻把兩撥人的姓名都記錄,一會下船,就這麼分。你們都知道,天子就是我的舅舅,誰要是不聽安排,老子殺幾個人是小事一樁!第一隊,分作兩排,一會站在我的九名弓弩手後面,他們衝你們就衝;第二隊,站在最後面,你們要是看著前面的同鄉兄弟拼命自個跑了心裡很舒服,就盡管跑。方俞忠,一會你帶刀手緊靠著站面兩隊後面,後退者,斬!」
   就在這時,只見剛才不久才被人從水裡撈上來的張家五郎走了出來,說道:「算上我一個。」
   張岳然忙道:「五郎回去!你剛從閻王爺那兒回來,摻和什麼?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回去怎麼給你娘交代?」
   只見那張五郎面如刀削長得是相貌堂堂,他挺起胸膛道:「伯父大人,您不用操心,就算娘在這裡,也會同意。我自幼習武,不敢忘『義』字在胸,衛國公對我有救命之恩,且如今我張家有難,別人拾命援手,我能效一分力,豈能推脫?」
   「好!」薛崇訓先贊了一聲,多個有能耐的人就多分成功的把握,先把高帽子給這張五郎戴上,「五郎如此豪邁,乃國家楝樑之材也!」
   果然張五郎高興地說道:「男兒志在四方,我練就一身武藝,正愁報國無門。」
   張岳然聽五郎說的就是個理,也就無可奈何。
   人員集結完畢,安排妥當,薛崇訓便不再說話,從艙門上觀察著岸上的光景。這時方俞忠走到他的身體,低聲道:「何三娃不是咱們府裡的人,是去年雇的,家裡就他一個男丁,上有老母,下有妻女,萬一死了……」
   「那你雇他作甚﹖」薛崇訓冷冷道,「咱們現在正缺下!我讓你當侍衛頭兒,你要明白怎麼當頭。誰都是你兄弟,誰都叫你大哥,真需要辦事的時候你讓誰去冒險﹖俞忠﹐你關照他們也得有個規矩,只要什麼時候都能拿出辦法來,別人就服你。」
   「是,郎君。」方俞忠立刻應道。
   船馬上就要靠岸了,薛崇訓大喊道:「有話好說,我是運糧船的頭兒,想先和你們的大哥談談,否則只有魚死網破!」
   岸上一個漢子喊道:「怎麼談﹖兄弟們只要買路錢,識相的留下銀子,咱們就不為難。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咱們江湖規矩,不動刀槍,放人一馬!」
   薛崇訓回道:「咱們身上的錢財你們隨便取,但糧帛是朝廷賦稅,不能動!不能動!答應就成交!」
   岸上立刻發出一聲哄笑﹐這陣笑聲很顯然是在打喊話那大哥的臉﹐什麼規矩不都是扯淡麼﹖不過那人卻一本正經地喝道︰笑甚﹖就這麼辦﹐快把船停下﹐人都下來!」
   薛崇訓忙道︰「是啊﹐你們笑什麼﹖喂﹐兄弟說話可得算數!真要不講規矩﹐咱們左右是死﹐死也得拉兩個墊背的……不行﹐我不能太相信你們的話﹐你們退後一百五十步(弓箭射程之外)﹐咱們派人下來談清楚了再說!」
   「少廢話﹐趕緊痛快點﹐省得老子放你們的血!」
   薛崇訓道︰「沒誠意就拉倒﹐來吧﹐老子看你們怎麼攻這大船﹐大家耗著唄。」

第二卷江湖不遠 【第四章】惡鬥
   後面是「鬼門關】﹐糧船隊經歷千辛萬苦才熬出來﹐自然不願意再回頭﹐何況他們大部份都是嶺南人﹐不習地形也不習黃河水﹐運著這麼多糧帛賦稅也不好跑掉。
   不過匪賊們確實怕船隊像薛崇訓說的那樣,這麼耗著。糧船都是大船﹐匪徒要強求就是仰攻﹐得付出慘重代價﹐真要那樣恐怕只有鑿船底了。
   岸上的河賊們商量了一陣﹐便喊道:「成,你們派人下來,咱們後退一百五十步。」
   薛崇訓從甲板上看下去﹐只見河賊作了一些安排﹐一些携帶弓箭的人佔據了高地﹐其他人退到一百五十步外聚集﹐他當機立斷道:「馬上搭登板﹐剛才安排的人全部下去﹐立刻佈好隊形!要快﹐怕賊人反悔﹐乘我們立足未穩就攻!」
   方俞忠道:郎君﹐刀劍弓矢不長眼﹐您在船上掌控大局﹐下邊的事交給我來。」
   「少廢話﹐下去!既然要幹﹐就要全力以赴!」薛崇訓喝道。方俞忠只得轉身和眾壯丁一起下船去了﹐只對三娘說道:「保護好郎君!」
   薛崇訓走在後面,回頭對剛才那當頭的噣咐道:「記住我說的話﹐一打起來馬上敲鈴﹐叫大伙一擁而上。」
   「生死在此一戰﹐衛國公且放心罷!」
   待眾人都下船了﹐對面空地上的賊人喊道:「怎麼談﹖」
   卻不料這時薛崇訓大吼道:「列陣!」
   遠處的賊人們頓時大罵起來﹐「他媽的﹐要和咱們拼命不是!」
   「不想活了﹐雞蛋碰石頭……」
   見賊人們沒有馬上進攻﹐薛崇訓再次鄙夷地罵道:「烏合之罪!」
   這麼一耽擱功夫﹐船隊這邊的人已經列成了六排﹐最前面的是薛崇訓的侍衛弓弩手九名﹐後面依次是兩排船員刀弓手、一排侍衛刀手﹐兩排船員刀手。
   薛崇訓悄悄把從袖子裡摸出一枚金簪出來﹐藏在手心做了個捂嘴的動作﹐卻親了一下那簪子。希望它真的如願是一件吉祥物。
   片刻之後﹐他便緩緩從腰間拔出了明晃晃的橫刀﹐亮鐺鐺的刀身反射著陽光﹐猶如一面狹窄的鏡子。
   賊人那邊喊道:「給老子弄死他們!」便操著各式兵器蜂擁而來。
   薛崇訓將橫刀平指前方﹐高呼道:「前進﹐後退一步者﹐斬!」眾人齊呼一聲﹐六排一起向前推進。雖然事前沒有一起訓練過﹐步伐有些凌亂﹐不過基本的排列隊形還是保持住了的。
   河賊也迎面向這邊挺進了﹐他們沒有隊列可言﹐有的把刀拖著地走﹐有的把兵器抗在肩上﹐一大群吊兒郎當罵罵咧咧地向這邊蜂擁走來﹐和幹群架沒啥區別。
   「嗖!嗖!」稀鬆平常的箭羽從河賊那邊射到空中﹐但射程不夠﹐暫時沒傷著人。
   五十步﹐方俞忠取出了一把黑漆漆的大砍刀﹐吼道:「放箭!」他手裡那把砍刀平常很少拿出來﹐長度和橫刀差不多﹐但又寬又厚﹐刀身也是直的﹐很重要的樣子。
   五十步已經完全進入射程﹐弩手一輪發射﹐箭矢嗖嗖地竄進密密麻麻的河賊人群﹐幾乎例無虛發﹐河賊那邊也在零星用遠程邊打邊進。終於接近到二十餘步了﹐方俞忠大吼一聲「殺」!雙手掄起砍刀﹐帶頭奔了上去。
   兩邊對衝﹐片刻之後便短兵相接。刀光閃處﹐慘叫聲就像鬼哭神嚎﹐鮮血橫飛。薛崇訓這邊的弩手收起了弩﹐紛紛拔山橫刀直衝賊群﹐瞬息之間就破陣插了進去。薛崇訓舉起橫刀﹐隨即也和隊員們一起緊貼了上去。
   橫刀很趁手﹐不是很重﹐但厚脊構造很給勁﹐毫無輕飄飄的感覺﹐劈砍時是乾淨利落﹐薛崇訓眼睛裡全是興奮﹐好戰份子的本能暴露無遺。
   成排推進的刀手左右是自己人﹐勇氣大增。薛崇訓剛一衝敵群﹐馬上大喝了一聲﹐雙手抓著刀柄「呼」地一刀向迎面的賊人劈下﹐立刻見鮮血亂飊。橫刀對沒有盔甲保護的人殺傷非常強﹐幾乎每刀斃命。
   「郎君﹐左側長槍!」
   這人擠人的設法躲﹐薛崇訓看很長槍來勢﹐一把抓住﹐硬生生用一只手定住了﹐然後身體沿著槍杆一轉身﹐反手一刀劈了下去﹐只見白的腦花紅的鮮血滿空亂飛﹐濺了他一身﹐一臉的腥味叫人十分惡心﹐那血沾在手上﹐粘粘的。
   薛崇訓抬眼向前看去﹐前兩排的隊形已經散亂了﹐在賊群中橫竪亂衝﹐殺得昏天黑地。只見方臉壯漢方俞忠一身都是血﹐就像一只熊一養嗷嗷直叫﹐一把大砍刀舞得呼呼生風。
   「擋我者殺!前進﹐擊潰賊人!」薛崇訓大吼一聲﹐雙手舉著橫刀竪在肩側﹐見人就捅見人就劈。
   「嗖!」薛崇訓突然感到耳邊一陣勁風飛過﹐心下一驚﹐直覺有一枝箭從後面飛來,片刻之後﹐只見前面正要衝來的一個賊人捂住眼睛大聲慘叫起來﹐丟掉兵器跪倒在地。薛崇訓回過頭時﹐看到那個張五郎正從箭壺裡取箭﹐看著薛崇訓點了點頭。
   就在回頭時﹐薛崇訓看見有幾艘糧船已經成功靠岸了﹐許多人拿著棍棒刀兵從船上蜂擁下來。薛崇訓大喜:「咱們援兵來了﹐賊人馬上就會潰散﹐大伙放開了殺!殺呀!」
   一群烏合之罪遭受了衝擊本來就潰不成軍﹐眼見更多的人衝來﹐果然許多人掉頭就跑。薛崇訓帶人趁勢掩殺﹐提刀衝進去﹐一刀一個真他娘的痛快﹐跟切瓜似的。匪賊立時大潰﹐死傷無數。
   「何三娃中箭了!」戰鬥快結束時﹐聽得一個侍衛大喊道﹐「郎君﹐郎君!三娃想對您說句話!」
   薛崇訓把刀在身上的衣服擦了兩擦﹐放進刀鞘﹐順著喊聲跑了過去。只見方俞忠關照的那個雇傭的侍衛胸口中箭﹐正躺在另一個人的懷裡﹐滿嘴都是血﹐還沒死。
   薛崇訓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時﹐何三娃立刻緊緊抓住了薛崇訓的手﹐說道:「郎君﹐我這條命賣給您了﹐家裡的老小……」
   「你死了﹐家裡的人我給你養。」薛崇訓抓住他的手道﹐隨即回頭喊道﹐「快叫李鬼手!」
   「方俞忠﹐帶人把山頭圍了﹐不用攻﹐叫上面的人繳械投降。」
   這時李鬼手、張岳然等人都從船上下來了﹐看著遍地的屍體和那些沒死透的哀叫呻吟的人﹐人們皆盡失色。
   薛崇訓喊道:「李先生﹐先救這個人﹐他娘就一個兒﹐家裡還有妻小。」李鬼手便走了上來﹐忙乎救治傷者。
   張五郎追擊賊人回來﹐收起弓箭﹐走到薛崇訓的面前﹐情緒激動:「形同拉枯摧朽啊!這還是以寡擊眾﹐衛國公﹐我張五郎服你!」
   薛崇訓淡然道:「早和你們說了﹐一幫烏合之眾﹐以為是街頭巷口打架呢﹖」
   張五郎當下就跪倒在地﹐抱拳道:「張某願追隨衛國公左右建功立業﹐請衛國公收留。」
   一旁的張岳然聽罷忙道:「你不跟船隊了﹖不回家鄉﹖」
   張五郎道:「男兒志在四方﹐不先做出一番事來﹐回鄉幹嘛﹖」
   張九齡也走了上來﹐扶住五郎道:「這種事你得和大家商量一下﹐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薛崇訓當然明白張九齡的意思。
   可是五郎沒有張九齡想得那麼多﹐執意說道:「衛國公﹐請收留我﹐先做一個侍衛隨從也成﹐願效犬馬之勞。」
   薛崇訓看了一眼張家的幾個人﹐扶起五郎道:「醜話說在前頭﹐你兄弟(張九齡)說的話你應該想想﹐確實不是你想得那樣。」
   五郎道:「衛國公有救命之恩!大丈夫一言既出﹐豈能隨口亂說﹖願追隨衛國公左右!」
   就在這時﹐山頭上的一二十個賊人放棄了無謂的抵抗﹐被繳了械押了下來。薛崇訓看了一眼那些人﹐對五郎說道:「行﹐你先去把那些人砍了﹐就跟我走。」
   張岳然忙正色道:「薛郎﹐五郎!他們已經放下兵器了﹐雖然盗匪﹐也是性命﹐交由官府就行了!」
   和張岳然同路的另一個人說道:「劫掠官糧﹐交官府也是死罪。」
   薛崇訓面無表情地看著張五郎道:「你要是和你伯父一樣仁心有餘、果斷不足﹐就算了。」眾人的神色都是一凝﹐立刻感受到了薛崇訓身上冷血的面。
   五郎皺眉道:「婦孺我不殺﹐賊人怎麼殺不得﹖他們一日做賊﹐放下兵器也是賊!」說罷便站了起來﹐捨起地上的一把橫刀。這時其他侍衛和壯丁拿著兵器圍住了那些俘虜﹐喝道:「跪下!」
   俘虜們大呼饒命﹐五郎殺氣騰地走到那群賊人跟前﹐鐵青著臉﹐突然揮起橫刀﹐一刀砍了下去﹐鮮血飛處﹐那人便栽上倒在地。旁邊那賊人大睜著眼﹐雙腿微顫顫地要站起來﹐一邊討饒道:「大俠饒命﹐不要……啊!」橫刀捅進了他的腹部﹐還攪了兩下﹐那人哀嚎的聲音異常淒慘。
   薛崇訓見狀便下令道:「都動手﹐砍掉了省事。」眾人便揮起兵器一擁而上﹐慘叫聲此起彼落。整片空地上屍體橫陳﹐血把泥沙都染紅了。
   大家都沉默下來﹐許多人很少見到血﹐看著這場瘮人得慌。不過他們倒沒怎麼怪薛崇訓﹐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兒。
   這時只聽得李鬼手平淡地說道:「你們殺人﹐我救人﹐這人沒傷著要害﹐流血過多昏過去了﹐性命應該無憂。衛國公是要東去﹐這人我帶回長安﹐一路上好醫治他。」
   他說的那人便是薛崇訓的侍衛何三娃﹐話音剛落﹐方俞忠等人都鬆了一口氣。
   過得一會﹐張岳然等船隊當頭的召集船員挖了一些坑﹐忙乎著埋匪徒的屍體﹐人都死了讓他們人土為安。而戰死的船員屍體則帶走﹐這時候的人死了都想葬在家鄉落葉歸根。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五章】獻醜
   薛崇訓一行人沿河東走﹐還沒到洛陽呢﹐就遇到了洛陽來的官吏數十人之多﹐他們竟然出城幾十里相迎。按慣例地方官迎接京官最多迎到城門口﹐如今迎出城幾十里﹐根本就是逾制。
   但見帶頭的人是劉安﹐薛崇訓也就心下了然。劉安以前在長安的時候和薛崇訓有過一面之緣﹐他本是官宦世家出身﹐但做到中央大員是因為依附太平公主。現在太平公主的兒子到來﹐他當然不能怠慢﹐禮節上過份一點也不為過。
   薛崇訓騎著馬剛走到官員們的前面﹐立刻就有身穿官服的命官上來親自牽馬﹐各種馬屁頓時嘈雜起來﹐「衛國公在陜州的英明神武事跡一傳到東都﹐真是驚天動地﹐上到府衙﹐下到市井﹐無不對衛國公崇拜得五體投地。」
   「您文武雙全舉世無相啊﹐我等恭候在此多時﹐只要能仰望到衛國公的風度儀態﹐便是三生有幸……」
   薛崇訓倒是沒被捧昏了頭﹐他心道:按照現在的信息傳輸速度﹐三門砥柱那事最多就是地方官報到了東都﹐官場上的人知道一點罷了﹐絕不可能這麼快傳到市井。
   他們湧上來就馬屁震天響﹐有的人更是越說越不像話﹐什麼「東都的俊俏小娘在閨房裡只說了衛國公」云云都說出來了﹐好像他親自跑到人家姑娘媳婦閨房外面偷聽一樣。
   薛崇訓笑呵呵地留意觀察周圍這些馬屁官﹐見很多人的面相都沒長周正﹐舉止荒誕﹐言語更是惡俗﹐恐怕不少就是「斜封官」一類。
   相比之下﹐不卑不亢的劉安看起來簡直是鶴立雞群、氣宇軒昂﹐他看起來大約三十餘歲正當壯年﹐膚白、皮鬆﹐身上透著一股子文人的儒雅之氣。等眾人都熱情得差不多了﹐,劉安才抱拳從容淡定地和薛崇訓相互見禮。
   薛崇訓抱拳道:「我與劉使君(戶部侍郎同時又是轉運使)是同級﹐如此禮遇真讓人受寵若驚啊。」
   劉安笑道:「本來我也和地方同僚說太過了傳到京裡也不好聽﹐但那陜州刺史派來的人將薛郎的事跡說得傳神﹐同僚們急不可耐地要一覽薛郎才俊﹐勸阻不住也就作罷。」
   這時薛崇訓的目光注意到了後邊的一個慈祥的老頭﹐不是姚崇是誰﹖因為姚崇以前幹過宰相﹐經常在官場上的各種場合露面﹐薛崇訓倒是認得。
   姚崇的年紀約六十多歲﹐額頭十分飽滿。按照面相的說法﹐這種面相是出身好、前半生不會吃苦那種。薛崇訓想了想﹐姚崇出身官宦家﹐年輕的時候好逸惡勞遊手好閒﹐後來發奮進取仕途……很巧姚崇前半生過得確實很舒服﹐和面相真就對上了﹐這種玄妙的東西還真說不清楚。
   薛崇訓便向姚崇抱拳道:「姚相公﹐幸會幸會。」
   姚崇看起來十分平和﹐微笑著回禮:「眨官不敢再言相公。薛郎受欽差巡檢地方﹐如洛陽府在公事上有不妥之處﹐還望欽差多多指正。」
   薛崇訓面帶著親切的笑意﹐很上心地多觀察了幾眼姚崇﹐但是什麼也沒看出來。姚崇表現出來的平和根本就無跡可尋﹐就像他本身就是個與世無爭以和為貴的人一樣。這人讓薛崇訓想起了京兆尹李守一:比起李守一的剛正不阿﹐姚崇彷彿更高明一些;但他們應該有一個共同點﹐做什麼事都會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世上的事一日正了就真不好被找到破綻。
   一眾人把薛崇訓抑接到了洛陽﹐晚上立刻就大擺宴席為他接風洗塵﹐並派了許多官妓作陪﹐真是讓人感到賓至如歸。薛崇訓也入鄉隨俗﹐和眾人相處得十分歡樂。
   ……飯飽酒足之後﹐地方官們又把陪薛崇訓喝酒的伶人送到他的住處侍寢﹐今天才算盡到地主之誼了。
   樂曲終了時﹐眾人陸續散去﹐但有幾個重要的地方官沒有走﹐詢問劉安道:「按理薛郎和咱們是一路人﹐既是轉運使﹐漕運也有他的份……好處要不要重新分一下﹐分公平了大伙也就相安無事。」
   「不急。」劉安果斷地說道。
   旁邊那官兒皺眉道:「要是我們把他排斥在外﹐以及他弄清楚了﹐會覺得我們不仗義。劉使君﹐薛郎可是太平公主殿下的長子﹐得罪了他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另一個搖頭道:「就怕冒冒失失地給好處﹐他突然大義凜然地斥責咱們﹐咱們可不就是自己送臉給人打麼﹖薛郎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誰知道﹖我贊同劉使君的意思﹐還是先別著急。這皇家貴冑又不缺錢﹐沒弄清楚是什麼貨之前還是穩着點好。」
   「對﹐現在關鍵是先搞清楚薛郎下來幹什麼來的﹐辦事﹖求財﹖」
   劉安在窗前踱了幾步﹐沉思著什﹐忽然嘆道:「這做官啊﹐會辦實事不定能被重用﹐但得寵就一定會被重用……唉﹐無奈、無解……」
   一個官員說道:「劉使君這樣胸有大略的人都拿這幾條河沒法﹐薛郎一個鬍子還沒長齊的小子能幹毛事﹐瞎胡搞一通弄得一團糟﹐只等咱們給他擦屁股﹖」
   「姚崇那老頭兒也不知道在長安怎麼當的官﹐好好的宰相偏生被弄到洛陽來給咱們添堵……他是洛陽府尹﹐在洛陽地頭上怎麼辦是他的事;洛陽府的好處咱們也不是一定要貪圖﹐就怕他悶聲悶氣地捅咱們一刀子。這麼著真不是辦法啊。
   劉安冷笑道:「姚安你們的趁早別惦記著怎麼對付﹐憑你們能奈何得了他﹖當然也不用怕﹐太平公主在朝裡﹐姚崇能怎著﹖咱們就這樣相安無事行了。」
   「那薛郎……」
   「瞅瞅再說﹐明兒起每天都派人去陪著他玩鬧﹐打獵也好﹐巡察也罷﹐他要幹什麼由著去。看明白他究竟幹什麼來的﹐咱們也就好對症下藥……說句實話﹐河裡這錢我拿著也燙手﹐真希望他薛郎有股子衝勁﹐來了是想辦點事﹐這樣的話﹐就算他理不清具體關節﹐我也能幫他不是。」
   劉安旁邊那官員又說道:「也沒什麼好燙手的﹐吏治本來就這個鳥樣了﹐誰來都是一樣﹐再說大頭不是送長安去了麼﹖沒事。」
   ……
   第二天一早﹐劉安率領眾官又來陪薛崇訓﹐今天不是宴飲﹐而是出洛陽打獵。張五郎見狀不由得尋機在薛崇訓面前進言道:「郎君﹐我瞧這模樣﹐劉使君等不是安排宴飲就是遊玩﹐他們好像是把咱們當泥菩薩供著啊。」
   這時劉安策馬趕了上來﹐薛崇訓和張五郎也就打住了談話。只聽得劉安說道:「這汝州廣成澤啊﹐自漢起就是勝地。漢朝遷都洛陽之後﹐宮廷很快就發現了這塊好地方﹐闢為皇家苑林供遊獵娛樂。」
   薛崇訓見周圍山清水秀﹐各種禽鳥偶出樹林﹐也不由得點頭贊道:「果然是好地方。」
   話音剛落﹐忽然有人喊道:「有只鹿圍過來了﹐請衛國公一展神射!」
   薛崇訓循著聲音望去﹐東面小樹林旁邊的草坡上果然有一只鹿子被趕出來了﹐四面都是騎兵﹐那鹿子無路可去﹐正在那裡左右徘徊不知從哪邊逃跑。眾人也放慢了動作﹐不敢過分驚嚇了它﹐只讓薛崇訓搭箭射之。
   「五郎﹐我記得你的箭術很不錯﹐騎射如何﹖」薛崇訓回頭道。
   張五郎道:「騎射也沒問題﹐只是大家都想看郎君神射﹐我不敢獻醜。」
   䒷崇訓便笑道:「那我就獻醜了。」
   一個官員取了弓箭呈到馬前﹐薛崇訓在馬上接過弓箭﹐張弓搭箭對准了那鹿子﹐眾人都目視前方﹐充滿了期待。
   「噠噠!」馬蹄輕輕刨了刨地面﹐薛崇訓在哪裡磨嘰了好一會﹐才拉弦放箭。「啪」地一聲弦響﹐眾人頓時大呼道:「好箭法!」
   「真是百步穿揚啊……」
   贊聲就嘁出來了﹐可是片刻之後大伙馬上就感覺十分尷尬﹐因為那只鹿子還在哪裡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好的連毛都沒傷到一根。
   箭呢﹖眾官面面相覻﹐這箭也偏得太離譜了吧!那鹿子周圍幾十步內都沒看到那枝射出去的箭。
   劉安見狀也感覺十分尷尬﹐忙說道:「衛國公忽然有了側隱之心﹐不忍射殺鹿子﹐令我等感懷不已啊。」
   在場的人只有薛崇訓自己還笑得出來﹐他哈哈笑道:「此言非也﹐我不是可憐那鹿子﹐而是突然見到林邊有一只小鳥飛過﹐覺得鹿子太大了射著沒意思﹐便臨時決定射那只鳥﹐不信你們派人去把那枝箭尋來看看。
   眾官面面相覻﹐愣了愣馬上就附和道:「原來如此﹐佩服佩服!」
   「去林子裡把箭取回來。」劉安對身邊的侍衛喊道﹐同時對一個心腹遞了個眼色﹐那侍衛點了點頭以示了然。
   過得一會﹐進樹林的幾騎便跑出來了﹐其中一個手上拿著一枝箭羽﹐箭上果然穿著一只鳥雀﹐那人一邊跑一邊喊道:「衛國公神射﹐箭插在一顆樹上﹐當真穿著一只鳥!」
   薛崇訓哈哈大笑﹐回頭對劉安道:「劉使君﹐這鳥真是我射中的﹐可不是那侍衛臨時穿上去的。」
   聽到薛崇訓竟然把那遮掩尷尬的技倆說出來了﹐不是此地無銀三百両麼﹖劉安臉上也有些掛不住﹐簡直哭笑不得﹐好在周圍隌同打獵的官員都是自己人﹐倒是沒人故意給薛崇訓尷尬﹐聽罷便順著臺階繼續拍馬屁。
   偏偏薛崇訓聽得如此惡俗的馬屁還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真射中了什麼似的。一旁的劉安也不由得有些佩服起他的臉皮來。
   那只鹿子還在哪裡﹐但沒人再叫薛崇訓繼續射了……
   就在這時﹐劉安那侍衛趁薛崇訓被一幫人圍著吹捧時低聲說道:「使君﹐那只鳥確實不是卑職做的手腳﹐剛射死的﹐血都還是熱的。」
   劉安聽罷神色頓時一變﹐看向薛崇訓時﹐只見他正用手指搖指草坡上的那只鹿道:「鹿在中原﹐群雄競逐之。」

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前往最後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