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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李隆基 大唐天河汗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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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搜查
   李守一還真把薛崇訓的事寫成奏疏遞上去。奏疏一般都是說關於國計民生這樣的大事,或言國策網紀,或言具體的大事如旱撈災害稅賦加減等……一個刑案,居然直接說到皇帝跟前,那下面那些大理寺卿、刑部尚書侍郎、御史中丞是幹什麼吃的?這要是別人處理案子時這麼幹,等於是罪了一大票人,不過李守一這麼做,大家也懶得和他計較,他就這麼個人,什麼事都不知變通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皇帝李旦只看了一眼,也沒管案子本身是怎麼回事,見涉及朝廷官員,就按常規的辦法把奏章送到御史臺處理。御史臺的侍御史一看是太平主那家子的事,有點犯難……終於有人想起了老上司蕭至忠!
   蕭至忠以前幹過御史中丞,現在已經當宰相去了,中書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中宗時太子李崇俊發動政變失敗,有人在中宗跟前說太平公主也是同謀,蕭至忠諫言「陛下富有四海,就容不下一個弟弟和妹妹嗎?」由是和太平公主關係不淺,現在他更是常常出入太平公主門下的人,侍御史們私下和蕭至忠通通氣,看化什麼態度,這事處理起來就更穩妥了。況且宰相是百官之僚,官員和宰相商量事情並無不妥。
   蕭至忠聽了這事兒,很快就說道:「你們向今上回稟此事時,恐怕今上會先問:問過太平否?問過三郎否?所以我覺得你們先問問太子,然後也不必做什麼,把太子和公主的意見回稟今上即可……公主那裡就不用問了,衛國公是公主的兒子,有做母親的願意看到別人沒事就去搜查兒子家的嗎?」
   御史以為然,便依言而行,這事多經輾轉,等再次回稟到皇帝跟前時,已經過去三四天了。可憐李守一手下那幫人,百無聊賴地在薛崇訓周圍盯了好幾天哨,沒有收獲也沒有音信。
   事情輾轉,還去問過李隆基,高力士也摸清了御史們的行事過程,估摸著御史該向皇帝回稟的日子了,他便不動聲色地盡量尋找機會呆在皇帝身邊,高力士的官是朝散大夫、內給事,原本就常伴皇帝左,所以這事並不困難。
   高力士想:李守一既然要強出頭捉拿凶犯,不如幫他一把。殺害他堂弟的幕後主謀自然是薛崇訓,但高力士對親自動手殺人的那個薛家奴僕同樣痛恨,讓她死,能稍解心頭之恨。
   又過了兩天,李旦在麟德殿接見了侍御史,因為他剛剛在這裡舉行了一次歌舞宴會還未離開,麟德殿又有非正式場合接見官員的功能。此時李旦的興致很高,宴會上的舞姬們如花似玉,舞姿阿娜,觀賞時真是莫大的享受,以至於宴會完了他依舊意猶未盡。
   多麼歡樂的宴會,多麼愉快的場面。做大明宮的主人,生活是豐富多彩的,李旦不僅喜歡麟德殿的宴會,更喜歡坐在含元殿高高的龍椅上觀看「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的磅礡景象。
   尊崇的地位,豐富的生活,開闊的胸襟,這就是做皇帝的感受……但是,李旦的內心對自己這把椅子充滿了敬畏和惶恐。他這一生,經歷的血腥政變多達十幾次,不都是爭奪這個位置麼?通往皇位的路,鋪的不是紅地毯,而是鮮紅的血!
   總之如果不想失去皇位,權力還得抓在手裡。所以李旦總是會定期過問朝廷大事,今天宴會之後有了空閒,他便就在麟德殿接見了幾個大臣。
   而御史臺的侍御史,也在這個時間面見皇帝。
   果不出蕭至北所料,李旦聽完侍御史的回稟,就先問道:「問過太平了麼?」
   御史答道:「回皇上,公主殿下認為衛國公是朝廷重臣,又是皇親國戚,應顧及尊嚴,不能隨意受辱於官衙。」
   李旦點點頭,又問:「三郎知否?」
   御史道:「太子監國,自然已稟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說朝政清明,便應賞罰分明不論親疏,衛國公有嫌疑,就該秉公審察……軍國大事、五品以上官員任命、重要刑案,仍應皇上裁決。衛國公乃太常卿,太子無權下令賞罰。」
   李旦沉吟不已,猶在猶豫。就在這時,一旁的高力士輕輕說道:「皇上,衛國公有嫌疑,不查的話嫌疑便洗不清,不了了之有失公允。」
   高力士說的話話雖然不大聲,但李旦是聽清了的,他又猶豫了一番,覺得高力士說得也有道理,便對御史道:「那就讓御史隨李守一去查查,疑犯是否真在衛國公府,薛崇訓是联的外侄,叫他注意禮節。」
   ……
   薛崇訓得知了皇帝的旨意之後,感到十分意外,當即就在心裡想:今上果然是左右搖擺不定的人,我要是把什麼事兒寄望在他身上,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郎君,大事不好了,李守一那老頭在外面大呼小叫,再不開門便強行進府搜查,說查咱們是今上的聖旨。」吉样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薛崇訓皺眉道:「叫人開門……」
   吉祥得了話跑到大門口,傳話叫門房開了大門,薛家一幹奴僕都站在大門口嚴陣以待。外面的胥役兵丁也是虎視眈眈,這狀況已是十分緊張,還有什麼禮節可言?
   李守一一揮手道:「進府,給我仔細搜,不能錯過每一個角落!」他喊罷特意給身邊的一個侍衛遞了個眼色,那侍衛的目光卻故意躲開,神情有些懼色。
   此人是馮府裡的奴僕,事發當日見過三娘,李守一找他來認人的。但他對薛崇訓很畏懼,好說歹說,總算讓他裝扮成兵丁在一旁悄悄認人,他才願意了。
   李守一帶人進府之後,便分派人手,將薛府每一個地方都安排了兩個小隊去搜查。而薛崇訓的跟班吉祥則是來回跑腿,隨時向薛崇訓稟報狀況。
   薛崇訓心裡也開始焦躁,主要因為他完全沒有料到皇帝居然會這樣下旨,剛剛得到消息,李守一就馬上要進府搜查了,薛崇訓基本沒有什麼準備。
   薛府四周已被佈控,現在讓三娘跑出去是自投羅網,可是衛國公府就這麼大點,根本不能和鎮國太平公主府那麼寬的地方比,能把人藏哪裡去?
   三娘已經被薛崇訓派的裴娘去叫了過來,正在薛崇訓的旁邊。見薛崇訓眉頭緊皺來回不停踱步,三娘自己反倒不慌,只是用她那沙啞的嗓音淡淡地說道:「郎君已經盡力了,三娘見到郎君為我如此掛心,已是無憾。不如乾脆點把我交出去吧,反正沒地方可去,也免得東躲西藏狼狽不堪,平白遭人恥笑。」
   「郎君,郎君!官差已過廊廡,馬上進洞門就看到咱們了!」吉祥在屋檐下邊跑邊喊道。
   此時三娘那蒼白的臉上竟然露出了笑意,認識她這麼久,薛崇訓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卻還是在這種危急狼狽的情況下。薛崇訓正苦思無策,便隨口問道:「妳笑什麼?」
   三娘笑話道:「我笑郎君現在的樣子……」
   或許是三娘的微笑刺痛了薛崇訓內心的某處,他現在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心情,非常不願意失去她。
   其實三娘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人。但只要是人,怎麼能做到完全無情呢?薛崇訓現在也顧不得追尋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或許是因為自己對她有恩?人的心理真是很難捉摸:如果別人對自己有恩,反而有負債心理覺得很難受;反過來如果說自己對別人有恩,卻覺得那個人很是親切。
   又或是同情她的身世和遭遇?總之薛崇訓是不懂的,他也沒時間去想。
   「郎君,他們到門口了!」
   這時三娘還站在薛崇訓的房門前,根本沒開始躲藏。
   三娘又道:「我牙齒裡含著毒,只要咬破便能一了百了,我不會說出任何事。咱們不必做無謂的掙扎了……讓步我記住你的好,死得好受一些。」
   薛崇訓真的對她好嗎?那她現在面臨的死地是因為誰?
   「不!」薛崇訓斷然道:「人不能聽天由命!妳跟我來。」他說罷顧不得許多,一把抓住三娘的手往房間裡走。
   第一次抓她的手,真的非常冰冷,薛崇訓不明白一個大活人為什麼會有鬼魅一樣冰涼的手?

【第十八章】公道
   有時候女人想問題方式和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差別之大令人瞠目。有人不怕死,或為知己者死,或為大義慷慨赴死;而女人曉之以大義幾乎沒有任何作用,相反一些看似無關要的細節她們會十分看重。
   她希望得到關受,希望在特殊的日子裡收到禮物,哪怕是一件小禮物。都是些不是很重要的事……三娘也不例外,她雖然生活在陰暗的世界裡,總是晝伏夜出,但同樣很看重別人的關心。
   上次殺馮元俊的時候,她那句「宇文孝一直在口頭上說把我們當作親生兒女,但我知道我從來比不上宇文姬精貴」,薛崇訓其實就應該明白她的心思的。
   當薛崇訓拉住她的女向屋裡跑的時候,三娘心裡頓時流過一絲暖流,她甚至忘記了自己面臨的危險,滿腦子都是薛崇訓那溫暖的粗糙大手,那只因練武磨上繭子的大手,有陽光的味道。
   無論薛崇訓是個多麼壞的人,無論他的道德有多麼敗壞多麼無惡不作,但此時三娘心裡,他是一個好人。
   薛崇訓把她拉到底自己的房間,左右一看照樣沒有特別隱蔽的地方。他的卧室佈置得簡單淡雅,只有榻、椅、案、香鼎等物什,也沒有夾牆秘道等設施,實際上就算修了夾牆別人要搜照樣搜得出來,李守一這樣年齡的官員見多識廣,一楝建築大概有些什麼設施他恐怕一眼就看出來了。
   郎君,我有句話……」三娘見到薛崇訓房間裡這副模樣,忽然說道,但薛崇訓隨即就打斷了她,他說道:「以後再說,現在來不及了,妳到床上去,一會我來應付李守一。」
   三娘只得順著他的意準備上床,但她是不報什麼希望的。
   這時薛崇訓想了想,又阻止她道:「還是別躲在床上,妳到床底下去……裴娘,進來。」
   門口的小女孩裴娘怯生生地走了進來,她是薛崇訓的通房丫頭,不過一向都睡屏風外,只是侍候薛崇訓起居而已。
   「妳到床上去,把外面的衣服去了。」薛崇訓下令道。
   裴娘只好脫了下衫和裙子,只穿了白色的褻衣爬到了薛崇訓的床上。她這樣是為衣冠不整,被男人看到是很不好的,但裡面的褻衣褻褲都是長的,一點也不暴露。   
   薛崇訓隨即走上前,拉了被子把裴娘蒙頭蓋住,吩咐道:「妳們誰都別有什麼動靜,好好呆著便是。」
   這時外面的廊道上已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薛崇訓起身走出門,只見李守一帶著一小隊人正向這邊走來。
   薛崇訓先聲奪人地喝道:「李守一,你好大的膽子,這是要抄了我的家?」
   李守一走近之後,不卑不亢地抱拳道:「老夫的人親眼看見凶犯進了衛國公府,進來搜人,是奉了今上的聖旨,公事公辦,請衛國公配合。」
   薛崇訓冷笑道:「你以為辦這件事能升官不成?」
   李守一凜然道:「老夫乃山村民匹夫,只喜耕田讀書而已,有薄田一畝三分足夠糊口,而今出仕,豈是為了升官發財?」
   薛崇訓道:「希望你口中的話是出自本心,否則真叫人惡心。」
   李守一見薛崇訓擋在門口,又問道:「這間屋子是衛國公的卧房?」
   「正是。」
   李守一道:「這裡也要搜。」
   「你敢!」薛崇訓怒道,「房中有我的內眷,我看你不是來搜人,是故意羞辱於我!」
   「老夫公事公辦,絕不會因私廢公。請衛國公移步,這裡也要搜。」
   薛崇訓讓到一邊,冷冷道:「要是搜不出什麼,此事我會向你討回個公道。」
   「哼!」李守一當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硬石頭,根本不鳥薛崇訓的威脅,移步便向裡面走,後面的幾個胥役見李守一走前邊,他們也隨著跟了進去。
   李守一走進房間,並未作出任何舉動,只是站在門口四下看了一眼,然後對旁邊的一個胥役道:「你守在這裡。」然後徑直往裡面走,繞過屏風,來到薛崇訓的卧房。
   薛崇訓也跟了進去,指著房裡道:「你看我這裡哪裡能藏人?」
   李守一的注意到了那張大床,被子裡很明顯有個人,便問道:「床上是什麼人?」
   「我的通房丫頭。你們突然闖進來,她還來不及穿衣,現在不便見人,你們搜完趕緊出去!」
   李守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裝扮成兵丁的線人,卻對另外一胥役說道:「去把被子掀開,看看是什麼人。」
   「李守一!」薛崇訓疾步走到床前,背對著床頭的一個大櫃子,怒道:「我堂堂衛國公,今上就是我的舅舅,你敢當這麼多人的面羞辱我的女人?別怪我沒提醒你,凡事都會有代價。」
   李守一咬著牙,兩腮的肌肉繃緊,盯著薛崇訓道:「本官只辦公事。來人,掀開被子!」
   身後的胥役沒人敢動,個個面面相覻,腳下卻像打了樁一樣一步也移不開。李守一鄙夷地看了他們一眼,哼道:「沒血性的東西!」說罷大步走到床前,一把抓住被角,「呼」地一聲就掀開了。
   只見一個才十四五歲的乖巧女孩,只穿了褻衣蜷縮在床上,驚恐地嬌呼了一聲……顯然這麼小的女孩子不是那個凶手。眾人的臉上煞白,都偷偷看薛崇訓的神色,無不畏懼到了極點。
   李守一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忙轉過頭順手把被子蓋在裴娘的身上,但他隨即就恢復了鎮定,他突然發現,薛崇訓進來之後,直接就擋在後面那個大櫃子的前面,就算是人要掀被子時,薛崇訓也沒有動過,李守一頓時覺得十分蹊蹺,不由得額外注意那個櫃子。
   「老夫要查那個櫃子。」李守一面不改色地說道。
   薛崇訓怒目而視,臉色鐵青,他的手已經按到了腰間的偑劍,房間裡頓時一點聲音也沒有了,胥役們都畏懼地盯著薛崇訓的右手,一股殺氣在四周擴散,那是一種氛圍,讓人感覺突然多了一大塊冰,溫度驟然降低了一般。
   「你試試。」薛崇訓用冰冷無情的口氣說道。
    李守一的手下很想勸一句他,但卻頓時如鯁在咽,誰也說不出一個十子。大伙都暗呼倒霉,怎麼跟了個愣頭老傢伙?他們進來之後,把人家女人的被子掀開,雖然沒看見什麼羞於見人的東西,但面子已經撕破了,這薛崇訓要是真動起手來,拔劍砍死幾個,誰能保證不是白死?
   整個大唐帝國都是他們李家的,薛崇訓的母親就是兩代皇帝的女兒,他殺幾個人上邊自然有法子保全,最多受點處罰,但抵命基本是不太可能的……
   李守一的手下們都緊張到了極點,甚至有人已經打定了主意,一但動手就往外砲,別在這裡白白丟掉性命,死得忒窩囊。
   李守一腦子一根筋,但並不傻,他也聽出了薛崇訓那三字裡帶著的殺氣,他的瞳孔收縮,與薛崇訓四目對視。此刻,李守一心裡大概也在彷徨吧。他僵在這裡,是為了臉面,還是佛爭一炷香 人爭人口氣?
    「衛國公,你的祖母是大唐公主,母親也是公主,你身上流著李唐王朝宗室的血。你要明白,我爭的是什麼?我爭的是大唐的公道, 國法的尊嚴!」李守一坦然地看著薛崇訓道,「我李守一原本就是個匹夫,死不足惜。」
   薛崇訓聽罷內心一陣觸動,這個老頭,是心口合一的人,?他和李守一不熟,無法了解他的為人,如果他方才的一番話是出自本心,薛崇訓是真的有些動容了。
   當人們習慣了不公正的現狀時,無奈之際也會適應它接受它,但並不意味著願意去贊美陰霾和不公……總之李守一的堅持觸動了薛崇訓。
   當然如果和李守一理論的是吉祥那樣的人,李守一再怎麼大義凜然都沒有任何作用,但他很幸運,這番話是對薛崇訓說的,薛崇訓起碼是貴族,就算內心再怎麼黑暗,也要在表面上遵守儒家傳頌的「義」。
   薛崇訓的手從劍柄上緩緩放開了,他默默地從櫃子前面移了步。李守一也沒有說話,走到櫃子前,當著薛崇訓的面打開櫃子,裡面除了衣物,什麼也沒有。
   如果現在李守一要繼續搜查床底等地方,薛崇訓也沒轍了。不過李守一見櫃子裡也沒人,房間的擺設也如此簡單,卻不多糾纏,揮了揮手道:「走。」
   正如李守一自己所說,他追查刑案,並不是有多痛恨凶手,只是為了堅持一種信念罷了。竭盡所能如果仍未查清,也不怪他徇私枉法,這個世上,沒查清的案子多了去。
   官差在府中其它地方又搜查了一番,自然一無所獲。然後那些隨同住來的官吏就地審問了一番薛府的奴僕,錄了口供,便離開了薛府。
   這時三娘才從床底下爬了出來,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見薛崇訓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薛崇訓苦笑道:「李守一這個人,他與馮家毫無瓜葛,更與我無怨無仇,還真捨得拚命……」
   三娘完全沒在意李守一堅持的那種「義」,更別說被打動了,所以說起了另外的事,她幽幽地問道:「剛才李守一如果要搜床底,郎君會拔劍麼?」

【第十九章】曲兒
   馮元俊之死那個案子,薛崇訓確實是各種麻煩纏身,但都是些小麻煩,他不可能因為殺了個馮元俊就要為之低命。朝廷裡那麼多太平公主的人,這點事也搞不定?不論是給你講國法,還是講道德,他們總是有話說,都是些飽讀典籍詩書的人,道理多得很。誰有道理,關鍵是誰的權力大。古今同理,說不定換個時代,根本就沒有李守一那樣的人,因為儒家的義已經成了老舊的糟粕。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薛崇訓又開始讀孟子這段話了,這段孩童就在讀的文字,意思簡單而名了,早就爛熟於他的心裡。但每次讀它,都有不同的感受。
   他身上有一個現代人的靈魂,給他帶來的不僅是好處,還有一個沒有信仰的靈魂,顯得有些空洞的靈魂。至於記憶裡的那些知識,造槍造炮造軍艦航母?別說古代,就是現代,他靠自己能造出來嗎?勾兌個火藥能當軍用火藥不?再說唐代已經有火藥用於軍事了。
   ……
   刑案不是什麼大事,真正讓薛崇訓難以釋懷的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間的角逐。也不知母親能不能下定決心,認同他的看法。在薛崇訓看來,想盡辦法不擇手段弄死李隆基才是唯一的生路。
   而薛崇訓自己的羽翼離豐滿還早,不是一年半載能發展起來的,真正有實力對付太子李隆基的人,只有太平公主才夠資格。所以母親的決定,才是至關重要的。
   這種感受,就像是練沙包的時候裡面裝的是棉花,真是有勁沒處使。
   今天早上他去了大明宮參加隔日一次的朝會,朝拜完皇帝就回來了,連太常寺都沒走一趟。那衙門在非常時期根本就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薛崇訓沒什麼心情去管裡面的事。上午回來,他就一個人呆在屋子裡,或讀書,或悶坐苦思。
   他想來想去,理了好幾遍思路,還是只有那個辦法,沒有別的路子……母親的問題怎麼才能成功地除掉太子,薛崇訓的問題是怎麼才能讓母親下定孤注一擲的決心。
   門外的什麼鳥兒唧唧喳喳地叫個不停,前幾日的雨已經停了,現在陽光明媚,真真是鳥語花香。薛崇訓看著門外的陽光,臨時冒出一個念頭,想出去走走散散心。他便放下手裡的書籍,換上靴衫鞭帽,出門喚人去叫龐二備馬車。
   他帶著幾個隨從,坐車出得府門,龐二問:「郎君要去哪裡?」   
   薛崇訓想了想,忽然想起那日在大秦寺遇到的那個歌妓,名字……那天有朦朦朧朧的小雨,蒙小雨。於是他便說道:「水雲間。」
   龐二應了一聲,也不多說話,很顯然去水雲間自然是尋歡作樂。士大夫們出入這樣的場所並不奇怪,官府還用國家的財政養著不少歌妓呢,當然換口味的時候大伙兒也常常會去民間青樓,還有胡姬酒肆裡的外國女人也是深受歡迎。
   馬車沿著北街向西邊走,過了一道牌坊,便是一條南北延伸的大街。沿著這條街越往北走,就越是熱鬧,因為北街頭就是安邑坊的坊門,從坊門出去就能看到東市。東市上充斥著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國的商人和貨物,每天的交易量不可估量,於是越靠近市場的地方,人口就越是密集,也越是暗藏著各種各樣的商機。
   長安城的街面上真是熱鬧非常,什麼新鮮玩意都能看到,甚至還有駱駝,就差沒看見大象。著裝奇異長相抽象的胡人也不少見,實際上長安城的外國人估計有上萬人,有外邦使節、商人,也有來學習制度等知識的人……伊斯蘭教的創始人穆罕默德就說,知識即便遠在中國,亦當往求之。
   唐帝國,當八世紀初的整個世界都在文明的黑暗時代中掙扎時,她就是文明的燈塔,世界的中心,全人類向往的黃金國度。自太宗以後,唐朝的皇帝就是天可汗,同時號令無數周邊國家,大唐皇帝如要征伐不義,天可汗聯盟體系內所有國家軍隊都要聽從征發,北庭都護府的勢力影響範圍遠達黑海,甚至曾到東羅馬;許多外國國王的頭上,同時掛著唐朝皇帝冊封的官銜。儒家說「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唐朝最大可能地把理想實現了。
   ……安邑坊的一家青樓水雲間便是開在靠近東市的地方,煙花之地,自是繁華極了。薛崇訓來到水雲間門口的時候,只見那樓門口正搭著一個臺子在演參軍戲。許多過往的路人不論男女老少都在青樓前駐足觀看,人頭攢動好不擁擠。
   木搭臺子上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戴著幞頭、穿著綠衣服,叫做參軍,此人呆若木雞,傻得可以,一臉被戲弄的愚鈍模樣;另外一個穿白袍,梳著蒼鶻,伶牙俐齒,對著「參軍」嬉笑怒罵活潑非常。白袍人手裡還拿著一把「磕瓜」,一種用布條包著的錘子,專門打頭用的,聲音響但不疼,他時不時就拿著這把磕瓜往參軍頭上打一下,被打的參軍卻傻站著哭也不是怒也不是一臉窘態,惹得大伙兒又笑了一陣。
    薛崇訓看見參軍戲,不由得會心一笑,想起了府上的龐二和吉祥兩個奴僕,平常頑笑起來不就跟參軍戲一樣麼?
   人總是會受到環境的影響,歡快的環境讓薛崇訓開朗了一些,回頭見老是扳著張方臉的方俞忠正在身邊,薛崇訓便隨口開了個玩笑:「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方俞忠「啊?」了一聲,抬起頭見薛崇訓正看著自己,回過神來之後他的臉「唰」就變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伶牙俐齒的吉祥搶過話頭說道:「郎君,我喜歡肉多的女人,太瘦的要硌人。」
   「哈哈……」侍衛隨從們都立刻笑出聲來。
   吉祥這廝是嘩眾取寵,被人笑反而找到了存在,聲音也大了一分:「肉多,水多,騷勁足的,嘿嘿嘿!」
   薛崇訓也被逗樂了,心情很好,便說道:「想玩的,自己進去選,叫鴇兒一會結帳找我一起算。」
   幾個人頓時高興地跑了進去,但見方俞忠站著沒動,薛崇訓笑道:「男人嘛,有啥不好意思的?別錯過了一會拍大腿後悔。」
   方俞忠低頭道:「郎君的安全最重要,我還是算了。」
   「我這麼大個人,就在府前不遠,沒啥好擔心的,要去便趕緊的。」薛崇訓道。
   方俞忠不去,薛崇訓也不勉強,面又半開玩笑地說道:「你在薛府的時間,只比龐二少幾年,龐二都娶了一房媳婦,我也不能虧待你,你先想好,喜歡什麼樣的,我為你做主。」
   方俞忠紅著臉道:「我……我先想想。」
   這時薛崇訓便壞壞地尋思:這漢子不會還是處男吧?
   進了樓子,已經長了魚尾紋的鴇兒便迎上來招呼,薛崇訓隨口道:「怎麼稱呼妳呢?」
   哎喲,郎君是第一次來?您要是看得起我,叫我杜姐兒就成。」杜姐兒甩著手裡的絲帕動作誇張,表情豐富地說道:「人不風流枉少年,郎君可得抓緊好風流好時光呀。」
   薛崇訓穿的平常的衣服,一般平民也不認識他,這倒省去不少麻煩。他不緊不慢地抱拳道:「杜姐兒……妳們這裡是不是有個唱曲的,叫蒙小雨?」
   杜姐兒喜道:「哈!瞧郎君儀表堂堂,舉止不凡,果真有眼光哦,蒙小雨是咱們樓裡的紅人呢,唱曲還得挑人,沒風雅的粗人她還不情願唱。」
   薛崇訓笑道:「那她願意為我唱曲麼?」
   「願意願意,怎麼不願意?嘖嘖,郎君這人材,她是一百個願意呢……」
   薛崇訓道:「我今天突然想聽《長相思》,讓蒙小雨出來為我彈唱一曲罷。」
   鴇兒臉色一變,犯難道:「這……小雨房裡有人呢,要不您讓玉興奴侍候?玉興奴唱教坊曲最是拿手。」
   薛崇訓聽罷心裡略略有些失望,但他也犯不著在這種地方拿身份壓人裝B,想了想便說道:「要是等得不久,我便喝口茶候著;要是今天她不得空閒,那我先付定金,預訂個日子再來。」
   鴇兒一聽是個闊氣的主,臉色變得十分親切,但就在這時,突然樓上有個女子的聲音尖叫了一聲,隨即喊道:「媽媽,不好了,殺人啦,啊!」
   大廳中的人頓時嘩然,很多坐著的客人都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向樓上看,多數人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思。而鴇兒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對薛崇訓道:「我得先去看看發生二什麼事,您先稍等,失陪。」
   四周議論紛紛變得有些吵鬧起來,方俞忠見亂糟糟的也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冷冷地觀察著靠近的每一個人。
   就在這時,薛崇訓突然聽見樓上那個驚慌的女子的話裡有個「……蒙姐姐……」怎麼怎麼地,整句話沒聽清,但蒙姐姐三個字他是聽見了的,心下不由得想:該不會是蒙小雨吧?
   見鴇兒正往樓上跑,薛崇訓也忙跟了過去。

Good!

Thx!

【第二十章】玉碎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此言誠然不差。但其實人也不總是功利,有時候產生了一點友誼,感覺到位了,功利反而顯得不甚重要。薛崇訓也是如此,他是個很俗的人,沒好處的事基本不去做,可是當他預感蒙小雨可能出事的時候,心裡也是有些焦急。蒙小兩和三娘一樣,對他並不重要,甚至連三娘的作用也不如。
   樓板上的人有的在慌張地奔跑,有的在尖叫,一個小娘正在解釋什麼,鴇兒在呵斥,總之十分凌亂。而薛崇訓只盯著那個喊叫的小娘,穿過亂糟糟的人群擠了過去,抓住她的胳膊問道:「妳口中的蒙姐姐是蒙小雨?」
   小娘點點頭:「是蒙小雨,她中毒了……」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皮膚很白、生了對桃花眼的俊俏男人從雅間裡走了出來,滿臉憤怒地對鴇兒吼道:「大唐長安,天子腳下,妳們開的是什麼店,竟然在酒裡下毒!」
   鴇兒驚愕道:「我們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你可不能血口噴人,我們怎會在自己店裡下毒?」
   一旁的薛崇訓心裡很焦急,本想立刻進去看看,但忽然聽見二人的對話,他又停下了腳步,鎮定下來。鴇兒那話有點像隨口說出來推卸責任的,但卻很有道理。
   有時候有道理的話不一定要非引經據典,興許越俗的越在理。那鴇兒說得對,她在這裡做生意,怎麼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這時那俊俏男人氣勢汹汹地說道:「紅口白牙,不能光憑妳一張嘴,等著對官差說罷!」他一邊向外走一邊指著鴇兒狠狠地說,「等著!」
   就在這時,薛崇訓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領:「哪裡去?」
   俊俏男人怒道:「把你的髒手拿開!你哪根葱?」
   薛崇訓沒有發怒的意思,只是回頭對鴇兒說道:「這人交給予我,杜姐兒快進去看看蒙小雨,先設法讓她嘔吐,把肚裡面的毒盡量吐些出來。」說罷又對旁邊的那小娘說道:「你,趕快去找個郎中,要快!」
   小娘忙點頭轉身小跑著去了。薛崇訓看了一眼鴇兒:「還站著幹甚?你想蒙小雨死掉?」
   鴇兒忙哦哦地跑進雅間,一面吆喝旁邊的妓女們進去幫忙。
   薛崇訓心裡憤怒,抓著俊男衣領的手向上一抬,硬是一只手把他提了起來,讓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面。俊俏男人掙扎了幾下,又去掰薛崇訓的手,但薛崇訓的手就像鐵鉗一樣,桃花眼小白臉的力氣不可能有經常練武的薛崇訓大,他沒法子掙開,一急便怒,瞪著薛崇訓道:「媽的,你知道老子什麼身份?再不放開老子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薛崇訓冷冷道:「你什麼身份?真有身份的人我都見過。」
   「呵呵……啊!呀!」俊俏男人剛笑出半句,立刻就慘叫起來,叫得比殺驢還響。
   原來是薛崇訓把他的左手食指給反掰斷了,十指連心,指骨生生被掰斷,痛楚可想而知,心難怪那俊男叫得那麼大聲了。
   「叫什麼名?」
   俊男呻吟了一陣,臉上又是驚又是怒,說道:「老子是進士榜上的人,朝中有人,你就……啊!」
   薛崇訓二話不說,抓住他的左手中指,「喀」地一聲,又斷了一根。不僅俊男在叫,周圍那些妓女嫖客親眼看著人的指頭斷掉,如此暴力的場面讓他們也紛紛驚呼起來。
   俊男不僅手在顫抖,整條手臂都抖得篩糠似的,不僅是疼,還有懼。面前這個黑乎乎的男人,滿面蕭殺,他不是人,彷彿是地獄來的鬼差。
   「叫什麼名?」薛崇訓的強調不帶任何情緒,音量也不大,但此刻俊男人不敢不額外重視了,不然馬上斷掉的也許是無名指。
   這樣的人,俊男人真是從未見過,他不明白,一個活人怎麼會如此冰冷凶殘?
   俊男顧不得許多,忙答道:「蕭……蕭衡。」
   薛崇訓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道:「現在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要說不相幹的廢話,我沒有時間聽你廢話,不然你會受傷。」俊男滿肚子憤怒和羞辱,但臉上卻要哭出來的樣子,他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薛崇訓道:「很好。你是不是從蒙小雨那裡得到過一筆錢財?」
   俊男的臉抽搐了一下,心道我要是承認了這件事,那官司還能贏嗎?可是現在他受制於人,而且這個人不是很講道理的樣子,不能什麼也不說……俊男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見她長得漂亮,來聽曲的。」
   薛崇訓一直盯著他的臉,對他臉上變化的微妙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此時冷笑了一下,說道:「你會相信我的話,也會親身體會到一句話:不見棺材不掉眼淚。」
   俊男的表情主要是因痛苦而愁眉苦臉,他呻吟著說道:「我句句屬實。」
   「我再問你,毒是你的下的麼?」
   這下子俊男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大聲道:「不是!我怎會下毒?明明是水雲間裡的人下毒,想謀害於我!」
   薛崇訓逐將其一推,推到旁邊的方俞忠那邊:「看住,別讓他跑了。」然後徑直往裡面走。
   房間裡擺著一張酒桌,還有椅子、床、樂器等物,現在已是一片狼藉,杯盤菜肴弄得滿屋子都是。蒙小兩已被人抬到了床上,趴在那裡人事不醒,床邊放著一個痰盂,吐了不少東西在裡面。
   鴇兒慌亂,妓女們在哭,亂得不行。薛崇訓看了一眼蒙小雨的臉,她的清純的臉上滿是痛苦,那不是肚子疼或者其它什麼身體上能感覺到的痛,應該是……心痛。這兩者的表現還是有一定差別的。
   薛崇訓大概猜著是怎麼回事了,他看見蒙小雨那張臉的樣子,心裡也是一陣莫名的難過。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說道:「郎中來了,郎中來了,大伙快讓讓。」
   只見竟然是一個小伙子背著一個老頭子進來的,那小伙子穿著麻衣,可能是青樓裡的奴僕,他背上背著個人,手裡提著個藥箱。而背上那個老得掉牙的老頭子恐怕才是真的郎中,老郎中道:「哎喲,快放老朽下來。」
   房間裡的女人們扶著他從小伙子的背上下來,七嘴八舌地說道:「老先生,您可一定要救醒小雨啊!郎中,您快施妙手吧」
   「別吵!「」老郎中喘著氣兒道,「老朽年紀大了耳朵有點背,妳們這麼吵老朽也聽不清,誰是管事兒的?」
   鴇兒走了過來,對姑娘們道:「肅靜,救人要緊。」
   老郎中頭髮全白,看起來老態龍鐘,但眼睛起來還不混濁,眼神也不錯的樣子。薛崇訓見狀心下倒是生出了一絲希望。
   老郎中看了一眼床上的蒙小雨,又向下看著那痰盂,說道:「中毒?是她吐的嗎?」
   鴇兒點點頭道:「都被您老說對了。」
   老郎中遂打開藥箱,拿出一個紙包來,遞給鴇兒:「馬上兌水,一銅盆溫水,分三次灌服洗腹。」
   鴇兒接了紙包,遞給一個小娘吩咐道:「趕緊的。」
   這時老郎中走到床前,伸出右手捏住蒙小雨的手腕,馬上道:「還沒死……」一邊又伸出左手食指,在痰盂裡沾了一點污穢之物,放到鼻子前聞。個這動作讓旁邊的好些小娘的喉嚨一陣蠕動。
   「鶴頂紅。」老郎中道:「這是急毒,毒發很快……服了鶴頂紅會自然嘔吐,但顯然這位小娘不是自然嘔吐,吐得比較快,要不是這樣,恐怕已經死了。」
   鴇兒想起了什麼,看了一眼一旁一言不發的薛崇訓,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感謝之意。因為剛才就是薛崇訓這麼建議的,不然鴇兒還沒想到上面去,她進來摳了蒙小雨的咽喉,這才讓她嘔吐了許多。卻不料老郎中接著又道:「鶴頂紅無藥可救,這位小娘的毒已入經脈,雖然現在還沒死,但遲早也是死。」
   就在這時兌水的小娘已經端著銅盆進來了,那藥粉兌入水中,已經變成了黑糊糊的東西。老郎中道:「這是燒焦的饅頭,看著髒,其實也是五谷,並不髒……不過老朽覺得不用灌了,直接準備後事吧,唉。」
   薛崇訓卻說道:「灌!怎麼不灌?人決不能聽天由命,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盡十分努力!灌!」
   這句話薛崇訓常常會說,它也是他自己的處世之道。
   因為方才薛崇訓的一句話讓蒙小雨留住了口氣,鴇兒對薛崇訓也多了一分信任,此刻比較願意聽他的,於是鴇兒也說:「妳們扶起小雨,灌下去,能做到的事就做吧。」
   鴇兒也不想蒙小雨死,倒不是因為她多在意蒙小雨的死活,關鍵是如果蒙小雨死了就沒證人了,這官司可不得吃虧了麼?
   薛崇訓想到這裡,對蒙小雨多了一分同情,可憐的女孩,到死了也沒一個為她傷心的人。所謂的媽媽,所謂的姐妹,算她什麼人呢?
   青樓小娘們便忙活著給蒙小雨灌湯洗毒。薛崇訓又問郎中:「您老真的沒法子了?」
   郎中搖搖頭:「醫者德為先,咱們當郎中的,隨便哪個人在授業之前,師傅都會對咱們先說這句話。如果老朽還有任何辦法,絕不會袖手旁觀讓活人死去……天下誰敢說能治鶴頂紅?你們要是不信,另請高人。」
   薛崇訓聽他說「另請高人」,頓時想起了宇文姬,這個女神醫的名頭可不是浪得虛名。不過他頓時有些鬱悶了,因為宇文姬並不是專門幹郎中這行吃飯的,因為她是女人,走東串西不是很方便。她醫的人,要麼是權貴迫於無奈,要麼是熟人……薛崇訓也算她的熟人,可是現在宇文姬很恨他,現在去求她幫忙,她願意才怪。
   真是人生在世,哪有不求人的時候?到時候了才知道需要啊。
   薛崇訓又想起了御醫,要是一般人讓御醫給一個青樓伶人把脈開藥實在很難,不過還好薛崇訓是太常卿,是他們那幫老傢伙的上官,讓他們給誰看病,他們也不能違抗……問題是剛才這個老郎中也說了,天下誰敢說能治鶴頂紅?恐怕要治蒙小雨不能用常規手法,非得劍走偏鋒不可。
   按薛崇訓知道的人,能有劍走偏鋒可能的人,就只有宇文姬!

【第二十一章】妹子
   水雲間出事後,亂了一陣,薛崇訓的那些隨從也過來了,他現在倒是有人可以差遣。問題就是他能請得動宇文姬嗎?她既恨薛崇訓,死怕就不會買帳。
   看著蒙小雨那張清純的還帶著稚氣的蒼白小臉,她滿面的痛楚分外可憐……薛崇訓沒有朋友,這個姑娘,雖然出身不好,但她算是他一個小小的朋友,可以說上幾句話那種。薛崇訓這個人,表面上和誰都能相處,但骨子裡卻愛憎分明,對著不爽的人他真下得起手會十分殘暴,順眼的人卻不計較報酬變得很好很大方,冰火兩重天的性子。
   他想罷便對身邊的一個隨從道:「你去宇文家,請宇文姬……等等。」薛崇訓有個預感,這麼去請估計很難。
   正當他埋頭思索辦法時,那個老郎中的眼睛頓時一亮:「這位郎君,你認識宇文神醫?」
   薛崇訓轉頭看著老郎中道:「老先生也聽說過宇文姬?是了,您是行醫的人,對同行的事應該知道得多一點。您覺得宇文姬能治鶴頂紅嗎?」
   老郎中道:「如雷貫耳啊!宇文神醫那可是能給今上把脈的人,御醫都比不上,沒聽過她?那老朽就真是孤陋寡聞了……只是這鶴頂紅的毒,老朽不敢斷言宇文神醫能不能治,按理這種毒一入經脈,就不是人間能治的;但既然是神醫,總是有些我等凡輩法明了的手法。」
   「宇文姬能這麼出名?」薛崇訓真有些驚訝。
   郎中道:「在市井之中她是不怎麼出名,但在醫界,甚至在文人界卻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緣由並不是她治好了今上的偏頭痛,這算不得什麼,她的名氣是因為有一個很厲害的傳道授業的師父。」
   薛崇訓道:「哦?我怎麼沒聽說過?」
  老郎中一臉崇拜道:「因為他是個隱士,真正的隱士,神龍見尾不見首,除宇文神醫外,他一生從未收過徒弟,卻與宇文家有了機緣,遂收了宇文神醫(宇文姬)為徒……郎君別誤會,李鬼手李玄衣(大概就是他口中的隱士)並非隱居終南山、想走終南捷徑之徒,他根本不屑做官,皇帝的聖旨他都不會理會,大隱隱於市,倒是那些貧苦百姓常常能得到李鬼手的醫治,王公貴族亦是無緣。」
   老郎中幾乎忘記了床上要死的病人,猶自沉浸在自己的崇拜中,喃喃道:「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如果老朽此生能有緣見一面李鬼手,死亦無憾……」
   薛崇訓沒管他在那裡故弄玄虛、牛B吹得震天響,薛崇訓心裡還掛念著要死了的蒙小雨。
   這時剛才被吩咐去請宇文姬、又被喊住的隨從說道:「郎君,我還要去宇文家嗎?」
   薛崇訓看了那侍從一眼,對這個待從薛崇訓有點印象,在方俞忠手下混的,和方俞忠一樣有點木訥,叫他去口舌上的隨機應變恐怕不成。薛崇訓把目光移到瘦子吉样身上,這個奴僕人長得木柴捧似的卻喜歡胖女人,但嘴皮子不賴。
   「吉祥,你去。我和宇文姬有點誤會,怕她不會來,所以你別提是我請的,你自個想辦法把她請到這裡來,如果請得來,給你記一功;如果請不來,晚上回去十板子。願不願賭一把?」
   吉祥這廝還有個愛好,好賭如命,薛崇訓很了解他,所以故意在後面加那麼一句。再有就是薛崇訓說的記一功,好處是很大的,這要歸於薛崇訓自創的「獎金制度」十板子這賭本和可能贏得的好處,相比之下差別也太大了。
   吉祥根本沒有半點猶豫,立刻點頭道:「郎君,包在我身上,我吉祥的賭品您是知道的,別十板子,二十板子!不然不公平。」說罷一溜煙就跑去了。
   老郎中治不好的人,人家另請高人,他不羞愧惱怒,反而十分期待地等在這裡,口中喃喃道:「老朽今天不枉被人背著走了一趟,如果有幸能看宇文神醫施展李鬼手的手法,值!」可見在他看來,輸給李鬼手的徒弟一點都不丟臉。
   ……
   吉祥出門騎了馬,飛快地直奔宇文姬府上。他一路上心裡只有一件事,就是趕緊到宇文家,也沒有在路上構思一下法子,吉祥幹事情一般靠隨機應變,也就是隨口胡謅。
   敲開宇文家的門中,門子問:「您有什麼事?」
   吉祥腦子一轉,想起郎君有一次說宇文姬很在意親情。於是吉祥不問三七二十一,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大哭道:「求求宇文神醫救救我那苦命的妹子,我就這一個親人了。」他故意把音量提得老高,如果宇文姬在家,估計也能聽到。
   門子見他哭得可憐,也不能做得太絕啊,就說道:「你等等,我進去問問才行,我又不是神醫,答應你也沒用不是。」
   吉祥心裡記著䒷崇訓說的那一功,很不要臉地磕頭道:「謝謝貴人,謝謝貴人,您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馬……」
   吉祥也是奴僕,心道如果有人給老子磕頭,老子也會高興不是,現在這狗日的門子心裡是樂開花了吧!
   果然那奴僕很熱心地就進去稟報去了。過了一會,院子裡面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女的應該是宇文姬,男的聲音蒼老,可能是宇文孝。
   宇文姬道:「恩師授業之前,說過三個字,德、道、術,醫者德為先。人定只有那麼一個親人了,我不能見死不救!」
   宇文孝道:「妳只是會點醫術,又不是掛了招牌專門幹郎中的行當,所以算不上郎中,不治也不算失德……姬兒,妳聽為父一句話,世道險惡,不得不防!現在馮家的人,能不記恨妳?萬一是個圈套,妳過去叫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該當如何?不准去!」
   「哪來那麼多圈套?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見事不對還能束手待擒?」
   宇文孝苦口婆心地說道:「淹死的人,多是會水的,懂不?不會水的人不輕易靠近危險,會水的反而痳痹大意!我就妳一個女兒,不能不擔心妳。」
   「我平常都聽父親的話,但這次我要是見死不救,良心不安……要不爹隨我走一趟,反正就在長安城裡不遠,救人要緊。」
   宇文孝嘆了一聲,跟著女兒走到院子門口。只見宇文姬細眉俏臉,性感朱唇,變成女人之後彷彿更君嫵媚了。
   就在這時,不幸的事發生了,宇文姬看見吉祥,竟然一眼就認出來了:「你不是那混賬人府裡的狗腿子?」
   吉祥心下立時「咯噔」一聲,心道:「日妳老母的,眼睛忒毒,老子一向低調,怎麼就記住老子了?」
   他隱隱覺得屁股有點疼了,二十大板啊!郎君可是說到做到的人,賞罰絕不含糊,說是二十大板絕不會是十九大板!娘的,早知道不該傻得自己要求二十板……
   吉祥鬱悶的同時,腦子一熱,頓時又說道:「我是薛府的奴僕,可我一個奴僕,能得罪您什麼?您不能恨屋及鳥啊!」
   字文姬聽到「恨屋及鳥」四個字,一時沒留神,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急忙捂住嘴巴,臉上通紅,如此一來,那媚態就更足了。
   吉祥可是馬上就抓住了這個機會,不依不撓立刻大哭:「都說宇文神醫善心如菩薩,我妹子快死了,您卻笑,這什麼事兒啊!」
   宇文姬收住笑,怒火道:「你們家那人死了活該,誰治他!」
   這時老頭子宇文孝又說話了,他的態度大變:剛才不讓女兒去,現在卻馬上改口勸著她去!
   老頭子道:「救人一命 勝造七級浮屠,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呢?」
   宇文姬愕然道:「爹,你剛才不是勸我不去麼……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勢利了?」
   老頭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吉祥,在宇文姬耳旁悄悄說道:「女兒,為父過的橋比妳走的路多,吃的鹽比妳吃的飯多,聽為父一句話,為父怎會害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這找男人,什麼感情不感情、順眼不順眼都是虛的……他們薛家兩代都娶公主,薛崇訓是長子,不娶公主也要娶世家大族的女子,妳做正房基本沒戲,但如果妳抓住他的心,做偏房還是可以的,只要他專龐於妳,一個名分算什麼?得勢的還是咱們宇文家!」老頭子越說越激動,恨不得自己變成女兒身,獻身於薛崇訓,「以後的日子長得很,別圖一時的情緒,處久了過日子才是第一!」
   「不!」宇文姬道,「我恨死他了!寧肯一輩子陪著爹和娘,也不委身於這樣的人!」
   吉祥眼睛一轉悠,急忙趁熱打鐵道:「神醫,這恨就是愛啊!」這話一出,老頭子都被逗樂了。
   「滾!狗腿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宇文姬大怒。
   吉祥摸著屁股,真心實意地傷心,哇哇大哭道:「我的妹子啊,我的好妹子啊,我那可憐的妹子啊,哥哥一輩子做奴,也沒讓妳過一天好日子,讓妳飽一頓餓一頓,嗚嗚嗚嗚……妳沒過一天好日子,苦了半輩子,年紀輕輕就這樣去了啊,連男人都碰過啊虧得慌啊……妹子!妳等等哥,哥這就隨妳去……」
   字文姬聽到「虧得慌」那句,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心酸,百感交集。
   吉祥更加煽情地抓扯著身上的衣服哭道:「我這一身衣服還是妳一針一線縫的,嗚嗚嗚……」
   這時吉祥自己都有點裝不下去了,因為他隨口胡謅的這件衣裳是在賭場上贏的,那貨輸得精光,最後把衣服都輸了……
   女人心軟,宇文姬聽得心酸,放鬆了口氣道:「行了,別哭了!得病的真是你妹妹?」
   吉祥心道:郎君只是說把人請到,沒說請到了還非得要給治病……便立刻點頭道:「怎麼不是真的?要不是我妹子,妳去了也可以不治啊,再說她又不在薛府。」
   宇文姬有些猶豫,想了想問道:「什麼症狀?」
   「中毒,吃了鶴頂紅。」
   宇文姬:「……」
   吉祥一想:日,不對勁,不說我沒有妹子,就算她幹毛吃鶴頂紅啊?但吉祥的嘴巴不是浪得虛名,馬上就說道:「妹子說她是我的拖累,就……嗚嗚嗚,她怎麼會是我的拖累呢?沒她我活著還有什麼勁?」
   宇文姬心下一酸,問道:「喝了鶴頂紅,你跑大老遠,還沒斷氣?已經斷氣的話,就真的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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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三字
   宇文姬問他喝了鶴頂紅還沒斷氣?
   吉祥說道:「幸虧發現得早,我先讓她吐了大部分出來,又請了隔壁的郎中,郎中用燒焦的饅頭粉兌水灌了下去洗腹,這才留住了一口氣。可是那郎中還是說沒救了,要我準備後事……後事……嗚嗚嗚,我連棺材都買不起,難道要裹張草席把我那好妹子埋了了事嗎?」
   他是最大可能的把事兒說得心酸可憐,意圖博得宇文姬的同情心。
   宇文姬點頭道:「幸好你們請的郎中是真有點才學,焦饅頭兌水洗腹的手法都知道,焦饅頭能吸附毒物,要是庸醫真就完了……別再哭,聽你這麼說,沒事,能救活。」
   吉祥喜道:「您答應給我妹子醫治了?」
   宇文姬點頭道:「我就不去了,給你瓶藥,服下去立刻就好,專治鶴頂紅。」
   吉祥心道雖然沒請到宇文姬,可把人治好了功勞也是跑不掉的!但他還是不很放心地問道:「這樣真的就可以嗎?」
   「醫者仁心,我還能拿人命開玩笑?」宇文姬走回府裡,過得一會拿出一個白瓶子出來,裡面的藥水也是透明無色的,不過搖晃的時候看起來有點黏稠。她遞給吉祥道:「不是我私藏靈藥的,只是這種藥提煉十分困難,不是普通人可以煉出來的,所以沒法子,不能救治太多世人。」
   吉祥接過藥瓶後,東西到手,連謝都沒有一個,眼淚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小心放進內衣,轉身一溜煙就跑了。
   只留下那老頭子還在說:「萬一藥不靈,或是發生了意外怎麼辦?妳就該走一趟!」
   ……
   吉祥喜不自勝,騎著馬飛也似的奔跑,完全不管長安城的典章制度,把一路上的小攤小販驚得雞飛狗跳。他高興壞了,不是高興蒙小雨有救,那姑娘死不死關他吉祥鳥事……他高興的是薛崇訓說的「記一功」。
   薛崇訓在薛府奴僕裡訂了個很新奇的規矩,叫做「獎金制度」,奴僕不僅在職務上可以升級,在每月領月錢的時候也可以升級。多寡之分就是薛崇訓說的「獎金」,除了一定額的月錢外,可以再領一筆錢,便是獎金;獎金多少,只看功勞是幾記,一記升一級。雖然奴僕們領得錢多寡有別,但公平合理童叟無欺,誰也沒怨言,而且有了上進的動力。
   「來了!來了!」吉祥興奮之餘,跑上水雲間閣樓就大聲吆喝起來。
   薛崇訓聽到吉祥的聲音,看了一眼床上可憐的蒙小雨,此時不能為了其它因素影響救治,當下便說道:「我先回避一下。」
   吉祥奔進房門,說道:「郎君不用回避啊,宇文姬沒來,藥來了。她說了,喝下去就好,專治鶴頂紅。」
   一旁的老郎中馬上問道:「真是宇文神醫配的藥?」
   吉祥不爽道:「你懷疑我?在郎君面前,我吉祥從來都是摸著良心做事!」
   薛崇訓皺眉道:「先別顧著磨嘴皮子,人沒請𤤖,救活了照樣記一功,趕緊叫人侍候她服藥!」
   「慢!」老郎中兩眼放光,盯著那個瓶子,伸出顫抖的枯樹一般的手,「能治鶴頂紅的藥給老朽一滴吧,就一滴!老朽想知道是什麼!」
   「少廢話,救人要緊,趕緊喂服,別管他。」薛崇訓粗暴地拒絕了老郎中。他也顧不上去想,如果這藥研究出來大量配制對世人的功德。
   「功德啊!」老郎中大喝一聲。薛崇訓沒想到的問題,老郎中因為不認識蒙小雨,置身事外是旁觀者清,他想到了。這一聲,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他這麼大年紀了,吼出這一聲真不容易啊。
   可惜的是那麼小小的一瓶藥,輕輕一灌,已經全部喂進蒙小雨的嘴裡了。老郎中的雙手舉在空中,幾乎要哭出來。他悲傷地說道:「能治鶴頂紅的藥……如果所有的郎中都會配制,世上多少不該死的人能活下來?」
   世上善良的人還是不少,老郎中應該算一個。薛崇訓聽他這麼一說,也被微微觸動,薛崇訓絲毫不懷疑老郎中知道了配制方法會私藏在家奇貨可居,因為他不是商人……不像後世,很多醫者同時又是商人。應該說很多商人同時又是醫者,因為利誘時候已經比德更重要。站在什麼位置的人,就會用什麼角度處事。
   薛崇訓撿起那個瓶子,遞給老郎中道:「拿著,這東西粘,上面沾的不只一滴。琢磨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卜咶,直接去問宇文姬,她不是會私藏這種東西的人。」
   老郎中立刻將瓶子捧在懷裡,當寶貝一樣。
   「醒了!醒了!」
   「這是仙丹靈藥麼?」
   「太神奇鳥!」
   鴇兒和一眾青樓歌妓,還有門口一群不明真相的圍觀觀眾都紛紛驚呼起來,房間裡頓時熱鬧極了。   
   倒是在場的人中間有最大功勞的薛崇訓,反而被擠在旯旮裡,連看蒙小雨一眼也不能。
   薛崇訓擠了一陣,實在擠不進去,大家都很興奮……有的興奮總算可以擺脫官司了,有的興奮居然看到了神一般的跡,也許大家心裡的興奮中間也夾雜一點為蒙小兩活下來而高興的意,不過誰知道有多少呢?
   唯一高興反而很發愁的人,恐怕就是被方俞忠牢牢抓住的俊男蕭衡。他挺鬱悶的,原因就是真相會從蒙小雨口裡說出來……這人走了霉運神仙都救不了,誰他嗎知道喝了鶴頂紅還能活啊?現在蕭衡連死的心都有了。他挺納悶,這事兒該怎麼收場,還有抓自己的這貨究竟是什麼人。
   薛崇訓擠不進去也就作罷,反正看樣子蒙小雨肯定是已經得救,也沒薛崇訓什麼事了,再說這麼一折騰別說聽曲兒的心情沒有了,人還有點累。
   薛崇訓對身邊的隨從道:「走吧,回家了。」
   方俞忠指著俊男道:「這人怎麼處理?」
   「送官,京兆府最好,李守一這人我還是很相信他的,饒不了這廝。」薛崇訓冷笑道。
   俊男心情很糟,他一憤怒,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忘記害怕薛崇訓的殘暴了,脫口道:「我在朝中有人,劉幽求劉相公,宰相,知道不?京兆府算鳥。」
   「劉幽求?」薛崇訓的眼睛頓時一亮,「你送錢那官是劉幽求?」
   俊男有些尷尬,狡辯道:「誰說我給劉相公送錢?我與劉相公他老人家是忘年之交,交情很深。」
   薛崇訓的心裡頓時時閃過了一個陰謀……劉幽求何許人?太子死黨,在「唐隆政變」搞韋皇后的時候,他就在太子身邊屢出奇策,居功至偉,是太子謀士團隊中的一名十分牛B的大員。
   薛崇訓詭異地笑了笑,說道:「原來是劉相公的人,失敬失敬,還是個誤會,真是個誤會……」
   俊男一看這情形,立刻仰起頭來,甩了甩手臂想甩開抓住他的方俞忠,可是沒甩開,因為方俞忠只聽薛崇訓的,薛崇訓沒發話,任你天王老子他都不放。俊男怒道:「沒見你家郎君都對我客氣了?放開手!」
   方俞忠心道:「宰相算個雞巴!」
   還好方俞忠平時一向很木訥,能不說話的時候就不說,所以他什麼也沒說,但也沒放。
   這時薛炭訓發話了:「放開,還抓著劉相公的人幹甚?」於是方俞忠就放開了,薛崇訓走上前,輕輕抓起俊男的手腕,看著他那根早已腫得老大的斷指道:「還疼嗎?」
   俊男:「……」
   他見薛崇訓這副德行,認定薛崇訓是怕劉劉幽求的,哼了一聲,咬牙道:「你給老子等著。」說罷轉身就走……他並不是打算回去請大佬出面出氣,而是想趕緊從這個是非之地溜掉再說,不然萬一來了官差事情鬧大了,真不知該如何辦。
   蒙小雨怎麼就沒死呢?
   方俞忠看著俊男的背影道:「郎君,這麼著就放了?」
   薛崇訓冷笑了一聲:「他說了假話,我還沒兌現自己說過的話呢。先讓他走,出了事也算不到我頭上,就算露了蛛絲馬跡有人懷疑我,難道還要再請今上下旨到府裡查一通?」
   其實薛崇訓在沒有必要的時候,是不太願意幹壞事的;但真需要幹壞事的時候,什麼事他都幹得出來。他準備拿俊男蕭衡動手,倒不是口上說的那點事,而是實施陰謀需要這樣做,這便是其中的一步。
   方俞忠又道:「那要不要派人跟著?」
   薛炭訓點點頭,又道:「別讓他發現,跟丟了沒關係,他是通過劉幽求考上進士的,又有姓名,麻煩一點而已,查得到。」
   待方俞忠安排了人手,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圍著床的人群,說道:「走吧。」
   正要出門,鴇兒發現了功臣薛崇訓,忙叫住他問道:「哎喲,郎君,今天多虧了您,您這就要走?」
   薛崇訓笑話道:「杜姐兒也看得出來,我不是缺錢的人,不圖報酬……讓小雨好生養養,我他日再來聽她唱《長相思》。」
   鴇兒的感激倒是發自內心的,這時反而覺得虧待了讓她避免了極大麻煩的薛崇訓,張了張嘴也沒有想到說什感謝的話,一個謝字當然沒必要說,大恩不言謝嘛。她想了想便問道:「還未請教郎君名諱,以後咱們也好記著啊。」
   薛崇訓淡然道:「舉手之勞,杜姐兒就不用記著我了,不過小雨問你,你可以說三個字。」
   「哪三個字?」杜姐兒好奇地問道。
   「大秦寺。」
   「大秦寺?」杜姐兒重復了一遍,自是不解。
   薛崇訓又說道:「哦,對了,你幫我帶句話,給小雨的:有些人為了活著,很艱難很幸苦,所以只要活著就好。」
   鴇兒點點頭道:「記住了,放心,我會一字不差地給小雨說。」
   「很好。」薛崇訓抱拳一禮,轉身便走了。
   ……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裡的興奮劑總算消停一些了,鴇兒也說道:「總算有驚無險,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
   眾人陸續散了之後,鴇兒走到床前,抓著蒙小雨的手,幾乎要哭出來:「哎喲,我的心肝兒,妳嚇死我了,幸虧有個郎君關係多路子寬,出手相救才避了災禍啊!一定是菩薩派的貴人,唉唉,以後老娘要積點陰德,多燒燒香……」
   蒙小雨呆滯地看著上面,臉色蒼白,一點表情也沒有。聽鴇兒說了那些話,她只是喃喃地說道:「沒求他救,他瞎忙什麼呀?死了還好些。」
   「喲,我的閨女,可不能這麼說,妳死我怎麼脫得了干係呀?」鴇兒突然想起了什麼,忙道:「對了,那郎君叫我說三個字,還有一句話帶給妳呢。」
   鴇兒心道看那句話能不能起點作用,讓蒙小雨別有任何尋短的心思……至少在剛發生了意外的風頭上別有這樣的心思,現在得哄著,以後就隨她吧。鴇兒便說道:「我問他叫什麼,他只叫我對你說三個字:大秦寺。」
   「大秦寺?」蒙小雨那原本一轉不轉直瞪瞪的眼睛馬上轉動了一下,但口吻依然沒什麼熟氣兒,「是他……他還真來聽曲了。」
   鴇兒道:「他還叫我給你帶句話呢,說:有些人為了活著,很艱難很辛苦,所以只要活著就好。」
   蒙小雨心裡流過一股暖暖的感覺,是一種莫名的微妙的共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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