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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李隆基 大唐天河汗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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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驟變】
   薛崇訓現在呆在小樹林裡﹐只能在各種情緒困擾之中等待結果。以前他就在想各種置李隆基於死地的辦法﹐包括刺客暗殺、放炸彈等法子﹐但現在還是只能用人馬硬拼﹐這樣相對便捷快速有效。
   在洛陽訓練飛虎團時﹐他嘗試過請工匠做火槍﹐最好能做成射程幾百米的狙擊步槍﹐可惜都是幻覺﹐做成的燒火棍一般的玩意只能打幾米遠﹐聲音挺大的﹐估計只能起到恐嚇作用。然後他又嘗試過做炸彈和地雷﹐但實用效率仍然很低。沒有投石車等重武器協助的情況下﹐距離又短﹐點燃了炸彈沒扔出去就被射死的話﹐只能炸自己了……低級火藥的威力也比唐軍常規的火油火攻辦法大不了太多﹐畢竟不是梯恩梯。
   相比唐軍精良的各式弓弩、刀劍、弩車、投石車﹐熱武器要強過它們﹐實在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做到的。
   這時薛崇訓又派了兩個侍衛進城聯繫留在衛國公府的方俞忠﹐了解長安近況。
   不料侍衛帶回來一個消息﹐大出薛崇訓意料:李隆基不久前帶著衛隊離開府邸﹐去宮裡了!
   薛崇訓抬頭看著西陲的夕陽﹐已快到畫酉下值的時候﹐他突然去宮裡做什麼?難道我們的計劃已經泄露?
   ……
   薛崇訓率領飛虎團出東都、行蹤全無﹐在節骨眼上大家都很敏感﹐這個消息報到太子府之後﹐立刻引起了謀士王琚的重視﹐他進諫李隆基:恐生變故!
   八十多年前李二和李建成爭權﹐一開始參與斬首行動的人馬不超過五十人﹐現在敵方三百人脫離了視線……三百人說多不多﹐但在劍拔弩張的時刻﹐一顆小石子都是份量﹐何況整整三百武裝?
   飛虎團自去年組建時﹐就有明文規定不得入京﹐否則以謀逆論處。但南衙兵包括戒備外城的衛士大多在李隆基的掌控之外﹐就怕他悄悄潛入京師。
   「那股人馬出東都多少天了?”李隆基問道。
   王琚道:「到現在已經整整四天。我們原定明日一早的行動……會不會被太平的人知道了?」
   李隆基尋思了片刻﹐說道:「參與謀劃的人就我們幾個﹐連我的幾個兄弟都沒告訴﹐如何泄露……如果太平有了警覺﹐猜測我們的企圖時﹐會不會猜到我們選擇大朝的日子動手?」
   選擇太上皇來太極殿大朝的時間﹐可以迅速控制局面﹐因為宮城北面的玄武門在李隆基手裡;如果太上皇在太極宮﹐控制直通內廷的玄武門等於扼住了整個中樞的咽喉。以往在玄武門就發生了數次成功的政變……所以時間是可以猜測的。
   李隆基踱著步子有些緊張地說道:「如果近期有事﹐任誰也會選擇明天……」過得一會﹐他的臉色驟然一凝:「咱們現在就動手!」
   王琚忙道:「如果沒能順利拿下虔化門的飛騎營﹐只能從玄武門調兵南下。屆時太上皇還遠在大明宮﹐我們東西兩頭兼顧﹐事情必增麻煩。
   考慮到王琚的建議﹐李隆基又再三思量﹐終於還是斷然說道:「不能再猶豫了!王毛仲﹐你馬上聚集東宮騎兵﹐隨我進宮!」
   這時宦官高力士道:「陛下的兩個弟弟是萬騎將軍﹐須得事先通知一聲以備萬無一失。」
   反正馬上就要動手了﹐李隆基也不再擔心消息泄露﹐便叫人通知岐王和薛王﹐一有風聲便率軍南下接應。
   各方準備妥當﹐李隆基穿上軟甲便率領一眾人等來到宮城﹐平時他處理朝政的地方就是武德殿﹐自然可以毫無壓力地隨意進入。從外朝各部衙門到宮城外廷﹐一切看起來都仍舊平靜而井井有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現在日已西斜﹐大家忙了一天﹐都準備等著下值回家玩妻妾了﹐只要鼓聲一響便走﹐心情不錯……
   李隆基一干人等徑直來到虔化門前﹐高力士立刻便大呼道:「皇帝駕到﹐常元楷何在?上前聽旨!」
   大將軍常元楷正在營中還未下值﹐聽得喊聲﹐便在城樓上觀看了一番﹐果見是皇帝儀仗及侍衛。因為幾天前剛剛才在太平公主那裡密謀﹐他心中藏有各種憂懼﹐自然疑惑﹐但皇帝召見也可能是公務﹐難道這樣就要抗旨?
   正猶豫時﹐另一個同伙知羽林李慈也走了上來﹐諫道:「恐事有不妙。」
   就在這時﹐身材魁梧的高力士策馬上前﹐面有怒色大喊:「今上富有四海﹐欲取閒馬三百﹐爾等亦要阻撓抗旨不遵?快出來面聖!」
   常元楷聽罷心慌﹐沒顧得上多想便回話道:「城門敞著﹐恭請陛下進門選馬。」
   李隆基一聽這口話心下「咯噔」一聲﹐請知對方已有防範心了。
   聽得高力士怒道:「大膽!竟敢如此忤逆今上!」這時李隆基道:「行!我們進門去瞧瞧﹐這個常將軍究竟有多大的架子?」
   李隆基身邊只有三百餘騎﹐營中卻有羽林軍數千﹐膽量立判高下:李隆基從容要進城門;常元楷心裡卻滿是畏懼:剛才不愼忤逆聖顏﹐要是皇帝見面就此為口實砍我怎麼辦?
   他鬱悶道:「或許今上眞是來取馬的﹐這下開罪了他﹐該當如何?」
   李慈湊上前來﹐低聲說道:「反正已經謀定明日便圖大事﹐現在正好有機會﹐不如提前動手!放他進來﹐然後咱們一聲令下﹐關閉城門﹐令左右親兵在前﹐眾軍聚眾攻之﹐斬下他的頭顱﹐首功當仁不讓也!」
   大將軍常元楷道:「將士皆不知情﹐忽然生出變故毫無準備﹐又懾於皇帝權威﹐等會一聲令下指揮不動怎麼辦?到時候還未列陣﹐他們的騎兵一衝過來﹐勝負未知。」
   李慈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罵道:「果毅、校尉多是咱們提拔上來的人﹐不聽你的聽誰?三百餘騎還能生生把咱們左右羽林衛一塊兒擊潰不成?事到臨頭﹐果斷!」他們向下一看﹐皇帝率領侍衛眞就向這邊走來了。
   這時在城下那邊﹐王琚忍不住勸道:「陛下﹐這些人明顯心裡有鬼﹐您不能親身涉險。」
   李隆基道:「他們沒膽子﹐馬上就會關閉城門﹐坐實了抗旨﹐謀逆的罪名;也無準備﹐咱們立刻便可調頭出宮﹐趕往玄武門。」
   果眞如李隆基所料﹐常元楷冷汗滿面﹐回頭喝道:「快關城門!」
   李慈愕然:「不如等他們近百步之後﹐試試射殺之﹐何必坐失良機?」
   常元楷道:「用箭射皇帝多嚴重的事兒……」隨即低聲道:「人心不可測﹐做出那樣的事來﹐不怕有部將殺我們邀功?」
   當下他便堅持下令關城門。李隆基立刻調轉馬頭﹐大喊道:「常元楷李慈抗旨不尊大逆不道﹐居心叵測圖謀造反﹐梟首者大功一等!」
   常元楷急忙召集部將說道:「今上想殺我﹐他沒那個權力﹐他才是謀反!咱們後面有太上皇、有太平公主﹐兄弟們跟著我﹐必定榮華富貴﹐反叛者兩頭不討好絕無好下場﹐死無葬身之地!」
   知羽林李慈道:「馬上列陣備戰!立刻報知外朝、鎭國太平公主府!」
   ……
   李隆基率眾剛調頭奔到承天門前時﹐忽見一股土著似的的人馬迎面走來。當前幾個人﹐便是薛崇訓、以及竇懷貞蕭至忠等宰相。
   原來薛崇訓是想等到明天早晨在路上幹掉李隆基的﹐但預感到李隆基可能先下手為強﹐憂懼之下顧不得周全﹐馬上就率軍隊從通化門明目張膽地進城來了。
   這麼一來﹐已毫無保密可言﹐長安城的局勢立馬緊張起來。風聲傳得很快﹐東市這邊很多店鋪都紛紛關門了﹐街面上也越來越冷清。而吃皇糧的那些人、官吏、將帥﹐大多數只是在準備﹐並沒有輕舉妄動﹐他們是在隔岸觀火﹐先看看形勢再說。
   而太上皇李旦﹐再次證明他不是在搞平衡﹐根本就無力控制局面!
   ……「飛虎團!」王琚一看對面那些人的模樣﹐立刻就斷定道﹐然後又說:「左右萬騎很快就能南下﹐就算一時拿不下虔化門﹐也會從內廷其他幾道宮門前來接應陛下﹐咱們等在宮裡也是一樣。」
   雖然出太極宮的去路被堵﹐但大伙還是比較鎭定﹐高力士也說道:「看這樣子﹐南衙兵他們還不能有效掌控﹐更沒法短時間動員﹐咱們可先狙擊這股團練土包子……就算萬一戰有不利﹐也可退居武德殿等待援兵。」
   李隆基聽他們七嘴八舌地分析了一通﹐也不多言﹐策馬當前:「薛大郎﹐你這是要謀反?」
   薛崇訓大聲道:「李三﹐你這不忠不孝的孽子!倚仗左右萬騎逼宮﹐武力威壓陛下傳位﹐帝位本就不法﹐如今又要逾權殺害文武大臣﹐宮變鏟除異己……如此大逆不道的人﹐天下人都不承認你的名份!」
   聽得他竟然當面叫皇帝「李三」﹐蕭至忠等人都萬分佩服他的膽量……長此以來﹐等級森嚴、上下分明﹐就算是心有反意的古人﹐也很少有能在皇帝面前保持氣勢的。
   李隆基大怒﹐喝道:「逆賊﹐我定將你碎屍萬段!來人﹐拿下!」
   「霍!」王毛仲大喝一聲﹐一馬當前﹐拔出腰刀﹐眾騎都把手裡的陌刀舉了起來。

【第十五章 為戰】
   螞蟻們在暴雨來臨時會嗅到味道﹐因而把家搬到高地。草民們在動蕩時也能嗅到味道﹐但能做到的一般只有回到家裡﹐彷彿家裡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總比在大街上瞎逛安全些吧。
   宮裡折騰得挺熱鬧﹐但冷兵器時代是聽不到炮聲的﹐宮外的百姓不知道裡面在搗鼓些啥﹐但風聲已經傳開了。起先是有一股不明身份的馬隊從鬧市橫行﹐直衝皇宮﹐有識者便已嗅到不妙﹐後來宮裡一鬧﹐有些小官跑回家來了﹐消息便不脛而走。
   消息不是謠言﹐最能說明問題的是今天到了酉時沒有聽到鼓聲﹐宮城上的鼓聲是控制各門守備交替輪換的信號﹐也是衙門裡上值下值的信號。今傍晚靜得可怕﹐沒聽到一聲鼓響﹐不是出問題了是什麼?
   平常繁華的東市驟然變得冷冷清清﹐地上到處都是被掀翻的亂七八糟的貨物﹐一片狼藉。當然都不是值錢的東西﹐絲綢瓷器什麼的早搬進去了﹐主要是些水果、蔬菜等﹐被人踩得一塌糊塗。這模樣﹐就像是忽然爆發了瘟疫﹐人都死完了一樣。
   只見市上居然還有一個人﹐被頭散髮衣衫襤褸﹐原來是個乞丐。那乞丐悠哉悠哉﹐不慌不忙地在一堆被踩得稀爛的果子裡﹐挑揀比較完好的果子﹐一面吃一面往懷裡塞。他的懷裡抱著一堆﹐嘴裡含著一個﹐右手還拿著兩個﹐顯得十分貪心。
   一個破產的乞丐拾著果子﹐顯得十分寂寞﹐進而讓整個東市也愈發寂寞起來。
   ……
   承天門內﹐也彷彿驟然寂寞起來﹐眼看到了用武力說話的時候﹐口水仗已經失去意義了﹐薛崇訓也不再和李隆基對罵。
   對面的一片明光甲閃著夕陽最後的流光﹐陌刀長槍如林竪立﹐緩緩展開了攻擊隊列。
   湯晁仁把手心在衣服上使勁擦了一把汗﹐把在腰間的橫刀刀柄﹐轉頭對薛崇訓沉聲道:「擊潰這股衛隊後﹐玄武門的萬騎營多半也要到了。」
   薛崇訓面色蒼白﹐如果沒能直接斬殺李隆基﹐就算常元楷他們成功地動員了羽林軍出戰﹐能打過萬騎麼?
   他長吁一口氣﹐臉色露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對湯晁仁笑道:「昨兒白天咱們休息的時候﹐我沒睡好﹐但夢卻很好。我夢見回到兒時的故鄉了﹐什麼都沒變﹐院子外面是條河﹐右邊是大伯家的房子……我記得夢裡頭﹐身邊還有個女孩兒﹐很漂亮。」
   湯晁仁不知道薛崇訓說的兒時故鄉是一個遙遠的地方﹐以為他說的是河東薛家﹐便笑道:「薛郎確實是好幾年沒回去啦。」
   薛崇訓緩緩摸到了腰間的一柄橫刀﹐他帶了兩把。
   湯晁仁又問道:「那小娘是誰啊?我認得不?」
   「你認不得。」薛崇訓看著前方的鐵甲群。
   湯晁仁道:「後來那小娘和你怎麼樣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後面一個聲音爆喝:「長兄﹐我還做你的右翼!」
   薛崇訓等人回頭時﹐只見是武家的二郎武崇行﹐五大三粗的武二郎寬臉上滿面虬鬚﹐鬍子多了顯老﹐他其實比薛崇訓還小幾歲。
   武二郎提著一柄陌刀﹐身上還穿著紫色大團花綾羅﹐顯得不倫不類﹐大約是在外朝上值來著﹐聽到風聲就趕來了。
   「好!咱們兄弟倆再打一場馬球賽。」薛崇訓哈哈笑道。
   這時薛崇訓看到承天門城樓上一個身穿白衣猶如嫦娥一般的女人﹐不是自己的母親是誰?武二郎拍馬上來:「咱們的母親大人也剛剛過來﹐就在上面。」
   「看見了。」
   薛崇訓「唰」地一聲把橫刀驟然拔出﹐策馬橫著奔了幾步﹐向城樓上揚起長刀﹐高喊道:「我為大唐的公主而戰!」
   眾軍立刻高呼。武二郎聽罷嘿嘿笑起來﹐差點沒笑出眼淚﹐記得上次那次馬球賽﹐長兄也是這麼喊的。
   李隆基那邊的第一波騎兵已經舉起長兵器﹐組成品字隊列啟動了馬蹄。薛崇訓隨即喊道:「左旅旅帥張五郎﹐隨我出擊!」
   「末將得令!」
   「湯團練﹐右旅中旅隨後跟進!」
   「得令!」
   左旅一百人整﹐十火人組成兩列橫隊﹐紛紛拔出了兵器﹐夕陽西下﹐他們身上的斗笠和竹片灰黑灰黑的,和地上拉長的黑影相互呼應。
   薛崇訓回顧左右﹐大聲道:「諸位保重……下輩子咱們還做兄弟!」說罷抬起長刀﹐平指前方:「擊潰敵軍!」
   城樓上的一個宦官見狀﹐小聲在太平公主身邊說道:「殿下的兩個兒子都衝前面﹐武二郎沒穿盔甲啊……」
   太平公主面無表情﹐默然不語。她的脖子挺得筆直﹐依舊保持著宮廷貴婦常見的高貴儀態﹐一動不動地盯著城下的情形﹐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只見城樓下面的飛虎團分作三波隊形﹐已經對衝過去﹐現在一切都晚了。
   薛崇訓率領的第一波攻擊之後隨即嫺熟地變換隊形﹐兩隊人馬形成了雙竪型﹐猶如一支利箭直插過去。
   五十步﹐空中的箭羽猶如蝗蟲一般飛舞。身穿竹甲的飛虎團幾乎完全對弓箭沒有防御﹐但狹長的隊形有效地降低了威脅﹐傷亡不大。
   接敵前奏﹐眾軍爆發出一聲吶喊﹐湯晁仁高喊道:「換!」
   瞬息之間﹐雙竪型隊形就像一把紙扇一般向兩邊展開﹐以薛崇訓諸將為中心形成了左右兩道扇形。
   那不是扇﹐是兩道刀光!
   「砰砰砰!」兩邊的人馬就像兩群瘋牛一般對撞在一起﹐頓時人仰馬翻﹐喊殺震天。
   說是遲那是快﹐地下瞬間留下了一片屍體﹐薛崇訓部直接洞穿了東宮衛隊的前鋒﹐將其拋諸身後﹐後面飛虎團中旅隨即迎上了他們失去衝力的前鋒。
   李隆基等人就在他們的前鋒隊後面﹐見飛虎團第一波驟然穿過前鋒迎面衝來﹐李隆基本人也是大驚失色。他不像薛崇訓練武﹐根本不會武功﹐也不會打仗﹐只會佈局和搞政治﹐見到這雷電一樣的場面﹐已經忘記了優劣對比﹐慌神道:「快﹐擋住他們!」
   薛崇訓的爆喝如在耳際:「穿黃衣服那個是李三﹐斬其首者封千戶侯!」
   李隆基的第二波衛隊已迎面衝來﹐這時薛崇訓的左旅前鋒已經損失了幾十人﹐剩下的人兵力單薄。但他明白﹐斬殺李隆基才是最終目的﹐其他都是浮雲。
   出其不意地穿插過來﹐戰機就在眼前!千鈞一髮之際﹐誰顧得上敵眾我寡?
  「殺!」
   「二郎﹐右翼!湯團練﹐左翼!掩護張五郎﹐衝過去!張五郎﹐看你的箭法了!」薛崇訓提刀便衝。
   張五郎道:「八十步!射不中李三郎我把箭頭吃了!」
   面前成群結隊的重甲侍衛﹐看上去就像一堵鋼鐵牆壁。明晃晃的光芒﹐鐺鐺作響的金屬磨蹭聲﹐讓薛崇訓有種雞蛋撞石頭的快感。瞬息之間﹐他腦子裡浮現出了牙齒咬核桃殼的場面。
   「哐!」一刀劈在對面一個甲士的肩膀上﹐刀鋒一滑﹐力透戰甲﹐那人脖子上的鮮血猋了出來﹐捂住脖子栽下馬去。薛崇訓數人第一時間衝進了敵群。
   「哐哐哐!」眼中只有鐵和血﹐鐵在閃光、血在亂飛。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有人在嚎﹐這裡是人間地獄。
   燈光與紅光中﹐薛崇訓的汗水飛濺在空中。驚鴻一瞥﹐只見過來的這幾十飛虎團猛士已掛掉了大半。只見一個走單了的飛虎團騎兵被一群人圍著﹐全身都是箭﹐就像刺猬一般﹐好像還沒死﹐坐在馬上仍在甩動著手裡橫刀。「咵!」這時一柄大陌刀掃過﹐那刺猬的腦袋飛走了。
   「嗖!」忽然一支箭飛過﹐薛崇訓的脖子左邊一涼﹐隨即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一把的血。
   「薛郎!」
   「沒事﹐蚊子咬的﹐再衝幾步!」
   身後一聲爆喝﹐賣藝耍大刀的鮑誠提著一把大刀﹐一身是血策馬跟上來了。後面的東宮前鋒已全部陣亡﹐飛虎團中旅右旅紛紛踏著屍體而來﹐那些地上的屍體血還沒流完﹐一馬掌踏上去﹐血就像水線一樣飛濺。
   這時眾軍後面的李隆基已調轉馬頭﹐高力士道:「王毛仲﹐頂住!」喊罷李隆基身邊的百騎跟著轉身護著他便走。
   「李三要跑!」薛崇訓喊道﹐一面揮舞著橫刀一面繼續往前衝。這時陷入敵群的飛虎團死傷殆盡﹐被分割成零星﹐中間薛崇訓這邊只剩下四人!
   薛崇訓在中﹐武二郎在右﹐湯團練在左﹐張五郎在後。開戰沒一會﹐他們全都多處掛彩。
   其中薛崇訓位於中間﹐身份特殊﹐是弓箭手的重點照顧對象﹐背上插著好幾支箭﹐幸好穿著盔甲。張五郎身上也有箭羽﹐他仍舊一直在重復幾個動作﹐從箭壺抽箭﹐搭弦,拉﹐放箭﹐例無虛發。
   「啊!」突然聽得一聲慘叫﹐一柄陌刀掃過﹐湯晁仁的左臂飛了出去。片刻之後﹐另一騎迎面衝來﹐陌刀對著湯晁仁的胸口。
   「張五郎!」薛崇訓救援已來不及了﹐頭也不回地大喝一聲。
   張五郎滿頭都是血和汗﹐伸手到箭壺一摸﹐忽然抓了個空﹐箭壺已空!眼看敵騎已近﹐張五郎直接伸手抓住插在自己作膀子上的一根箭﹐一咬牙拔了下來﹐搭箭上弓﹐「嗖!」正中那敵騎的右眼﹐那人直接從馬上仰頭栽了下去﹐手中的陌刀擦著湯晁仁的馬鐙掉下。
   張五郎呼出一口氣﹐忽見又一騎抬起長槍﹐正要投向湯晁仁!張五郎立刻倒抽一口冷氣……

【第十六章 那箭】
   那柄對準湯晁仁的長槍黑漆漆的﹐薛崇訓等人都瞪大了眼﹐呼吸幾乎都停止了。湯晁仁的左臂被砍﹐流血如注﹐差不多要昏過寺了﹐右手抓著的橫刀在顫抖﹐發出「嗡嗡」的細響﹐已然無法作出任何抵擋。
   長槍槍頭泛著冰冷的光澤﹐已經飛將過來。此刻薛崇訓的腦子裡一片空白﹐聽覺在一瞬間失去﹐天地之間的哀嚎一下子安靜下來……但轉瞬之後﹐「哄」地一聲吵鬧又回到了耳際﹐他總算有了知覺﹐立刻將手裡的橫刀向那騎兵使勁扔了過去﹐「哐」地一聲打在胸甲上﹐沒起到作用。
   「噗!」湯晁仁的胸口頓時被長槍當胸穿過﹐他隨即栽下馬去。
   兒時的伙伴﹐兄長一般的好友﹐湯團練就這樣陣亡?薛崇訓心裡一陣劇痛。
   這時薛崇訓忽然感覺到危險﹐寒光閃過﹐他顧不得多想﹐向側面一躲﹐一柄陌刀擦著他的盔甲掃過﹐金屬摩擦的怪響聽得人牙酸。
   突然大幅度的躲閃身體失衡﹐薛崇訓一個沒坐穩﹐從馬上摔將下去。電光火石之間﹐他看見空中兩個黑影對著自己的腦袋呼嘯而下﹐那是戰馬的鐵蹄!
   「薛郎!」
   薛崇訓急忙一滾﹐同時從懷裡抽出了另一把橫刀﹐一刀就向上面的馬腹捅了上去。「嘶!」馬上的哀鳴震得人耳膜發痒。他渾身是血﹐連滾帶爬十分狼狽地從馬腹下滾出來﹐剛想爬起來﹐突然頭盔上「哐」地一聲巨響﹐不知什麼東西打在了鐵盔上﹐頭盔飛走了。他只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耳邊「嗡嗡……」地震響。
   「霍!」一聲爆喝﹐眼前一個模糊的黑影飛馳而來﹐人在哪裡﹐攻來的兵器在哪裡?薛崇訓一時發昏﹐竟然看不清楚。
   他搖搖晃晃地站在哪裡﹐恍惚之間﹐他的眼前又出現了兒時的故鄉……可以穿越回去嗎?回家了……
   忽然臉上一熱﹐一片黏糊的東西淋將下來﹐這倒把他淋醒了﹐忙伸手在臉上一抹﹐睜眼一看﹐右翼武二郎斜衝過來﹐陌刀掃處﹐人仰馬翻無人能擋。
   「長兄!你沒事吧?」
   薛崇訓披頭散髮猶如乞丐﹐轉頭大吼道:「張五郎!衝不過去了﹐現在不動手﹐就沒機會了!」
   ……張五郎目測了一下前方李隆基正在後撒的隊伍﹐他們在漸行漸遠﹐此時距離至少一百二十步!距離還是次要﹐關鍵是眾軍環繞﹐障碍物太多!
   「護住我左右!」張五郎喊了一聲。
   武崇行提著陌刀在右翼來回橫掃﹐敵軍半步也無法靠近;薛崇訓徒步提刀﹐橫劈竪砍﹐苦戰支撐。還好飛虎團第二波的衝鋒隊形﹐中旅將士越來越近﹐接應過來只在瞬息之間。
   張五郎從自己身上又拔下一支箭來﹐忽然一跳﹐雙足跳到了馬背上。坐騎在來回走動﹐十分不穩﹐他深吸一口氣﹐身體隨著坐騎的晃動而搖晃﹐努力保持著平衡﹐逐漸站了起來。
   此時此刻﹐廝殺彷彿都遠去了﹐張五郎菱角分明的臉平靜得像修行的僧侶﹐繁華落盡﹐喧囂已逝……他盯著前方﹐右手的箭放在嘴邊親吻了一下﹐搭箭上弦﹐拉弓猶如滿月!
   夕陽已經下山了﹐天邊最後的光彩從雲裡泄漏出來﹐華麗而美妙。張五郎高高站立的身軀在一瞬間猶如一尊上古雕像﹐詮釋著力量的藝術含義。
   此刻﹐他不為封侯﹐更不為富貴。只是﹐並肩作戰的好友付出了鮮血與生命﹐那麼﹐全力以赴吧﹐勿負今日同袍!
   「砰!」一聲弦響﹐一支滿載希望與死亡的箭破空而去。轉眼之間﹐穿黃衣服的李隆基從馬上摔了下去﹐百名鐵甲侍衛都沒能護住他。
   「中了!」張五郎一泄氣分神﹐身體已撲將下來﹐在空中大喊一聲。
   就在這時﹐飛虎團中旅接敵﹐殺聲震天﹐圍攻薛崇訓等人的這股兵力立見敗績。
   「死了沒有?」薛崇訓抓住張五郎。
   張五郎不知道。他說道:「我看見大股人馬從立政門那個方向過來了。」
   這時阻擊飛虎團中旅的東宮衛隊被擊潰﹐正跟著向武德殿那邊逃奔。薛崇訓喊道:「停止追擊﹐撒往承天門!」
   他喊罷丟下摔得七葷八素的張五郎﹐又奔到了湯晁仁面前。只見湯晁仁滿臉都是血﹐眼睛還睜著﹐有點動靜﹐還沒死透……
   「湯團練……」薛崇訓急忙抓住他的手﹐見他的肚子上穿著一根長槍﹐地上一片血泊。
   湯團練的嘴皮子動了動﹐薛崇訓急忙附身過去﹐只聽得他說道:「先前薛郎說的……夢裡那河東小娘……後來和你怎麼樣了?」
   不是河東小娘……現在?未來?她應該早就嫁人了吧﹐或許兒女都能打醬油了。
   但薛崇訓卻笑道:「還等著我呢﹐忙完這陣﹐我就回去娶她﹐生一大堆兒女。」他笑出了淚花。
   好多年沒有過眼淚了﹐如今的淚卻是為了一個男人而流。
   湯團練聽罷嘴裡露出一絲笑意﹐微微一轉頭看著左邊。薛崇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是一棵杏樹﹐已是滿樹杏花﹐在微風中婀娜多姿。
   湯團練帶著笑喃喃說道:「非常漂亮……一切都很好……」
   「湯團練!」薛崇訓跪倒在地﹐將其抱在懷裡。周圍的諸將都跟著俯身跪倒﹐眼中傷感。張五郎怔怔地看著那顆杏樹說道:「湯團練以前閒聊﹐好像說他有個女兒叫杏什麼的名字。」
   ……
   岐王、薛王率左右萬騎數千騎兵橫穿內廷﹐奪立政門而出﹐趕到了武德殿﹐已然列陣備戰。
   而羽林衛大將軍常元楷等人也動員了羽林軍出營﹐行到承天門太平公主這邊佈陣。雙方全騎兵部隊﹐鐵甲如林﹐黑壓壓的兩片人馬。宮廷﹐不再是歌舞美酒的地方﹐完全變成了戰場。
   承天門城樓裡﹐宰相、大將軍等文武眾臣分列兩邊﹐共襄大計。上位者自是太平公主﹐不過薛崇訓也坐在她的身邊。
   「現在最關鍵的是李隆基死了沒有!」竇懷貞回顧眾人道。
   蕭至忠也點頭稱是:「如果他死了﹐羽林軍只能聽殿下的﹐我們尚可一戰﹐且勝算很大;如果沒死﹐境況危也!」
   太平公主好像沒聽到大臣們說話一樣﹐自顧自地看著血污滿身的薛崇訓道:「把盔甲脫了﹐我看看你的傷。」
   薛崇訓髒兮兮的﹐確實有些狼狽﹐他的脖子仍然火辣辣的疼﹐是被一支箭劃傷的﹐其他也有幾處箭傷﹐幸好盔甲擋住﹐傷勢不重﹐只是點皮外傷。他當下便說道:「不要緊﹐咱們還是先說正事吧。」
   太平公主面色依然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她說道:「你不聽我的話?」
   薛崇訓只得慢吞吞地把盔甲取了下來﹐裡面的衣服已破得不成樣子﹐一股血腥味和汗味夾雜的氣味撲面而來。
   「你背上有傷﹐把衣服也脫了。」
   薛崇訓:「……」
   當著這麼多大臣的面光著膀子﹐實在有些尷尬﹐他猶豫了片刻﹐也不想忤逆母親的意思﹐只得把上衣也拔掉﹐露出了健壯的肌肉。
   這時一個宮女打水上來﹐正要給薛崇訓洗傷口﹐太平公主卻道:「我來。」
   眾人都停止了討論﹐默然不語地看著他們母子倆﹐不知他們準備怎麼決策目前的困境。其中有人終於忍不住說道:「殿下﹐李隆基是死是活尚不清楚﹐萬騎兵臨城下﹐隨時可能衝過來……我們不僅要備戰﹐還得防止謠言﹐否則未戰先亂﹐萬一失去了羽林軍﹐再無回天之力了!」
   太平公主冷冷道:「既然衝過來就能贏﹐他們為什麼現在還不衝過來?」
   眾人一聽﹐聯繫到李隆基中箭一想﹐頓覺太平之言之有理。但見她不慌不忙從容不迫﹐反倒讓大家的心都安定了一些。很多人再次對她佩服起來﹐果然是大家風範呀!
   「疼嗎?」太平公主拿起毛巾﹐輕輕地擦拭著薛崇訓背上的傷口。輕輕的一句話﹐在大家眼裡頓時又變得風情萬種﹐眾人的目光都奇異起來。
   要說太平早年時候那眞是大唐一枝花啊。
   「母親﹐還是我自己來吧。」薛崇訓在眾目睽睽之下﹐感覺很不自然。也許是太平公主從來不怎麼關心兒女的關係吧?以前薛崇訓沒得到她什麼母愛﹐現在忽然這樣﹐反倒覺得不習慣。
   她總算示意宮女和御醫接手了﹐為薛崇訓處理了傷口﹐這才把衣服穿上。
   夜幕已經拉開﹐外面火把遍地﹐將宮廷廣場照得亮如白晝。太平轉頭看向城樓外面﹐彷彿在思量著什麼﹐夜風輕輕拂動著她的髮際﹐在燈火之中﹐她倒愈發漂亮起來。
   竇懷貞道:「殿下所言甚是﹐瞧這情形﹐李隆基不死也重傷﹐他們有所顧慮﹐這才僵持不動。依臣之意﹐我們不如主動出擊﹐先於試探﹐進而發動進攻﹐早定乾坤!」
   眾人紛紛道:;「附議!」「附議……」
   薛崇訓站了起來﹐抱拳道:「兒臣原為前驅﹐為母親效力沙場。」

【第十七章 火光】
   日落時那一戰﹐聽人說起十分驚心。一個紫袍老頭摸著花白的山羊鬍﹐翹首看向宮城方向﹐對身邊的好友陸象先沉聲道:「如果此人掌了兵權﹐便應了那災星降臨……國家動蕩之源啊。」
   陸象先卻不客氣地說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庸人自擾這個成語﹐便是陸象先發明的。
   ……
   這時羽林軍大將軍常元楷、知羽林軍李慈上承天門拜見﹐李慈諫言太平公主道:「李三郎中箭﹐萬騎久久不見動靜﹐形勢對我方有利﹐臣建議左右羽林:一路取立政門、援虔化門﹐堵住萬騎退路;一路逼近武德殿﹐作試探攻擊﹐探明敵方軍心、虛實。」
   說話的這個人面容清矍﹐身材顯瘦﹐作為武官看起來單薄了一點。而站他左邊的大將軍常元楷則是身壯肚大﹐絡腮滿面﹐外表更有氣勢。常元楷不贊同李慈的意見:「我軍兵力並無優勢﹐分兵實乃大忌。況且現在我們背倚承天門﹐有所屏障﹐貿然出擊非明智之舉。」
   兩人一來就扯皮﹐眾官面面相覻。
   唐人知進不知退﹐普遍自信爆滿﹐建議主動出擊的李慈正是如此﹐眼看建功立業的機會就在眼前﹐恨不得馬上就能成功……不只他一個﹐其他人也紛紛支持李慈﹐鄙視常元楷﹐確實常元楷平時就表現得有點膽小謹慎、畏手畏腳。
   常元楷漲紅了臉道:「你們都是紙上談兵﹐我是知道﹐萬騎那邊很多李三郎的心腹﹐就算三郎就此駕崩﹐也得防著他們魚死網破為主報仇!愼用羽林﹐保持實力方是正途!」
   之前李慈就建議常元楷嘗試射殺李隆基﹐現在首功被別人撈走了﹐心裡正不爽﹐哪裡還顧得上上下尊卑﹐立刻便拍著胸脯道:「行軍佈陣、兵法奇謀﹐我哪樣比你差?何來紙上談兵!」
   眾人一聽﹐所謂旁觀者清﹐心下都覺得李慈說得有點過了﹐畢竟常元楷是他的上司﹐起碼的尊重態度都沒有實在不妥。
   李慈猶自說道:「敵兵群龍無首﹐軍心已散﹐便無戰心。我們只需控制南門兩面通道﹐將其封鎖在外廷內﹐他們幾千人沒有水源﹐如何堅持?」
   常元楷也動了氣:「太極宮左邊為掖庭宮﹐右邊為東宮。這兩個宮殿雖未開南北門﹐只有東西門﹐但只要進入左右三宮﹐通明門、鳳凰門也可直出宮城。單取立政門與虔化門何益?兵法云十而圍之﹐我們並無優勢﹐如何圍?」
   李慈道:「敵兵懼困﹐則動。在其移動之際我軍往擊﹐可大破之。」
   見兩個羽林軍武官爭吵不休﹐薛崇訓不禁對太平公主道:「母親﹐情勢已是千鈞一發﹐二位將軍意見不同﹐非得您拿個主意。」
   太平公主左右顧而言他:「當今之時﹐因太上皇不能控制局面﹐稱咽喉之鎖的玄武門反倒作用不大了;倒是我們手裡的承天門﹐外面就是朝廷﹐大局已在我手。」
   眾人聽罷皆點頭拜服﹐都抬頭看著她。她沉吟片刻﹐又緩緩說道:「下面分頭行事﹐諸位宰相坐鎭外朝﹐維持城內各門秩序。你們要密切監視傾向李隆基的人﹐特別是兵部﹐謹防他們起南衙兵作亂!」
   「臣等遵命。」
   太平公主的臉上一冷﹐沉聲道:「一旦發現有人(李隆基的大臣)擅離衙門或家門﹐不管是誰﹐先斬後奏!」
   她又看向站在下方的兩個將軍:「李慈言之有理﹐我們不能坐守不前﹐常將軍應多聽李慈的意見﹐明白?」
   這句話直接就把李慈的權力拔高了﹐常元楷心下了然﹐也只得抱拳應道:「是。」
   陰謀和突然發動的階段過去了﹐現在雙方已進入擺開比實力的時候﹐漸漸有了準備﹐太平公主才能如此從容吧?
   如果像歷史上那樣﹐羽林將軍毫無預兆地被殺﹐羽林軍倒戈﹐亂兵衝進外朝及大臣家中﹐諸多眾臣瞬息之間喪命……山崩海嘯的形勢壓頂而來﹐失敗者還有什麼從容氣度可言?
   ……安排妥當﹐眾人陸續散去﹐各司其職。
   薛崇訓也回到了飛虎團整修的地方。
   沒過一會﹐羽林軍大營便有了動作﹐向四方城門分調了部分援兵。右衛一部出營﹐好像是為了進攻立政門而部署的兵力。
   承天門內的廣場上火光一片﹐空前繁華﹐夜空下就知在舉行一場萬人盛會。這時那些點點火光慢慢開始移動了﹐正在向北蠕動。李慈策馬來到薛崇訓這邊﹐說道「衛國公隨我來﹐有盔甲兩百副贈予飛虎團。」
   飛虎團原本整編三百零四人﹐左旅已全部覆沒後﹐只剩兩旅兵力約二百人﹐中旅和右旅損傷不大。
   薛崇訓率眾進入羽林軍中﹐果見他們交付了幾車盔甲﹐另有陌刀長槍箭枝等軍用物資。薛崇訓便道:「兄弟們穿上吧﹐明光甲這玩意防箭矢不錯﹐省得沒照面就喪命。」
   眾軍便取下了腦袋上的斗笠﹐直接扔掉了﹐排隊上來領取盔甲等物。沒過一會﹐一群打扮得像土著似的人馬就變成了鐵甲騎兵﹐薛崇訓心下大快﹐眞是鳥槍換炮啊!
   這時只見張五郎走路一瘸一拐的﹐薛崇訓便上去拍著他的肩膀道:「箭傷要緊麼?」
   張五郎笑道:「皮外傷﹐只是射那李三郎的時候摔了一跟頭﹐左腿有點使不上勁﹐應無大碍。」
   薛崇訓道:「五郎的箭法讓人佩服﹐這次你是頭功﹐事情過了之後﹐我定然舉薦你封侯。」
   張五郎嘆了一口氣:「我就算了﹐湯團練有一兒一女﹐給他們謀個出路。」
   薛崇訓面色黯然:「我自有分寸﹐先等大局落定吧。」他回顧周圍的將士道:「左旅沒了﹐中旅改左旅﹐鮑誠任左旅旅帥。張五郎接湯團練﹐任飛虎團校尉。」
   張五郎看著鮑誠笑道:「等我死了﹐就該你接我的值﹐升校尉啦。」
   鮑誠道:「我還是不升官比較好。」
   薛崇訓道:「大家保重吧﹐活著才有榮華富貴﹐死了啥都享不用不到。」
   就在這時﹐李慈又來了﹐親兵都留在十多步外﹐他獨自走到薛崇訓面前﹐低聲說道:「衛國公跟著咱們﹐萬一發現李隆基沒死﹐謹防羽林軍嘩變!有做出頭鳥﹐想擾覓軍心生事者﹐你們即可當機立斷﹐予以斬殺!」
   薛崇訓點頭正色道:「放心﹐咱們飛虎團不會嘩變就是了。」
   周圍的幾個人一聽都是大笑。
   羽林軍調動﹐主力行至武德殿約四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只見對面武德殿前面的空地上萬騎挑列成營﹐早已備戰。明光甲反光﹐在火把下面分外閃亮……薛崇訓心道;如有穿甲性能良好的火槍﹐穿這種盔甲夜戰就是悲劇﹐活靶子的命。
   李慈策馬上前﹐說道:「果毅都尉陳大虎﹐隨我出營。」
   「得令!」一騎從陣營中策馬而出﹐後面的一營騎兵也隨後跟來﹐大約有四五百人。
   薛崇訓看著那名叫陳大虎的將領有點眼熟﹐顴骨很高﹐臉上的骨骼粗大﹐眼窩深陷。但他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認識的。
   陳大虎也看到了薛崇訓﹐抱拳道:「衛國公﹐打完使再打場馬球如何?」
   薛崇訓頓時想起來了﹐上回在大明宮裡打馬球幹翻吐蕃隊的時候﹐陳大虎是隊友來著。他當下便笑道:「隨時恭候。」
   都尉陳大虎率軍護衛著李慈直趨萬騎營前﹐對方的一部人馬也迎上來了﹐雙方距離百餘步的時候﹐李慈大喊道:「我找岐王、薛王說話!」
   對方那將領道:「要戰便戰﹐何必放屁!」
   李慈道:「三郎已被射殺﹐爾等皆是大唐將士﹐同室操戈再戰何益?讓岐王、薛王放下兵器投降﹐念在李唐宗室的份上﹐可免一死!」
   那萬騎將領怒道:「亂臣賊子以臣謀君﹐大逆不道﹐速速跪地求饒!」
   李慈不怒反笑:「竪子可是葛福順?」
   將領道:「你爺爺正是葛福順。」
   李慈大笑道:「原來是李三郎養得一條狗!有什麼主人﹐就有什麼惡犬!李三郎連父親都不認的人﹐以武逼宮﹐便可稱君?如今上天罰不義﹐收了性命﹐此乃天道!還政於上皇﹐大勢所趨!」
   這個葛福順眞算是李隆基的心腹了﹐在唐隆政變的時候就投靠了李隆基﹐立過大功勞。
   「宵小之輩﹐拿命來!」葛福順提起大刀﹐大喝了一聲﹐正欲衝殺。就在這時﹐忽然那邊鳴金﹐葛福順無奈﹐只得收兵而回。
   片刻之後﹐李隆基的弟弟岐王帶兵出營來了﹐大聲說道:「賊子欲亂我軍心﹐勿要上當!陛下被賊人暗算中箭﹐幸好穿了精甲﹐只有點皮外傷﹐現已到玄武門坐鎭大局。待我等平亂之後﹐一應功臣﹐皆有封賞。」
  李慈扯著嗓子喊道:「箭上有毒﹐就算今晚沒死﹐也熬不到明早!如果只是皮外傷﹐你們軍心不穩﹐三郎為何不出面一見平穩軍心?岐王﹐您當大伙都是傻呢?」
  就在這時﹐忽見西面一堆火把正向立政門那邊快速移動。萬騎營裡有人說道:「稟岐王﹐賊軍打立政門了﹐必是想包圍我們!」
  岐王怒道:「擾亂軍心定是奸細!來人﹐拖下去﹐斬!」

【第十八章 初道】
   廣場上鐵蹄錚錚﹐火光衝天。這時身穿官袍的宰相蕭至忠騎馬來到營前﹐向對面喊道:「李隆基已死﹐還政上皇﹐帝國之根本也。議事堂商議決定:四罪將者﹐岐王、薛王、葛福順、陳玄禮﹐餘者受迫於上官而脅從生亂﹐皆無罪!以大公之心梟四罪臣任一者﹐按國法常律論功行賞!」
   官文如一把殺鐧﹐指名道姓地定死有罪的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進一步瓦解萬騎的戰心。此時萬騎形勢已變化得十分不妙……但是如果關鍵人物皇帝李隆基出現﹐一切又會顛倒過來!
   宮城內的局勢猶如那變幻莫測的浮雲﹐叫人捉摸不定。
   就在這時﹐北面傳來一陣嘈雜聲﹐眾人轉頭看去﹐立政門上火箭飛舞﹐就像夜空中的螢火蟲一般。羽林一部在攻打立政門了。
   羽林軍是想對武德殿的萬騎營形成包圍之勢?不管怎樣﹐立政門一旦易手﹐武德殿和玄武門的聯繫將變得更加復雜。
   ……萬騎後翼一部開始調動﹐夜裡的火把就顯示了部隊的位置﹐一目了然。
   李慈大聲道:「戰機驟顯﹐常將軍﹐下令吧!」
   不片刻﹐羽林軍大營也開始運動﹐一部人馬脫離陣營﹐從右翼奔騰而去﹐直撲增援立政門的援兵。
   序幕已開﹐大戰在即!
   薛崇訓的右手放開韁繩﹐把在了腰間諜的橫刀刀柄上。張五郎策馬上前﹐與之並肩而行﹐左翼﹐這個位置幾個時辰前是湯晁仁的。但現在湯晁仁已經變成一堆毫無意義的血肉﹐完成了生命的輪回﹐散落於無盡的歷史塵埃之中。
   他心中微微難過﹐轉頭對張五郎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拼命嗎?一開始我是為了自己活命﹐眞的﹐我特別怕死。世間就是個大扯淡﹐總是你死我亡﹐哪怕他是我表哥。」
   張五郎:「……」
   薛崇訓道:「不過現在我倒是看開了﹐湯晁仁陣亡﹐左旅全旅一百人整瞬間死掉……先前有一匹馬的馬掌差點把我的腦袋踏碎……千算萬算﹐就那麼回事。」
  「那薛郎為什麼拼命?」張五郎直接問道。
   眞的為了母親而戰?
   「殺!」忽然一聲大喝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只見果毅陳大虎率領鐵騎已正面呼嘯而去。這時鼓聲大作﹐常元楷喊道:「全軍備戰﹐臨陣退縮者﹐斬!違抗軍令者﹐斬!」
   「魯大龍﹐跟上!」
   廣場上嘈雜起來了﹐馬蹄轟鳴、火光閃動﹐猶如雷電交加。禁軍的衝鋒隊形和飛虎團大為不同﹐他們是大股兵馬﹐以五火人馬為一隊﹐五十騎橫向展開﹐平行衝擊﹐陳大虎的兵馬共排成十隊﹐依次發動猛攻﹐頗有點前赴後繼的形狀。
   「左翼輕騎出擊﹐夾擊敵軍側後!」
   薛崇訓的飛虎團正好的左翼﹐眾軍隊列依次離營﹐他不能擋道﹐便拔出長刀喊道:「出發!」
   一開始的速度較慢﹐保持著隊形移動。
   薛崇訓想起張五郎問的那個問題﹐便轉頭說道:「人就是一個輪回﹐遲早是個死﹐但也是生的開始﹐生生不息……」
   張五郎一時不甚明白。
   「爭奪生存權﹐爭奪世界﹐咱們不能在旯旮裡苟且偷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薛崇訓舉刀道:「為唐人的生存而戰!」
   將士們基本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但有些話不需要他們懂﹐只需要感受到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雖然原本毫無意義﹐它不過就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宮廷政變。
   冰與火之歌﹐鼓聲響過﹐千軍吶喊;劍鋒所指﹐血流成河。
   空中的火箭如此美麗﹐比煙花還絢麗﹐這不是戰爭﹐是藝術與表演。
   輕騎衝至百步﹐「起!」一聲大喊。
   人海中閃亮的箭頭斜指上蒼﹐就像點燃了無數的彩燈﹐繁華而熱鬧。一聲高呼﹐無數的火箭便破空而去﹐形成一道整齊的流星雨﹐彷彿人們正在祈禱美好的明天。
   「咚咚咚!」三聲鼓響﹐左衛前鋒兵馬緊挨著武德殿臺階向敵兵側後發動了第一輪攻擊。  
   前後夾擊﹐整個萬騎營在鐵蹄之下已經有些動搖。交織之處﹐人們紛紛落馬﹐鋼甲與刀槍共同組成一部巨大的絞肉機﹐活人被機器驅動﹐沒有選擇﹐無法後退﹐哀嚎響徹天地。
   不出半個時辰﹐羽林左衛與萬騎營後翼此退彼進﹐相互發射了起碼數萬枝箭。這邊組織了兩次衝擊﹐四個團的人死光光﹐卻未能破陣﹐作用只是造成了對方相似級別的傷亡﹐毫無意義……都是唐軍﹐斬獲數無意義。
   又是一頓箭雨﹐左衛將軍打算發動第三次進攻﹐因為中軍那邊的攻擊也未停止。按次序正好輪到飛虎團﹐那將軍喊道:「衛國公不在羽林之列﹐本將無權指揮﹐讓開道路。」
   薛崇訓道:「我等在唐軍之列!兄弟們﹐備戰!」眾軍高呼。
   四列橫隊﹐薛崇訓抬起橫刀﹐「飛虎團勇冠三軍!駕!」馬蹄啟動﹐左翼張五郎﹐右翼武二郎﹐第一排五十三人﹐向前踏進。四排後方﹐還有兩個團的兵力跟進策應。
   三團兵馬在攻擊的時候形成了品字形﹐以飛虎團為第一個口﹐直趨敵營﹐後面二團為兩翼﹐防止被快速包圍。不料飛虎團猛不可擋﹐直接插穿了敵軍密集陣形突進而去﹐左右二團忙跟上撕大裂口。
   此時後方鼓聲大作﹐馬蹄轟鳴喊殺震天﹐左衛抓住機會全線出擊!
   中間那一團變得凌亂不堪﹐殺得昏天黑地。就在這時﹐武二郎忽然提著一個腦袋大喊道:「岐王被我砍了!大家投降吧!
   薛崇訓愕然﹐他手裡頭髮散亂的血淋淋的腦袋明明就是一個兵的腦袋﹐武二郎低聲道:「兵者﹐詭道也。」
   果然附近的萬騎兵立見敗績﹐紛紛後退。這時一個人怒道:「無恥小人用此下三濫技倆!」
   只見策馬上前來的人不是岐王是誰?
   「張五郎!」薛崇訓喝了一聲﹐只見張五郎早已搭箭上弓﹐弓如天上的月亮﹐一支無情的箭直飛岐王而去。

【第十九章 戰死】
   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衣著光鮮的岐王實在太惹眼,剛出來就中了一箭﹐被那枝箭直接射穿了喉嚨﹐栽下馬去﹐引發朋周圍的一陣混亂。
   以後杜甫寫那首頁詩﹐會不會變成「衛國公府尋常見」?歷史充滿了各種變數。
   就在這時﹐萬騎前軍發生嘩變﹐葛福順被部將斬首﹐人頭懸掛在長槍上﹐其部數百人放下兵器投降。敗局就如瘟疫﹐氛圍一成﹐只要有一個人帶頭﹐就會迅速擴散。不出一會﹐萬騎營裡投降者已不計其數﹐激烈的戰鬥一下緩和下來。
   「四罪將﹐岐王、薛王、葛福順、陳玄禮;餘者受迫於上官者﹐皆無罪!」這邊有人不斷喊策反﹐「殺罪將者賞!」
   後邊的郎將陳玄禮的情況也十分不妙﹐周圍的「兄弟」轉瞬變成了紅眼的仇人﹐緩緩地包圍上來。「你們……」陳玄禮臉色蒼白﹐眼中全是絕望﹐他明白指揮權已經不復存在了。所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將士們不聽他的﹐權力便成浮雲。
   刀光閃過﹐一聲慘叫﹐陳玄禮人頭落地。
   被定為罪臣的四個人﹐已經死了三個﹐最後還有薛王李業一個。沒人敢殺他﹐畢竟薛王是李唐宗室﹐普通將士殺他可能禍福難料﹐況且眾人對有血統身份的人具有一種莫名的敬畏﹐誰也不敢動手。
   不過也無人會聽薛王調遣了﹐任他怎麼吼叫也無濟於事﹐大伙一動不動地站著。四面楚歌便是如此。
   「鐺鐺……」許多兵器被人丟到石板地面上。天地之間一下子平靜下來﹐火把燃燒的「吱吱」細響都聽得見了﹐伴隨著傷兵微弱的呻吟。偶爾有人咳嗽﹐還有戰馬的低鳴。
   薛崇訓勒住戰馬﹐將橫刀在斗篷上擦了兩擦﹐收進刀鞘﹐呼出一口氣道:「救治傷者吧﹐無論是羽林軍還是萬騎﹐說到底不都是自家兄弟?」
   原本情緒憂慮恐慌的萬騎營將士聽得這句話﹐氣氛漸漸緩和下來﹐大家開始紛紛尋找血泊中的活人。
   「叛賊!」薛王無奈地罵了一句。
   就算是以皇帝的名分對抗太平一黨﹐最終也落了個如此下場﹐所有人都對那個集團愈發畏懼起來﹐水太深啊……只有薛崇訓等幾個參與核心謀劃的人肚子裡才明白﹐盛衰只在彈指之間﹐拼運氣唄。
   薛崇訓率眾向李業那邊策馬而去﹐萬騎將士們紛紛讓開道路﹐完全沒心思保護李業。走到面前﹐只見李業手裡仍提著劍﹐好像要無謂地頑抗到底﹐倒眞有幾分骨氣。
   「給你個機會﹐自裁謝罪吧……表弟。被抓了會死得更慘。」薛崇訓看著他手裡的劍說道。確實是表弟﹐有血緣的﹐雖然李業和薛崇訓根本不熟﹐帝王家也是那麼回事。
   「哈哈……」李業仰頭大笑﹐忽然一踢馬腹﹐舉起劍衝了過來﹐劍被他舉到頭頂……這是劍法?毫無招式和講究﹐他的胸前是一個大空檔。
   「讓開!」薛崇訓大喝一聲﹐保衛他的將士這才沒有亂刀砍死李業。或許﹐讓薛崇訓殺他會死得有尊嚴一些﹐畢竟薛崇訓也是貴族。
   戰馬衝到﹐李業一劍迎頭批來﹐薛崇訓抬起橫刀隨手一格﹐「鐺」地一聲﹐李業身體被震得後仰﹐險些摔下馬去﹐戰馬擦身而過。
   薛崇訓調轉馬頭﹐大喝一聲﹐俯身衝將過去﹐李業還沒來得及回頭﹐刀光一閃﹐後頸上邊血流如噴。他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就要摔下﹐這時他用最後一口氣說道:「兵器在手﹐算戰死……」
   眾軍頓時肅然起敬。
   「撲通!」屍體摔下馬去。
   薛崇訓跳下馬來﹐忍不住心情﹐對著李業的屍體行了一禮。他將刀刺向天空﹐高喊道:「唐人萬歲!」
   眾軍的情緒點燃﹐一起高呼不已﹐連戰敗的萬騎軍也找回了自信。這是個文武雙全的時代﹐漢人沒有理由不自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知識即便遠在中國﹐吾當往求之。
   ……
   承天門城樓上﹐三人覲見太平公主﹐凡大將軍常元楷、知羽林李慈、衛國公薛崇訓。常云楷道:「稟殿下﹐戰局已定﹐破左右萬騎主力﹐岐王、薛王等四罪臣身死。」
   武力才是不需要任何偽裝的根本﹐很明顯﹐到了現在這一步﹐勝局已經注定了。可以看出太平臉上露出的興奮與輕鬆﹐但是她並沒有因此多說一句話﹐只是努力壓抑著情緒說道:「李隆基找到了麼?」
   常元楷道:「不在萬騎營中。」
   太平道:「帶兵搜查玄武門。長安各門已戒嚴﹐他飛不出去。」
   「是。」
   太平公主又傳令道:「傳議事堂諸閣老﹐隨我去大明宮。」
   分派定﹐太平公主走到箭樓上﹐俯視宮城﹐她平靜的臉看起來深不可測……就如白光﹐其實囊括了七色。薛崇訓等人在她的身後﹐她頭也不回地說道:「大郎﹐你去五王子府搜查李隆基﹐看看他是否躲在家裡。」
   薛崇訓心裡明白﹐搜查不是重點﹐重點是幹掉李隆基剩下的兩個哥哥?這事兒不能模稜兩可光靠猜﹐他想了想說道:「我手下那幾個團練將領﹐不殺婦孺﹐我也不好強迫他們……只殺李成器二人可行?」
   太平不置可否﹐薛崇訓抱拳告辭。
   走下承天城樓﹐他來到駐扎在門內的飛虎團營地﹐見眾軍都亂糟糟地或坐或站在地上休息。薛崇訓便道:「帶你們去輕鬆輕鬆﹐到了地兒﹐看上什麼就拿什麼﹐看誰不順眼就殺。」
   張五郎等頓時愕然﹐果然他說道:「薛郎﹐我不殺婦孺﹐也不能下令﹐否則傳到老家﹐我老娘非得打斷我的狗腿不可。」
   薛崇訓道:「殺男的﹐全部斬首!上馬﹐走!」
   眾軍整隊出了承天門﹐縱穿外朝﹐就到了朱雀大街上。站在宮城門口﹐大街對面就是一排官民住宅群﹐衡平竪直。長安城以「市、坊」為結構﹐市便是指東市、西市﹐是交易市場;坊相當於街道、小區一類的城市基礎結構﹐都有管事兒的。
   五王子府所在地是興慶坊﹐以前叫「隆慶坊」﹐為了避諱﹐現今已改名興慶坊。從宮城門口向東橫走﹐穿過三坊之地﹐便是東市;興慶坊的位置便緊挨著東市﹐位於東市的東北方向。
   (薛崇訓的衛國公府在安邑坊﹐位於東市正南面。)
   此時東天已經泛白﹐天雖然沒有亮﹐但如果在平常﹐街上已經熱鬧起來了……古人睡得早﹐起得也早。
   可是今兒街上卻一個行人也沒有﹐空蕩蕩的﹐濕潤的涼風吹起塵土和垃圾﹐滿地兒飛揚﹐實在淒涼。
   春天的早上還眞有點煩冷﹐昨晚一晚都在劇烈活動﹐出了一身的汗﹐此時安靜下來﹐那汗沾在皮膚上冰涼一片﹐薛崇訓不由得覺得手腳都有些僵了。

【第二十章 妍兒】
   「長兄﹐這回你定要封王了。」武二郎與薛崇訓並馬而行。太平公主的四個兒子﹐就薛崇訓沒有封王﹐因為上次唐隆政變的時候他沒半點功勞;這次卻大為不同﹐最大的功勞肯定算薛崇訓﹐太平心裡明白不過︰
   薛崇訓無比輕鬆地說道:「沒死就好﹐其他都是浮雲。」
   他說罷抬起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外面並沒有血腥味﹐雖然宮廷裡死了不少人。
   心裡面好輕鬆﹐這種感覺就像以前大考完最後一科後的感受﹐第一個想法就是終於可以多睡會﹐好好玩耍啦。至少眼前是不用擔心什麼了。
   迎面吹著溫柔的涼風﹐他喜歡清晨﹐如果是平時就更好了﹐會看見許多人開始一天的生活﹐充滿了活力。朱雀大街兩旁的麵餅最好賣﹐很多清廉的官員早上都是到小店裡買兩個麵餅﹐一邊吃一邊去衙門﹐和後世上班差不多﹐然後到了中午吃公家﹐政府提供午膳。
   今天是個例外﹐大臣們或在外朝熬了一夜﹐或留在家裡不敢隨便亂走﹐街上很是冷清。
   眾人騎馬一路向東﹐沿著大街從東市北街通過﹐然後向北一轉﹐就到了五王子府所在的興慶坊。從坊門進去﹐照樣冷冷清清﹐所有人都縮在家裡。薛崇訓身邊的兵馬約兩百人﹐卻已掌控了這裡所有人的生死。
   就在這時﹐他的心裡忽然冒出屠殺的念頭﹐而且這種想法讓他很有快感﹐他還幻想著抓住五王子府裡的女眷﹐然後施以各種折磨﹐凌辱到死……當然只是想想﹐他並不敢公然這麼幹。
   「惡」就像魔鬼一樣﹐總是潛藏在內心深處﹐不時就會冒將出來。
   起先在宮城裡大戰之時﹐他以為自己參悟大道﹐找到了活著的意義﹐頗有點「為人類解放事業而奮鬥終身」的熱情……但剛過一夜﹐那股子熱情就被各種本性就給衝得無影無蹤了﹐貪婪、自私、慾望。在漫長的日子中﹐內心總是被這些東西籠罩﹐揮之不去﹐去之復來。
   也有的人一生都在尋找精神上的飛躍﹐一些僧侶、隱士身體力行﹐不計物質得失﹐壓制著各種人性的惡、淫、嗔、貪等等。但薛崇訓同樣不感興趣﹐…他竊以為有些東西就是「洗腦」。
   但有時候他的公心絕非虛情假意﹐人須得融入整體﹐就如這次政變﹐他為太平集團浴血奮戰、勇猛向前﹐因為自己屬於這個集團﹐完全是一種本能……進而擴大﹐是不是就該到民族大義﹐甚至人類幸福那個境界了?
   興慶坊中間有個大湖泊﹐這裡有山有水﹐眞就像喧囂塵世之中的一個世外桃源。各種建築或依山或傍水﹐花草樹木點綴其中。園林式的居住環境﹐整整占了一坊之地﹐這個地方基本沒有平民居住。權貴們就是好﹐越高的權位﹐占據的社會資源越多……強國占據的資源也更多。
   薛崇訓不認為李隆基會在這裡﹐如果他眞躲回家裡﹐不如自裁省事。他回頭對武二郎道:「二郎去申王府﹐把李成義的頭顱取來﹐其他的事你們看著辦。李魁勇﹐率右旅隨從二郎。」
   薛崇訓輕輕一踢馬腹﹐「其他人隨我來﹐先去李成器家。」
   左旅剩下的一百人左右﹐一路走來﹐並沒有發生亂兵哄搶的事情﹐他們依然保持著隊列﹐整整齊齊的﹐這倒不是薛崇訓的命令﹐仗都打完了﹐軍官們要縱兵搶劫他也不會阻攔。
   來到長子李成器家門口時﹐外面是一道龍門﹐也就是個門廳﹐用料很奢華﹐翎子不少起碼是普通房屋的一倍﹐但它除了展示一種門楣和地位沒有其他任何作用。龍門兩邊的箭樓倒是有防衛作用﹐但現在沒人敢武力對抗了。
   來沒來得及叫門﹐大門便打開了﹐幾個奴婢跪倒在道旁﹐戰戰兢兢。薛崇訓策馬上前﹐率兵進門﹐然後問道:「郡王何在?」
   地上的一個奴婢答道:「小人不知。」
   薛崇訓沒難為他﹐穿過門廳﹐是一道蕭薔﹐眾軍一起向裡面走﹐裡面回廊慢繞的院子古色古香分外漂亮。很多將士沒見過這麼華麗的住宅﹐不禁左顧右盼﹐讚嘆不已。
   北牆東面有道洞門﹐薛崇訓剛走到門口﹐一個宦官擋在馬前道:「內眷之所﹐於情於理您不能……」
   薛崇訓身邊的一個侍衛提刀便劈﹐那宦官的頭顱掉到了地上﹐無頭屍身像一個麻袋一樣漏著水緩緩歪倒下去。
   進入內宅﹐裡面有條廊廡﹐但沒有外院的路那麼大氣寬敞﹐騎馬得低著頭﹐眾軍便直接從邊上的花花草草上踏過﹐種植的那些玩意也許是很多名貴的物種﹐但現在和野草沒區別。這裡沒什麼人﹐估計大多數都躲到各種的屋子裡去了﹐只看見幾個丫鬟調頭就跑。
   只見北面有棟大房子門口還侍立著幾個人﹐薛崇訓便策馬走到那邊﹐問道:「立節郡王在裡面?」
   被問話的奴婢簌簌發抖﹐怯生生地點點頭答道:「是。」薛崇訓完全理解她的情緒﹐換作自己被擺開案板上任人宰割﹐也會如此無助吧?
   薛崇訓等人遂進入大廳﹐果見李成器正坐在上位上﹐見到甲士進門﹐他強作鎭定地說道:「罪臣一直在家中聽候發茖﹐沒有參與任何事情。你……」
   這時薛崇訓已緩緩從腰間把橫刀抽出來了﹐刀上還有沒有擦淨的血跡﹐顯得愈發猙獰。他提著刀一步步向李成器走去。李成器滿臉的絕望﹐很顯然﹐他沒做什麼錯事……作為長子﹐甚至把皇太子的名分都讓給弟弟﹐只是投錯了胎。
   成王敗寇﹐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家對他「讓皇帝」的評論﹐或許不會冠以道德的理由﹐而是心機或者懦弱﹐反正不會有什麼好話。誰叫他是李隆基的家人呢?
   李成器感受到了死亡的壓力﹐終於坐不住了﹐站將起來﹐白著臉道:「慢……聽我說﹐讓我見一面姑姑﹐現在你們要做的是安定人心﹐殺我有何作用?慢、慢﹐站住……薛郎聽我說﹐咱們可是親戚﹐看在親戚的份上﹐緩兩日……」
   薛崇訓也不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一刀捅進了李成器的腹部。
   「啊!」李成器慘叫了一聲。
   薛崇訓盯著他的眼睛﹐手上用勁﹐將刺進他肚子裡的橫刀絞了一轉﹐彷彿聽見了腸子斷裂的聲響。
   李成器張大著嘴﹐臉已經扭曲得可怕﹐牙關咬得「嘠嘠」直響﹐哀嚎已經無法表達他的痛苦了﹐他的瞳孔漸漸放大﹐慢慢失去了光彩。
   「爹……」忽然一個女孩兒大叫了一聲﹐從屏風後面衝了出來。這個女孩兒薛崇訓認識﹐就是李妍兒﹐上回在大明宮裡還被她追上房頂了。
   大眼睛﹐小鼻子﹐俏皮的菱形小嘴總是愛做翹的動作﹐對人不是撒嬌﹐就是耍橫。但現在她卻滿臉的悲傷。
   是的﹐李隆基的勢力完蛋了﹐李成器死了﹐李業死了﹐李范死了……以後她向誰撒嬌去?至於耍橫﹐誰還甩她的帳?
   隨即屏風後面又衝出來個美婦人﹐驚恐地喊道:「妍兒﹐別過去!」但李妍兒身沒聽她的﹐婦人一邊追一邊哀求道:「她不懂事﹐求你們放過她……」
   這時薛崇訓的刀還在李成器的肚子裡﹐血淋淋的刀尖從背上冒出尖來。看到有人噔噔地踏著木地板直撲薛崇訓﹐侍衛們一急﹐「唰唰」就拔出兵器來了。
   張五郎不殺婦孺﹐但薛崇訓手下的侍衛可不管這些﹐這時任何危及郎君安全的人都會被他們毫無留情地斬殺!
   薛崇訓的腦子裡一瞬間閃過幾個場景﹐麟德殿的馬球賽﹐溫柔的仙女金城﹐還有這個小女孩的玩鬧……那天自己居然爬樹了。
   「別殺她!」薛崇訓驟然喝道。一聲大喝﹐震得人們臉色都變了﹐回音還在大廳中回響。李妍兒也被嚇住﹐站在了原地。
   眾人反應過來﹐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而已﹐能拿薛崇訓怎麼樣?他們便鬆了一口氣﹐收起兵器站到一旁。這時薛崇訓道:「她有公主的名分﹐你們不能動她。」
   驀然之間﹐薛崇訓看到了李妍兒的眼神﹐她的眼睛充滿了仇恨。當著她的面殺了其父﹐不恨才怪……她得到了尊貴、寵愛﹐說到底就是因為她是李成器的女兒﹐脫離這個身份﹐她什麼也不是。
   現在李成器死了。
   薛崇訓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只是說道:「妳馬上就會長大的﹐會明白﹐殺妳父親的人不是我。」
   明明刀子還在李成器的腹中﹐他居然說殺人的不是他?世上還有如此不講理的人?可是﹐在場的絕大部分人都覺得薛崇訓的話非常有道理。
   李妍兒悲憤交加﹐故計重施﹐抓住一個侍衛的衣領﹐驕橫地瞪著他﹐然後伸手去拔他的佩刀……可是﹐這回她沒有得逞﹐那侍衛雖然不敢動她﹐但絕無可能任她取自己的兵器。
   侍衛一把就抓住了抽出半截的刀鋒﹐血立刻從他的五指之間滲出來了﹐冷冷地看著李妍兒。李妍兒嚇了一跳﹐急忙放開了手。侍衛好像沒有知覺一樣﹐鎭定地將刀推回刀鞘。

【第二十一章 兄妹】
   朝陽東升﹐萬丈光芒讓天地之間光明起來﹐大明宮南邊的丹鳳門緩緩開啟﹐兩隊羽林軍鐵騎護著一輛四架馬車向宏偉的大門內駛去﹐馬車後面還有十幾個紫衣大臣騎馬一起行進。
   就在這時﹐忽見丹鳳門闕下站著一個穿官服的長臉中年人﹐不是宰相張說是誰?張說見著馬車過來﹐一拂長袍﹐忙跪拜於道旁。
   四架馬車停了下來﹐太平公主威壓的聲音在帘後響起:「張相公﹐以前叫你審時度勢﹐可被你回絕了﹐現在你還呆在這裡作甚?」
   張說俯身道:「臣後悔莫及﹐只能長跪於闕下﹐乞殿下寬恕。」
   太平公主冷笑道:「你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
   張說的身子俯得更低了﹐長袍有點像裙子﹐這麼一個動作﹐屁股都像撅了起來。張說此跪在權貴腳下﹐氣節全無﹐自然惹來了馬車前後騎馬的一些大臣的恥笑。張說額上的汗水都流了下來﹐他自己幾乎都不相信自己說話:「臣希望還有機會為國家效力。」
   「你這是在向我效忠麼?」
   張說慘白著臉道:「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就在這時﹐一個官員諫言道:「動蕩方息﹐謹防四方豺狼之邦趁機生事﹐國家正值用人之際﹐張相公素善兵事﹐可留用察校。」
   另外一個同僚也厚道地說道:「收攏人心、安撫天下乃當務之急﹐免動元氣。」
   太平沉默了一陣﹐說道:「你既是宰相﹐隨我進宮罷。」
   張說大喜﹐忙叩首道:「謝殿下隆恩。」
   一行人遂進入大明宮丹鳳門﹐過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便來到了太腋池南岸。這裡建有回廊﹐附近多座亭台樓閣和殿宇廳堂﹐此處便是後宮所在。皇帝平日起居遊玩﹐活動範圍主要就在太腋池周圍。
   宮人稟報﹐上皇(李旦)仍在太腋池南岸的蓬箂殿裡。他實在沒地方可去了﹐北面玄武門的禁軍投降﹐城樓工事已落入太平一黨之手﹐南面或是太平黨羽﹐或已投降過去……連張說都易主了﹐現在只要不傻的人﹐根本沒必要再做螳螂擋車之事。
   李旦還能去哪裡?他只能呆在寢宮裡長吁短嘆。
   人生幾大悲﹐白髮人送黑髮人是悲中之悲。李旦的白髮彷彿在一夜之間已多了許多﹐表情木訥﹐十分淒慘。
   這時見著一身綾羅的美妙少女在臺階下面﹐李旦抬起頭看了一眼﹐怔怔說道:「金城﹐妳怎麼在這裡?」
   金城沒有答話﹐回顧大殿﹐冷冷清清的﹐平日的歌舞升平已不復存在。她不由得嘆息道:「這一切都是您開的頭﹐我只是沒有料到﹐結局會是這樣的。」
   李旦道:「無論怎麼樣﹐和妳沒什麼關係﹐你下去吧。」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邁著快速的小步奔了過來﹐跪倒在地:「太上皇﹐鎭國太平公主在和大臣們來了﹐就在外面。」
   「宣他們進來。」
   話剛落腳﹐身穿素色羅裙的太平公主和一干大臣已經自己到大殿上來。李旦不由得嘆了一口人氣﹐閉口不言。
   太平公主輕輕執禮道:「拜見太上皇。」眾臣跪倒在地﹐以禮唱道:「上皇萬壽無疆。」
   李旦默然﹐也不叫他們起來﹐啥也不說。太平公主雙手攏在襟前﹐脖子挺得筆直﹐拖著長長的袖子款款向臺階上走了上來。這時她微微一偏頭﹐看了一眼一旁的金城﹐金城忙垂手立於一旁。
   太平走到龍椅前面時﹐李旦仍舊坐著上面沒動﹐表情呆滯。太平公主緩緩蹲了下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絲巾來﹐輕輕在李旦的眼角擦了擦﹐她的眼睛露出了溫柔的神情:「皇兄……」
   「唉!」李旦嘆了一聲。
   太平柔柔地說道:「皇兄﹐你不要害怕﹐以前你最寵愛妹妹﹐妹妹不會傷害你的。」
   「唉!」李旦又嘆了一聲﹐這回他終於說話了﹐「聽三清殿的司馬道長言﹐修道可得逍遙﹐朕想搬到三清殿去住。」
   太平道:「皇兄不如住大福殿﹐離皇宮裡幾個道觀都近﹐還能讓妹妹照顧你。以後妹妹搬到大明宮來﹐陪在皇兄身邊好不好?」
   也許言者無心﹐純粹是為了親情﹐但殿中的十幾個大臣馬上就聽出味兒來了:太平公主比武則來說最大的不便﹐是不能在宮裡隨時干政;現在她借口照顧太上皇﹐住到大明官來﹐不就能垂帘聽政了?
   李旦好像也聽出了她的心思﹐沒好氣地說道:「現在你們讓誰做皇帝?直說吧﹐說完讓朕清靜清靜。」
   前有李隆基為前車之鑒﹐太平當然不能再讓李旦的兒子登基﹐事實上現在他的幾個兒子已經被殺掉了吧!只剩李隆基下落不明﹐不過大勢已去也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兒了。
   她說道:「幽州汾王仁以愛民﹐又是咱們的兄長章懷太子的正嗣﹐可迎之為帝。」
   李旦也不無所謂地扭捏﹐爽快地說道:「擬詔﹐傳位汾王。」
   內侍忙提筆記錄詔書內容﹐等潤色之後寫到七色詔書上用壐﹐便是合法聖旨了。
   太平聽罷也沒有再難為李旦﹐更打消了殺死兄長的想法……她曾經考慮過該不該連李旦一塊除掉﹐但現在看到他那張熟悉而親切的臉時﹐心驟然就軟下來。
   李旦憔悴的面容讓她忍不住一陣心疼﹐她眼睛裡閃過一絲憂傷。算起來﹐她這一輩人﹐李旦是她最親的人了﹐她怎麼下得了手害他的性命呢?
   「皇兄﹐你要保重身子。」太平神情黯然地說道。
   以後的日子裡﹐他將在失落、孤獨、傷感的情緒中度過﹐太平眞的有些擔憂起他來。
   太平等人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已無必要逗留﹐便從蓬萊殿中出來﹐在門口正看到一個內侍省官﹐太平便順便交代照顧好太上皇起居生活﹐不能缺衣少食等事。正要走時﹐太平想起一件小事﹐便問道:「金城公主怎麼在太上皇身邊?」
   那宦官多嘴道:「當初太上皇傳位三郎時﹐金城諫言『陛下不怕傷害您的妹妹麼』﹐今天來可能就是說這事兒吧。」
   「哦?」太平頓時有些詫異﹐低頭尋思了片刻﹐也不多說﹐繼續向外面走了。
   過得一會﹐金城從殿中走了出來﹐停在宦官身邊﹐卻未左顧右盼﹐只是靜靜地站著聽了一會周圍動靜。倒是那官宦沒那麼沉得住氣﹐小聲道:「殿下讓雜家說的事﹐雜家說了……嚇人啊﹐要不是太平公主自己問起﹐雜家差點都不敢說了。」
   金城緩緩道:「你又沒說謊﹐有什麼擔心的?」
   「也是……」宦官點頭道。
   這時金城伸手進袖子﹐摸出一個什麼小東西出來遞過去﹐宦官急忙雙手捧住﹐高興道:「謝殿下賞。」
   金城又道:「這事兒別亂說﹐說了別人也不會給你好處﹐知道嗎?」
   「您放心好了。」
   她說罷便走下臺階﹐近侍宮女翠兒忙跑了過來。金城道:「我們回去罷。」她就這麼一個使喚的人﹐粗活細活都是翠兒做﹐好在金城平時對她很好﹐吃的穿的只要金城寬裕時從來不少給﹐這奴婢倒是沒什麼怨言。
   金城的住所在太腋池北岸﹐小時候被中宗收養﹐就住在大明宮裡﹐長大之後本來應該封個地方搬出去的(王子公主按出身高低﹐多少都有食封)﹐但後來李旦朝決定讓金城和親吐蕃﹐封地也就沒有必要了﹐她還是住在宮內。
   沒搬出去也好﹐太腋池四岸的風景眞的很好﹐她喜歡這個地方。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籠罩著一層水霧﹐就如天上的雲煙一般﹐三座仙山在雲煙之中若隱若現﹐常常能勾起人們美好的遐想。
   山水之間﹐亭台樓閣如星陳列﹐猶如凌霄玉殿。貴氣、美麗、富足﹐這裡眞是人間天國啊。
   行走在太腋之畔﹐金城二人一路默然﹐金城有點納悶﹐太平公主是怎麼取勝的?內侍省的宦官應該知道許多事﹐但她也不好過多打聽。這兩天風聲鶴唳﹐平時七嘴八舌什麼事都敢說的宮廷貴婦們也很少聚頭了﹐所以她無從得知。
   倒也不急﹐過幾天局勢稍定﹐應該就會有人說了﹐官裡是非之地﹐沒有她們不敢說的事。

【第二十二章 人治】
   三月初十日﹐政變那晚剛過﹐突然就下了場暴雨﹐只持續一天﹐旁晚就停了。
   關內的春天裡出現這樣的天氣實屬反常﹐晚上天降小霧﹐於是天地之間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薄霧之間﹐朦朦朧朧撲朔迷離。
   上皇下詔書﹐汾哥這個早已被邊緣化的人物居然要被召回長安登基稱帝了。這件事成了組建新格局時最首要的大事。
   幾家歡喜幾家愁﹐更多的人是失望與悲觀﹐無休止的動蕩和政變﹐浮躁的起伏﹐許多上層人的利益都得不到保障﹐隨時可能被牽連其中……久亂思安﹐本來李隆基是一個希望﹐但現在他敗了﹐希望的火種被撲滅﹐重新回到武后執政以來的氛圍中。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場政變﹐待局勢稍安﹐如果能建立相對公正的人才選拔規則﹐本朝對那些關隴世家以外的勢力﹐特別對山東門閥未嘗不是再次提高政治影響力的機會。
   這時陸象先上書言七事﹐其中幾件深得人心:以寬恕的態度﹐防止李隆基「逼宮」的事件擴大﹐以致人人自危;任人以賢﹐停止斜封官的授予﹐對現任官通過殿試等方法考校篩選﹐德才欠優者應罷停……
   ……
   飛虎團駐紮在興慶坊就地取食﹐薛崇訓在十一日便脫下盔甲﹐穿上紫袍﹐進宮參加朝會去了。天剛濛濛亮﹐太平公主在紫宸殿召集朝廷要員商議要事﹐參與者多是三品以上大員﹐薛崇訓卻是例外﹐他現的地位可謂飛升了一個檔次。
   現在大伙主要是想辦法維護治安與穩定、鞏固勝利果實﹐至於新的權力分配還不急﹐要等汾王登基之後。
   最近才投靠過來的兵部尚書張說在政變時沒出半分力﹐這時他額外積極﹐馬上提出了解散萬騎的主張。
   「將領可安排在南衙十六衛任職﹐士卒解散﹐北軍各衙全由左右羽林軍接管。待局勢稍定﹐可新組兩軍﹐分擔禁衛職權。」張說奏請道。
   誰都知道萬騎以前和李隆基淵源很深﹐但現在裡面的死忠分子已經就戮﹐只要把其他將帥撒換一些﹐就沒什麼危險了。可是張說卻提出了更加激進和穩妥的方法……直接解散。
   太平聽罷對張說十分滿意﹐倒是蕭至忠等人說沒什麼必要。
   就在這時﹐京兆府尹李守一站出來說道:「臣覺得﹐最該解散的應該是飛虎團!」
   在場諸位皆盡愕然﹐不由得向李守一投去了佩服的眼光。薛崇訓的飛虎團在景雲政變中可謂是功勞居功至偉﹐事情才剛剛完﹐就要這麼直接地卸磨殺驢?眾人心裡面嘀咕﹐就算怕他們成為隱患﹐也不能當面說出來啊!起碼的彎彎繞繞﹐曲線手段應該用的!李守一眞是……
   薛崇訓一聽心裡也是添堵﹐心道:媽的﹐這個李守一為毛老和我過意不去!
   李隆基一敗﹐大權盡落太平公主之手﹐薛崇訓現在可是紅人﹐李守一還眞不怕得罪人?大家覺得﹐李守一這廝既無後臺﹐如此當官﹐恐怕眞要當到頭了。
   李守一正色道:「當國者無論是誰﹐都應該減少內耗、維護公正。有功於國者理應封賞﹐但飛虎團這支驍勇私兵駐在京師﹐殿下就不怕它成為動亂的禍根嗎?衛國公封王﹐飛虎團有功將士封賞﹐李某第一個贊成﹐但飛虎團決不能再擰成一股﹐必須解散!」
   眾人都悄悄看向薛崇訓﹐坐於上位的太平公主也把目光投了過來。現在薛崇訓心裡別提多難受了﹐飛虎團能戰﹐那是他手裡的一張好牌﹐也是一種資本﹐任誰也捨不得……可是現在有人已經把話挑明了:你就是個隱患﹐還能怎麼著?
   薛崇訓只得硬著頭皮站出來說道:「母親﹐我覺得李府尹說的有道理﹐以我的身份﹐無權在京城手握如此多私兵。”
   除非是太子﹐誰能在天子腳下養那麼多甲兵﹐要造反嗎?
   太平沉吟不已﹐低著頭﹐良久沒有表態﹐站在下邊的眾人更沒有多言﹐全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來紫宸殿之前﹐薛崇訓確實沒有料到這麼快就有人揪住飛虎團的事﹐他毫無心理準備。但李守一這麼說﹐薛崇訓也不記恨他﹐相信他確實是出於公心。
   薛崇訓皺眉沉思﹐這時候一個念頭冒出來:做人應知進退。站在風口浪頭﹐被一幫人掂記﹐或許並不是什麼好事。
   母親沒說話﹐她在想什麼?薛崇訓忽然想起政變之前她的無助和恐懼﹐她也是有軟弱無助的時候﹐但現在危機過去了﹐她心上的壁壘又重新補上了吧……哪怕她是母親﹐至親。薛崇訓想到這裡不由得暗嘆息了一聲。
   這時他神色一凜﹐十分誠懇地執禮道:「請母親下令解散飛虎團﹐但戰死的將士應予撫恤﹐有功者應予封賞﹐以示公允……同時﹐兒臣推薦李府尹增補宰相空缺。」
   太平聽罷有些驚訝﹐抬起頭看著薛崇訓﹐饒有興趣地說道:「他剛剛才和你過不去﹐現在你這樣做是為了名聲﹐還是賭氣?」
   薛崇訓道:「都不是﹐兒臣認為用李府尹為相於國有利。當今王道之時﹐說到底就是人治﹐人治的根本是吏治﹐有德有才有公心者當國﹐才能治世;與法治不同﹐我們的國家﹐需要賢人﹐否則再好的制度和法令都沒有用。用李府尹這樣的人參與國政﹐正符合陸閣老(陸象先)提出的任人唯賢主張﹐請母親考慮。」
   李守一聽罷眼睛也是一亮﹐不由得用別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薛崇訓﹐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人治」這個詞對大家來說比較新﹐但「吏治」眾人都很熟悉﹐同時他贊同薛崇訓的觀點。縱觀古今﹐大凡治世﹐廟堂上不可能全是一幫自私只圖謀利的人。
   太平露出淺淺的笑容:「我贊成用李守一為相﹐但飛虎團不用解散了﹐改到我名下作為我的禁衛隊﹐你就兼領衛隊將校吧。」
   「母親……」薛崇訓突然有點無法理解了。
   太平看著薛崇訓用很小的聲音說道:「連你都不信﹐我還能信誰?」
   「殿下三思!」李守一根本不領薛崇訓舉薦之情﹐一拂袍袖﹐斷然道:「臣不願為相!飛虎團也不能充作禁衛!在場諸公﹐聽李某一言﹐這裡沒幾個人﹐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上皇權力被架空﹐如今大權盡在殿下之手﹐汾王即位﹐也無非傀儡而已。殿下的禁衛﹐和禁軍有何區別?衛國公做禁衛將軍﹐何異於掌握了一股禁軍兵權?前有李三郎之事﹐正因他掌握禁軍萬騎才能威脅上皇皇位﹐前事不遠後世之師!如今人人思安﹐不正是殿下的機遇麼﹐怎能埋下隱患﹐影響大局?」
   薛崇訓一半誠意一半被迫的心理﹐抱拳道:「母親﹐我贊成李府尹的意見。」
   太平冷笑道:「哼﹐現在多少人巴不得我不得好死﹐別以為我我不知道!吾意已決﹐大郎做我禁衛將軍﹐休得多言。過兩日便調飛虎團入玄武門內﹐我出宮時便侍立左右。」
   李守一聽罷嘆息了一聲﹐不再多言。
   薛崇訓忙跪倒地﹐拜道:「兒臣誓死保衛母親大人。」
   太平揮袖道:「散了吧﹐等汾王入京後再商議大事﹐你們要做好本分﹐有趁機在京師作奸犯科﹐妖言惑眾者﹐嚴懲不貸!」
   眾人告退走出紫宸殿時﹐好幾個人對薛崇訓的態度明顯更加親切起來。幾個宰相中﹐除了小白臉崔湜外﹐竇懷貞最沒骨氣﹐說話之間近乎阿謏:「衛國公論『人治』﹐公心叫人敬佩﹐改日偷閒﹐大家再論道一番如何?」
   薛崇訓看了一眼孤零零一個人走的李守一﹐笑道:「好﹐那竇閣老來安排時間?」
   竇懷貞很是高興﹐又低聲笑道:「我敢保證﹐從今後衛國公府上會更加熱鬧了。要是有求官的人實在推不過去﹐你只需給我言語一聲﹐我和蕭閣老想想辦法。」
   薛崇訓沉吟片刻﹐忙搖頭道:「千萬別這樣﹐要任人唯賢﹐這樣大家才能穩﹐其中道理竇閣老明白的。」
   竇懷貞道:「舉薦有德有才的人是我等份內之事﹐況且少數幾個人怎麼樣﹐無傷大雅不是。」
   「防微杜漸﹐咱們不能自己帶壞頭。」薛崇訓一本正經地說道:「就像戶部那個小官宇文孝﹐以前幫我幾個忙﹐去年暗算我的幕後凶手高力士﹐便是他查出來的。他向我求官﹐但是我覺得他的才能只能當那個級別的官﹐所以沒答應他﹐一碼是一碼﹐千萬要公私分明!」
   竇懷貞恍然道:「對﹐衛國公所言極是……宇文孝﹐是這個名吧?」
   薛崇訓點頭道:「別管他﹐我已經暗地考校過了﹐才能有限得很啊。」

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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