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打印

決戰李隆基 大唐天河汗 轉載

 
收藏  |  訂閱
173  41.8k

【第四章 高臺】
   景雲三年﹐那一刻拖著長長尾巴的彗星划過天幕﹐絕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它就像天神的一把開天僻地的光劍﹐把天空都划出一道傷痕來了。
   雖然﹐那晚沒有出現全世界觀都仰頭觀看的壯觀場面﹐因為發生在半夜;也沒有立刻天下嘩然﹐實際上朝野內外﹐看起來都比較平靜。但是﹐有大事就像恐龍滅絕的過程一樣﹐產生了深遠而重大的影響﹐不過它卻應該是一個緩慢而長久的過程﹐不會馬上就震驚世界﹐卻會讓人後知後覺感概良多。
   彗星的影響力已慢慢開始﹐司天臺官員對皇帝的諌言﹐波及開來。首先關注它的人當然就是李隆基及其門人。那姓賈的官員是依附太平公主的﹐李隆基自然清楚﹐而且提的那建議﹐雖說有兩條﹐立君和廢太子。但是正如一些詞語的用法﹐「某某有個好歹」中的好歹﹐是指歹的意思﹐賈膺福的建議明顯是後者﹐讓皇帝禪讓完全是陪襯。
   因為權力分配矛盾﹐父子之間也是有猜忌的﹐李隆基內心的惶恐可想而知。
   就在這時﹐東宮內坊官王琚拜見﹐將「張大俠」給的消息說了出來。李隆基一聽很是納悶﹐不禁說道:「薛家大郎眞去幽州了?」
   王琚道:「有人親眼所見﹐人證我都找到了﹐絕對假不了。」
   太平公主準備宮變謀逆?薛崇訓去幽州找汾哥的事﹐體現出來的預兆就應該是這樣……可是﹐李隆基就更想不通了:形勢對太平那邊一向大好﹐她幹嘛要搗鼓這玩意?
   李隆基看著王琚道:「災星的事﹐你知道了吧?」
   王琚點點頭:「大伙私下裡都在說這事﹐豈能不知?雖然薛崇訓去幽州的時候﹐天象尚未發生﹐但他們確有不軌之心﹐殿下不可不防!」
   李隆基無不擔憂地道:「如果父皇為了避免天降災禍﹐廢了我的太子位﹐太平還犯得著冒險做那些不相干的事麼?」
   王琚沉聲道:「殿下是關心則亂﹐我倒是以為今上不會廢您的太子位。」
   「哦?」李隆基忙道﹐「說來聽聽。」
   王琚道:「太平勢大﹐不過是因為今上的縱容﹐但今上是不會動搖殿下的太子地位的﹐不然朝廷將再次陷入動蕩。相比之下﹐今上更不想讓天下動亂﹐所以怎麼會突然因為災星就做出廢太子這樣的大事呢……換句話說﹐今上登基以來﹐做過什麼大事?」
   最後那句話倒是深得李隆基之心﹐李旦的父母已經過世﹐下面的知父莫若子﹐父親的性子李隆基倒是琢磨得明白﹐正如王琚所說﹐他的父親李旦有點膽小怕事。
   或許是因為王琚的鼓勵﹐李隆基感覺自信漸漸又回來了:天命在我﹐上天既然要把重任交到我肩上﹐自然是不會讓我這麼快就完掉的!
   李隆基又沉吟道:「那太平派人去聯絡李守禮﹐究竟是想幹什麼?」
   王琚低聲道:「我估計是以防萬一﹐他們也很怕殿下﹐畢竟您才是名正言順的人。咱們要做的就是提高警惕﹐一旦有機會﹐殿下要當機立斷﹐果斷除掉這幫人﹐否則隱患無窮。」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看父皇會怎麼應對天象……」李隆基抬起頭﹐目光看著遠處。
   ……確實﹐李旦登基以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許多人都期待著他做出一種決定。李隆基在期待、太平也在期待。畢竟他才是坐在皇位上的天子﹐要做什麼大事﹐李旦無疑是最有權力的﹐可是他總是那樣舉橫不定。
   李旦煩悶之餘﹐去了三清殿。三清殿的道士信奉的是道教﹐就在大明宮裡面﹐可見地位超然。因為道教是大唐的國教﹐雖未達到政教合一的程度﹐但歷代皇帝多數都信道教﹐認為天上有靈宵殿之類的。李旦便是一個道教的忠實信徒﹐他的很多思想都受道教典籍的影響。
   道士們生性淡泊﹐見到皇帝來也是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見禮之後便各自煉丹﹐只有得道高士司馬承貞陪皇帝說話。
   這個複姓司馬的道士吃了很多丹藥﹐還吃過堅硬的鵝卵石﹐聽說快升仙了﹐李旦也是十分尊重的。
   李旦隨口問道「道家修身應該講究什麼?」
   司馬淡然道:「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
   李旦聽罷很是贊同﹐點點頭又問道:「那治理國家和修身有沒有道理相通?」
   「治理國家和個人修行是一個道理﹐只要你摒棄除私心雜念﹐順應萬物的自然狀態就好了。」司馬承貞張口就說道。
   李旦心下一喜﹐頻頻點頭道:「朕也深以為然﹐比如有些國家大政﹐雖然旨在為民﹐卻可做出擾民之事﹐反而讓百姓受苦﹐實在是南轅北轍。不如順之天意﹐與民生息﹐大凡太平治世皆是如此。」
   司馬承貞行禮道:「陛下得道也﹐不愧為一代明君。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兩人相談甚歡﹐李旦又詢間了修煉之法﹐司馬承貞一一解說﹐並說可以肉身升天﹐到了仙界長生不死﹐永享逍遙﹐他自己在人間的時日也不多了﹐只要突破最後一道界限就可以肉身飛升。
   李旦不禁問道:「你說朕得了道﹐朕也能長生不死麼?」
   司馬承貞沉吟片刻說道:「陛下日理萬機﹐是萬民之君父﹐不必刻意修煉﹐只要做好了天子﹐給百姓帶去了太平﹐百年之後可以靈魂升天﹐成為天下的眾星之一……陛下晚上可以看見﹐那漫天的繁星﹐其中有一些便是歷代先帝的靈位呢。」
   李旦看了一眼門外﹐還是白天﹐自然沒有星星的﹐便說道:「三清殿築在高臺﹐離天最近﹐晚上朕再來坐坐﹐你幫朕看看先祖的靈位在哪個方位﹐朕想和先祖們說說話兒。」
   司馬承貞掐指一算﹐點頭道:「我知道了。」
   李旦仰頭嘆息﹐如果先祖們眞的能說話﹐他們會給自己什麼樣的指示呢?怎麼樣做才最好……人說得道﹐可是眞的可以完全摒除私心雜念﹐七情六慾麼?

【第五章 青蛙】
   薛崇訓在洛陽同樣十分心急﹐恨不得馬上飛回長安。但是他也意識到﹐越是這種時候越應沉住氣﹐於是準備先寫一份咨文急送回長安﹐表示要回京述職。等待戶部衙門答復倒是不必了﹐因為幾個宰相都是母親的人﹐形式一下就可以﹐第二天便可啟程回去。
   他心緒不寧﹐情緒波動很大﹐一開始很心急﹐覺得自己參曉天機﹐彷彿隻手改變歷史進程﹐少頃意識到決策權不在自己手裡時﹐左思右想不知道能做多少有用的事﹐又很沮喪……總之事到臨頭﹐就算表面上能保持鎭定﹐內心也不是那麼平靜。
   於是不幸地又失眠了﹐怎麼也睡不著。他穿衣起床﹐外面一片死寂﹐古代的夜晚﹐眞是太安靜。此時連蟲子的鳴叫都沒有﹐偶爾有一陣風﹐吹得院子裡的樹枝「沙沙」響一陣﹐形同有鬼魅一般。
   窗戶上倒是有點亮光﹐那是屋檐下的燈籠。幸好是在富貴庭院﹐如果是平常人家﹐半夜是不可能費油點燈的﹐那該是如何黑暗。在黑暗中﹐他冥思苦想。
   ……
   第二天便啟程趕路﹐飛虎團是不能帶的。薛崇訓忽然想到﹐這幾個月來自己總是在趕路﹐東奔西顧的﹐也不知如此努力折騰到頭來會不會白忙乎一場?
   臨近長安時﹐他想了個計策﹐要做些準備﹐便叫方俞忠帶人去抓幾只青蛙來。現在春天﹐不怎麼好抓﹐要是夏天會更容易些……但薛崇訓親自交代的事﹐方俞忠也只得派人去找﹐他們跑到村子上出錢讓村民們幫忙﹐總算抓住了幾只﹐裝在麻袋裡面回來交差。
   進了長安城﹐回到家裡﹐薛崇訓衣服都顧不上換﹐又叫人備了一些東西﹐便徑直坐在車去了鎭國太平公主府。
   公主依然門庭若市﹐沒有任何衰落的跡象。
   薛崇訓被叫到了前殿拜見母親﹐進去之後﹐他發現殿中還有竇懷貞等兩三個朝廷大臣。
   太平公主正在和大臣們說話﹐她見到薛崇訓風塵僕僕的樣子﹐不由得說道:「你舟馬勞動﹐今天就留在母親府上罷﹐我叫人侍候你沐浴更衣﹐先休息一下再說。」
   她身上穿著一身大紅色的拽地長裙﹐脖子挺直﹐儀態端莊﹐雍容華貴﹐表情也很淡定﹐也不急著問薛崇訓辦事辦得怎麼樣﹐也沒有問他為什麼著急趕回長安。
   薛崇訓卻沒有那麼淡定﹐他上前兩步﹐對母親身邊的兩個內侍說道:「你們先迴避﹐我和母親有話要說。」
   竇懷貞瀟灑地向薛崇訓抱拳道:「薛郎在東都的事辦得不錯﹐前段時間朝廷裡鬧騰了好一陣呢。」蕭至忠也笑道:「恭喜薛郎﹐漕運的頭功非你莫屬。」
   薛崇訓顧及禮貌﹐回了一禮﹐但並沒有和他們廢話﹐當下便對太平公主說道:「母親﹐我急著回長安﹐是因為聽到出現彗星天象的事。」
   太平公主拂二一下長袖﹐坐正了身體﹐緩緩地說道:「我與幾個大臣剛剛也在說這件事﹐司天臺監向今上進言廢掉太子以避災禍﹐今上還沒有表態﹐也沒有處罰司天臺官員。」
   就在這時﹐薛崇訓的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廢太子是不可能的﹐我大膽預言﹐李三郎會在此時因禍得福﹐登上帝位!」
   如果是以前薛崇訓說這麼一句出人意料的話﹐多半會被幾個宰相認為是嘩眾取寵而嗤之以鼻﹐但是薛崇訓剛剛才辦成了一件好事﹐太子那邊一堆人盯著都拿他沒辦法﹐可見他薛崇訓還是有些能耐的。於是他說的話大家就不能隨意否決了﹐更不能以年齡為理由﹐李隆基才二十多歲呢﹐誰能輕視他?因為李隆基在誅滅韋皇后的時候表現出眾。局勢動蕩之下﹐功勞和才能是最應該被重視的。而不完全看資歷。
   太平公主初時面有驚訝之色﹐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從容不迫的大將風度依然沒有改變﹐她回顧竇懷貞等人﹐問道:「有這個可能麼?」
   竇懷貞等人面面相覻﹐沉吟道:「今上因此就要廢太子﹐恐怕很考驗他的魄力﹐不過禪讓帝位……」
   薛崇訓道:「今上以前就讓過一次﹐現在再讓一次也並無不可。」
   他說罷回顧左右﹐看了一眼其他人的神情﹐嘆了一口氣道:「我情知大家都不會信……」
   太平道:「不是不信你﹐你也只是猜測而已。此事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到時便知。」
   薛崇訓眉頭緊蹙道:「母親﹐如果您現在下定決心﹐是最好的時機﹐因為沒有人能預料到咱們會在此時動手……唉﹐不過我也知道﹐光憑一個猜測﹐就要讓母親孤注一擲實在是強人所難。但如李三郎因此眞的登上帝位了﹐母親就應該考慮一下我的眼光。我的建議是:就算李三郎登基﹐咱們還有機會﹐那時母親就不能再猶豫不決了!一旦到了那種地步﹐誰先果斷出手﹐誰搶得先機﹐誰就有更多機會!」
   他的眼光倒不一定多有遠見﹐但是預知歷史進程原本就不是世間凡人可比﹐普天之下就他一個。
   太平低頭沉思﹐殿中的人都沉默下來。
   薛崇訓打破沉默﹐又說道:「策劃布局﹐都需要時間﹐何況汾王還在幽州﹐事情對咱們更復雜更難辦……眞的要早作準備了﹐不然三郎突然發難﹐咱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太平看向竇懷貞等人﹐喃喃道:「事情還到那一步吧?」
   兩個宰相都點頭稱是。
   這時薛崇訓忽然說道:「母親有沒有興趣看兒做個遊戲?」
   「遊戲?」太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行﹐我便看看你要搗鼓什麼。」
   竇懷貞和蕭至忠也是有些好奇地靜待薛崇訓的表演。
   薛崇訓便走到門口﹐叫人傳話﹐把自己的家奴叫進來。過得一會﹐方俞忠等人便拿著各種東西進來了:兩個爐子、兩口鍋、一個麻袋。
   「哇哇……」突然麻袋裡傳出一聲青蛙的叫聲來。太平不禁莞爾﹐笑道:「崇訓要在大臣們面前表演廚藝?」
   「母親一會便知。」薛崇訓一面說﹐一面下令方俞忠將兩個爐子的燒柴點燃。頓時富麗堂皇的宮殿上煙霧繚繞﹐實在是大煞風景。
   不過因為薛崇訓是太平公主的親兒子﹐而且這段時間以來他很得太平的心﹐母子感情比其他幾兄弟密切多了﹐所以太平公主也由得他鬧騰﹐這也是一種寵愛吧。
   爐子點燃之後﹐方俞忠又把兩口鍋分別放了上去﹐那兩口鍋是燒水用的鐵鍋﹐比炒菜的深一些。兩口鍋都裝了半鍋水。
   這時薛崇訓把手伸進麻袋裡﹐抓了只青蛙出來﹐那青蛙還活蹦亂跳的掙扎﹐不料一道水線猋了出來﹐原來那青蛙撒尿了!竇懷貞等人頓時哈哈大笑﹐太平也是微不語……看到寵愛的人偶爾搗鼓點俗氣的玩意﹐倒是很歡樂的。
   薛崇訓倒是沒有笑﹐他把那只青蛙丟進了一口鍋裡。那蛙跳了兩下﹐無奈鍋壁太高太滑﹐它沒能跳出來﹐幾次都被擋回去了﹐只得老老實實呆在裡邊。
   就這樣﹐那只青蛙歇歇﹐又跳跳﹐最終被困在鍋裡出不來。爐子下面燒著火﹐漸漸地水面開始冒白煙了﹐竇懷貞不禁說道:「這蛙要被煮死掉啦!」
   薛崇訓道:「現在它想跳也沒力氣﹐已經被煮得半死不活了……再看這只。」他說罷從麻袋裡又抓出一口青蛙來﹐丟進了另一口鍋裡。
   兩口鍋的水是同時燒的﹐都已經燙了。第二只青蛙丟進鍋裡之後﹐吃痛之下奮力一躍﹐就像安了彈簧一般﹐竟然一蹦就從鍋裡出來了﹐然後又跳了幾下﹐往殿下逃跑。
   而第一只青蛙已經被煮得肚皮都翻了過來。
   這時薛崇訓道:「母親﹐我的遊戲做完了﹐它有個名兒﹐叫『溫水煮青蛙』﹐您覺得有意思麼?」
   眾人頓時陷入了沉默﹐歡樂的遊戲之後﹐太平公主的臉色有些異樣。
   薛崇訓抱拳道:「溫水煮青蛙﹐當危險慢慢逼近的時候﹐青蛙總是覺得還沒到生死之際﹐所以一直無法爆發出最大的潛力逃生﹐可是當它意識到最終的不妙時﹐再想奮力一跳﹐已經沒有力氣和機會了……其實它是有那個能力的﹐否則第二只青蛙怎麼出去的?」
   他的神情頓時一凜﹐跪倒在地﹐說道:「母親﹐我們就是那只青蛙!假如不早作打算﹐待太子已經威脅到咱們的時候﹐咱們再想奮力一搏……母親覺得到那時候﹐是我們快﹐還是太子快?如果太子有了皇帝的名分﹐要動手就是一道聖旨的事情啊!咱們趕得上他的速度麼?」
   薛崇訓的一番鬧騰也不是沒有效果的﹐竇懷貞等宰相的臉上都因此產生了一些警覺表情……正如薛崇訓所言﹐如果一個皇帝眞要殺人﹐那是名正言順相對比較容易的﹐只要他夠膽子夠果斷。
   「今上會立三郎為皇帝?」蕭至忠眉頭緊蹙﹐喃喃地說道。
   薛崇訓斷然道:「不久便知﹐我就怕到時候大家又會覺得﹐太上皇仍然沒有放開大權﹐還不到時候……那就眞是一止步走向深淵﹐溫水煮青蛙了!」

【第六章 大公】
   不兩日﹐正逢含元殿開朝﹐朝廷五品以上京官、三品以上在京地區方官及各國使臣都到含元殿朝賀﹐皇帝下旨三品以上京官到麟德殿覲見﹐三品以上的京官﹐其實主要就是「三省六部一臺」的一把手﹐一般這種情況都是有國家大事要廷議。比如薛崇訓的官銜掛的是戶部侍郎﹐雖然爵位不低﹐但仍舊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召見。
   不過很多人都已經猜到了議事的主要內容﹐最近發生的大事﹐不就是彗星出現在西天麼?
   寶座上的李旦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大家都不能揚起頭直視皇帝﹐只是剛進殿門時﹐遠遠地看去﹐今日皇帝的儀態不是很精神的樣子。
   人都到齊了﹐禮罷眾官都分列在臺階下面﹐聽著皇帝要說什麼事兒。李旦沉默了一會﹐咳了兩聲﹐說話的聲音不大:「前幾日司天臺測到彗星入西天﹐職官諌朕﹐彗星出現是上天啟示人間除舊迎新的預兆。朕思量之下﹐決定傳位太子﹐順應天命……」
   這樣的聖意大出眾人所料﹐殿中當即便一片嘩然。特別是那幾個宰相﹐急忙勸道:「陛下在位期間並無過錯﹐又春秋鼎盛﹐豈能隨意傳位?萬萬不可啊!」
   另一個人顧不得禮儀﹐嚷嚷道:「陛下有五個皇子﹐另立太子也能順應天意﹐傳位是最不妥當之計!」
   李旦聽著大伙吵嚷﹐彷彿很有耐心的樣子﹐聽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傳德避災﹐吾志決定。」
   眾臣仍舊規勸﹐很多人明確表態不支持太子登基﹐這狀況讓李旦也有些難辦……他有些猶豫﹐又獨自沉思了許久﹐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裡透出一種難見的堅定之色來﹐揮袖平息住眾人的吵鬧。少頃﹐他很有誠意地說道:「中宗之時﹐群奸用事﹐天變屢臻﹐司天臺官請中宗擇賢子立之以應災異﹐中宗不悅﹐有司官流放嶺南。後果有崇俊謀逆、韋后亂政等災禍﹐中宗亦薨於毒婦之手。前事不願後事之師也﹐你們要陷朕於危地?」
   他口裡說的「中宗亦薨於毒婦之手」只是一種說法﹐因為當時要對皇后發動政變﹐為了名正言順﹐所有李旦朝的君臣一致言論便是韋后毒殺的中宗皇帝。事實怎麼樣﹐毫無證據﹐誰也搞不清楚。
   眾臣聽到他說「陷於危地」之後﹐頓時目瞪口呆:老子們勸你繼續做皇帝﹐反而成居心不良了?
   ……大殿上還議論著﹐但這樣的驟變讓所有人都心弦繃起﹐消息立刻傳出去了﹐太子李隆基知道之後﹐馬上動身趕往麟德殿。
   太平公主也是大吃一驚﹐她驚訝之餘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李三郎登上皇位!她立刻叫人準備車馬﹐決定親自前去大明宮曉之以利害﹐希望能勸說皇兄改變主意。
   儀仗隊剛還沒走出大門﹐只見一匹白馬從大門口奔馳而來﹐馬上的人正是她的大兒子薛崇訓。薛崇訓早上去參見了含元殿大朝﹐但沒能參與廷議﹐在外面等著﹐一得到確切消息之後﹐就急忙趕來鎭國太平公主府了﹐正巧遇到母親要出門。
   薛崇訓直接衝到母親的隊伍前面擋路﹐勒住坐騎時﹐那馬嘶鳴了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太平公主的四架馬車也是急忙勒馬﹐差點沒撞到薛崇訓身上。這時太平罵了一聲﹐掀開車帘道:「發生了什麼事……崇訓﹐你來做什麼?」
   薛崇訓在馬背上沉聲說道:「母親意欲何往?」
   太平道:「我趕著去宮裡。」
   薛崇訓冷冷道:「去勸說今上麼 ?這回今上必不會聽母親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另尋他法吧﹐孩兒這幾日準備了一點東西﹐想進獻給母親大人。」
   太平皺眉道:「至少要試一試﹐讓開!」
   薛崇訓長嘆一聲﹐策馬讓到道旁﹐說道:「兒在母親府上候著﹐您盡快回來。」
   太平公主趕到麟德殿時﹐朝臣們已經散伙了﹐卻見李隆基那小子捷足先登﹐已經先到皇帝跟前了。
   太平公主一聽到李隆基那假惺惺的哭腔﹐當時差點沒把早上吃的東西都惡心出來。只見李隆基跪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臣以微功﹐不是長子卻為太子﹐已懼不克堪。未審陛下遽以大位傳之﹐臣惶恐不安﹐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旦看了一眼滿面怒色的太平﹐暫時沒搭理她﹐好言對李隆基說道:「社稷所以再安﹐朕之所以得天下﹐皆三郎之力!今帝座有災﹐故以大位授之﹐轉禍為福﹐三郎何疑?你為孝子﹐何必待柩前後即位?」
   李隆基頓時嗷啕大哭﹐大呼自己孝心不夠云云。太不公主聽著心裡憋著一口惡氣﹐這廝明明想笑吧﹐非要弄出一副哭相來﹐你說惡心不惡心?
   「陛下﹐三郎是來逼宮麼?」太平公主怒不擇言﹐指著李隆基就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李旦道:「妹妹何出此言?朕的皇位安好﹐只因天降異像﹐朕對上天十分畏懼﹐不敢忤逆上蒼重蹈覆轍﹐傳三郎以大位﹐正是為了躬避災禍﹐並無他意。」
   太平旋即大哭﹐淚濕沾襟﹐本來她就生得艷麗﹐這麼一哭眞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如果是以前﹐她只要這麼一哭﹐李旦這個做哥哥的沒有不滿足她任何無理要求的道理。但是……這次卻不同了。
   李旦突煞變得冷漠無情來﹐讓太平大為不解。她忽然喃喃說道:「道家言修身治國﹐皆要摒除私念﹐順其自然﹐朕即位以來﹐卻一直沒有做到﹐以致局勢動蕩天下不安﹐朕有愧於列祖列宗……今番為李唐皇朝千秋萬代計﹐為天下億兆臣民計﹐朕傳出皇位﹐有何不可?」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正襟危坐﹐滿面嚴峻﹐以前的溫情脈脈連一絲蹤跡都沒有了。說罷﹐李旦從皇位上走了下來﹐扶起李隆基道:「三郎可以辜負朕﹐但不能辜負李家列祖列宗!」一邊說一邊携李隆基之手﹐把他拉上了臺階﹐將其按在皇位上。
   那榻上彷彿有針一般﹐李隆基的屁股剛剛沾到椅子﹐立刻就站了起來。李旦執拗地按住他的肩膀:「坐下!」
   「父皇……」李隆基眼睛裡的淚水洶湧而出。
   而一旁的太平公主只能怔怔地看著他們父子倆﹐她不知道自己心裡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滋味。
   是的﹐李旦是她的親哥﹐一個爹媽生的!可是﹐就算是親兄妹﹐也比不上直系血脈﹐畢竟人家父子才是眞正的一家人啊……
   太平公主也不哭了﹐再哭也沒用﹐只是剛才哭出來的那些眼淚還沒乾﹐粘在長長的睫毛上在宮燈映襯下閃閃發光晶瑩剔透。
   李隆基呆呆地坐在皇位上﹐雖然屁股只是輕輕沾著椅子的邊緣﹐但他已是感覺呼吸困難了﹐只覺得胸口咚咚地大如雷鳴。在這寶座上﹐俯視大殿﹐整個空間都在視線之類﹐這種坐在高處的感覺﹐就像站在世界之巔﹐俯視天下蒼生﹐除了天﹐就這裡最高了!不然怎麼叫天子呢?
   李旦道:「吾意已決﹐讓有司備好儀仗禮樂﹐朕便正式下詔傳位於三郎。」

【第七章 決斷】
   「母親……」車外傳來薛崇訓的喊聲。這時太平公主那架寬大華麗的馬車停了下來﹐周圍的帶甲侍衛也勒住戰馬﹐停在了道旁。
   太平公主掀開珠光寶氣的車帘﹐便看到了兒子正騎著馬獨自站在街道邊。她默然看著兒子﹐但她的神情從容莊重﹐沒有任何痕跡﹐和在李旦面前哭哭啼啼的模樣大相徑庭﹐除了眼睛有點紅﹐已然看不出彌端。
   在兄長面前哭鼻子多數時候是有點假﹐不過她忽然覺得那種感覺很好﹐除了這一次……能夠哭﹐其實是一種放鬆和依靠﹐能感覺到被人寵著。在其他人面前﹐在依附自己的官吏面前﹐她能哭麼?沒用!
   李旦應該是寵她的﹐不然以前怎麼會答應她無數次的無理要求呢?可是﹐一旦涉及到核心的東西﹐他就能變得如此無情!太平心裡百感交集﹐說不上恨﹐畢竟平時李旦哥對她確實是千依百順。這讓太平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武則天對她的寵愛更甚李旦﹐卻在政治需要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殺掉了薛紹﹐給她留下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眞不怨武則天﹐更不怨李旦﹐世間事總有它的原則。
   ……只見薛崇訓從馬上翻身下來﹐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母親﹐他的目光如此專心﹐彷彿他的眼裡只剩太平一個人一樣。薛崇訓的心裡現在確實只有母親一個人﹐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母親﹐今上怎麼說?」薛崇訓問道。
   太平不動聲色地說道:「你上車來﹐和母親一起回府。」
   薛崇訓躬身抱拳道:「是。」說罷將韁繩遞到旁邊的一個侍衛手裡﹐等別人為他開了車廂的木門﹐他才彎腰上了車。
   豪車的四架馬車再次啟動﹐又寬又大的車子確實坐著舒服﹐穩穩當當的。
   「今上執意要傳大位給三郎。」太平公主淡淡地說道﹐一面說一面觀察薛崇訓的臉。但是薛崇訓只是皺眉應了一聲:「哦。」
   他本來想繼續苦口婆心地再勸母親的﹐但最終沒再說﹐總是老調子怕母親親的耳朵都聽出了繭﹐便懶得多言﹐只是默默地坐著看著她﹐等著她的態度就是了。兩人相顧無言﹐車廂裡很穩但依然有點顛簸﹐他們的身體也隨著車廂輕輕晃動﹐車輪上塗了油沒多大的聲響﹐只是外面那些沉重的鐵騎踏得石板路噠噠脆響。
   太平公主臉上的神情依舊莊重﹐有上位者的氣勢。所以她雖然是薛崇訓的親生母親﹐薛崇訓在她的面前也總是感覺有壓力﹐一種無形的威壓。
   不料這時她帶著這樣的表情忽然說道:「崇訓﹐你過來挨著母親坐。」
   他不禁抬起頭來看著太平公主﹐可是她的臉上卻依然一臉冷熱……他感到壓力山大﹐想想自己都二十多了﹐還要蹭到娘身上撒嬌?如果是普通母親還好點﹐關鍵是太平公主﹐這讓薛崇訓感覺十分別扭﹐屁股上有膠水粘著一樣﹐久久沒法起來。
   太平公主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帶著怨氣的疲憊﹐頹然道:「你處處賣力﹐是因害怕李三郎﹐和我在一條船上怕連累到你?」
   薛崇訓不知道母親節為什麼會這樣說﹐心裡尋思也許是在皇帝那裡受了打擊?他急忙說道:「世上最靠得住的人是誰?自然是父母﹐我已經沒有父親了﹐母親是我最親的人。」
   此刻他感受到了太平公主的失落與消沉……皇家裡那骨子裡冰冷的親情﹐其實他也不是很有好感﹐於是心下一軟﹐強自站起身來坐到太平公主的身邊。
   太平公主聽了他的話﹐頓時有些動容﹐神情異樣:「能抱一下母親嗎?」
   薛崇訓:「……」他感到有些惶恐﹐她雖是自己的至親﹐但總覺得她更像上峰一樣威嚴。薛崇訓的臉色都白了﹐怔怔看著她:雲鬢上的珍貴珠玉閃閃發光﹐一張端正而艷麗的臉﹐五官形狀和自己有些相似﹐飽滿額頭﹐大眼睛﹐高鼻樑……熟悉而陌生。
   薛崇訓不安地看著太平﹐抬起雙臂猶豫了片刻﹐終於振作勇氣﹐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宮廷貴婦妝扮的太平慢束羅裙半露胸﹐身材豐膄﹐肩窩的地方已無寸縷﹐薛崇訓聞到一股稀奇的異香﹐手上觸到輕軟軟的綾羅﹐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太平公主幽幽嘆了一口氣﹐少頃她的肩膀輕輕顫抖﹐好像在抽泣。薛崇訓心道:看來母親是信任我的﹐不然不會這樣﹐以前她就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軟弱一面在別人面前表露。
   想罷他急忙趁機勸道:「母親﹐不要再猶豫﹐決斷吧!兒臣願衝在第一線﹐為母戰到最後一滴血。」
   這時太平公主忽然推開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手帕來﹐轉過頭去擦了眼淚。過得片刻﹐她的臉上已恢復了威嚴﹐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說得對﹐與其猜測別人會不會發難﹐不如自己把握先機!」
   薛崇訓大喜﹐母親可不是那種朝令夕改的人﹐她一旦認定的東西﹐心思是很堅決穩定的﹐這樣的素質是長期干預朝政歷練出來的﹐絕非浪得虛名!相比把希望寄托於皇帝李旦身上﹐薛崇訓覺得自己的母親太平公主靠譜多了。
   他彷彿看到了曙光﹐起碼已經有了一絲希望。努力壓抑住內心的激動﹐他又蹙眉正色道:「現在下定決心﹐也不一定能有先機﹐咱們要動手比較麻煩。不過還好﹐至少母親已經醒悟過來……李三郎登上帝位有幾天時間﹐咱們一定要快﹐如果能趕在他正式登基之前準備好﹐不給他任何機會﹐那樣最好不過。」
   太平公主道:「恐怕時間不夠﹐首先要聯絡重要的人謀劃﹐然後各人準備也需要時間。」
   這時候車隊已經進了公主府﹐到了前殿面前才停下來﹐太平公主便說道:「呆會再說。」說罷便起身下車﹐薛崇訓忙討好地扶著她。
   從馬車面前一直到宮殿的門檻處﹐鋪著一條長綢緞﹐太平公主拖著長裙從綢緞上走﹐身上是一塵不染﹐貴氣到了極點。
   一個拿著拂塵的宦官躬身小跑著過來﹐說道:「稟殿下﹐竇相公、蕭相公、崔相公(崔湜)等七位大臣已在前廳等候﹐急著要覞殿下呢。」
   太平公主冷冷地說道:「帶他們到祈福殿來。」
   「是。」宦官忙無比恭敬地應了一聲。
   薛崇訓仍然扶著太平公主﹐她便輕聲說道:「他們定然是要說太子登基的事﹐你和我一起去祈福殿。」
   相比穿著鮮艷綾羅綢緞戴著珠玉寶石的光鮮公主﹐一起的兒子薛崇訓的樣子十分老土﹐他沒穿官服﹐身上一件平常穿的布衣服﹐長得還黑﹐猶如一個平頭百姓一般﹐由於騎著馬到處跑﹐靴子上也滿是塵土﹐所以他沒有在鋪地上的絲綢上面走﹐站在外面的。
   祈福殿築在一處高臺之上﹐一上臺階便是一個敞殿﹐靠左闕的一面沒有牆﹐只有一些大柱子撐著﹐使得這間宮殿就像一個巨大的陽臺一樣﹐站在左闕後面的殿中﹐可以縱情觀賞美麗的公主府風景。
   太平公主便來到了這裡﹐寬闊的視野能讓人心胸更加開闊。
   過得一會﹐一眾朝臣進來了﹐走到太平公主後面﹐紛紛抱拳執禮。太平公主卻依然背對著他們﹐也不回應﹐雖然這樣有點無禮﹐但她的身份地位如此﹐他們也習慣了﹐並不計較。
   這時一個大臣說道:「今天在麟德殿的事﹐殿下定已知曉﹐不過今上並沒有打算完全放權﹐議事時提到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免、軍國大事仍由今上決策。」
   太平轉過身來﹐冷冷說道:「不擔心三郎直接除掉你們?」
   眾人愕然﹐這麼多朝廷重臣﹐手裡掌握的都是國柄﹐要全部殺掉?那手筆也太大了!
   但薛崇訓卻露出欣慰的表情來﹐心道:「母親總算醒悟了﹐人心不在咱們這邊﹐就算他李三郎使用血腥手段﹐也可以叫住「除惡」﹐統治基礎不一定就會動搖!外祖母武則天當初殺了那麼多人﹐也不見倒臺。
   或計歷史上太平公主後來也意識到了肯定會有武力衝突﹐可惜太晚了﹐才會敗得毫無反抗餘地吧?這回提前下定決心﹐是不是就有機會?薛崇訓也不敢斷定﹐只有等到結果才清楚﹐在大勢面前﹐作為凡人他感到很有壓力。
   這時太平公主冷冷靜道:「我與李三郎已有積怨﹐他稱帝以及後﹐我與他必然無法共存﹐遲早要分出高下……要不這樣﹐你們都辭官回鄉﹐放權免災保得平安;而我畢竟是他的姑姑﹐只要不再涉足權力﹐他也沒有必要再對付我。就像李大郎(李成器)當初如果自持長子身份非得和三郎爭皇位﹐他們兄弟倆必定反目成仇﹐重演玄武門之事﹐但李大郎謙遜退讓﹐他們兄弟不就相安無事感情融洽了?」
   她很有誠意地繼續說道:「我們也可以這樣做﹐三郎名正言順的﹐我們何苦要和他爭個你死我活?大家以為如何?」
   眾人面面相覻﹐也不知她說這樣的話是眞心還是反話……辭官?好不容易做到宰相﹐位極人臣﹐這樣就放棄先不說不說甘心不甘心﹐以後李三郎坐穩了會不會慢慢清算?

【第八章 信你】
   太平公主說得誠懇﹐說是要放權﹐可是大家都將信將疑。和她相處這麼久﹐他們都知道太平是個強勢的女人﹐會甘心像其他眾多公主那樣默默無聞地淡出人們的視線﹐孤獨到老?
   那麼她如此說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便是想通了﹐眞要退一步海闊天空﹐保得平安;另一種便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和李隆基兵刃相見﹐拼個你死我亡﹐故意激將。
   崔湜的反應最快﹐馬上就表態道:「殿下所言極是﹐遲早要分出高矮﹐請殿下示意﹐只要您一句話﹐我等願調南衙軍策應。」
   眾官聽罷皆是愕然……這個崔湜的才能確實有限﹐就算大家都是依附太平公主的﹐但其他宰相最看不起的就是他。因為崔提之所以能當上宰相﹐完全是靠在太平公主面前拍須遛馬討歡心﹐他以前常常穿著花俏的衣服﹐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只為博太平開心……這樣一個人﹐心思都不在正事上。
   政變用南衙府兵﹐虧他想得出來﹐南衙是三省六部控制的地方﹐派多水渾、人多嘴雜﹐等調集好在京府兵時﹐恐怕消息都被千兒八百人知道了﹐人家還給你機會?而且府兵本來就是被迫服役的﹐打異族還能用﹐你內鬥關人家鳥事啊﹐誰願意給你拼命!想當初韋皇后下令召集增援長安的那六萬府兵﹐臨陣就直接倒戈投降了﹐反正他們本身就是唐朝百姓來的﹐是投降自己的朝廷﹐還能殺俘不成?
   這時聽得太平改口說道:「崔相公怎麼能如此說話?你這是在挑撥關係!我本就是李家的人﹐豈能和自己家的人刀兵相見?」
   崔湜忙道:「我一時心急說錯了話﹐請殿下恕罪……用南衙兵確實不妥﹐此事須詳細商議對策才行。
   太平卻皺著眉﹐緩了口氣道:「是否就此退隱﹐我也很猶豫﹐但是並未想到要用極端手段﹐諸位休要再提!身為朝臣﹐話不能亂說﹐你是清楚的。」
   這下子薛崇訓也奇怪起來:剛才母親明明是想用激將法讓眾官支持她﹐可是現在怎麼突然改口?莫非剛剛我會錯意了?
   太平又道:「你們少安毋躁﹐找機會再勸勸今上。我也會盡量讓今上回心轉意。傳位的詔書不是還沒有正式頒布麼?別讓李三郎得逞﹐這才是我們現在最要緊的事﹐諸位再想想辦法。今天就先這樣罷。」
   眾人只得告退。等他們都走了之後﹐太平的臉上便露出了憂鬱之色﹐在薛崇訓眼裡以前母親總是那麼自信從容﹐威嚴而有大家之風﹐她現在這種神情倒是很少見到。
   宮殿中的地板一塵不染﹐她便在朱紅的柱子間緩緩踱著步子﹐就像嫦娥徘徊在月宮中一樣﹐彷彿有無盡的情思。
   「母親……」薛崇訓欲言又止﹐本想問她是不是決心不夠﹐但轉念一想﹐母親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剛才她為什麼就突然改口了呢?要說剛剛在殿中的七個官僚﹐那是四個宰相、三個重臣﹐都算是太平一黨的骨幹﹐應該都是信得過的人。
   太平公主聽到薛崇訓喊她﹐便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他﹐她的眼神看得人身上不知什麼地方很疼痛似的。只聽得她幽幽嘆息道:「也不知是不是我變得多疑了﹐現在哪些人才靠得住?」
   薛崇訓一聽頓時恍然﹐忙躬身道:「母親的做法很對﹐這事首先要保密﹐萬一被三郎知道了﹐他心裡一急來個孤注一擲﹐咱們可快不過他……不是我想說別人壞話﹐剛才那個崔相公我就看不順眼﹐不如竇相公和蕭相公靠得住。」
   太平淒煞地笑了笑:「現在咱們的確切態度就你我母子知道﹐事情還不糟。」
   聽到這句話﹐薛崇訓只覺得心裡流過一股暖流﹐動容道:「母親授我身體髮膚﹐我永遠與母親共進退。」
   太平道:「如果有一天我們有了厲害衝突﹐你也會這麼說?」
   薛崇訓斷然道:「如果連您都容不下我了﹐活在這世上和行屍走肉有何區別?我以前就說過﹐母親如果不滿﹐只需要一句話﹐我立刻便自刎謝罪於跟前﹐絕無半點猶豫!」
   太平忙握住他的手﹐卻用責備的口氣道:「大事當前﹐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可是她自己卻說道:「萬一不利﹐我們母子相伴﹐黃泉路上倒不孤單。唉﹐驟然之間﹐想到那些依附我、討好我、獻媚我的人﹐或是攝於我的權位﹐或貪圖榮華﹐誰又眞正願意與我為伍呢?你外祖母至今仍然有人偷偷在罵﹐或許我在別人的心裡﹐也是那種冷血無情、不顧大局的惡毒女人……」
   她把自和武則天相比﹐但是薛崇訓卻覺得母親完比不上外祖母武則天。武則天恐怕到死都不會認為自己做得不對﹐臨死還陶醉在一種虛榮之中﹐母親為什麼要說這些話?薛崇訓感覺到她的情緒有點低落﹐她的心還不夠狠、不夠硬﹐所以是永遠比不上武則天的。
   現在一定要讓她找回自信果斷﹐否則眞就玩完了!薛崇訓忙好言道:「母親不是一直對外祖母念念不忘麼?她做的壞事可比您多了﹐可您仍然在意她……不管別人怎麼認為﹐您永遠是最好的人﹐最值得敬重的人!您沒有做錯﹐兒臣堅定地站在您的身邊﹐放手一搏罷!」
   太平聽罷心裡一高興﹐露出了一個笑容:「到底還是崇訓最好﹐那些人平時不論怎麼順著你﹐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薛崇訓見狀鬆了一口氣﹐沉吟道:「咱們得趕緊了﹐第一步先確定參與謀劃的人﹐越少越好﹐除了必須用得上的人﹐其他的都要保密。」
   太平想了想道:「禁軍裡的幾個將領須得參與﹐他們是至關重要的人。幾個宰相……陸象先生不會來﹐竇懷貞和蕭至忠比較信得過﹐讓他們參與﹐一來可以參與謀劃﹐二來必要之時衙兵至少不會反戈一擊﹐讓我們措手不及。另外薛稷、李晋、賈膺福、唐晙等文臣善謀﹐可以讓他們參與謀劃﹐讓佈局策略更加完備。」
   薛崇訓皺眉道:「人太多了!後面那幾個文臣除了出謀劃策﹐沒什麼大用﹐還是別讓他們知道。就兩個宰相、兩個羽林軍將領四個人參與最初的行動﹐其他人待大勢稍定之後再與共謀。這樣圈子小﹐幾個人知根知底的﹐都會比較謹慎。」
   太平搖頭道:「這種事必須考慮周全﹐萬一謀劃出了紕漏﹐事到臨頭時再要補救就不好辦了。」
   薛崇訓昂首道:「母親﹐乾脆初期策劃方案交給我來辦﹐我今天就想好﹐晚上便讓其他人到母親府上來商議﹐盡早定奪。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完備﹐而是兵貴神速!」
   太平低頭沉吟不已。薛崇訓忙勸道:「上回我的三河法做得如何?當時姚崇也在洛陽﹐還有幾個御史盯著﹐他們不是照樣投子認輸?母親﹐妳信我麼?」
   這時太平驟然抬起頭來﹐用鼓勵的眼光看著他:「我信你﹐如果連你都不信﹐我還能信誰?」

【第九章 祥和】
   春暖花開﹐緊挨著東市東北面的隆慶坊內﹐王府豪宅風景綺麗﹐太陽暖洋洋的一片祥和。
   李隆基做藩王的時候就住在這裡的五王子府了﹐現在當太子一年多﹐仍沒搬進宮去﹐依然住這兒。他還叫人縫制了一個夠五個人睡的長枕頭﹐說是要兄弟五人睡在一起﹐當然不是為了搞基﹐只是表明團結兄弟的態度壯大勢力而已。
   在這樣暖烘烘的午後﹐李隆基忽然收到了一份禮物﹐是他的心腹謀士之一名叫姜皎的人送來的。李隆基便叫人打開包裹﹐驟然眼睛一晃﹐原來是把明晃晃的橫刀﹐連刀鞘都沒有﹐一展露便反射著太陽的明光。
   就在這時﹐門外數人求見﹐聽說是高力士等人﹐李隆基便即刻宣之入內。進來的人有三個﹐宦官高力士、謀臣王琚、家奴出身的王毛仲。
   王毛仲已有四五十歲的年紀了﹐面方肚大﹐本是高麗人﹐做了李隆基的家奴﹐因在對付韋皇后時幫李隆基結納諸多萬騎將軍﹐居功至偉﹐現在已經封了官職﹐不過平常仍舊留在府上做管家一樣的事。
   所以進屋的三個人都是李隆基心腹中的心腹﹐高力士一看案上剛打開的包裹﹐不禁問道:「殿下﹐這是誰送來的?」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答道:「姜皎。」
   高力士立刻沉聲道:“刀可斬斷困擾﹐他是在勸殿下盡早決斷!」
   李隆基道:「你們也是這樣的心思?」
   王琚忙道:“薛大郎去幽州聯絡汾王等蛛絲馬跡表明﹐太平一黨可能有陰謀﹐殿下不如先下手為強!」
   除了家奴王毛仲沒有多言﹐另外兩人一唱一和﹐力主李隆基盡早動手。
   李隆基自己也有這樣的心思:除了防止太平先下手;還有一個原因﹐就算自己登基﹐重要大權仍在李旦手裡﹐不政變是得不到大權的。
   這時高力士也說道:「禁軍四軍中左右飛騎將領多私謁太平﹐飛騎主力又駐扎在虔化門﹐偏偏今上讓殿下仍在太極宮武德殿聽政﹐萬一他們魚死網破﹐飛騎和南衙兵前後夾擊﹐殿下危也。」
   虔化門在太極宮內﹐是內宮與外宮之間的東面通道﹐左右飛騎的大本營就在那個地方﹐飛騎要進攻武德殿的話﹐中間根本無險可守﹐所以高力士才有此一說。
   時長安的武裝主要有兩大股:一是禁軍;二是衛士(府兵)。
   其中禁軍主要有四軍:左右羽林(飛騎)﹐左右萬騎。直接統兵的將領分別有十個旅帥和五個校尉。禁軍掌宮廷北部防御﹐左右飛騎的本部在太極宮虔化門﹐左右萬騎在宮城北面的玄武門夾城。很顯然飛騎更近武德殿。
   目前太平和李隆基在禁軍中的勢力:飛騎多數將領傾向太平﹐特別是大將軍等上層統帥﹐毫無疑問是太平的人;但李隆基對萬騎的控制很好﹐將軍是他的兩個弟弟岐王和薛王﹐剛安排上去的﹐不僅如此﹐裡面的許多中層將領都站在李隆基的這邊。以前李隆基率萬騎擊斃韋皇后一黨眾人時﹐萬騎就跟他幹過一次了﹐他在軍中的人氣更增一步﹐更如葛福順等校尉都是李隆基的心腹。
   ……其實李旦有點懼怕自己的兒子﹐很大的原因就是李隆基在萬騎中的人脈。
   不僅謀士們在勸﹐李隆基自己也直覺到了危險﹐便問道:「計將安出?」
   高力士立刻急可不奈拿出了一份策劃呈到李隆基的面前:「我已經想好了一個步驟﹐請殿下過目。」
   「等殿下一日正位﹐當日便率侍衛去虔化門﹐以聖旨召羽林將軍見之﹐即可斬殺!如果他們不見﹐便是抗旨﹐殿下可統左右萬騎往擊之﹐羽林將軍抗旨不尊本有大罪﹐軍心不穩必敗。控制羽林之後﹐再將外朝的竇懷貞、蕭至忠等一干黨羽全部問斬﹐大事可定。」
   出其不意﹐雷厲風行﹐李隆基一看心下甚是滿意﹐很符合他乾脆果斷的形象﹐當下便讚道:「此法甚好。」
   就在這時﹐王琚忽然冷冷道:「我想到了一個人﹐要不要找郭元振一起商量商量?」
   其他三人一聽﹐開始都十分吃驚﹐因為王琚提到的這個尚書郭元振並不是他們圈子裡的人﹐平時也很少和他們見面﹐更不是太子提拔起來的人﹐論出身應該算是皇帝李旦賞識的人……只是態度傾向太子的。雖然態度向著這邊﹐但如此密謀怎麼能找一個中間人物參與?
   所以三人十分吃驚和納悶﹐實屬正常。吃驚之餘﹐他們又尋思﹐王琚為什麼要提到這個李旦身邊的人?
   都是聰明人﹐李隆基等略一尋思就明白其中關節了:政變要殺羽林將軍﹐要殺宰相﹐都是朝廷重臣﹐就算李隆基登基做了皇帝﹐仍然沒有那個權力﹐三品以上的官員任免在太上皇手裡的。於是一旦刀兵相向﹐對付的可就不是太平一人了……還有李隆基的父親!
   李隆基臉上頓時露出了復雜的感情來。王琚忙勸道:「殿下還記得中宗時李崇俊謀反嗎?」
   李隆基默然。那件事他當然記得:當時唐中宗皇帝在位﹐太子李崇俊不是韋皇后所生﹐飽受斯負﹐怨氣積累之後就想用政變來翻身﹐於是聯絡了一些大臣和將軍﹐膽大包天眞就幹了!政變開始是很成功的﹐武三思等好幾個人都被他殺死了﹐但是他一開始就沒有下定決心要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怎麼樣﹐還天眞地幻想著政變之後繼續做太子﹐結果……
   一旦刀兵相向﹐就不是說親情難捨之類的話可以解決的了。
   李隆基不是李崇俊﹐他可是比崇俊老練多了﹐玄機他懂﹐可是﹐要威逼愛護自己的老父﹐情感上十分很難受。
   人生總是有那麼多無奈﹐哪怕你貴為天子。
   這時李隆基的腦子裡浮現出了李旦當時把自己按在龍椅上的情形:父親梘已經顯得有點蒼老了﹐直直地看著自己說﹐三郎﹐你可以辜負我﹐但決不能辜負李唐列祖列宗!
   「父皇……」李隆基的眼睛裡不由得閃出了淚花。
   王琚跪倒道:「殿下﹐以大局為重!」
   李隆基默然﹐其實心裡已經拿定主意了﹐因為那個老人說的話……可以辜負父皇﹐不能辜負江山。
   但他不願意當著外人的面﹐毫無壓力地直說出自己的狠心。所以李隆基默然無語﹐算是默認了﹐而且頗為有情有義地說道:「要不推遲幾天吧﹐即位當日﹐父皇剛剛頒佈傳位詔書﹐我馬上就兵刃相見﹐一處有情一處寡義﹐實在讓人心寒。」
   報仇心切的高力士忙勸道:「按照今上的意思﹐五日一大朝﹐每五天他才來太極宮接受一次眾臣的朝賀……如果不在即位當天發動﹐就要再等五天了!不然今上是在大明宮裡的﹐咱們誅殺了羽林將軍之後大老遠地跑去大明宮﹐中間不知會不會生出變故。」
   王琚見李隆基眼淚團團轉的可憐樣﹐他不像高力士﹐公心之處還有私仇﹐便緩了一口氣道:「殿下等五日也無妨……其實太平眞要發動政變會很麻煩﹐就算他們成功鼓動了羽林軍﹐從虔化門率軍南下武德殿需要時間﹐殿下完全有時間跑掉﹐然後再去玄武門禁苑調萬騎平叛。總之他們做起來會十分困難﹐不可能太快。我勸殿下盡早動手﹐是因為遲早有這麼一回﹐不如早做打算﹐免得給對手以任何機會。」
   李隆基道:「對我們最有利害的是保密問題。必須盡最大可能保密﹐發動之前就我們幾個人知道為好……像上次劉幽求他們﹐跑到我府上進言﹐我都沒同意﹐消息還泄漏了﹐讓父皇與我關係一度緊張。」
   王琚道:「殿下所言甚是﹐要是泄密了﹐今上會不會改變傳位的主意也說不定……他本就經常左右搖擺。」
   提到李旦﹐李隆基再次長嘆了一聲﹐一種復雜的感情浮上心來﹐不僅是愛、敬﹐還有怨……其實他的父親一直都對他猜忌。這回果斷傳位﹐恐怕不只是因為父子之情﹐還有如他所說的那樣「可以辜負親人﹐但不能辜負李唐江山」。作為天子﹐豈能沒有半點公心?那不成暴君了!
   門外有兩只鳥雀嘰嘰喳喳的﹐正在嬉戲﹐它們簡單而快樂﹐在春天的花朵中友愛地飛上飛下﹐完全不像人類一般姑侄、父子也要刀兵相向。
   這不僅是他李隆基心狠﹐太平何嘗不心狠?就算父親﹐如果知道他背地裡搗鼓這些玩意﹐別說傳位了﹐可能馬上就要改主意廢太子!
   想到這些﹐李隆基不由得再三囑咐三個心腹﹐切勿泄漏一點風聲。他說道:「到了那天﹐讓王毛仲統東宮親兵相隨﹐先斬羽林將軍﹐再臨時聯絡其他人……包括我幾個兄弟﹐暫時不用和他們商量﹐事發之後他們知道怎麼辦的。」
   三人都點頭稱是。
   李隆基又道:「至於琚提到的尚書郭元振﹐更不用告訴他了﹐事到臨頭了﹐他也懂怎麼處理。」

【第十章 水珠】
   街上回響著一陣金屬敲擊聲﹐伴奏著走街串巷的貨郎的吆喝聲﹐優哉遊哉的。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聲音蕩漾在這春日的明光裡﹐讓人生出一股子慵懶的倦意來。
   當薛崇訓的人馬走近時﹐那貨郎一瞧前面的家奴扛的戳燈寫著字﹐還有邊上考究的馬仗﹐貨郎急忙避到道旁﹐吆喝也停了下來﹐用敬畏的眼光看著大搖大擺在街上橫行的人馬。
   薛崇訓這是往家裡走﹐本來晚上在母親府上有次密謀﹐他是打算留在公主府待到夜裡的﹐但聽到家奴稟報說宇文孝有事求見﹐正在衛國公府等候﹐好像有什麼事兒﹐他便告辭而回﹐準備見了宇文孝再來。其實很早以前他就在思考政變的可行辦法﹐已經想過無數遍﹐所以並不需要臨時抱佛腳﹐事到臨頭只需琢磨用什麼方式說出來讓母親信服就行。
   回到安邑坊北街﹐薛崇訓見到宇文孝﹐但並未請他到衛國公府去﹐只帶到斜對面的小別院氤氳齋裡說話。一面走﹐薛崇訓一面說道:「這段間你們家的人盡量少和我來往。」
   宇文孝聽罷有些不快﹐而且見薛郎連家門都不讓他進﹐心裡就更加添堵﹐但面子上不好表露出來﹐只得輕輕提到;「宇文姬聽說你回長安了﹐在老夫面前埋怨﹐你也不提前派人說一聲﹐她本來想去接你的。」
   「哦……」薛崇訓看了老頭一眼﹐張了張嘴最後作罷﹐不想過多解釋了﹐恐泄漏了風聲。他已經感覺到老頭子的不滿﹐不過想來宇文姬又不是他的正室﹐老頭子更談不上丈人﹐也就懶得多說﹐以後他自會明白其中道理……誤會是小事﹐泄密才是大事。
   薛崇訓想了想說道:「這次我回京是為述職﹐過兩天就得走。我在洛陽聽說你弄出命案來了?」
   宇文孝忙道:「今天我急著和薛郎面談﹐正是為了此事。命案絕非我做的﹐我做官之後一向謹小愼微嚴以律己﹐髒活從來不幹。」
   薛崇訓和他走進小院子門口的一間倒罩房﹐請他入座之後問道:「查出行刺的元凶沒有?」
   宇文孝道:「查是查出來了……」
   「誰?」
   「還能有誰﹐就是高力士!」宇文孝道﹐「我按照薛郎的線索查到了接頭的人﹐用了點手段逼問出大概和另外的線索﹐不料還沒來得繼續順藤摸瓜﹐那人就死了……現在是一點證據都沒有﹐光憑中間人口紅白牙一口說辭。
   薛崇訓沉吟道:「還眞是他﹐我當時也想﹐除了他誰還會對我用如此手段?沒有證據也無妨……」
   此時他心裡已動了殺機﹐倒不是因為心裡憋不下那口惡氣﹐只是高力士居然會用刺殺這種方式報仇﹐薛崇訓心裡不禁一涼﹐彷彿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高力士心中的仇恨……對一個如此痛恨自己的人﹐只有反過手將毀滅才好安心啊。至於對錯好壞都是浮雲﹐糾結那些東西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麼。
   薛崇訓臉上露出的殺氣又緩緩平息下來﹐他淡然道:「這事就到此為止﹐你不用再過問了……」
   此時他忽然有些後悔讓字文孝去查那件事﹐萬一這次政變失敗﹐太平一黨自然灰飛煙滅﹐恐怕宇文家也會被高力士死死咬住。想到宇文姬﹐薛崇訓心中嘆了一口氣﹐她應該是一個眞正的好人。本來想提醒宇文孝一句﹐讓他有個準備﹐隨時準備跑路﹐但又怕泄漏出什麼蛛絲馬跡﹐薛崇訓猶豫了一陣最終作罷。
   說完高力士的事﹐薛崇訓便送宇文孝出門﹐回身到院子裡後一個家奴悄悄說道:「郎君還記得蕭衡麼?被關在下邊都幾個月了﹐平日都是我負責送飯﹐怕郎君給忘了……」
   薛崇訓一拍額頭﹐他眞把那人忘得差不多了﹐便問道:「還活著?」
   家奴道:「可是一條人命﹐郎君沒發話﹐誰敢亂來。」
   「帶我去瞧瞧。」薛崇訓道。於是那家奴便帶著他先去了柴房﹐這裡有兩道地下室的門﹐一道是通往那間「桑拿」小木屋下面的﹐是奴婢們生火的地方;另一道門裡面是個儲藏室﹐不過現在私押了個人﹐和地牢一樣。
   管鑰匙的家奴開了門﹐薛崇訓和兩個心腹侍衛便沿著石梯走了下去。這通道上方用整塊的木板撐著﹐向下走了一陣﹐頭上還有水滴下來﹐看來這院子下面應該有地下水脈。
   奴僕點了燈﹐地下室內總算有了點亮光﹐只聽得一陣鐵鏈「嘩嘩」的響動﹐一個沙啞淒慘的聲音嚷道:「飯……吃飯……」
   奴僕道:「用鐵鏈拴著﹐跑不了﹐這裡不透風﹐任他怎麼叫都沒用。」
   薛崇訓接過燈﹐循著聲音湊近了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面前這個人﹐哪裡還是俊俏的書生蕭衡?披頭散髮﹐一頭又髒又糾結的亂髮披在上半身上﹐臉也被遮得差不多了﹐幾個月沒洗澡身上更髒………薛崇訓聞到一股異樣的惡臭和糞便臭味的混合氣味。
   「怎麼弄成這樣了……」薛崇訓心中泛出一種說不出的感受。自己竟然把活人折磨成了這樣?
   家奴道:「那些進宮府大牢的人﹐關得久了都這幅鬼樣子﹐沒法子﹐既然是犯人誰還當菩薩侍候著?能每天給飯已經對他不錯了。」
   薛崇訓陷入沉默﹐其實蕭衡雖然對紅顏知己心腸硬了一點﹐並沒有做什麼大奸大惡的事。倒是薛崇訓自己﹐把一個人關成這樣﹐反而狠毒了一點。他也不用給自己找借口﹐自己就是這樣的人罷?
   蕭衡這個新科進士、翩翩郎君﹐栽在薛崇訓手裡﹐實在是倒了十八輩子霉。薛崇訓想了想:人生本來是如此吧﹐他蕭衡再瀟灑﹐能比得上自己的父親薛紹高貴灑脫麼?父親不是照樣被這樣關著餓死的?
   「這個人不能放走了﹐否則很麻煩。」薛崇訓冷冷說道。
   那家奴忙道:「郎君想他怎麼死?」
   薛崇訓又想起了自己那餓死在牢裡的父親﹐便淡淡說道:「給他弄頓好的﹐要有酒有肉……然後停止供飯﹐順其自然吧。」
   「是。」家奴恭敬地應了一聲。
   「飯……吃飯……」蕭衡又喊了一聲﹐他看起來神智已有些不清。
   薛崇訓心裡莫名地一陣疼痛﹐這時上面一滴水珠滴到了他的頸窩了﹐冰涼冰涼的﹐讓他渾身都是一冷。
   其實他更多的是恐懼﹐如果政變失敗自己落到李三郎和高力士的手裡﹐會怎麼死的?只會比蕭衡更慘吧?
   有時候刑不上士大夫這樣的話都是屁話﹐韋皇后當政的時候﹐有一個宰相因為政治鬥爭落了下風﹐被發配到嶺南﹐韋皇后又派了個御史下去﹐賜死那宰相。御史的幹法是叫人砍了毛竹編成竹篾﹐然後脫光那宰相的衣服﹐把他放到竹篾上來回拉﹐直到把身上都肉都刮光﹐只剩下白骨……
   記憶裡的歷史上﹐薛大郎是怎麼死的?薛崇訓忽然很好奇﹐但實在記不得﹐反正是被李隆基賜死的﹐太平公主的四個兒子﹐他李隆基的表兄弟﹐只活了一個。
   …………
   宇文老頭子回到家時﹐宇文姬異常熱情地上來噓寒問暖的﹐終於用不經意的口氣說道:「對了﹐爹爹見到薛郎了麼?」
   老頭子一聽就氣不打一出來:「見是見到了﹐連府門都沒讓步進﹐還叫老子以後少和他來往。」
   宇文姬臉上的熱情頓時凝固。本來她還特地仔細妝扮了一番﹐精心畫眉、施上胭脂﹐特別是她引以為傲的朱唇﹐更是塗得一絲不苟﹐讓她那張原本就嫵媚的臉看起來更加嬌美動人﹐猶如春天的花朵一般﹐美麗而不失格調。平時的男裝也沒穿﹐穿了一身半新的淺色襦裙﹐雖然看上去很普通的衣服﹐顏色也不鮮艷﹐但她可是精挑細選的﹐要的就是這種內斂的美﹐顏色和質料不奪目﹐但是裁剪得非常精細﹐力求把那婀娜的身材襯托出來﹐大的地方顯得更大﹐小的地方顯得更纖細。
   如此上心﹐為了什麼?她有點難以置信地說道:「她眞這麼說?」
   老頭子哼了一聲﹐板著臉徑直就往裡走﹐也不想多言。只留下宇文姬呆呆地站在門邊﹐腦子一片空白﹐眞不知在想什麼。
   她拉下臉﹐默默地跟在老頭子的身後回屋去了。回到閨房﹐坐在梳妝臺前面﹐她怔怔地看著鏡子發了一陣呆。
   難道是他已經感到膩了?宇文姬在鏡子裡看著自己嬌媚的臉﹐對自己的長相還是很自信的﹐到大街上隨便一走﹐能比她漂亮的還眞不常見……但一想到宮裡那個艷名遠播的金城公主﹐她又有點不自信起來。
   「只圖自己快活,膩了就丟﹐這樣的人﹐值得我上心麼!」宇文姬滿肚子怨氣罵道「就當自倒霉﹐白白便宜了個畜牲!盡早脫身比較好!」
   「恨你!恨你……」她又感到十分不甘心。
   轉而之間﹐她又想起城隍廟他勇敢地擋在自己的前面﹐那健壯的身軀猶如一座大山﹐能遮風擋雨的大山……悲壯而美麗。
   不過﹐如果他眞的是個為了情義不顧性命的人﹐還會計較出身麼﹐非要娶個公主才行?恐怕正如他親口所言:作為一個貴族﹐無法忍受女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恥辱。
   於是宇文姬先是憤恨﹐然後是懷念﹐現在又清醒了一些:從平日他的言行處事來看﹐可不是個捨己為人的人﹐或者說他根本就很自私!城隍廟那次事情﹐不是為了愛﹐只是他的一種信念?
   宇文姬也覺得自己眞是犯賤:那個人卑鄙無恥﹐他自己的什麼狗屁信念﹐關我什麼事?貴冑什麼了不起﹐瞧他那得瑟的﹐不就是有個厲害的娘麼?

【第十一章 畏懼】
   薛崇訓吃過晚飯﹐旁晚時分才去公主府。另外四個文武官員都還沒來﹐竇懷貞和蕭至忠估計快到了﹐兩個將軍得晚點才行。聽說母親在「金光堂」﹐他便沿著湖邊趕去那裡。
   金光堂是公主府裡的一處佛堂﹐名字來源於長安西面的城門「金光門」。佛堂和城門的關係其實七彎八繞的﹐因為金光堂在一座小山上﹐那小山又是湖中的一個島嶼……湖泊裡的水來自於漕渠﹐正巧那條漕渠是從靠近金光門的地方進城的。給金光堂取名兒的人眞是個人才……
   唐朝的建築有個特點便是大﹐現在的大明宮面積是後世北京紫禁城的好多倍﹐不僅如此﹐上到貴冑下到黎民的住宅都比較大﹐很多官員的家裡都種著菜﹐府裡幾十口人吃菜都不怎麼買﹐種得是不少……在長安城裡是可以看見各種莊稼的﹐城裡有些偏僻的地方根本不像城市﹐好像鄉下。
   太平公主府裡面積更不用說﹐薛崇訓為了去後面的金光堂﹐是騎馬走的。過了一道拱橋﹐他下馬步行﹐沿著石梯子向山上爬去。
   進了金光堂﹐一塵不染的木地板讓人感到一陣舒心﹐這地上就是直接坐到上面或者躺著也不嫌髒啊。這時他看到了太平公主﹐頓時微微有些驚訝﹐因為她身上竟然穿了一身素雅的衣服……在薛崇訓的印象裡﹐她喜歡火紅熱鬧﹐衣服總是華貴而艷麗的﹐很少會如此素淨。
   「這些日子我不見外人了﹐齋戒幾日吧。」太平淡淡地說道。
   薛崇訓回顧左右﹐房子裡就他們母子倆﹐非常安靜﹐有個太監在外面﹐拿著拂塵無聊地站著。
   她居然要沐浴齋戒﹐恐怕和薛崇訓一樣﹐內心裡都比較擔憂。確實﹐眞正想到政變的具體了﹐才會發現強大的勢力都是浮雲﹐要幹事照樣困難重重。
   䒷崇訓看著太平﹐忽然之間覺得現在她的這副打扮更有氣質﹐或許是他的審美更傾向內斂美的關係吧﹐對於大紅大紫的張揚艷美﹐反而缺少贊同。
   太平公主的身材特別豐膄﹐正適合唐代的審美﹐面部輪廓也是大方飽滿﹐沒有一點小家子氣﹐這才讓她平日特別有氣勢﹐和長相也有關係。今天她的妝扮的神情和往常又有些不同﹐衣著素淨﹐神情之間有些鬱色……但在薛崇訓的腦子裡﹐嫦娥的形象好像總是穿的迫衣服﹐今兒一看﹐母親穿素白綾羅長裙﹐竟讓他總是想月宮裡的嫦娥……
   這時太平公主問道:「你想出辦法來了麼﹐步驟呢?」
   薛崇訓忙抱拳為禮道:「回母親﹐已經想好了。我想過很多回﹐覺得剛開始的第一步殺招不能用羽林軍……」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這段時間應該也在構思政變的事。
   薛崇訓接著說道:「如果用羽林軍開局﹐其中有兩個困難實在沒有辦法解決﹐一是預謀﹐我們只能讓兩個將軍事先知道﹐如果消息在羽林軍裡擴散﹐禁軍裡人多嘴雜成分復雜﹐恐怕泄密;二是速度﹐臨時調動軍隊﹐從動員到出擊﹐花費的時間太長﹐無法做到出其不意。玄武門的萬騎還在李隆基手裡﹐咱們如果不能出其不意給予致命一擊﹐後面就難辦了。」他說罷沉吟猶豫了許久﹐沉聲道:「我的想法是用飛虎團!」
   太平不解道:「飛虎團?禁軍有這股人馬……哦﹐你是說洛陽的那支私兵?」
   薛崇訓眼睛裡露出一絲興奮:「正是!飛虎團全是河東人﹐士卒都無甚背景﹐幾天之內消息不可能傳到上面來;幾個將領也全是我的人﹐靠得住。另外﹐他們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勇猛之士﹐戰鬥力不弱。所以我想來想去﹐唯有這股人馬最適合!」
   太平沉吟道:「可是只有三百人﹐能做什麼事?你先說說打算。」
   薛崇訓道:「太子住在隆慶坊﹐每日在親兵護衛下去太極宮辦事。我留意觀察了一下﹐他每天的路線和時間幾乎都是固定的﹐身邊只有三百餘騎兵。上朝之路﹐便是我們的機會。我先密調飛虎團潛入長安﹐然後馬上部署出擊﹐直接殲滅太子一眾人﹐實施斬首行動。先殺太子開局﹐然後衝進五王子府斬岐王和薛王……如此一來﹐萬騎已是群龍無首﹐母親再命羽林軍穿過太極宮﹐逼到玄武門之下﹐以『太子武力逼宮﹐非法奪得帝位﹐大逆不道﹐幫凶者滅族』為出師之名﹐瓦解萬騎。」
   「乍一聽起來不錯……」太平皺眉沉吟道:「只是飛虎團還遠在洛陽﹐從秘密調進長安到斬殺太子如此繁冗的過程﹐中間只要有任何一處出了差錯﹐全盤皆輸!」
   薛崇訓道:「沒辦法﹐我想過長安的所有甲兵﹐沒有一支靠得住﹐母親府上多是衛士﹐恐怕調他們做這種事有點玄。其他人又沒有那個實力。」
   正如薛崇訓所言﹐天子腳下無論是大將軍還是宰相、或是皇親貴冑﹐都不敢在長安城裡私養太多武裝﹐否則就是謀逆﹐家裡私藏超過十副盔甲都夠得上謀逆大罪了﹐更別說幾百幾千甲兵﹐除非是禁軍和府兵這樣的國家軍隊、只有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強勢一點﹐府上的武裝力量夠看的:李隆基本身就是太子﹐東宮衛隊是制度的武裝;太平公主那是恩寵﹐但公主府當值的人也多屬於宮廷衛士﹐由官宦家的子弟組成﹐成分復雜﹐幹謀逆這樣的事不太靠得住。
   現在優劣明顯:表面上太平公主的勢力龐大﹐佔據了絕對優勢;實質上要硬拼﹐太子比她強多了。東宮衛隊雖然人不多﹐但作用到現在就體現了出來﹐還有名分﹐李隆基一旦登基﹐皇帝名分是非常管用的﹐名正言順﹐更容易爭取到禁軍﹐再加上膽量和人心﹐形勢簡直對他太有利了!
   太平公主憂慮道:「你這個法子眞算不上好﹐中間漏洞太多。最大的漏洞便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長安部署?還有三百人對三百餘重騎兵毫無優勢﹐你們沒有盔甲和長兵器﹐打不打得贏?就算打贏了﹐李隆基跑掉了﹐直接去玄武門怎麼辦?」
   薛崇訓嘆息道:「還有其他辦法麼?我敢斷定﹐一會他們四人來了﹐如果母親問策﹐他們肯定會建議在武德殿動手﹐羽林軍和南衙兵夾擊這種辦法……母親﹐妳覺得哪個辦法好?或者還有其他辦法嗎?」
   太平公主臉色蒼白﹐左右踱著步子﹐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她喃喃道:「眞的只有魚死網破?」
   薛崇訓心中大急﹐急忙抓住她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道:「母親﹐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切不可猶豫退縮﹐否則不用拼﹐咱們已經輸了!」
   「你是在叫大家都去送死!」太平公主情緒有些失控了﹐此時此刻﹐薛崇訓是第一次見到她暴露出軟弱的一面。是的﹐畏懼和退縮﹐是軟弱最好的表現。
   薛崇訓道:「怎麼把飛虎團秘密調到長安﹐我已經想好辦法了﹐問題不大。至於與李隆基一戰﹐唯有血戰到底!兵分兩路﹐將其堵在長街上﹐前後無路……就算他從天上飛了﹐只要成功阻止他到達玄武門也還有生機。」
   他斷然喝道:「只有先殺李隆基﹐才是最好的辦法!」
   用羽林軍一部斬滅太子衛隊自然容易贏﹐但羽林軍士卒在宮裡呆久了﹐就怕泄密。
   薛崇訓的雙手放在太平的肩上﹐已感覺到了她的肩膀在顫抖﹐她害怕了……薛崇訓緩了一口氣﹐說道:「至少咱們還有機會﹐就搏他一回吧﹐就算輸了﹐已經盡力也是如此結局﹐也沒什麼好後悔﹐我陪母親一起上路便是。」
   「我……」太平的臉色十分難看。薛崇訓忙將她摟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撫慰之﹐此時此刻﹐他才發現凶悍狠毒的太平公主不過外強中乾﹐心腸根本比不上他。在心理上﹐恐怕她這個母親此刻反而更依賴兒子。
   薛崇訓好言道:「記得我學使刀的時候﹐和湯團練打老是輸得很難看﹐一招都擋不住﹐他對我說:「你想得太多了﹐心裡不是猜對方的招數就是想自己的招數﹐反而影響應變﹐不如放開心胸﹐一心向前。母親﹐現在什麼謀略都沒用﹐對方不會和我們玩花樣﹐就是用武﹐我們只有硬拼。」
   太平猶豫了一下﹐手臂輕輕環繞到了薛崇訓的腰上﹐把頭輕輕靠了過來﹐淡淡說道:「就這樣抱著我。」
   薛崇訓連忙大出感情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富有感情:「兒臣願為母親死戰﹐永遠保衛您的安危。」也不能說是虛情假意﹐而是他現在自己都很害怕恐懼﹐不強撐的話﹐母子倆一起退縮﹐只能等死了。
   從預知未來起﹐他就一直活在恐懼和壓力之中﹐只有一根弦繃著﹐只要放鬆一下就會崩潰﹐於是他繼續繃著……其實最後的決戰臨近時﹐他反而感到輕鬆了一些﹐反正就這麼一次﹐是死是活很快就能揭曉﹐不必再漫長地等待命運的裁判了。

【第十二章 禮樂】
   羽林大將軍常元楷、知羽林軍李慈、宰相竇懷貞、蕭至忠四人入夜之後來到金光堂﹐六方會談﹐一直到黎明方休。
   第二天一早﹐薛崇訓便離開了長安﹐從驛道直走東都。他有官僚身份﹐可能在驛站換馬。
   長安距離洛陽﹐約八百里﹐一天一夜趕到洛陽壓力不大。不過要密調飛虎團進京﹐估計得幾天時間了。
   母親的昨夜的一句霸氣外露的話給他的印像很深。在外人面前﹐母親仍然是如此威勢:你說向東﹐我說向西﹐他說向北﹐這麼扯要扯到何時?吾意已決﹐休要多勸!
   ……
   這時長安宮裡舉行了大朝會﹐皇帝李旦將正式頒布詔書傳位。
   朝陽剛剛升起﹐光芒普照大地﹐今天是一個明光四射的日子。宮闕在望﹐高聳如雲的殿宇宏偉大氣﹐寬闊的廣場彷彿一望無際﹐這裡是世界的中心。漫天的七色雲彩給天地之間布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彷彿上蒼在凝視著人間的神聖禮儀。
   太極殿內外﹐奏起了鐘鼓混奏的帝王之樂。鼓點節奏緩慢而不可抗拒﹐就像那浩浩的歷史長河﹐宏大而遒勁﹐無法阻擋。
   整齊的鐵甲羽林分列大道之側﹐文武百官俯首叩拜。皇帝李旦身穿衮服﹐雙手放在腰間﹐昂首挺胸﹐挺著肚皮邁著方正的漫步向宮門緩行﹐在他的身後﹐便是即將合法即位的新君李隆基。
   禮儀是一種氣勢﹐李旦的步子踏著渾厚的鼓樂節奏﹐每一步都走得那麼神聖、那麼合乎章法。自有周起﹐禮便是中國神州大地文明的象徵﹐不容任何凡人抗拒﹐李旦此刻心中的一團熊熊燃燒的王八之氣﹐已被帝王之樂點燃了。在這樣的氣氛中﹐一種力量感油然而生﹐拂袖之間便能使江河倒流、萬民所趨﹐權力是上蒼賦予的!……他幾乎忘記了自己今天是要禪位來的。
   李旦喜歡這種大朝會﹐喜歡這種霸氣的禮樂盛會。好在雖然不能做皇帝了﹐也能當上太上皇﹐每五日都能感受一次這樣興奮至極的快感。想到這裡﹐他才隱隱有些欣慰。
   身後作為接班人的李隆基﹐緊隨著父皇的腳步﹐也是走得正二八經﹐感動得一塌湖塗。他監國有一年多了﹐可是從來沒有受過群臣的朝賀﹐今日算是第一次吧﹐雖然主角仍然是太上皇李旦。
   只有他們父子倆的手提在腰間昂首闊步﹐其他的宦官侍從全都低著頭躬著身體﹐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跟在後面﹐更加襯托出了李旦父子的神權。
   一路走進大殿﹐登上寬闊的寶座﹐扇、傘分列兩邊﹐殿中樂師換了一種樂曲﹐重新奏起了歡樂的調子。一曲罷﹐眾官叩拜於地﹐畢恭畢敬地喊道:「陛下萬壽無疆!”
   李旦正位﹐三郎垂手站於一旁﹐大殿為夯土板築﹐牆壁高三丈五尺﹐寬敞的宮殿內人頭攢動。李旦停了好一會﹐才緩緩地說道:「眾愛卿平身。」故意一停頓﹐故意說得慢﹐才顯得愼重而威嚴……其實這樣的程序都進行了無數次了﹐仍然不會讓人覺得厭倦。
   「朕聞司天臺有司奏天象除舊布新﹐帝座諸星皆有異象﹐朕敬畏上天﹐決意擇賢子以立﹐轉禍為福。蓋有三郎李隆基德才兼修﹐且有大功於社稷﹐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李旦說罷對一旁的內侍道﹐「頒詔。」
   這時眾臣大呼道:「陛下三思!」
   不知怎地﹐今天李旦聽到這樣的勸諌反而很順耳﹐多少有點欣慰。
   李隆基急忙伏拜於地請辭﹐神情俱備誠心懇懇地自謙了一番﹐要太上皇收回成命﹐待太上皇拒絕之後﹐他又表態道:「請太上皇仍稱朕﹐受百姓朝賀;兒臣自稱序﹐監國處理朝政。」
   李旦道:「可。」
   在這樣雄渾的禮樂之中﹐李隆基也感受到了一種不可抗拒的氣氛﹐想到數日之後將進行的政變奪權﹐他內心也是忐忑。看來王琚贊同的延後五日進行是明智的﹐如果今天就動手﹐在這樣神聖的氣氛下﹐恐怕人心浮動﹐不好控制﹐很容易在中間出現意外……就是延後五日﹐也顯得倉促﹐不過兵貴神速﹐快速行動應該是正確的。
   這時頒布正式詔書﹐李旦進一步放權﹐以前太子監國是對五品以上無任免權﹐現在改為三品﹐也就是三省六部的核心權力仍在李旦手裡﹐其他朝政都交給皇帝了……顯得有點不夠爽快﹐可是李旦是眞捨不得放權﹐權力這東西到誰手裡都捨不得﹐好不容易才能放出一點來。
   太上皇和皇帝的權力平衡﹐表面上就是這麼一進一退地平穩地緩慢地過渡。但是﹐在場的有幾個人心裡明白﹐急劇的權力交替正像暴雨前夕的烏雲﹐正在慢慢集聚力量……
   大朝過後﹐李旦在尊貴的儀仗下退出了太極殿﹐從東面出太極殿回去休息。折騰了一個上午﹐他已有些疲憊。
   御輦一路行進﹐剛停在紫宸殿前時﹐李旦偶然看見了金城公主正在闕下。金城也急忙走了過來﹐屈膝執禮道:「給陛下問安。」
   李旦一下子想起這個公主不久要和親吐蕃的﹐當下態度也親切了一些﹐盡量給她一些安慰﹐便故作關心地問道:「你要去哪裡?」
   金城溫柔地回道:「回陛下﹐金城從妍兒公主那裡回來﹐剛經過紫宸殿。」
   李旦笑道:「多和大家相處﹐以後不知何時能見了。」
   「嗯……」金城沒有露出任何彌端﹐無暇的臉上泛著太陽的流光﹐就像籠罩著一層光暈﹐如仙女一般恬靜。
   雖然她如此奪目﹐但她既不是李旦的女兒﹐又是李唐宗女﹐對李旦來說既沒有多少親情﹐也不能寵幸﹐再漂亮也是浮雲。於是他只知道這個公主要和親﹐其他的一概不知﹐也不關心。
   他便隨口噓寒問暖了幾句﹐正要離開時﹐忽然金城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陛下要金城珍惜親人﹐金城貿然進言﹐陛下也要珍惜哦。」
   李旦不解﹐愕然道:「何出此言?」
   金城忽然露出一絲奇怪的冷笑:「陛下不怕傷害您的妹妹麼……金城告退。」
   李旦怔了一怔﹐良久沒回過神來。他身邊有些宦官宮女已經品出味兒來了﹐不禁神情復雜地轉頭看著金城的背影……她的膽子倒是眞大﹐不過她倒是敢說﹐反正要出國門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金城大步離開了殿前﹐遠離之後她緩下腳步﹐變得六神無主﹐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忽然想起了去年球場上那個黝黑青年的話「我為大唐的金城公主而戰」﹐那個人雖然是親戚﹐卻是去年馬球賽的時候才第一次注意到﹐甚至樣子都沒有瞧得太清楚﹐更不了解他的為人﹐誰知道他是不是只是為了出個風頭呢……可是﹐確實讓她感覺到了一絲希望﹐也許通過一系列努力能得他的幫助也說不定呢。
   可是現在﹐一點點的希望都破滅了。
   荒蠻之地﹐難道我的一生就要在那種地方沉淪到老﹐空度餘生……在偌大的宮廷裡面﹐人口數萬﹐因為沒有至親﹐能靠得上誰去呢?她對操縱自己命運的李旦父子﹐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怨氣!
   愚蠢的太上皇!她難道看不明白﹐放權不僅不能緩和局勢﹐反而會致使形勢急劇惡化麼?又或是他以前在太明宮裡表現出來對妹妹的寵愛都是假的?是啊﹐涉及到根本利害了﹐男人還會講什麼情義?
   還有那個自喻風流多情的李三郎﹐也不是個好東西!大明宮裡人多嘴雜﹐金城聽過很多事情﹐有個事情:李隆基和弟弟岐王同時喜歡上了一個漂亮的宮女﹐李隆基一開始不知道弟弟的心思﹐便向皇后討要回府了。結果發現岐王老往太子府跑﹐李隆基很快發現了岐王的心思﹐然後私下糾結了一番﹐還是把宮女送給岐王了……
   (後來和楊貴妃那千古絕唱的愛情﹐最後李隆基也是如此糾結嘆息了一番﹐然後聽從手下的諫言把楊貴妃殺了平息眾怒。)
   金城倒是看得淡了﹐男女之間的事兒﹐就是那麼回事而已。對於李隆基這樣表面風雅﹐內心理智的人﹐金城這個同宗妹妹﹐是不會寄希望於他的身上的。
   而大明宮裡的其她女人﹐對金城來說﹐總是充滿了妒嫉和敵意﹐讓她時時都小心忍讓﹐為了避免別人背後使壞﹐她倒是練就了許多心眼。
   倒是薛崇訓……因為他可以娶她為妻﹐無論是出身還是其他方面﹐金城完全配得上他!這也是金城萌生了一絲希望的原因所在﹐雖然很渺茫﹐但可以讓人做夢。
   這個世上﹐只有至親至愛的人﹐才有可能不計後果地維護他人。其他人﹐可以幫點小忙﹐但憑什麼要犧牲巨大來無私幫助你?
   不過﹐現在她是不再抱有希望了……當聽說李旦要傳大位的時候﹐金城就仔細想過其中關係﹐她感覺到了暴風雨的淡淡腥味﹐同時也不看好太平公主﹐覺得她必敗無疑……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4-15 04:23 AM 編輯 ]

【第十三章 莫笑】
   「沒有任何人有權殺害母親大人﹐除非我率先戰死。」薛崇訓斬釘截鐵地說道﹐隨即又對在場的四個將帥鞠躬﹐「薛某請求諸位與我並肩作戰!」
   這時飛虎團校尉湯晁仁站了出來﹐回顧其他三人道:「薛郎為盡孝道捨生取義﹐我們為了什麼而戰?」
   眾人愕然﹐薛崇訓也有些不解﹐但依然保持著誠懇的態度﹐並不想用身份威壓﹐他想了想說道:「如果有人活下來﹐拜侯伯、食實封。」
   湯晁仁笑道:「這事兒危險﹐命都快沒了﹐還想什麼封侯?」忽然他的神情一正,抱拳道:「不過﹐湯某仍舊願意追隨薛郎。」
   其他三個旅帥這才明白原來湯晁仁剛才在半開玩笑地為大家爭功﹐他們卻不敢開玩笑﹐乾脆利索紛紛說道:「薛郎保衛殿下﹐我等保衛薛郎。」
   湯晁仁繼續笑道:「很好﹐果然都是有膽量的小子﹐富貴險中求啊……薛郎可是醜話說在前頭了﹐會死人的。」
   張五郎淡然道:「人遲早也要死﹐大丈夫死在宮闕之下﹐轟轟烈烈﹐並不窩囊。」
   薛崇訓頓時鬆了一口氣﹐也頗有點感動﹐「諸位不顧性命﹐這份情誼薛某定不相忘。」
   「就這麼說定了﹐集結飛虎團﹐半個時辰後出發!」湯晁仁爽朗喝道。
   飛虎團沒有陌刀和盔甲﹐但裝備仍舊很多﹐計有鐵馬盂、帳篷、布馬槽、鐵揪、口、碓、筐子、斧子、鉗子、鋸子、鐮刀、床、橫刀、弓箭、箭壺等等﹐不然沒法煮飯吃﹐也沒法砍樹扎營。平時行軍還要携帶糧草﹐故每名士卒配備有六匹騾馬。
   但薛崇訓稱突襲山匪只需幾天時間﹐兵貴神速﹐下令輕裝簡行。於是眾軍把各種工具拋棄在營房﹐伐木煮飯的東西都不要了﹐甚至帳篷也不帶﹐只帶武器﹐乾糧水袋和馬吃的豆餅﹐每人兩匹戰馬﹐收拾停當便出發。
   因洛陽周邊關防有不少人對漕運衙門的事情了解﹐甚至什麼時候給長安進貢都一清二楚﹐薛崇訓無法找到其他借口﹐只能借口出城剿匪。
   他們晝伏夜行﹐專走偏僻的道路﹐只有兩三百人的小股人馬﹐隱藏行蹤壓力不大﹐三天之後進入關內道。
   待飛虎團經過長安東面一道依山而建的關隘時﹐因地勢崎嶇﹐只能從這裡過境。薛崇訓想著部署在關內道的軍隊多是上番的府兵﹐府兵又屬外朝控制﹐外朝官吏多私謁太平﹐府兵將帥們對太平公主的人不會太過刁難﹐他便硬著頭皮率眾過關。
   守關將領查完薛崇訓的身份﹐見他帶著兩三百個沒穿盔甲的人﹐便問道:「衛國公帶這麼多人去長安作甚?」
   這下薛崇訓不能再號稱剿匪﹐因為關內任何軍務他們都無權過問。他指著身後押運的箱子道:「送東西。」
   將領疑惑:「送給誰的東西?」
   薛崇訓佯怒道:「關你鳥事!什麼玩意?給老子滾!」
   守將臉色微變﹐紅著臉道:「今上午才有東都的官吏過關﹐我聽到消息﹐說衛國公帶兵出城剿匪﹐不知蹤跡;可現在您怎麼忽然又要送東西去長安……」
   聽到這個消息﹐薛崇訓吃了一驚﹐和眾將面面相覻﹐幾天前出城的消息這麼快就有人趕著報到京城去了?
   年前李隆基在洛陽佈了許多眼線﹐一定是那幫人打小報告!薛崇訓一想﹐既然他們事無巨細都報上去﹐那麼很多事反而不太會引起上邊重視。反正馬上就到長安了﹐最遲明早就可以動手﹐現在才露出蛛絲馬跡﹐問題應該不大。
   ……用一小股團練兵進京圖謀大事﹐也只有他薛崇訓想得出來。京裡各種勢力錯綜復雜﹐大事就很多了﹐恐怕沒人會關注這樣的小事。
   正這麼想的時候﹐忽見面前這守將的手不自覺地放到腰刀上﹐薛崇訓心裡微微一緊。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身邊刀光一寒﹐只聽得「啊呀」一聲慘叫﹐一柄橫刀已插進了守將的腹部﹐那守關將領瞪圓了眼睛﹐口吐鮮血:「你……你們……」
   薛崇訓大驚﹐轉頭看時﹐原來是自己府上帶出來的侍衛幹的好事﹐他不禁罵道:「你幹什麼?」
   那侍衛臉色紙白﹐結巴道:「我……我以為他要對郎君不利。」
   「唰唰唰……」關隘門口的士卒立刻拔刀相向。薛崇訓身邊的眾將吃驚﹐紛紛護到前面﹐情勢莫名地緊張起來。
   薛崇訓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捂肚子蜷縮著的守將﹐他眞是頭大﹐但現在不能多想﹐當下便沉住氣站了出來﹐惡狠狠地喝道:「此人竟敢無理取鬧!你們拿著手裡那玩意作甚﹐啊?」
   眾士卒情知暴起殺人的是權貴﹐不知該怎麼辦﹐怔怔地站在原地。就在這時﹐城樓上一將喊道:「還不快為衛國公讓路?」門口的士卒只得收起兵器﹐沉默著讓到道旁。
   薛崇訓忙率飛虎團通過了關隘。剛過來﹐那殺人的侍衛便急忙跪倒在馬前﹐叩首道:「小人一時失手﹐犯下了大罪﹐請郎君賜我一死。」
   薛崇訓揚起馬鞭﹐「啪」地一鞭抽到他的臉上:「沒出息的東西﹐你緊張個什麼?看在你妻兒老母的份上﹐暫且留下你的性命﹐到戰場上去死!」
   如果大事獲勝﹐戰死的肯定有撫恤﹐那侍衛急忙磕頭道:「謝郎君大恩!」
   突然出現的一個小意外在眾人的心頭蒙上了個陰影﹐湯晁仁也忍不住說道:「死了個將帥﹐他們肯定要上報﹐這事嚴重麼?」
   「又不是寇邊軍情﹐只能層層上報﹐最後到兵部﹐不可能今晚就能有結果。不管了﹐明日一早便動手﹐先趕到長安再說。」薛崇訓強作胸有成竹地說了一句。
   話雖能這麼說﹐但這樣的事又給他增加了一層心理壓力。疲憊與恍惚之中﹐他想起上輩子有一次做生意﹐四處借貸了本錢進了一批水貨﹐既擔心被有關部門查獲扣留﹐又擔心賣不出去﹐那滋味眞是夜夜失眠﹐硬是睡不著覺。
   現在他就覺得自己馬上要崩潰了﹐人眞不是什麼壓力都能承受得了的。
   母親說得對﹐整個計劃﹐只要中間出現任何一環差錯﹐就會滿盤皆輸。現在薛崇訓算是明白母親的話了﹐飛虎團還沒進長安﹐就已經出現了各種意外……牽扯太多﹐能算得事無遺漏的那種應該不是人﹐恐怕是神﹐不然什麼預謀都是狗屁!
   眾人在馬碲踏起的嗆人黃塵中繼續趕路﹐黃昏時分到達了長安郊外﹐薛崇訓率眾避到了一座山中修整。他和眾將密議!「太早進城恐出紕漏﹐今晚我們就候在這裡﹐明日凌晨即可進城。東面的通化門守將是咱們的人﹐明早還有朝中的人到通化門接應﹐進城沒有問題。」
   湯晁仁拿出一張臨時繪製的草圖展開﹐指著上面道:「咱們在盛業坊動手﹐郎君確定他每天都從而那裡經過麼?」
   薛崇訓點頭道:「前段時間我派人每日觀察﹐從來沒有過例外。屆時湯團練率左旅堵在東面街口﹐其餘二旅隨我從西頭正面進攻﹐擊潰衛隊之後兩頭包抄﹐力圖全殲!」
   湯晁仁皺眉道:「我們沒有盔甲和長兵器﹐對衝很吃虧……好在在街面上地方狹窄﹐短兵相接之後很快就只能膠著廝殺﹐勝算仍在。」
   薛崇訓壓仰住自己內心的眞實情緒﹐露出自信的笑臉:「京城裡的軍隊都是水貨﹐穿得光鮮﹐好看不中用﹐東宮侍衛裡頭﹐很多人是憑關係進去的﹐為了逃避徭役而已﹐一無戰心﹐二無本事﹐大家不用太看得起他們。」
   湯晁仁聽罷也笑道:「郎君所言極是﹐咱們飛虎團可是精挑細選的河東猛士﹐近來數月每日訓練﹐早已是精銳勁旅﹐沒有盔甲照樣是猛士!」
   張五郎道:「誰說沒有盔甲﹐竹甲不是甲?明兒一早叫大家都把竹甲取出穿上﹐就怕那些娘們似的綉花枕頭沒力氣﹐射的箭連竹都不能穿!」
   幾個人頓時一陣哄笑﹐氣氛輕鬆了許多。
   這些底層武將﹐不太懂政治﹐但知道幹的這事兒有太平公主和滿朝文武作後盾﹐也沒啥好多想的。既然吃了刀口上討生活的飯﹐提著腦袋辦事本就正常﹐所以他們倒是笑得出來﹐不似薛崇訓的笑容很不自然十分難看。
   只見大伙兒一手拿乾糧﹐一手拿水壺﹐大咧咧地盤腿坐在地上吃喝﹐橫刀還抱在膝蓋上﹐面上的笑容很是乾淨。薛崇訓有感而發﹐不禁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好詩!」邊上一個將領一邊嚼一邊讚了一句。他便是右旅旅帥李魁勇﹐長了個又大又圓的腦袋﹐勇力過人。
   就在這時﹐張五郎「噗哧」一聲﹐把嘴裡的乾糧和水都噴了出來﹐噴得那李魁勇一頭一臉……子魁勇愕然道:「你!幹毛線?」
   張五郎沒好氣地說道:「李魁勇﹐你懂個屁的好詩﹐差點沒讓老子一口氣走岔了!」
   ……通常一個團是左右二旅﹐薛崇訓的飛虎團獨是左中右三旅﹐右旅旅帥便是那圓頭李魁勇﹐左旅旅張五郎、中旅旅帥鮑誠是也。

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前往最後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