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十六章】 玉清
上清觀附近比較僻靜﹐人口稀少﹐但也是在洛陽城內﹐那些過來找麻煩的人也不好明火執仗地鬧出太大動靜﹐所以先是交涉要人﹐要什麼人?薛崇訓一時沒弄明白﹐轉念一想:肯定不是要我!太平公主還沒倒臺呢﹐誰敢大咧咧地來抓我?
這時那進來說事兒的道士說道:「天師﹐方才師弟和那些人說了幾句話﹐好像是江沰上討生活的人……應該不關魚公公的事﹐官府要抓人也犯不著用那些人。」
那玉清道姑看了一眼薛崇訓﹐也不道歉﹐只是冷冷說道:「過去看看﹐叫所有人都取劍﹐到星樓前面來。」
她正待要走﹐魚立本提醒道:「張天師勿要提起今晚之事。」
薛崇訓聽魚立本稱呼道姑為張天師﹐心道這些道士信的可能是正一教﹐而且還結婚生子﹐多半就是五斗米衍生的那一脈了。
他想了想便說道:「既然道友是魚公公的故交﹐我隨妳們去﹐看能否幫得上忙。」
薛崇訓是出於好心﹐卻不料玉清道姑斷然拒絕:「我們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你們在這裡歇著便是。」
薛崇訓又說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方才聽妳說叫人取劍﹐萬一發生鬥毆……我們的身手道友也試過了﹐或許能幫上一些忙。」
他心道:江湖上跑的人也是有門有派的﹐要是和官府對著幹絕對沒啥好處﹐到時候叫魚立本亮出公公的身份﹐怎麼也要甩個面子吧?
玉清道姑好像猜出了薛崇訓的想法﹐她想了想道:「你們可以一起去﹐但是不要說是官府的人﹐可以?」
薛崇訓不知何故﹐但好奇心起﹐也只得點頭應承了下來﹐一行人遂下樓向大門那邊走﹐路上薛訓忽然想起方俞忠在外面望風﹐他突見到這麼多不明身份的人把道觀給圍了﹐不得不回去搬救兵?
他不動聲色﹐尋思著反正遇上了﹐瞧瞧這江湖恩怨也是不錯。
待得他們一行人來到前院的星樓前時﹐樓前已有十幾個男女道友站在那裡了。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正面那棟二層的樓閣﹐多半就是道士們口裡說的星樓。
「貧道是水清觀的主人﹐客人既來﹐不妨現身說話?」這時玉清朗聲說道。
這時牆那邊的陰影裡走出三個黑衣人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進這道觀的﹐薛崇訓估計多半是爬牆的?
中間那漢子說道:「天兒冷﹐咱們辦完正事好回去鑽被窩。不來虛的﹐妳們這些道士和咱們江湖上的人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張天師把人交出來﹐以後恩怨兩清。消息咱們已經探明了﹐妳也不用抵賴。」
玉清冷冷道:「人是在這裡﹐但她是貧道的朋友。」
那漢子聽罷怔了怔﹐冷笑道:「好大的口氣﹐誰不知道這上清觀藏污納垢﹐敢情妳們賣了皮肉色相﹐以為有官府撐腰就天不怕地不怕了?我告訴妳﹐我們要的這個人在四條河上所有的碼頭都掛了名﹐妳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她一世﹐莫非妳要留她在道觀裡當道士?」
玉清大怒﹐抓緊劍柄道:「嘴巴放乾淨點!少廢話﹐人我不放﹐你們要怎地盡管放馬過來!」
後面三娘對薛崇訓悄悄說道:「郎君﹐牆上有不少人﹐這裡黑燈瞎火的看不甚清楚﹐就怕出了意之﹐本來就不關我們的事﹐要不一會動起手來先躲再說。」
只聽得對面那漢子怒道:「很好﹐樑子算是結下了……」說罷把手指含在嘴裡吹了一聲口哨﹐頓時陰影裡就走出一二十個人﹐拿著各式兵器圍了上來。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人喊道:「三哥﹐先不急動手!」說罷奔到那黑衣大漢身邊耳語了幾句﹐黑衣大漢制止住眾人﹐冷冷地對玉清說道:「老子不信妳這道觀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有官兵把守﹐咱們來日方長。」
薛崇訓見狀心道:這幫人怕是探到了方俞忠搬來救兵的風聲。轉頭看向那些來路不明的人時﹐果然他們是爬牆走了。
眼看要打群架﹐結果人撤了﹐道士們都鬆了一口氣。薛崇訓心道:這三教九流的人﹐關係還真是復雜﹐不僅官和官府有往來﹐和跑江湖的也有關係﹐卻不知這玉清道姑捨命庇護的江湖人是什麼來頭。
這時玉清道姑轉頭對薛崇訓說道:「是不是你的人把官兵叫來了?」
薛崇訓道:「外面確有我的隨從﹐也許是他叫來的……但應該不是官兵﹐不過是一些我的私人侍衛。」他又回頭對三娘說道﹐「妳出去看看﹐如果是我們的人﹐就說沒事了﹐讓他們回去﹐不要弄出什麼動靜來。」
他想著還有一些細節上的事要交代魚立本﹐今晚一過﹐不好再找借口與他單獨密議。這上清觀是個不錯的地方﹐剛才那客房也還僻靜﹐於是便叫上魚立本一起轉回去。
玉清道姑也沒有逐客﹐估計是之前答應了魚立本的原因。
薛崇訓出來看了一遭﹐倒是弄明白了這件事的大概:有個跑江湖的人在外面惹了禍﹐恰好玉清道姑是他的好友﹐便跑過來躲風頭﹐結果仇人找上門來了;而且那好友應該也不是個良民﹐說不定還是通緝犯之類的﹐所以玉清一開始才懷疑薛崇訓﹐畢竟薛崇訓是當官的又是生人。
通緝犯也好﹐江洋大盜也罷﹐薛崇訓也懶得去管﹐他又不是刑部那邊的人。不過今晚倒是長了見識﹐官府和三教九流、江湖人士都是有錯綜復雜關係的。
他看了一眼玉清的背影﹐葛衣寬大﹐但走動之時衣服裡面婀娜的身材卻是映襯得若隱若現。他心道:估計是個美人﹐不然哪有這般脾氣﹐冤枉了人連聲道嫌的話都沒有。
正想到這裡﹐已走到洞門前﹐那玉清道姑站定﹐執禮道:「方才誤會你們了﹐貧道向二位賠個不是。」
薛崇訓哈地乾笑了一聲:「打不緊﹐以後咱們有空了來求個丹﹐天師勿要拒之門外就好。」
玉清道姑看了一眼薛崇訓﹐她的目光幽深而清亮﹐讓人有種看不透的感覺。她淡淡地說道:「今晚打攪了貴客﹐貧道不便多送﹐請貴客早些休息。」
薛崇訓抱拳告辭﹐和魚立本一起沿著剛才出來的路回去。他也不好問人家接客不接客之類的……誰知道是不是傳言那樣﹐如果不是﹐看她那脾氣說不定會怎麼樣。
二人一邊走一邊閒聊﹐薛崇訓忍不住問道:「魚公公可知他今晚爭奪那個江湖人是什麼來頭?」
魚立本搖頭道:「這幾年宮裡頭局勢微妙﹐雜家很少走動﹐不甚清楚。」
薛崇訓點點頭也不再多問﹐和魚立本一起回到客房﹐將那被人打暈的小太監弄醒﹐然後叫他看著風聲。二人在客房中密議了許久﹐一直到深夜方休。
魚立本起身道:「隔壁那間客房﹐昨晚上楊採訪使住在那裡﹐雜家進的這間屋﹐就是在這裡聽到的琴聲﹐希望今晚還能聽到。」
薛崇訓略有些吃驚地說道:「我還以為魚公公那故事是編出來的﹐敢情你說的是實話?」
「確有此事﹐雜家一向喜好立律。選在上清觀與薛郎見面﹐一則不耽擱正事﹐二則在洛陽停留的時日無多﹐真是想再聽聽那曲子。」魚立本嘆息道﹐「此曲應是地府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薛崇訓饒有興緻地說道:「我平生兩大喜好﹐一是練武、強身健體;二是音律、陶冶情操。聽魚公公這麼一讚﹐我也是十分好奇﹐什麼曲子能讓你如此牽掛?」
有共同的愛好﹐魚立本臉上頓時一喜﹐說道:「那要不咱們就一起守著聽聽。」
於是魚立本喚那小太監煮了一壺茶上來﹐二人就坐在粗糙的竹子案旁一邊喝茶一邊閒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可是等了半夜也不聞有半點聲音。
此時洛陽全城應該都宵禁了﹐更別說這地處僻靜的上清觀。周圍是清風雅靜﹐寧靜到了極點﹐唐代的城市更像一種活物﹐會熱鬧也會休息﹐一到晚間是如此恬靜。
薛崇訓正說今晚是白熬了的時候﹐忽然隱約傳來了一陣琴聲﹐二人面面相覻。魚立本急忙伸出食指在嘴邊示意﹐側耳靜聽。
那琴聲遠遠地傳來﹐若隱若現﹐片刻之後﹐又有一個清幽的女聲隨著哼唱起來﹐沒有詞兒﹐但是應該沒有任何詞適合這樣的調子﹐只有如此哼唱才是恰到好處。空靈、寂寞、憂傷、深情……薛崇訓也不知道這曲子在描述著什麼復雜的情緒。
前面的調子大約就是魚立本在官妓坊裡彈的那樣﹐相差不大……就在這時﹐魚立本忽然說道:「糟了﹐忘記準備筆墨!」
薛崇訓左右看了看﹐確實沒有書房用的那些東西﹐回頭看魚立本時﹐他頓時吃了一驚﹐只見魚立本咬破了手指﹐在地板上書寫起來。
他頓時愕然﹐這個宦官對音律的痴迷和執著﹐是自己無法比得上的。或許一個宦官﹐能迷戀一種東西原本就是有好處的吧。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2-26 04:12 PM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