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十一章】 筆勢
「殿下您不知道﹐今天在朝上﹐我們胸中那口氣真是太順了!」竇懷貞滿面紅光地說著﹐他一下值就迫不及待地趕到了鎮國太平公主府﹐將朝堂上的情形詳詳細細地描繪了一通。
雖然太平公主早已得到了消息﹐但還是興致勃勃地聽著竇懷貞再說一遍﹐因為竇懷貞插科打諢地摸彷著表情動作﹐ 很有觀賞性﹐太平公主也很願意再樂上一樂。
竇懷貞笑道:「他們幾個老兄弟﹐那臉色紅得﹐我當時就差點樂出聲來﹐這不拼命忍住才保持住我榮辱不驚的風度啊。」
一旁的蕭至忠也難得笑意吟吟﹐插話道:「你還說忍著﹐我明明看見你把啥都寫在了臉上﹐沒見張相公(張說)老是看你?那時候我真擔心你們會打起來。」
竇懷貞搖頭道:「他哪敢打我?下午在議事堂裡商議『三河法』張相公不也贊同了?他就算心裡有一百個不痛快﹐可理兒在咱們這邊﹐也只有一口氣往肚子裡咽不是。」
蕭至忠道:「這次我們完勝﹐最大的功勞自然是薛郎﹐三河法……佩服佩服;其次功勞應該算陸相公(陸象先)﹐三河法從陸相公口中出來﹐那是擲地有聲﹐名正言順。」
太平聽別人贊揚薛崇訓﹐臉上的微笑不變﹐但心裡還是比較順的。剛才她一直沒說話﹐這時提到䒷崇訓﹐便馬上開口說話了﹐當然語氣並不像竇懷貞那樣得意忘形﹐只是淡淡地說道:「崇訓尚需歷練﹐不用太誇他﹐免得他心高氣傲……其實我以前很看重劉安的﹐哪想他畏手畏腳許久拿不出一個章程來﹐這一點他就比不上崇訓了。」
旁邊的官僚們心裡琢磨著太平的話這句話﹐不就是在捧自己的兒子麼?蕭至忠心道:劉安哪裡來的膽子去斷太平家的財路?薛崇訓有那膽子﹐不過是憑借身份﹐他當然不怕﹐要是換作劉安的位置﹐就算理出了三河法﹐真不用擔心上面的利益關係心?
不過蕭至忠處事說話比竇懷貞謹慎多了﹐他心裡雖然這麼尋思﹐但口上卻順著太平的心情說道:「薛郎有勇有謀﹐行事果斷﹐絕非常人可比;但殿下的信任﹐免去了薛郎的後顧之憂﹐也是很重要的啊。」
太平又道:「陸象先當初沒有拒絕我推他入相﹐我知道他的態度還是向著我的……此人就是太清高了﹐今天這樣的日子也沒說過來走走。」
竇懷貞笑道:「不就是圖個名麼?」
蕭至忠皺眉道:「從一怎麼能如此說呢?難道進出公主府會影響名聲不成?」
從一是竇懷貞的表字﹐這個字實在很諷刺﹐竇懷貞不僅沒有從一而終﹐反而前後依附了幾個權貴……
他聽得蕭至忠的話﹐臉色一拉﹐有點不高興地說道:「你非要和我抬杠才行?殿下是今上的親妹妹﹐地位崇高﹐陸象先這樣的人就是那麼副德行﹐你越是權貴﹐他越是不冷不熱﹐要我這麼說明白老哥你才懂!」
太平微笑道:「不用在意陸相公﹐他一向就是那樣的人。如果他不那麼看重名節﹐今天朝上的效果也不會這麼好是不是……對了﹐你們覺得張說這個人怎麼樣?」
現在朝中的六個宰相(本來是七個的﹐劉幽求被流放到嶺南去了﹐只剩下六個)﹐有五個是傾向太平的人﹐最後還有一個沒收攏的就是張說﹐所以太平才有此一問。
蕭至忠沉吟道:「平常沒見張說或者他的親信進出太子府門﹐他可能心裡向著太子那邊﹐但和劉幽求那些人不同。
太平點點頭道:「張說這樣的人﹐有底子和才能﹐文采武功雙全﹐如果能把他拉攏過來﹐倒是一件很好的事。」
蕭至忠道:「恐怕很難﹐他現在已經是宰相了﹐殿下不能像推舉陸象先入相那樣去拉攏他。此人不貪財不好色﹐行事端正﹐很有骨氣﹐很難……」
「人總是有弱點。」太平淡淡地說道。
竇懷貞剛才在低頭尋思著什麼﹐這時忽然恍然大悟狀:「我知道張說看重什麼!」
「你說說看。」太平很有興趣地問道。
「權位。」竇懷貞胸有成竹地說道﹐「我敢保證﹐他非常在意權位!我聽說他以前經常收受賄賂﹐但現在卻能極力克制還博了個不貪財的美名﹐因為比起錢財﹐他更看重權位;還有一件事﹐我說來殿下一聽便知﹐以前張說做過兵部侍郎﹐後來他調升兵部尚書兼同中書門下﹐品級便比以前的兵部尚書高一等了﹐卻嫌人家倚老賣老對自己不夠尊重﹐因此設法逼其致仕。」
太平公主聽罷頗為高興﹐「既然這樣就好辦﹐只要設法施以壓力﹐讓他知道如若不就範便貶出長安﹐如果他真的這麼看重權位﹐自然知道應該怎麼做。」
蕭至忠忙勸道:「這個辦法不一定管用﹐張說城府很深﹐且能屈能伸﹐如果他看好的是太子﹐恐怕就算貶官也不會就範。」
太平公主冷冷道:「能拉攏當然好﹐如若不能﹐設法將他貶出長安﹐免得他再糾集一幫御史像這次一樣給我找麻煩。」
……太平等人論及的張說確實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糾劾斜封官的布局其實就是出自他手﹐張說是直接參與此事的人中間品級最高的大佬﹐他和姚崇等人的私交關係並不融洽﹐卻抓住公心這一點成功地完作了三個步驟﹐不料被薛崇訓出其不意敗了個徹底。
失敗並沒有讓張說惱怒﹐他反而極快地調整了心態﹐不僅在宰相議事堂力挺「三河法.{沒過幾天還能親筆寫了一遍文章贊頌革新。張說原本就極有文采﹐寫出的文章傳得就快……如此一來﹐張說的公心朝野皆知﹐很好地表現出了他凡事以國家黎民為重的原則。三河法好﹐他並不因為是對手提出來的貶低它。
「法、賦之爭」張說輸了﹐但輸得並不難看。如果沒有薛崇訓的出其不意﹐張說嚴謹的布局是不可能輸掉的;而且他最後贊頌三河法的這一筆﹐簡直是妙筆生花﹐力挽頹勢。
張說對侄兒張濟推心置腹地說道:「尊重對手,是起碼的修為;能屈能伸﹐是起碼的能耐。薛崇訓提出的『三河法』﹐絕對算得上是神來之筆﹐輸了便輸了﹐並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