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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味性啊!

                      《第二折 浙江政略》
【段一 形勝】
   四月底﹐任命張問為浙江鹽課提舉司提舉的公文就加急到達了上虞縣﹐加蓋了戶部、吏部、都轉運鹽使司等幾個衙門的大印﹐催促張問即刻上任﹐延遲則問罪。
   張問不敢延緩﹐即刻清理了上虞縣各倉庫庫存﹐稅收等事宜﹐列成帳目﹐到紹興府交了帳﹐便携家人乘船西去杭州上任。一行人除了雇傭的力夫﹐有張問的娘子張盈、後娘吳氏、小妾寒煙、管家曹安等數人。
   浙江省水路四通八達﹐張問等乘船入錢塘江﹐再行一段水路﹐便可到杭州了。到達聞堰鎭的一個沿江村莊時﹐因已航行了數日﹐曹安要上岸購置食物日用﹐張問見岸邊有個小菜店﹐便携家人上岸吃頓飯。
   張問看著那插在門口的旗子﹐回頭對幾個美女笑道:“江南小菜店﹐有醋可吃了。”吳氏和寒煙被說中了心思﹐臉上都是一紅﹐張盈白了張問一眼。
   張問見罷娘子的白眼﹐繼續道:“我沒說錯啊﹐有詩為證:虎丘攢盒最為低﹐好事猶稱此處奇;切碎搗韭人不識﹐不加酸醋定加飴。哈哈……”
   三個女子聽罷表情各異﹐吳氏裝作嚴肅﹐寒煙扶著張盈面有羞澀﹐而張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懶洋洋地走路﹐好像多說一句話就要累死一般。
   跟班和力夫在外面的涼棚下坐了﹐而張問則帶著三個女人去裡邊。一個老頭急忙為客人們掀開水帘﹐樂呵呵地說﹐“客官裡邊請。”這小店這時生意冷清﹐一下子來了好幾個客﹐老頭子心情很好﹐他這店﹐就指著來往的商客。
   “翠丫﹐快上茶。”老頭子向裡邊喊了一聲﹐只聽得一個吳腔“哎”地應了一聲。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張問心下愉快起來。
   小菜店裡的菜﹐都是用梅醬、酸醋、飴糖搗碎而成﹐張問和吳氏對這口味不是很習慣﹐只當作嘗鮮。張盈和寒煙是江南人﹐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寒煙見那侍候的姑娘模樣可愛﹐還順手打賞了一串額外的銅錢。
   這時兩個短衣光膀的漢子撩開水帘鑽進店子﹐那老頭見罷臉色頓時一變。一個漢子笑嘻嘻地說道:“喲﹐馮老爺子﹐生意不錯嘛。”
   “今天就這麼一趟客人﹐利又薄……”
   “少廢話﹐上個月的平安銀子﹐您還沒交﹐咱們又該收這個月的了。”一個漢子拿眼瞟了一眼那被喚作“翠丫”的姑娘﹐馮老頭忙低聲道:“翠丫﹐裡邊去。”
   那翠丫忙怯生生地往廚房去了。
   張問低聲問曾經是老江湖的娘子:“啥是平安銀子?”
   張盈本來正軟軟地靠在椅子上﹐聽罷張問的無聊問話本想不理﹐但想著他已是夫君﹐不理不行﹐便說道:“江河上有靠漕運吃飯的人﹐販賣私鹽﹐收取沿江客棧飯館的份子﹐稅比官府﹐就是平安銀子。”
   張問一聽大怒﹐騰地站了起來﹐對門外喊道:“來人﹐給本官拿下!”坐在外邊吃東西的兩個力夫聽見張問的聲音﹐便走了進來﹐張問一瞧﹐力夫和那兩個短衣壯漢一比﹐簡直和猴子一般弱﹐當下鬱悶﹐看向旁邊的娘子張盈。
   張盈這時候已不穿那玄衣了﹐穿著對襟大袖的背子﹐梳著桃心鬢戴玉簪﹐一副貴族婦人的打扮。張盈這時候眉頭微皺﹐這相公眞是多事﹐和咱們什麼事沒有﹐去出那頭幹什麼。張盈不動色﹐坐著沒動﹐她自覺穿這身衣服不便和這些莽漢動手。
   兩個莽漢行走江湖﹐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過慣了﹐初時聽到張問自稱本官﹐聲色俱厲﹐還嚇了一跳﹐卻見進來這麼兩個小子﹐當下就樂了﹐一莽漢瞪了那兩個力夫一眼﹐喝道:“還不滾?”
   力夫為難地看著張問道:“大人﹐小的們只會挑抬﹐拿人卻是不會……”
   張問大窘﹐這時下不了臺﹐正色道:“爾等亂賊﹐欺壓百姓﹐國法不容﹐識相的趕快滾蛋﹐休得騷擾良人!”
   莽漢不管你是官還是吏﹐手裡沒有武力﹐他們就不怕﹐聽到張問怒斥﹐不懼反笑﹐這時見張問旁邊的三個女人各具姿色﹐只有張問一個男人﹐卻長了一張不禁風霜的白臉﹐便嬉皮笑臉地走了過來。
   莽漢色迷迷地看著長相最秀麗姿態最婉約的寒煙﹐寒煙名妓出身﹐隨便一坐都是韻味十足。張問見他這樣看自己的女人﹐氣不打一處來﹐提起板凳就砸了過去。
   “呯!”地一聲﹐莽漢沒料到張問這麼一個書生樣趕動粗﹐躲閃不及﹐急忙拿手臂格擋﹐板凳砸在手臂上﹐疼得那莽漢大聲痛叫﹐恐怕骨頭都折了。
   二人大怒﹐瞪著張問就要出手﹐只見那兩個莽漢長得比張問高了半個頭﹐臂圓腰粗﹐張問與之鬥毆哪是對手﹐心下也有些虚﹐但因為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張問心下一狠﹐腰間又未帶佩劍﹐正要去抓桌子上的碗往他們頭上砸。
   莽漢哪容得張問再動手﹐轉眼間已跳將過來﹐碗大的拳頭呼地一聲就朝張問臉上招呼。張問不會武功﹐臨陣也不及躲閃﹐心下閃過一個念頭就是這一拳只能挨了。
   不料正在這時﹐只聽得“啊”地一聲慘叫﹐那漢子突然抱住拳頭彎下了腰﹐痛得面目猙獰。肯定是張盈出手了﹐果然聽得張盈冷冷道:“想打我相公﹐找死!”
   話剛落﹐她手裡的另一雙筷子已飛了過去﹐“哧”地一聲﹐那盯著寒煙的漢子雙眼各插上一支筷子﹐鮮血長流﹐哭爹喊媽。拳頭上插著一支筷子的莽漢見狀大嚇﹐正欲求饒﹐張問已經一腳踢在了他的下巴上﹐莽漢在地上滾了幾圈﹐將兩顆牙齒和著血水哇地吐了出來。
   寒煙和吳氏已嚇得抱成一團。
   片刻之間﹐兩個牛高馬大的人就躺在地上痛叫起來﹐張問猶不解氣﹐罵道:“老子上任了﹐帶人滅了狗屄的老窩!”
   不料店家老兒卻奔了上來﹐攔住中間彎腰討饒道:“別﹐大俠手下留情。”老兒一臉哭相道:“哎﹐您這是……老朽這小店還如何經營得下去呀……”
   張問聽罷十分鬱悶﹐幫忙出頭卻連聲謝都沒有。這時張盈說道:“這小菜店定然再開不下去﹐這些漕幫會幫報出氣。我看你們祖孫只能回老家種地了。”
   張問心想道﹐算我遇上了﹐好人做到底﹐便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放到桌子上﹐說道:“拿回去﹐另外做點小生意……你們兩個﹐拿繩子來﹐把他們綁回杭州﹐交由官府處置!哼﹐本官不殺你們﹐自有王法殺你們!”
   店家這才千恩萬謝收了銀子。張問等人這才出門去岸邊上船﹐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三個艷麗的女人﹐從包裹裡翻出自己那柄佩劍出來﹐自語道:“如果我剛才帶了劍﹐一劍就捅死一個﹐也不用娘子辱了斯文。”
   張盈搖頭笑了笑﹐張問愕然道:“不信麼?你相公我文武雙全﹐想當初在上虞帶兵平亂﹐親手斬下賊子頭顱﹐提在手裡﹐萬千亂賊莫不敢前。”
   “只要和相公在一起﹐妾身就覺得好安全哦。”寒煙趁勢挽住張盈的胳膊笑靨如花。張盈沒好氣地說道:“我身上直打冷顫……”
   一行人一路說著話﹐張問覺得心情大快﹐和佳人同舟﹐就是不一樣。時間過得很快﹐下午時便到了杭州。曹安去城中雇了車馬到碼頭接了張問﹐一行才乘車進城。那叫一個繁華!
   杭州才是眞正的江南大都會﹐有人口八十萬﹐人擠人喧囂無比。街道兩旁有廊道通行﹐路人走街道兩旁的廊道;中間行車行轎﹐絡繹不絕。店鋪商家鱗次櫛比、攤位成群﹐都掛著大牌子﹐寫明出售貨物種類﹐手藝店便寫行業﹐繁華而有序。
   商鋪種類繁多﹐讓人眼花繚亂。有茶樓、茶坊﹐都掛著水帘子﹐屋內支起爐子﹐牌子多數寫著:梅湯、和合湯、胡桃松子泡茶;有酒館、酒店﹐旗子上寫著大大的“酒”字﹐如果是大酒店﹐就更加氣派﹐有閣兒百十座﹐周圍都是綠欄杆﹐四處青樓窯子裡的妓女粉頭道酒店趕趁﹐懷抱琵琶﹐彈唱曲兒﹐或鼓瑟吹笙﹐替公子王孫食客斟酒;有各色食店、麵店、雜貨鋪、綢緞鋪、當鋪……
   張問挑開車帘﹐觀賞著沿途景況﹐眼前的盛況﹐讓人詩興大發﹐對車中美女吟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帘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竟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整個杭州城﹐以鐘樓為中心輻射街道河流﹐鐘樓附近有中街、上街、下街等等。馬車車夫說中街上官府衙門密佈﹐張問便命車夫趕往中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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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 開中】
   中街街口的牌坊旁邊﹐設有一個小監獄﹐有在街上參與鬥毆等小型治安案件的﹐便會被抓到街口監獄打一頓﹐關幾天。
   張問的馬車過了牌坊﹐進入中街﹐街上各司衙門密布﹐省裡分管各種事務的機構很多﹐戶部、兵部、刑部等等都有分司。張問拿印信給街口的皂隷看﹐皂隷便去監課提舉司通報。
   張問便趁空隙時間﹐在馬車上換了官袍﹐從五品官袍依然是青色﹐不過補子變成了白鷳。同車的張盈說道:“沈家在杭州有幾個商鋪﹐還有一處院子空著﹐咱們就不住衙門了吧﹐妾身帶後娘和寒煙妹妹去收捨院子﹐相公處理完公務﹐妾身叫人到衙門接相公。”
   張問以為善﹐便叫曹安和內眷一起去幫忙管理家務。過了不多一會﹐便見幾個穿著青袍綠袍的官兒騎馬帶著轎子迎了過來。
   只聽得一個像公鴨叫喚一般的難聽聲音道:“下官浙江鹽課提舉司同提舉﹐陳安上﹐恭迎大人。”
   皂隷為張問挑開車帘﹐張問讓那些官兒彎著腰等著﹐慢騰騰地端正了一下鳥紗帽﹐這才從車上走了下來﹐陳安上等官員忙又作揖道。張問才換了一副笑臉﹐回禮道:“有勞諸同僚相迎。   
   只見那從六品同提舉陳安上三四十歲﹐矮個子﹐皮膚黑糙。天庭不甚飽滿﹐按面相是該早年窮困﹐怪不得長了那麼副模樣。而且嘴巴前凸﹐皮膚又粗﹐跟個剛剃了毛的猴子似的。
   張問換了官橋﹐長官在列﹐幾個官員不能乘轎﹐便騎馬相隨﹐眾白衣左右相擁。當然排場比上虞縣的時候低調多了。上虞縣是個小地方﹐張問就是最大的官兒﹐所以想怎麼招搖就怎麼招搖;但在這杭州省府﹐布政司、按察司等等高級衙門多得是﹐一個鹽課提舉算不得什麼了。
   一行人到達鹽課提舉司衙門﹐過了照壁﹐進大門之後就看見了儀門﹐按規矩皂隷已開了旁邊的小門。因為張問現在是提舉衙門的人﹐而儀門大門只有迎接其他衙門的同級或者上級官員才開。
   進了儀門﹐如上虞縣衙一般就是大堂院落﹐各級衙門除了一些細節不一樣﹐大概的構造都是這樣的封閉四合院﹐大堂公座便在這院落的正北面。
   張問走向大堂時﹐只聽得四聲鼓響﹐皂隷拉長了音調道:“巳時三刻﹐長官上任﹐叩謝皇恩……”張問便在喊聲中走進大堂﹐皂隷分左右排列。北面暖閣裡有個屏風﹐除此之外大堂空蕩蕩的沒什麼東西。
   等張問走進來﹐吏房書吏簽押公座﹐當眾將椅子抬上暖閣﹐放到屏風前面。皂隷抬那公座是相當的愼重﹐它本身是把普通木頭做的椅子﹐只是象徵著等級和權力。
   然後皂隷又將公案抬上暖閣﹐小心擺正﹐擺放上山字式筆架、墨筆、紅筆、硯台、簽筒、王命、印匣。張問這才愼重其事地走上暖閣坐了﹐官吏紛紛來揖拜見﹐張問收攏各司表目﹐整個上任儀式完成。
   張問從麒麟門退入簽押房﹐開始處理公務。那些倉庫帳目張問是不會看的﹐前任離任時已經向上官交差了﹐面上不會有問題﹐有問題光看這些東西也不可能看出來。張問只看重要公文﹐特別是中央下達的。
   那像“剛剃了毛的猴子”似的同提舉陳安上走進簽押房﹐做了一揖﹐從袖袋裡摸出一本小折子﹐雙手呈到張問面前說道:“下官等恭祝大人上任﹐略備薄禮﹐聊表心意﹐請堂尊笑納。”
   張問笑著接到手裡﹐也不翻開﹐猜得到肯定是禮單﹐笑看著陳安上。陳安上見狀心下莫名有些緊張﹐忙生硬地陪笑了一個﹐白生生的牙齒露了出來﹐和黑糙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張問的妻妹攀上了皇長孫﹐深受寵愛﹐這樣的消息﹐同僚們怎麼會不知道?張問心下感嘆了一氣﹐這次上任和在虞上任﹐遭遇是完全不一樣。原因就是上次是以得罪上面的人的身份﹐下放的;而這次是升官﹐而且有後臺。
   這陳安上是哪邊的人?張問一時不太清楚﹐或者根本沒能攀上上邊的浙黨或東林?這個答案﹐張問要從這張禮單上去找。
   於是張問便當著陳安上的面翻開了禮單﹐陳安上神色頓時一喜。張問見狀又立即合上了﹐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為什麼陳安上急迫地想張問翻看禮單呢?因為禮單上的禮比較貴重。陳安上要送重禮份子﹐就已經超出了陋規常例中恭祝上官上任的“份子”範圍﹐在討好上官的同時﹐是想巴結上去了。所以張問得到了答案﹐陳安上等人還沒有比較靠譜的後臺。
   張問心下比較愉快﹐這樣也好﹐免得以後做事的時候﹐內部不協調﹐精力只需要用在上峰那裡就行了。張問便將禮單在手裡試了試﹐好像在試它的重量一般﹐然後說道:“這份禮有幾斤幾両﹐本官已經掂量出來了。”
   陳安上心道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白臉,故意裝逼?看也沒看就知道了?他心裡盤算著的時候﹐笑著用公鴨聲音奉承道:“是、是﹐下官們的那點心意﹐大人怎會不知道呢?”
   張問將禮單放到案上﹐皮笑肉不笑道:“咱們一個衙門辦事﹐也不是見外﹐但話要說明了的好。本官初上任﹐你們就送這麼一份禮﹐是不是太重了?要是有別人知道了﹐不得告我受賄貪墨麼?”
   “這、這事只有下官等幾人知道﹐不會有其他人注意的。”陳安上的眉毛成了八字形﹐ 一副可憐樣﹐“咱們這點孝心﹐就是想大人多多照應提携﹐別無他意……”
   張問拿起公文﹐頭也不回地說道:“好了﹐換一份吧。咱們只要把事兒辦好了﹐該提携的自然會提携。”
   陳安上忙收回了禮單﹐輕輕用袖子在額頭上擦了一把汗﹐他被這麼一弄有些迷糊了﹐心裡沒什麼底。這時又聽張問問道:“戶部下的這份公文﹐你們看了?”
   陳安上便靠近了些﹐看了一眼張問正在翻看的那份公文﹐ 說的是協助有司衙門整頓鹽課的事﹐陳安上道:“鹽課已實行‘開中折色′許多年了﹐好像是……”
   陳安上斜眼向上作回憶狀﹐他說話題的聲音實在難聽﹐如公鴨叫喚﹐又如鋸木頭。
   張問給他補充道:“是弘治四年﹐葉淇為戶部尚書﹐上疏‘召商納銀運司﹐類解太倉﹐分給各邊’﹐改全國鹽課為開中折色。”
   “對、對﹐大人博聞強記﹐下官佩服。開中折色的辦法已用了百餘年﹐一向行之有效。戶部突然獨要浙江改回﹐‘開中納米’﹐這法子可是洪武年使用的了﹐下官等實在是想不明白﹐只等大人到來主持大局。”
   “開中納米”、“開中折銀”﹐都是鹽課使用的徭役律法。因鹽巴是國家壟斷物資﹐利潤豐厚﹐所以由官方一手控制﹐沒有官方授權﹐任何買賣鹽巴的商鋪私人﹐都是重罪﹐稱為販賣私鹽。
   洪武至弘治的時間﹐使用的就是“開中納米”制度﹐商人往九邊各地輸送糧食等軍用物資﹐支援國防﹐然後按多寡到鹽課司領取“鹽引”﹐再憑鹽引到鹽場去買鹽巴來銷售﹐這就是“開中納米”了。
   通過輸糧、輸米或納糧米及其他軍用物資領取鹽引到鹽場支鹽經銷的方式﹐來解決邊疆駐軍的吃、穿、用﹐從而築固邊防﹐這種辦法在那個時代是行之有效的﹐一時朝臣稱快﹐上疏歌頌黨國:坻京露積﹐土飽馬騰﹐無枵腹之憂也﹐胡馬不窺於長城﹐無蹂躪之憂也。
   歌頌完了﹐對商人長途跋涉的艱難卻隻字不提。因為那個時候官僚的解構和現在不一樣﹐不是一個利益圈子的人。掌握權力的官員誰管你商人如何﹐兵強馬壯國家強盛他們就滿意了。
   但任何制度都有時效性﹐不可同日而語﹐隨著大明商品經濟的發展﹐以前的法子行不通了﹐連續出現了幾次鹽引擁堵﹐明朝爆發經濟危機。商人不願意長途跋涉去送糧﹐鹽引銷不出去。前期朝中大臣採取了好幾種手段疏通﹐緩解了經濟危機。
   但是有危機就會呼喚改革﹐弘治年間﹐葉淇出任戶部尚書之後﹐大刀闊斧﹐全部改革﹐實行“開中折色”。
   開中折色﹐其實就是拿銀子去買鹽引。
   改革得到了全國官吏的的擁護﹐一時又是歌頌黨國:體恤民眾﹐官民稱快﹐因為這時候的掌握權力的官員﹐或分已經變了﹐與大商賈大地主有了利益的交集﹐當然就要體恤商人長途運糧的痛苦了。
   其實那兩種開中制度就一句話:開中納米﹐給鎭守邊閞的將士送糧食﹐換鹽引;開中折色﹐給朝廷送銀子﹐換鹽引。
   兩種制度前後能夠推行﹐都是因為得到了文官們的支持﹐不然就免談吧。改革談何容易﹐大多數改革都是哄老百姓﹐主要看手裡有權的人﹐站在什麼利益立場﹐古今同理。
   張問聽罷陳安上的牢騷﹐笑道:“上邊要改﹐自然有要改的道理。”

仲未更新?



【段三 湖畔】
   陳安上用公鴨叫的聲音說朝廷要浙江鹽課改洪武年使用的“開中納米”﹐大為不解﹐便向張問請教。
   張問說上邊要改自然有要改的理由﹐作為敷衍﹐心道陳安上雖然長得醜點﹐可也是進士出身﹐哪有一點都看不明白的?不知這拔毛猴子在裝傻﹐還是考老子。
   陳安上道:“要改為什麼獨獨讓咱們浙江改?這法子能不能管用還另說﹐能改得過來麼?”
   張問喃喃說道:“東北邊一個叫野豬皮的人擁兵數萬造反﹐朝廷欲大舉用兵﹐奈何國庫空虛。這上邊不也說了嗎﹐首輔方閣老從各部調出五十萬作軍費﹐欲籌足一百萬両發往遼東﹐供川雲新軍用度﹐又請旨皇上開內帑補足﹐可內帑也不充裕不是。咱們浙江歷來是大明糧倉﹐當此大敵關頭﹐對平亂作出點貢獻也是應該的。」
   陳安上為難道:「理是這個理﹐但是私鹽從來是屢禁不止﹐一旦實行開中納米﹐定會導致鹽引擁堵﹐鹽價上揚﹐在暴利之下﹐販賣私鹽更是趨之若鶩﹐禁之不禁﹐如之奈何?”
   張問點點頭﹐在面前的紙上畫個圈﹐問道:“戶部有人下來鹽察改鹽嗎?”
   浙江清吏司戶部郎中揚大人已到浙江﹐鹽察浙江輸糧﹐浙江清吏司另有戶部主事王化貞調到杭州……另外左大人升浙江道鹽監察御史﹐也到了杭州。”
   張問一邊聽﹐一邊在紙上畫圈﹐一共畫了三個圈﹐又問道:“熊廷弼熊大人也來杭州了嗎?”
   陳安上驚訝道:“大人眞是不出書齋﹐便知天下事!熊大人由南直隷調改杭州學道﹐也從京城到杭州了。”
   張問又畫了半個圈﹐放下毛筆﹐站了起來。陳安上忙去看紙上的圈圈﹐不知所然﹐張問回頭道:“陳大人要是眞對這個有興趣﹐就三個半圈……不對﹐”張問又返回身來﹐加了半個圈﹐“三個圈﹐加兩個圈﹐呵呵。”
   提舉司的作息時間和縣衙是一樣﹐張問在衙門裡呆到酉時﹐便簽押各司條目﹐然後下班。
   張問剛走到衙門﹐便看見一個熟人﹐黃仁直。黃仁直摸了摸鬍鬚﹐站在街邊等張問走近了﹐便面帶笑意作揖道:“張大人別來無恙。”
   “哈哈﹐黃老……﹐張問面有喜色﹐快步走了上去﹐也作了一揖﹐兩人互拜。
   黃仁直摸著下巴的鬍鬚﹐笑道:“生計多艱﹐不知大人還用得著老夫做幕友麼?”
   張問笑道:“我欠你們的銀子﹐可是已經還清了。”說罷兩人相視大笑。
   黃仁直看向身後﹐兩個作青色直身長衣的年輕人便作揖道:“屬下等拜見大人。”黃仁直道:“沈小姐怕大人在杭州沒有趁手可用的人﹐他們從現在起只聽命於大人一個人。”
   張問看了一眼﹐兩個作直身男裝的年輕人明顯就是女的﹐呵呵一笑﹐對黃仁直:“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咱們上車再說。”
   張問與黃仁直同車﹐相對而坐。黃仁直是沈碧瑤的人﹐現在張問已經和沈家一個鼻孔出氣﹐所以對黃仁直已不用像以前那樣防範了。
   黃仁直摸鬚﹐渾濁的眼睛看張問時﹐閃出一絲精光﹐隨即笑著調侃道:“大人在上虞扮昏﹐可把老夫蒙過去。”
   張問恬顏道:“情勢所迫﹐不得已啊。但是當初黃先生在上虞縣在旁指點﹐實令我受益匪淺。現在還望黃先生不計前嫌﹐你我携手如初。”
   “不敢指點﹐大人能用得老夫在旁輔佐查漏補缺﹐老夫領些銀子買酒﹐也就心安理得了。”
   張問笑道:“先生雅興﹐高才換酒﹐灑脫至斯﹐令人佩服。正如詩中所有言……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身在鬧市﹐兩人相互說了些閒話﹐馬車向西行了許久﹐才停了下來。張問下得車來﹐首先就看見了西湖﹐面上一喜﹐回頭道:“住在這裡﹐眞是一大快事。”
   旁晚時分﹐西湖岸邊是車水馬龍﹐士女群集﹐歌吹如沸﹐燈籠早早就點亮﹐讓人感覺不到夜幕的降臨。其繁華喧鬧面是延伸到湖面上﹐樓船上的燈籠映在水中﹐如有千百個月亮。游船已經形成龐大的產業﹐在杭州﹐其規模不比酒樓差﹐王孫公子雅士最愛泛湖遊樂。
   這繁華之處﹐是美人如雲﹐不僅樂人才拋頭露面﹐大明到現在﹐江南的風氣已經十分開化﹐姑娘媳婦都愛逛街﹐特別在杭州﹐更是鶯鶯燕燕目不暇接。朝廷三申五令要整頓風化﹐根本無濟於事。隨著大明城市經濟的空前紊榮﹐女人們根本不會守在閨房裡﹐而是廣泛地參加社會交往。
   朝廷下令:女子不准買命算卦﹐莫聽唱說書﹐莫結會講經﹐莫齋僧飯道﹐莫修寺建塔﹐莫廟宇燒香﹐莫看春看燈﹐莫輕見外人﹐莫輕赴酒席…… 等等﹐法令基本是一紙空文﹐女人們什麼都不遵守﹐特別是求神拜佛﹐吟詩作對最是喜愛。
   連傳統悠久的教條“女子無才便是德”都是扯淡了﹐杭州書香門第娶妻﹐要是女子連字都不識﹐丈夫不會覺得是德﹐覺得是在朋友面前丟臉。
   “美女可眞多啊!′張問看著黃仁直笑道。黃仁直摸鬚呵呵一笑。
   幾個人進了宅子大門﹐這是個三進的小庭院﹐門廳是江南獨特的通風敞口廳﹐院子裡有天井﹐左右有廊道﹐屋檐寬大﹐因為江南多雨﹐合“四合歸堂”。
   院子不大﹐但是張問知道這個小院子﹐在這個地段﹐價值在萬両銀子以上。沈家將這麼一處院子直接劃給張問居住﹐財力不容小窺。張問看向黃仁直道:“沈小姐如此厚愛﹐又給房子又給人﹐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笑了笑﹐不置可否。一個白衣少女迎到第二進的月洞門門口﹐作了個萬福﹐“東家請這邊﹐奴婢們已經準備了晚膳﹐東家要先喝會茶﹐還是現在用膳了?”
   張問見那白衣少女的可愛鵝蛋小臉﹐玲瓏身段﹐得體舉止﹐絕非隨便買的奴婢﹐回頭對黃仁直道:“連侍女也是小姐送的麼?”
   那少女笑著臉道:“東家不記得了麼?去年您去沈宅﹐進了西庭﹐就是奴婢給東家引的路。”
   張問一拍額頭﹐哦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哈﹐我說怎麼看起來這麼面熟。”其實他壓根就不記得了﹐不過實在不想讓如此美女失落。
   “黃先生﹐一起吃飯﹐還喝什麼茶﹐中午在衙裡吃那一頓﹐簡直難以下咽……你叫什麼?”張問又回頭問那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笑嘻嘻地甜聲道:“奴婢名叫珍兒。奴婢是東家的人了﹐東家賞賜奴婢一個名字哦。”
   “眞兒……就賞妳個名兒﹐叫假兒吧。”
   白衣少女嘟起小嘴不快﹐這名字確實難聽。張問哈哈一笑﹐“居西湖之畔﹐有詩曰淡妝濃抹總相宜﹐妳又白衣淺紋褶裙﹐就叫淡妝吧。”
   “謝東家賜名。”
   張問又道:“去叫夫人她們一起吃飯。”
   “是。”
   黃仁直忙道:“大人內眷在此﹐老夫就不便叨憂了。”張問道:“黃先生不必見外﹐張盈不就是笛姑麼﹐先生又不是不認識﹐當初在京師﹐不是先生和她一起來相識了﹐我豈能娶此良眷賢妻?”
   黃仁直這才笑著答應了。
   白衣少女淡妝將張問等人帶進第二進院子﹐院子裡栽滿了桃樹﹐林同小徑上飄滿了落花﹐空中也紛紛揚揚﹐美麗得如人間仙境。這院子原來是沈碧瑤的﹐看來沈碧瑤不是一般的愛花﹐在她居住過的地方﹐無一不是種滿花樹。
   生活在這樣的環境﹐張問都有點樂不思蜀的感覺了﹐他雖出身地主家庭﹐還是第一次過這般奢華的生活。這些都容易讓人沉迷喪失鬥志﹐張問不由得提醒自己。如果沒有權柄實力﹐什麼東西方都是過眼雲煙。
   穿過一片桃花林﹐就看見一塘荷葉﹐荷塘中間有個小亭子﹐岸邊有房屋數間。張問走近之後﹐見面幾間房有亭、榭和敞室﹐周圍養著白鶴﹐還有雞鴨等家畜﹐這裡定是主人閒時休閒娛樂輿情的地方﹐因為沒有窗楹﹐四面透風﹐不適合居住﹐居住應該在第三進院子的內宅裡。
   最大的是一間敞室。前面種著梧桐樹﹐後面種著竹子。張問和黃仁直進去之後﹐看了一番這敞室﹐自然是幽雅所在。前後沒有牆壁﹐通風又便於觀景聽琴。
   敞室不能懸掛書畫﹐中間有一張大几﹐兩旁各有無屏的長榻一張﹐木几上擺著大硯台一個和青綠水盆一個。北窗有湘竹榻一張﹐可以高卧。
   張問和黃仁直推讓一番﹐坐在中間的長榻上﹐不一會又走來了幾個白衣少女﹐將北窗的湘竹榻抬開﹐放上桌子板凳﹐開始擺飯。
   張問和黃仁直剛坐下﹐就聽得不遠處響起了琴聲﹐張問尋聲望去﹐寒煙已經坐到了旁邊的亭子裡﹐焚香凝神﹐開始撥弦。

Good

:smile_o01:  好看啊!

【段四 煮酒】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几案上有劍蘭三盆﹐塘邊奇峰古樹、清泉白石;敞室中湘帘四垂﹐望之如入清涼界中。
   亭中有白衣寒煙﹐緩緩送來叮咚琴聲﹐青絲隨風而動﹐玲瓏身段﹐嬌美面容﹐如仙子下凡。張問和黃仁直坐的桌子邊上燒著一個小爐子﹐溫著美酒﹐丫鬟美婢陸續送來佳餚﹐攞放在桌子上。
   “良辰美景﹐知己一二人﹐煮酒廣論﹐今日我們就來個煮酒論英雄如何?”張問心情很好﹐郎聲笑著。這庭院之中﹐全是沈家的人﹐張問深感沈碧瑤的厚愛﹐老婆都是沈碧瑤給的﹐所以已經不把沈家當外人。
   黃仁直摸著鬍鬚呵呵一笑:“很久沒有這般放開胸懷了。”
   桌子下很快擺上了滿滿一桌子﹐有山珍﹐、鵝、鴿子﹐斑鳩;有海味、炙蛤、鮮蝦、燕菜、魚翅;有各色蔬果﹐層層架叠﹐以示美觀﹐稱為“果山增高碟架”。
   不一會張盈就在那奴婢淡妝等白衣少女的帶引下﹐款款走進了敞室﹐她身著淺綠綾羅侍女裝﹐交領衣裳讓她纖纖玉脖露出來﹐配上如絲一般烏亮柔滑的秀髮﹐讓人賞心悅目。
   張問看在眼裡﹐心道如此美妻卻常常在房事上不能盡興﹐定要想個法子調教一番。但是作為正妻﹐在家中的地位僅次於男主﹐自然不能像調戲小妾一般猥瑣﹐張問不好意思破壞自己在張盈心目中的印象。
   這時候張問無意間見到亭子裡彈琴的寒煙﹐她是名妓出身﹐什麼手段不會?張問頓時計上心來。
   “妾身給相公請安。”張盈走到桌前﹐款款施了一禮﹐從容淡定﹐她無論是男裝打躬作揖﹐還是作典雅裝扮作萬福﹐無一不是形神具備。她緩緩轉身又對黃仁直施了一禮﹐“妾身見過黃先生。”
   黃仁直摸著鬍鬚笑看著張問道:“以前笛姑是叫老夫黃老﹐現在卻突然改口了﹐老夫還不是很適應呢。”
   張盈那亮晶晶的飽滿額頭下面的美目一笑﹐秀目變長狹﹐黑睫毛以玉白膚色為背景更顯可愛﹐走到張問身邊﹐說道:“妾身隨了相公﹐自然隨相公稱呼黃先生了。”
   張問頓時被張盈那一笑笑呆了﹐只覺得眼光昏花﹐已看不清遠處的景色﹐心裡竟然撲騰撲騰跳將起來﹐不由得感嘆道:“這漫天的桃花﹐怎比得上娘子一笑之萬一?”
   張盈一樂﹐柔聲道:“相公﹐黃先生在旁邊呢。”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自然要讓這老夫子看看﹐以前的笛姑這會兒是怎麼聽我們的話﹐便說道:“娘子﹐還不快給黃先生倒酒。”
   張盈便用左手托住右邊的長袖﹐慢慢地端起酒壺給黃仁直斟酒﹐動作要慢才顯得優雅。張盈無疑悟性很高﹐悟透了各種動作的神韻特點。
   “黃先生請﹐我先乾未敬。”張問雙手舉起酒杯﹐仰頭酒杯見底﹐”一杯酒﹐一段英雄論﹐黃先生以為﹐當今時局﹐朝廷廣調天下兵馬集往東北﹐誰可當大事?”
   黃仁直喝下酒﹐拿手帕小心擦了擦鬍鬚﹐那幾根山羊鬍是他最愛玩的東西﹐不得不保護好了。黃仁直調侃笑道:“當今天下可稱英雄者﹐惟大人耳?”
   張問一愣﹐隨即就明白黃仁直用《三國演義》裡曹操的“惟使君與曹耳”在調侃。張問也不是沒有幽默感﹐隨即很配合地看向天空。這個動作是揶揄三國裡﹐曹操剛說完那句話﹐天空就響了一個雷﹐劉備的筷子落地﹐不知是被雷嚇的﹐還是被識破裝逼嚇的。
   張問看完天空﹐黃仁直哈哈大笑﹐張盈也笑靨如花。他們想起了張問在上虞學劉備的情況﹐不由得會心一笑。
   “黃先生不是外人……別說﹐我還眞打算爭上一爭。“張問不笑﹐正色道。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摸著鬍鬚﹐在想張問那句話是開玩笑﹐還是玩眞的﹐片刻之後﹐黃仁直才說道:“恕老夫直言﹐大人不了解遼東狀況﹐又無實戰經驗……再說﹐大人也犯不著慘和那趟渾水。”
   張問搖頭道:“犯得著﹐犯得著……”張問壓低聲音道:“沈小姐與我都要對付的李氏﹐掌家的是李如梓﹐李如梓其父李成梁﹐不就是在遼東發家的?朝廷到遼東選兵﹐連幾千能戰的都選不齊﹐也是李成梁斂財的功勞了。咱不學他斂財﹐但是遼東戰事已牽動天子之怒﹐實乃建功立業之地。男兒何懼危局?這個地方看似危險﹐卻暗藏極大的機遇。”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一動不動,猶自在沉思。而張盈的臉色變得蒼白﹐沙場上刀劍無眼﹐相公一介文官﹐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她想起一句話:悔叫夫婿覓封侯。
   張盈張了張嘴﹐想勸阻相公﹐但最終沒有說出來﹐只眼巴巴地看黃仁直﹐希望他勸相公幾句。黃仁直半眯著眼睛﹐將旁邊的人表情看在眼裡﹐果然就睜開眼睛道:“老夫勸大人一句﹐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大人切不可因為想盡早對抗李氏﹐便涉險東北。一則那是一趟渾水﹐二則大人才不在兵事﹐恐與國家興亡無益。
   “誰說我不知兵事﹐先生不見上虞民變﹐我提三尺青鋒﹐不是照樣縱橫?再說大明猛將如雲﹐也用不著我上陣殺敵﹐知道怎麼用人用謀便可︰”
   黃仁直皺眉道:“大人如何上位掌用將之權”
   “這個……”張問嘆了一氣﹐今天在衙門裡﹐最後返回身畫的那半個圈﹐就是自己﹐半個圈意思就是想去﹐但是基本沒有機會。一個圈就是想去又有機會了。一共三個人想去而有機會﹐兩固人想去但沒機會。
   張問端起酒杯﹐悶悶地喝了一杯﹐看著滿桌的山珍海味﹐嘆道:“沒有下酒菜﹐酒也是苦的……黃先生以為﹐誰會掌遼東?”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喃喃道:“商丘楊鎬﹐萬歷八年進士﹐二十五年經略緩朝軍務;三十八年巡撫遼東﹐多次敗女眞人和蒙古人。與首輔方從晢交好﹐齊楚浙黨派系的元老﹐又稱沙場老將﹐可能會出任遼東經略。”
   張問點點頭道:“浙黨勢大﹐楊鎬確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我觀今日鹽課這盤棋﹐不簡單。東林已調德高望重的御史左光斗監察浙江﹐又調東林人士王化貞參與浙江戶部請吏司﹐所有我覺得事倩尚有反復﹐說不准。”
   黃仁直眯著眼睛沉吟許久﹐又道:“東林這邊﹐鳯翷袁應泰也得到了朝中重臣的推舉﹐特別是兵部左侍郎張鶴鳴十分賞識應泰﹐以王化貞和應泰為其最得意的門生。二十三年進士﹐先後任工部主事、兵部武選司郎中、淮徐兵備道、按察使永平兵備道、右僉都御史。任永平兵備道時﹐應泰招兵買馬﹐休整要塞﹐打造戰艦﹐採辦火藥軍械﹐十分得力﹐素有精明能干之稱。連浙黨那邊的熊廷弼也認為他是能吏。”
   張問又飲了一杯﹐聽著亭子裡叮咚琴聲﹐想了許久才說道:“我覺得﹐袁應泰寬厚有餘﹐殺氣不足﹐治軍後勤尚可﹐不足獨當一方軍政。當然﹐現在兵部無尚書﹐袁應泰又得到了兵部侍郎的支持﹐也是極可能掌遼東之事的。結果如何﹐只看浙江這盤棋的勝敗。
   ”張問畫了三個整圈﹐楊鎬和袁應泰算是兩個整圈﹐還有一個整圈﹐這時就聽得黃仁直說道:“這有一個能主遼東兵事的將才﹐自然就是熊廷弼。二十五年進士﹐先後任保定推官、監察御史、遼東巡按。在遼東時﹐實行軍屯﹐繕垣建堡﹐按劾將吏﹐軍紀大振。上疏備陳修邊築堡、以守為戰的存遼大計﹐但與前遼東巡撫楊鎬之議不和﹐督學南直隷﹐以嚴明聲聞。此人有大才﹐嚴格治軍﹐經略遼東﹐定可守士保邊。”
   熊廷弼就是三個圈了﹐按資歷和遼東巡按的經驗﹐是可以擔當大任的﹐所以張問才勉強給他畫了一個圈。張問搖搖頭:“和楊鎬和袁應泰相比﹐熊廷弼出任遼東經略的可能性最低。不過要是他們二虎相爭兩敗俱傷﹐朝廷無老資歷可用﹐有一點可能起用熊廷弼。”
   “呵呵……”黃仁直笑著點點頭﹐“熊廷弼一向主張在遼東以守為戰。可是縱觀本朝三大征﹐天子無一不是用大軍征伐﹐每每希望一戰永逸﹐熊廷弼以守策﹐恐怕和皇上的攻策不符。
   張問笑了笑﹐三個圈正是那三個人﹐一個半圈是自己﹐想去但是可能去不成;還有半個圈﹐就是現在派到浙江“配合”楊鎬的堂弟楊洛監察鹽改的王化貞﹐(鎬洛:鎬京與洛陽的並稱)﹐王化貞此人膽大﹐肯定也想去﹐但是和張問一樣﹐資歷聲望不夠。
   “首輔方從哲令戶部鹽改﹐這是盤好看的棋啊﹐黃先生怎麼看?”張問喃喃道﹐“我現在就像他們鬥棋的棋盤中的一粒棋子﹐作為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悟性﹐不然瞎搞像什麼話?”

【段五 佯醉】
   張盈在旁斟酒﹐張問不斷勸酒﹐不出半個時辰﹐已是杯盤狼藉﹐不知春秋幾何。張問那張方正的白臉也喝紅﹐還好酒量比較大﹐天旋地轉之下﹐神智不算清楚。黃仁直已是半眯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處於半睡狀態。
   張問端起酒杯﹐黃仁直忙擺擺手道:“老夫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得吐了。”
   “不打緊﹐黃先生綉口一吐就是半個大明……”張問搖晃著腦袋﹐“如今調到杭州的左光斗、王化貞、楊洛、熊廷弼﹐有誰是沈家能聯絡上的?”
   張問心裡明白得緊﹐一邊勤酒﹐一邊在打探內情﹐沈家血脈單薄﹐沒有子弟在朝為官﹐也就是個商賈家世﹐能和沈家聯絡的﹐恐怕都是大商賈李如梓一黨的。
   李家祖籍是高麗人﹐其祖李成梁原本窮得得到了大明官職之後連赴任的路費都沒有﹐到大明起家後﹐其中兩個兒子李如松、李如柏都繼承父志﹐但都沒有作為﹐惟有三子李如梓從商﹐得到其父資助之後迅速擴張﹐官場商場都鋪的很開。
   在大明朝﹐沒有進士出身﹐要混出場面絕非易事﹐就是主持軍務﹐如楊鎬、袁應泰、熊廷弼這些人﹐無一不是進士出身﹐純武夫只能衝鋒陷陣賣命﹐一般無法左右軍機決斷。沒有進士身份﹐混開了的﹐李成梁算一個﹐他的兒子李如梓算一個。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道:“這個老夫也不甚清楚﹐不過楊洛、熊廷弼是浙黨的人﹐左光斗以正直不阿見稱﹐可能較小﹐唯有王化貞應該是可以聯絡上的。”
   張問喃喃道:“聽說兩黨為爭遼東大權﹐在京師已經就交鋒過一回了﹐可有此事?我前段時間一直閉塞在上虞﹐聽到的風聲實在太少了。”
   “皇上不喜東林﹐無疑楊鎬是最有把握的﹐但事關軍國大事﹐皇上也不會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來用人。東林伺機要把楊鎬搞臭﹐在京師已經試探了一輪。時楊鎬與樂人飲酒作樂﹐又到城郊試馬﹐樂人墜馬身亡﹐東林各方收羅證據﹐彈劾楊鎬殺人。然而證據不足﹐以楊鎬無罪。這是一個信號﹐是投石問路﹐浙黨不能坐等攻訐﹐所以在方從晢的首肯下﹐才佈置了浙江鹽課這個局。”
   方從哲以國庫用度不足﹐國內大軍調度集頻繁為由﹐要浙江鹽課改為洪武法﹐向邊關輸送糧食。這麼老的辦法自然是行不通的﹐就像這時突然要實行夏商的奴隷制度一般行不通。但是在場面上卻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要實行﹐在國朝﹐大凡事情拿到桌面上說﹐都是以道德的理由﹐有善惡之分﹐雖然很多事無法用善惡判斷。
   大伙自然不會信那些桌面上說的光明理由﹐對浙黨的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會說罷了。讓人都知道的佈局﹐就是陽謀﹐浙黨就好像在說:老子就要搞你們﹐搞袁應泰﹐接招吧。
   但是大凡以陽謀開局﹐都有陰謀。陰謀是什麼﹐張問暫時還無法得知﹐他喝得有點高了﹐只能看看發展才可能明白。他不願意眞醉﹐不習慣眞醉之後讓別人把自己看得太清﹐於是開始裝醉﹐拿眼瞟向張盈﹐口齒不清地說道:“咦﹐小娘子長得好生俊俏啊。”
   張盈眉頭一皺﹐扶住張問:“相公醉了。”
   「我沒醉……我縱橫酒桌數十年﹐何曾醉過?”
   黃仁直站起身來﹐拱手道:“天色不早了﹐老夫告辭。”張問也不回禮﹐醉眼惺忪地歪在椅子上。
   張盈站起身﹐敲了一下銅磬﹐那婢女淡妝便走了進來﹐施禮喚了一聲:“夫人。”張盈道:“珍兒﹐送黃先生。”
   黃仁直呵呵一笑﹐說道:“今天大人賞了她個名字﹐叫淡妝。”黃仁直才是眞正喝得有點高了﹐張口就亂說。
   淡妝沒好氣﹐悄悄看了一眼張盈﹐張盈不動聲色﹐說道:“珍兒﹐送黃先生。”
   “是﹐夫人。”
   這些﹐張問都看在眼裡。張盈親自扶住張問回內宅﹐兩個女侍衛提著燈籠一前一後跟著﹐出得這園子﹐就是第二進正院﹐北邊有個洞門﹐從洞門進去﹐就是內宅。內宅住著女眷﹐一般不會讓男客人進去。
   張問一邊順從地扶住張盈﹐聞著她身上的銷魂香味﹐一邊尋思著﹐雖然娶了她﹐但是還未完全征服她的心。她需要什麼?難道眞要如她說的那樣﹐一同隱居﹐讓張問全部屬於她才可以嗎?
   張盈不拒絕嫁給張問﹐因為張問是進士﹐是天之驕子﹐才貌俱佳﹐表面看來﹐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為了她妹妹的事﹐敢和世子對決。這樣的人﹐她哪裡去找?所以當沈碧瑤對她曉以利害﹐她就接受了﹐一個女子﹐總歸要找到歸宿才算完美﹐歸宿就是夫君﹐是家。
   但是張問在內心裡對這樣的關係不太滿意﹐他更不願意隱居﹐他對天下的各種爭奪充滿了興趣。張問無疑沒有男女平等的想法﹐他自己不屬於任何女人﹐而且占有他最多的﹐其實是個死人﹐卻要求女人們從內到外被他占有。
   內宅房屋長廊曲奧幽靜﹐隔成了幾個格局﹐而張問住的是正北的上房﹐從廊道過去﹐就是張問住的地方。進了卧室門﹐可以見張問住的地方已經被重新收拾了一番﹐應該是去掉了一些絢麗的東西﹐不然就如閨閣了。
   卧室的地平﹐為了乾燥清爽﹐天花板未上漆﹐顯得情節雅素。室內有一張卧榻﹐,面向南﹐幔維是綾羅紗﹐按律正是五品級別的官員應該用的。
   榻後有半間屋子的地方﹐人所不至﹐用來放置薰爐衣架書燈之類的東西。窗前有一張小几案﹐上面沒有放東西。一側還放著木櫥木架等傢俱﹐木櫥裡放香藥玩器﹐書架裡放書。
   張盈將張問扶到床邊﹐為他脫袍衣帽子﹐聞得張問一身酒氣﹐又將他的褻褲脫掉﹐不一會張問便全身赤裸﹐底下那根玩意因為靠在充滿女人體香的張盈身上許久﹐早已怒目漲立。
   這時那奴婢淡妝已送了黃仁直﹐走到門口說道:“夫人……”突然見到張問全身一絲不掛﹐臉上頓時一紅﹐輕咬一下下唇﹐神色有些慌亂地繼續說道:“回夫人﹐奴婢已將黃先生送出門了……侍書已帶人拿燈籠送黃先生﹐奴婢提醒黃先生天黑路滑﹐當心走路……”
   張盈見淡妝的神色﹐眉頭輕輕一皺﹐扶住張問的肩膀﹐巧妙地擋住了他的身體﹐回頭道:“正巧﹐妳去打些熱水來﹐官人要沐浴。”
   “是。”
   淡妝不比寒煙﹐寒煙自小就在青樓棲身﹐小時候就被人用藥物調養﹐不能懷孕﹐專程培養為玩物。淡妝雖是奴籍﹐但身體是清白的﹐是可以懷孕的。張盈情願張問寵愛寒煙﹐也不願張問去沾這些奴婢!她至少希望張家的長子是自己所出。
   待淡妝帶著幾個奴婢為張問準備了浴盆﹐張盈也不讓她們侍候﹐自己將張問抱到盆中沐浴﹐可憐張問雖然身材偏瘦﹐但骨頭架子有那麼大﹐百多斤是少不了﹐卻被張盈像抱孩子一般抱起。
   張問的頭靠在木盆邊緣上﹐閉著眼睛半醉半睡﹐一副迷糊樣﹐可心裡卻明白得緊﹐回味著被老婆抱著的美妙滋味﹐幽長的體香﹐又加上酒在體內作崇﹐一時慾火焚身。
   但是他已裝醉﹐不可能暴起將她按翻在地﹐便半睜開眼睛道:“一起洗……”
   張盈想起在酒桌上他叫自己小娘子﹐以為這時張問還把自己當其她女人﹐不由得面有嬌嗔﹐張問心裡咯噔一聲﹐忙裝睡﹐嘴裡喃喃道:“笛姑、笛姑……妳倒是把臉上的玩意摘了呀……”
   張盈一聽﹐心裡自是一甜。張問又叫了許多遍笛姑﹐作渴望相思狀﹐張盈見他一副思念苦痛的模樣﹐心道他莫是在夢中夢見以前的情景了吧﹐她心有不忍﹐便輕聲道:“相公﹐笛姑來陪你了。”
   說罷張盈便輕輕解下衣衫﹐如一條滑溜的魚鑽進水裡﹐張開纖臂﹐輕柔地抱著張問。張問感受到那對比較小的柔軟貼在自己下巴﹐可大粒堅挺的紅豆又硌著張問的皮膚﹐很有質感﹐算是彌補了小胸的遺憾。
   過了一會﹐張盈放開他﹐纖細的手指澆著水為他清洗身體﹐指尖在張問的胸膛上一寸寸移動﹐張問忍不住憋出一聲呻吟﹐睜開眼睛﹐抓住她的手﹐叫道:“娘子……”
   “相公……”張盈的眼睛迷離﹐就像這熱水把她眼睛蒙上了一層水氣一般。張問知道她已動情了﹐便把腦袋靠過去﹐用嘴含住一粒紅豆。張盈這樣的乳尖﹐無疑比平常的女子敏感許多﹐只一輕輕這麼一刺激﹐她的手便緊緊抓住了木盆的邊緣﹐那可憐的木頭被她捏得吱吱作響﹐可見會武功的女人手勁絕對不會小。
   張盈嗯地咬牙噓出一口氣﹐喃喃道:“相公﹐你剛才叫了笛姑十三遍呢……”
   張問把嘴靠到她的耳邊﹐耳語的同時﹐把她的耳朵弄得痒絲絲的﹐顯然張問玩弄女人是老手了﹐他輕輕耳語道:“娶妳之前﹐我一個人何止叫了妳一千三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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