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 浙江政略》
【段一 形勝】
四月底﹐任命張問為浙江鹽課提舉司提舉的公文就加急到達了上虞縣﹐加蓋了戶部、吏部、都轉運鹽使司等幾個衙門的大印﹐催促張問即刻上任﹐延遲則問罪。
張問不敢延緩﹐即刻清理了上虞縣各倉庫庫存﹐稅收等事宜﹐列成帳目﹐到紹興府交了帳﹐便携家人乘船西去杭州上任。一行人除了雇傭的力夫﹐有張問的娘子張盈、後娘吳氏、小妾寒煙、管家曹安等數人。
浙江省水路四通八達﹐張問等乘船入錢塘江﹐再行一段水路﹐便可到杭州了。到達聞堰鎭的一個沿江村莊時﹐因已航行了數日﹐曹安要上岸購置食物日用﹐張問見岸邊有個小菜店﹐便携家人上岸吃頓飯。
張問看著那插在門口的旗子﹐回頭對幾個美女笑道:“江南小菜店﹐有醋可吃了。”吳氏和寒煙被說中了心思﹐臉上都是一紅﹐張盈白了張問一眼。
張問見罷娘子的白眼﹐繼續道:“我沒說錯啊﹐有詩為證:虎丘攢盒最為低﹐好事猶稱此處奇;切碎搗韭人不識﹐不加酸醋定加飴。哈哈……”
三個女子聽罷表情各異﹐吳氏裝作嚴肅﹐寒煙扶著張盈面有羞澀﹐而張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懶洋洋地走路﹐好像多說一句話就要累死一般。
跟班和力夫在外面的涼棚下坐了﹐而張問則帶著三個女人去裡邊。一個老頭急忙為客人們掀開水帘﹐樂呵呵地說﹐“客官裡邊請。”這小店這時生意冷清﹐一下子來了好幾個客﹐老頭子心情很好﹐他這店﹐就指著來往的商客。
“翠丫﹐快上茶。”老頭子向裡邊喊了一聲﹐只聽得一個吳腔“哎”地應了一聲。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張問心下愉快起來。
小菜店裡的菜﹐都是用梅醬、酸醋、飴糖搗碎而成﹐張問和吳氏對這口味不是很習慣﹐只當作嘗鮮。張盈和寒煙是江南人﹐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寒煙見那侍候的姑娘模樣可愛﹐還順手打賞了一串額外的銅錢。
這時兩個短衣光膀的漢子撩開水帘鑽進店子﹐那老頭見罷臉色頓時一變。一個漢子笑嘻嘻地說道:“喲﹐馮老爺子﹐生意不錯嘛。”
“今天就這麼一趟客人﹐利又薄……”
“少廢話﹐上個月的平安銀子﹐您還沒交﹐咱們又該收這個月的了。”一個漢子拿眼瞟了一眼那被喚作“翠丫”的姑娘﹐馮老頭忙低聲道:“翠丫﹐裡邊去。”
那翠丫忙怯生生地往廚房去了。
張問低聲問曾經是老江湖的娘子:“啥是平安銀子?”
張盈本來正軟軟地靠在椅子上﹐聽罷張問的無聊問話本想不理﹐但想著他已是夫君﹐不理不行﹐便說道:“江河上有靠漕運吃飯的人﹐販賣私鹽﹐收取沿江客棧飯館的份子﹐稅比官府﹐就是平安銀子。”
張問一聽大怒﹐騰地站了起來﹐對門外喊道:“來人﹐給本官拿下!”坐在外邊吃東西的兩個力夫聽見張問的聲音﹐便走了進來﹐張問一瞧﹐力夫和那兩個短衣壯漢一比﹐簡直和猴子一般弱﹐當下鬱悶﹐看向旁邊的娘子張盈。
張盈這時候已不穿那玄衣了﹐穿著對襟大袖的背子﹐梳著桃心鬢戴玉簪﹐一副貴族婦人的打扮。張盈這時候眉頭微皺﹐這相公眞是多事﹐和咱們什麼事沒有﹐去出那頭幹什麼。張盈不動色﹐坐著沒動﹐她自覺穿這身衣服不便和這些莽漢動手。
兩個莽漢行走江湖﹐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過慣了﹐初時聽到張問自稱本官﹐聲色俱厲﹐還嚇了一跳﹐卻見進來這麼兩個小子﹐當下就樂了﹐一莽漢瞪了那兩個力夫一眼﹐喝道:“還不滾?”
力夫為難地看著張問道:“大人﹐小的們只會挑抬﹐拿人卻是不會……”
張問大窘﹐這時下不了臺﹐正色道:“爾等亂賊﹐欺壓百姓﹐國法不容﹐識相的趕快滾蛋﹐休得騷擾良人!”
莽漢不管你是官還是吏﹐手裡沒有武力﹐他們就不怕﹐聽到張問怒斥﹐不懼反笑﹐這時見張問旁邊的三個女人各具姿色﹐只有張問一個男人﹐卻長了一張不禁風霜的白臉﹐便嬉皮笑臉地走了過來。
莽漢色迷迷地看著長相最秀麗姿態最婉約的寒煙﹐寒煙名妓出身﹐隨便一坐都是韻味十足。張問見他這樣看自己的女人﹐氣不打一處來﹐提起板凳就砸了過去。
“呯!”地一聲﹐莽漢沒料到張問這麼一個書生樣趕動粗﹐躲閃不及﹐急忙拿手臂格擋﹐板凳砸在手臂上﹐疼得那莽漢大聲痛叫﹐恐怕骨頭都折了。
二人大怒﹐瞪著張問就要出手﹐只見那兩個莽漢長得比張問高了半個頭﹐臂圓腰粗﹐張問與之鬥毆哪是對手﹐心下也有些虚﹐但因為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張問心下一狠﹐腰間又未帶佩劍﹐正要去抓桌子上的碗往他們頭上砸。
莽漢哪容得張問再動手﹐轉眼間已跳將過來﹐碗大的拳頭呼地一聲就朝張問臉上招呼。張問不會武功﹐臨陣也不及躲閃﹐心下閃過一個念頭就是這一拳只能挨了。
不料正在這時﹐只聽得“啊”地一聲慘叫﹐那漢子突然抱住拳頭彎下了腰﹐痛得面目猙獰。肯定是張盈出手了﹐果然聽得張盈冷冷道:“想打我相公﹐找死!”
話剛落﹐她手裡的另一雙筷子已飛了過去﹐“哧”地一聲﹐那盯著寒煙的漢子雙眼各插上一支筷子﹐鮮血長流﹐哭爹喊媽。拳頭上插著一支筷子的莽漢見狀大嚇﹐正欲求饒﹐張問已經一腳踢在了他的下巴上﹐莽漢在地上滾了幾圈﹐將兩顆牙齒和著血水哇地吐了出來。
寒煙和吳氏已嚇得抱成一團。
片刻之間﹐兩個牛高馬大的人就躺在地上痛叫起來﹐張問猶不解氣﹐罵道:“老子上任了﹐帶人滅了狗屄的老窩!”
不料店家老兒卻奔了上來﹐攔住中間彎腰討饒道:“別﹐大俠手下留情。”老兒一臉哭相道:“哎﹐您這是……老朽這小店還如何經營得下去呀……”
張問聽罷十分鬱悶﹐幫忙出頭卻連聲謝都沒有。這時張盈說道:“這小菜店定然再開不下去﹐這些漕幫會幫報出氣。我看你們祖孫只能回老家種地了。”
張問心想道﹐算我遇上了﹐好人做到底﹐便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放到桌子上﹐說道:“拿回去﹐另外做點小生意……你們兩個﹐拿繩子來﹐把他們綁回杭州﹐交由官府處置!哼﹐本官不殺你們﹐自有王法殺你們!”
店家這才千恩萬謝收了銀子。張問等人這才出門去岸邊上船﹐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三個艷麗的女人﹐從包裹裡翻出自己那柄佩劍出來﹐自語道:“如果我剛才帶了劍﹐一劍就捅死一個﹐也不用娘子辱了斯文。”
張盈搖頭笑了笑﹐張問愕然道:“不信麼?你相公我文武雙全﹐想當初在上虞帶兵平亂﹐親手斬下賊子頭顱﹐提在手裡﹐萬千亂賊莫不敢前。”
“只要和相公在一起﹐妾身就覺得好安全哦。”寒煙趁勢挽住張盈的胳膊笑靨如花。張盈沒好氣地說道:“我身上直打冷顫……”
一行人一路說著話﹐張問覺得心情大快﹐和佳人同舟﹐就是不一樣。時間過得很快﹐下午時便到了杭州。曹安去城中雇了車馬到碼頭接了張問﹐一行才乘車進城。那叫一個繁華!
杭州才是眞正的江南大都會﹐有人口八十萬﹐人擠人喧囂無比。街道兩旁有廊道通行﹐路人走街道兩旁的廊道;中間行車行轎﹐絡繹不絕。店鋪商家鱗次櫛比、攤位成群﹐都掛著大牌子﹐寫明出售貨物種類﹐手藝店便寫行業﹐繁華而有序。
商鋪種類繁多﹐讓人眼花繚亂。有茶樓、茶坊﹐都掛著水帘子﹐屋內支起爐子﹐牌子多數寫著:梅湯、和合湯、胡桃松子泡茶;有酒館、酒店﹐旗子上寫著大大的“酒”字﹐如果是大酒店﹐就更加氣派﹐有閣兒百十座﹐周圍都是綠欄杆﹐四處青樓窯子裡的妓女粉頭道酒店趕趁﹐懷抱琵琶﹐彈唱曲兒﹐或鼓瑟吹笙﹐替公子王孫食客斟酒;有各色食店、麵店、雜貨鋪、綢緞鋪、當鋪……
張問挑開車帘﹐觀賞著沿途景況﹐眼前的盛況﹐讓人詩興大發﹐對車中美女吟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帘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竟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整個杭州城﹐以鐘樓為中心輻射街道河流﹐鐘樓附近有中街、上街、下街等等。馬車車夫說中街上官府衙門密佈﹐張問便命車夫趕往中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