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打印

烏紗 轉載

 
收藏  |  訂閱
177  48.6k

:smile_42:

【段三十二 仗義】
   張問坐在暖閣裡﹐合上面前的帳目﹐高升急忙上來換茶。張問道:“今天是臘月初幾了?”
   高升道:“回堂尊﹐初二。”
   張問低頭沉思﹐黃齊被人下毒是冬月二十二﹐張盈說那毒是十日毒發暴斃﹐今天該是第十日了。張問已經向魏忠賢透露了消息﹐魏忠賢如果想讓黃齊死﹐今天應該不會讓黃齊拿到解藥。
   高升侍立一旁﹐黃仁直坐在旁邊的案桌邊翻開著來往文公文﹐一切都那麼平和﹐那麼平常。張問說道:“臘八節快到了。”
   高升道:“可不是﹐小的家裡都在準備菜果﹐準備熬臘八粥了。要是家底買的﹐那臘八粥才好喝呢﹐榛、松、粟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兒﹐香甜可口。”
   張問也不管高升﹐只低低地吟唱道:“臘日常年暖尚遙﹐今年臘日凍全消。侵凌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縱酒欲謀良夜醉﹐還家初散紫宸朝。口脂面藥隨恩澤﹐翠管銀罌下九霄……”
   這時門外急沖沖地奔進來一個皂隷﹐揖道:“稟堂尊﹐黃稅使死了﹐屍體在城隍廟。”
   張問故作吃驚道:“案發現場控制了沒有?”
   皂隷道:“回堂尊﹐就近巡檢已經帶人將城隍廟圍了。”張問站起身來﹐說道:“備馬﹐本官親自去勘察現場。”
   衙門公差等人簇擁著張問趕往城隍廟﹐路過縣衙街時﹐張問在馬背上聽見不遠處的巷了裡傳來孩童們稚嫩的童謠:“紅蘿蔔﹐蜜蜜甜﹐看著看著要過年……”
   上虞縣的城隍廟頂為懸山頂﹐七架樑與金柱之間用三升斗拱架﹐大殿四壁﹐結構獨特。棟樑雕刻刀路明快﹐雄渾遒勁﹐極具明代建築風格。廟外有個空地﹐百姓的公眾娛樂節目﹐很多都在這裡﹐如擺戲臺等﹐也是小攤小販的理想場所﹐人流量比較大。
   張問趕到城隍廟的時候﹐案發之地已經被公差控制﹐眾多百姓在外面圍觀﹐馬捕頭正帶著皂隷驅趕百姓。
   “怎麼死的﹐有目擊者沒有?”張問問道。皂隷答道:“回堂尊﹐報官者及路人數人﹐已行看押。”
   包圍案發之地的皂隷給張問等人讓開道路﹐張問走進去﹐左右看了看﹐說道:“周圍無打鬥痕跡﹐屍斑淡紫﹐死亡時間半個時辰以內。”
   邊上的書吏馮貴急忙揮筆記錄。
   “衣衫端整﹐無刀劍棍棒傷﹐膚體流膿﹐眼口耳鼻有黑血流出……指尖發黑﹐疑為中毒身亡。”張問從皂隷手中取過手套戴上。
   首領官、書吏衙役等人聽張問處理得十分嫻熟﹐哪裡還有以前那樣的昏庸勁?都在心裡想著﹐敢情這堂尊以前是故意裝孫子?
   張問從箱子裡取出銀針刺探膿血﹐見銀針變黑﹐便回頭對馮貴道:“以銀針探之﹐銀針烏黑﹐膿血有毒。”
   衙門裡各人自做著自己的工作﹐半個時辰以後﹐張問審問目擊者﹐一一備案簽押﹐然後命人將屍身運回縣衙仵作房。
   因為黃齊是稅使﹐死在上虞縣是件不小的事﹐張問立刻親自斟酌詞句上報上峰。等這些例行工作都處理好了﹐張問開始尋思張盈的事。這種毒張問從來沒見過﹐黃齊的死﹐沈碧瑤定然知道是張盈動的手腳……
   張問叫來曹安﹐叫他去風月樓找老鴇。這時沈宅裡沒有人﹐張問也不知道沈家的人在哪裡﹐張盈也神龍見尾不見首﹐只有風月樓的人﹐才能聯繫上沈家。
   吃了午飯﹐曹安便回來報信來了﹐說風月樓的人叫張問下午去寒煙那裡。張問會意﹐換了身衣服﹐便出了縣衙﹐坐轎去風月樓。
   老鴇帶著張問上得閣樓﹐奴僕立刻在樓梯處放上一塊牌子:修繕房屋。老鴇恭敬地退了下去。張問左右一看﹐整棟閣樓都沒有什麼人﹐樓底下許多著布衣的人走來走去把風。
   張問走到寒煙那屋門口﹐敲了敲門﹐只聽得寒煙的聲音道:“公子請進。”張問遂推開房門﹐撩了一把長袍下擺走了進去﹐房間裡一如既往的擺設﹐焚著香餅﹐進門便能聞到一股清香。只是天氣漸漸冷了﹐多了一盆無煙炭火。
   寒煙正站在暖閣外面﹐見了張問﹐作了一個萬福:“妾身見過公子﹐公子請到暖閣裡坐。”張問說了一句不必多禮﹐便繞過屏風走進暖閣﹐邊上有間耳房﹐上了珠帘﹐張問左右沒見著其他人﹐心道沈碧瑤恐怕在那耳房裡面。
   果然那珠帘後面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妾身見過張大人﹐男女有別﹐恕不能相見﹐請張大人見諒。”
   風月樓的頭牌﹐掛牌就三十両銀子的名妓寒煙﹐這時候幾乎成了一個丫鬟角色﹐為張問端茶倒水﹐然後退出暖閣。有沈碧瑤在﹐她除了幾句客氣招呼話﹐連話也說不上。
   張問在案旁坐下﹐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上城廂的事﹐想必沈小姐已經知道了……本官多說已是無益﹐此次前來﹐是想說清另一件事。”
   沈碧瑤的語調沒有任何變化﹐“張大人請講。”
   張問道:“黃齊今天死在城隍廟﹐沈小姐應該也得到了消息﹐是中毒死的﹐下毒的人是笛姑。”
   珠帘裡面沈默了一會﹐沈碧瑤才說道:“張大人前來﹐不會只想說這件事吧?”
   張問揣摩了片刻這句話﹐繼續道:“毒是笛姑下的﹐但是笛姑原本只想救人﹐並沒有打算殺黃齊﹐黃齊之所以中毒而死﹐是因為下官從中作梗。”
   張問難得說了一回大實話﹐沈碧瑤卻略有驚詫道:“笛姑並未開罪於大人﹐大人何以要從中作梗﹐現在又為什麼對妾身說這些?”
   張問想了片刻﹐這事要說清楚﹐得從原因說起。
   “李家的老六李仁義﹐是本官的仇人﹐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但本官一直記在心上﹐為了消除李家的戒心﹐本官費勁心思做了很多事。現在看來﹐是枉費心機了。”
   沈碧瑤道:”大人只身處事﹐絕非常人所能﹐假以時日﹐如有勢依托﹐定然不會在上城廂那種小事上出紕漏。”
   雖然沈碧瑤是張問的對手﹐但能說出這麼一句中肯的話﹐實在也非常女子。她說的並沒有錯﹐如果張問有勢力﹐有人可用﹐還需要親自去上城廂的墓地麼?
   張問心道﹐假個屁時日﹐老子還有機會麼?
   “本官在午門佯裝膽小懦弱﹐在上虞佯裝昏庸﹐包括授沈小姐以柄﹐都是為了隱藏目的。但本官總不能一直這樣吧﹐一直這樣就做不成事了﹐在上虞縣待著如何報仇?所以本官又要設去依附足夠與李氏抗衡的勢力﹐恰巧世子微服浙江﹐路過上虞縣﹐被本官知曉。他們想用黃齊替罪羊﹐所以本官就要設計為世子殺了黃齊。殺黃齊很簡單﹐把笛姑下毒的事泄漏給世子的太監﹐黃齊就取不到解藥了。黃齊就是這麼死的﹐和笛姑無關。”
   珠帘裡邊良久無語﹐沈碧瑤在想張問說的話。
   張問也在沈思﹐這個原因說得合情合理﹐只有合情合理﹐才是得眞誠。但是從上城廂挖墳事件就可以看出﹐沈碧瑤絕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她肯定會找出張問話裡的漏洞。
   最大的漏洞就是﹐世子要用黃齊做替罪羊﹐殺黃齊需要張問過手麼?張問和宮裡啥關係都沒有﹐憑什麼讓張問參與密事?其實這一點連張問自己都沒想明白。
   誰又會想到﹐原因不過就是魏忠賢是個傻叉呢?
   沈碧瑤在尋思﹐且不論眞假﹐張問為什麼要專程跑過來為笛姑開脫?沈碧瑤最先想到的當然是張問是多情種﹐不然他連進士前途榮華富貴都不要﹐老惦記著給死了那麼多年的表妹報仇幹什麼?
   張問暗自想﹐張盈(笛姑)看起來不像個冷血無情的人﹐史上的高明刺客﹐多是恩怨分明的人。這次老子替她扛死罪(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她起碼應該感動一下吧。張問在猜測﹐張盈會不會因此答應幫他去殺李六。
   畢竟張問這麼一個讀書人﹐要提劍去殺人﹐殺實力強大侍衛眾多的李家老六﹐不太容易成功﹐張盈卻要專業得多。張問臨死也要把那李六拉來墊背。
   房間裡安靜了許久﹐沈碧瑤才說道:“張大人說這些﹐是想妾身不要為難笛姑麼?”
   張問道:“笛姑是沈小姐的人﹐和本官何干?但上回本官來上虞縣赴住﹐在船上遭浙黨刺客襲擊﹐如果不是笛姑﹐本官早已死了。本官絕非恩將仇報之人﹐豈能在這時害她﹐所以說明白了好。”
   沈碧瑤道:“張大人放心﹐黃齊算什麼人﹐妾身不會因為一個黃齊﹐就為難笛姑。”

【段三十三 沿江】
   張問從風月樓出來﹐到得街面上﹐頓時就感覺熱鬧起來。攤販們吆喝著﹐買主們講著價錢﹐麵鋪門口的小二笑容可掬﹐生活實也可以是這樣的。張問輕輕嘆了一口氣。
   “高升﹐讓轎子先回去﹐咱們走走。”
   幾個人順著沿江坊走路﹐走到街西﹐就是那座拱橋文昌橋﹐說是鄉紳們積德修建的﹐好讓上虞的士子們得以天佑﹐金榜題名。
   張問走上橋去﹐果然看見橋身上有字﹐每次從這裡路過﹐多是騎馬坐橋﹐這次才發現上邊寫著出資人的姓名。
   正在這時﹐身後一個聲音道:“張兄請留步。”張問回過頭﹐見是張盈﹐不過瞧著她那身男裝;張問不禁露出了笑容。
   張盈頭戴四方巾﹐穿著程子衣﹐腰中間斷以一線道橫之﹐下竪三十六摺﹐倒眞像個翩翩儒生。飽滿的額頭亮晶晶的﹐面目秀麗﹐投足之間也沒有多少女兒之態﹐當成公子爺看﹐是十分的俊俏。
   張問笑道:“喲﹐咱們在這裡相遇倒是巧了﹐白蛇傳裡的姻緣﹐是不是也從一道橋上開始的?”說罷回頭看了一眼高升﹐高升忙作了一揖﹐帶著跟班遠遠地跟著。
   張盈背著手﹐臉色沉靜道:“張兄這時候還能油嘴滑舌﹐佩服佩服。”又把雙手拿到胸前﹐款款揖道:“不管怎麼樣﹐張兄今日的心意﹐愚弟感懷在心。”
   “好!”張問突然叫了一聲﹐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張盈疑惑地看著張問。張問回禮道:“賢弟這一揖﹐當眞是有神韻了﹐愚兄忍不住就叫好了﹐勿怪勿怪。”
   張盈嫣然一笑﹐張問頓時呆得站在原地﹐喃喃道:“我現在眞的明白﹐幽王為什麼敢烽火戲諸侯了。”
   張盈背過手﹐笑著對張問勾了勾手指﹐張問忙附耳過去﹐只聽得張盈說道:“不瞞您說﹐妾身幾年的笑﹐都一並留給大人了。”
   這時橋上不遠處﹐一對男女正在看江面上的風景說著話﹐女子拽著男子的胳膊說:“相公﹐你就吟首詩嘛。”
   男子憋著紅臉﹐指著頭上的冬日吟道:“太陽出來緋紅……”又指著橋道:“曬得石頭梆硬。”
   張盈聽罷和張問對望一眼﹐相視而笑。
   張問笑著說道:“今兒這事﹐愚兄其實另有目的。”
   “哦?那兄臺不如說來聽聽。”
   張問學著她的動作勾了勾手指﹐張盈只得無奈地附耳過來﹐只聽得張問說道:“妳們現在都知道了﹐李家的仇﹐本官還記著。我是指不上報仇了﹐今天為妳做這件事﹐是想讓妳幫忙了個心願。”
   張盈比張問矮了半個頭﹐墊起腳尖﹐在張問耳邊輕聲道:“妾身也想告訴大人﹐您要為妾身背黑鍋﹐可是瞞不過少東家的心思。所以很遺憾﹐您今天的事兒﹐是白做了﹐少東家心裡亮堂著﹐明白是我的過錯﹐和大人一丁點關係都沒有。”
   橋上過路的一個中年儒士見張問和張盈兩個年輕人﹐在那裡公然做著如此親密動作﹐以為是斷袖﹐儒士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張問聽罷故意眉頭一皺﹐手在欄杆上輕輕拍了幾拍﹐然後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還可以為妳辦一件事|以此交換。”
   張盈沉聲道:“兄臺是高看我了﹐我就算自絕後路﹐願意幫你﹐事情也沒那麼容易成功。”
   張問道:“總比我自己去辦﹐機會要大些吧?”
   張盈聽罷抬起頭﹐仔細看著張問的眼睛﹐又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兄臺太執著了。”
   “妳就不想知道﹐是什麼事?”
   張盈款款揖道:“請兄臺指教。”
   張問看了一眼她腰間革袋上掛的紅色香囊﹐指著香囊道:“妳知道他在何處?妳妹妹應該就在他手裡吧?”
   張盈低頭一看﹐張問指的是香囊﹐香囊為紅色﹐張盈立即想到:朱……
   “他在何處?”
   張問道:“這是交換的條件﹐妳答應我﹐我就告訴妳怎麼找到她;不答應我﹐就對不住了。”
   迎面吹來一陣江風﹐張盈眯起眼睛﹐轉過身來﹐背對著風﹐低頭沉思了許久﹐才說道:“您那個了卻心願的法子﹐是不行的……也不必要……”張盈向前走了一步﹐低聲道:“我這裡有個秘密﹐關於少東家的﹐對大人十分有用﹐要不咱們用這個交換?”
   “不必要?”張問摸了摸下巴﹐踱了兩步﹐一合巴掌道:“好﹐成交。得我找個清靜的地兒﹐咦﹐江邊那只小舟可以租來一用。”
   兩人遂走下橋﹐向靠在江邊的那只小舟走去﹐那船夫戴著斗笠﹐正在唱:“紅日欲撥白破夜﹐吐紅化雪﹐雲開霧散春暉瀉。煦相接﹐綠相偕﹐東來紫氣盈川岳。最是光明灑無界。升﹐也燁燁;落﹐也燁燁……”
   張問聽罷說道:“這《山坡羊》的曲兒﹐在上虞倒很流行呀。”
   張盈淺笑道:“聽寒煙說﹐大人詩詞歌曲﹐張口便來﹐要不您給那船戶和一曲?”
   “這個簡單﹐就唱那船夫那調。”張問想了想,咳嗽了一聲﹐揚聲唱道:“星空銀厦﹐粼波倒塔﹐小橋倩影誰描畫?皓無瑕﹐素無華﹐悄悄來去靜無價。只把清輝留天下。來﹐無牽掛;去﹐無牽掛……”
   二人走過去﹐下了押金租金﹐張問掌長竿﹐撐船划入江心﹐見竹棚外邊燒著一個爐子﹐便放下竹竿﹐坐到爐子旁邊﹐提起旁邊的一個葫蘆﹐搖了搖﹐說道:“不錯﹐還有酒呢。”
   張盈看著江邊淺水裡的白鶴﹐沒有說話。張問道:“以前妳用的名兒叫笛姑﹐妳會吹笛子?”
   張盈回頭道:“張大人﹐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好、好﹐這樣﹐我先說﹐反正說出怎麼尋得世子﹐對我沒什麼影響﹐沈小姐的密事﹐不能輕易泄露不是。我也不會說出去﹐只想知道妳說的那個‘不必要’是怎麼回事。”
   張盈拉過來一根小板凳坐下﹐說道:“我的交換條件﹐一定會讓大人滿意﹐您放心。”
   張問伸手在爐子上烤著﹐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是從《大明日記》上看到的﹐上面記錄說當今世子酷愛木工建築……當然﹐現在看來﹐恐怕世子是故意深藏後宮﹐欲借魏忠賢之手清除為利益所得者謀劃鬥爭的所謂‘正直官員’﹐整頓朝廷財政危機。”
   他說到這裡﹐心裡冒出一個想法﹐要是朱由校沒有那次意外﹐多活幾年﹐大明朝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這些都和張問現在面臨的近憂沒有多大關係﹐所以張問只有一個念頭﹐也顧不得多想﹐繼續說道:“世子藏於後宮﹐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聲色犬馬﹐都可以消磨時間﹐同樣能達到效果。那他為什麼偏偏要做木工呢?我覺得﹐原因就是世子本來也愛好這個。”
   張盈點點頭﹐“大人說的很有道理。”
   張問閉上眼睛﹐喃喃道:“辦正事不誤個人喜好﹐世子還眞是個性情中人。那麼他這次私服浙江﹐是不是也會滿足一下小小心願?咱們上虞﹐哪個地方的建築木雕最為有名?”
   “名氣大的﹐恐怕得屬曹娥廟﹐其雕刻、壁畫、楹聯和書法四絕﹐飲譽天下﹐有‘江南第一廟’之稱……大人的意思是世子會去曹娥廟?”
   張問點點頭。
   張盈想了片刻﹐又問道:“那我們怎麼知道他何時去﹐如何遇得見他?”
   “過幾天就是臘八節﹐臘八節除了吃臘八粥﹐大伙會做什麼?當然是敬神供佛﹐曹娥廟今年不僅熱鬧﹐還有個節目。聽人說有人尋來能工巧匠﹐用木頭雕刻了曹娥像﹐將在臘八節公示。這種好日子﹐世子能不去嗎?”
   張盈嫣然一笑:“佩服、佩服﹐怪不得少東家這麼關心張大人了。”
   張問搖搖頭苦笑道:“她是關心怎麼殺我﹐怎麼向李家邀功吧?”
   “大人這個交換條件﹐我很滿意﹐接下來給大人的東西﹐大人一定也會滿意。”張盈心情好了許多﹐面上的表情輕鬆了起來﹐看來她妹妹張嫣對她眞的很重要。
   “大人眼下並無危局﹐反而是個機會。”
   張問疑惑道:“哦?這個說法確實非常新鮮﹐非常出乎意料。”
   張盈抬頭左右看去﹐只有清風吹皺的江水﹐很遠處才有幾條船﹐但依然放低聲量道:“少東家欲對付李氏已經很久了﹐無奈李氏樹大根深﹐很難動搖。張大人志同道合﹐又有如此見識﹐實在是少東家不二的盟友﹐怎會相害?”
   張問一聽大喜﹐什麼喜怒不露不形於色都是扯淡﹐那是力度不夠刺激不夠﹐這時候張問已按耐不住喜悅﹐臉色都紅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眞的﹐又沉聲問道:“這……是眞的?沈小姐和李氏有何過節?”
   張盈猶豫了片刻﹐說道:“少東家二十有餘﹐至今未嫁﹐以女兒之身而全掌沈家﹐大人可知為何?”
   張問不用說話﹐目不轉睛地看著張盈﹐靜待下文。

Thanks

頂一頂先 -0-

【段三十四 曹娥】
   曹娥江上一葉孤舟﹐白鶴掠水。舟上爐火正旺﹐正好烤手。張問和張盈說起沈碧瑤和李氏的過結。張盈道:“張大人聽說葉楓嗎?”
   張問搖搖頭﹐不得不說﹐他人還是太年輕﹐閱歷限制﹐關係網不是很寬。張盈又復問道:“那大人總該知道葉向高吧?”
   “前首輔大臣葉老﹐學生久聞大名。”張問聽說起葉向高﹐不由得肅然起敬﹐下意識自稱學生。張問自己雖沒有那麼崇高﹐但是對於那些心繫社稷眞正為國為民的國家棟樑﹐張問是打心底尊敬。就是更以前的首輔張居正﹐雖然輿論褒貶不一﹐但張問知道這些人﹐才是眞正有清宇內之大抱負的人﹐也是心底尊敬。
   張盈道:“葉楓就是葉向高的孫子﹐貌若潘安﹐才華橫溢。他雖在浙江這一帶不是很有名﹐但在福建﹐名門閨秀﹐無不聞葉楓之名。十年前﹐葉向高奉旨巡視浙江﹐出門遊歷時恰逢沈家老爺沈雲山﹐老爺善奔﹐而葉向高更是愛棋如命﹐二人相見恨晚﹐把棋言談﹐相處甚歡﹐相互引為知己。於是兩家便定下姻緣﹐就是少東家和葉向高的孫子葉楓。”
   “哦……”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張盈繼續說道:“不料李家的七妹早已心儀葉楓﹐聞得這個消息﹐不擇手段算計﹐陰狠之極﹐將少東家的致殘方才罷休。而少東家卻只得將恨意藏在心裡﹐只有李七妹知道這事。後來葉向高罷相﹐沈家便以此為借口﹐解除了婚約。”
   張問頓時明白了此中原因﹐他也相信張盈說的話﹐有的人是不需要懷疑的。
   他聽到“致殘少東家”一節﹐不知道沈碧瑤哪裡殘了﹐難道是被李七妹破了相?張問頓時覺得十分遺憾﹐腦中響起沈碧瑤那純淨得如天籟之音的語調﹐還有她的智謀和聰慧﹐無疑都十分合張問的口味﹐就算是破了相﹐也是否人間難尋的極品紅顏。
   張問想到這裡﹐說道:“彎說沈小姐欲與本官結盟﹐將以何種方式結盟?”
   “這個我還不知道﹐少東家也沒有透露。”
   張問心道既然沈碧瑤二十歲了都沒嫁出去﹐那聯姻是最牢靠的方式了﹐但張問略一思索﹐並沒有提出來。自己雖是進士出身﹐但是和德高望重的葉家比起來﹐自己是太寒了些﹐而且張問心裡有些堵﹐就算是為了結盟才聯姻﹐他也不願意中間還插著個葉楓。
   所以張問暫時放棄了以前想勾引沈碧瑤的想法﹐他常常毫無廉恥不擇手段﹐但是對於女人﹐卻有一股子犟氣。就算將來要娶沈碧瑤﹐也得先弄死那葉楓﹐管他是好人壞人。
   張問看了看天色﹐說道:“太陽西斜﹐咱們就靠岸吧。臘八節那天我到文昌橋等妳﹐我們一同去曹娥廟。”
   “好。”
   過了幾日﹐臘月初八﹐張問一大早就起來﹐吳氏熬了一鍋八寶粥﹐張問喝了一碗便去簽押房處理了一些日常事務﹐下令今日晚間取消宵禁﹐增派巡檢等事宜。
   然後換了身衣服﹐也不帶跟班﹐獨自去了文昌橋。張盈已經站在橋上等著了﹐今天她仍舊是男裝﹐但穿得是褲褶服﹐這種短袖服飾屬於戎服﹐東周後期趙王“胡服騎射”傳入中原的﹐幾經改變成了漢服的一種。大概是因為今天可能要動手﹐穿長袍不方便。
   張問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就妳一個人麼?他身邊的高手肯定不少﹐能應付得過來?”
   張盈在張問耳邊低聲道:“沈家裡面有李氏的人﹐少東家認為世子是對付李家的絕好人選﹐所以不願讓李氏知道世子的眞面﹐也不願將世子來上虞的消息泄露。只能靠自己。”
   “這樣不行。”張問一邊走﹐一邊思索﹐低聲說道:“就算妳找到了妹妹﹐也帶不走。這樣﹐到時候妳找到了她﹐你們說話的時候﹐我借口捉拿案犯﹐調快手攻擊曹娥廟﹐妳們趁亂就走。”
   張盈揖道:“如此最好。”
    二人說罷分頭行動﹐張問復回縣衙﹐寫朱砂牌票﹐調集弓馬快手百餘人﹐各帶兵哭﹐宣稱要突襲抓捕要犯﹐大批兵馬清理了碼頭﹐張問便率人上了一艘偽裝成商船的兵船﹐從水門出﹐沿曹娥江西行。曹娥廟就在江邊。
   張問從小船先上岸﹐臨走前交代首領官:“待本官與線人接觸﹐確認之後便發信號﹐你們一看見信號﹐立刻將廟宇圍住攻打﹐控制場面。”
   官吏勸阻張問不能親自涉險﹐張問道:“本官身著便服﹐有甚危險?況線人只聽命於本官。”眾人愈發覺得張問高深莫測﹐手裡有密牌。”
   曹娥廟坐西朝東﹐背依鳳凰山﹐面向曹娥江﹐是為彰揚東漢上虞孝女曹娥而建。到了現在﹐曹娥在百姓心中就成了神﹐廟裡常年香火不斷。
   今天更比以前熱鬧﹐求神的人絡繹不絕﹐因為燃燒了太多香燭﹐廟子上空煙霚繚繞烏煙瘴氣。張問從罩牆、御碑亭、山門過去﹐到得戲臺﹐再裡面就是正殿、曹府君祠。戲臺旁邊有許多兜售香燭紙綫的商販﹐更有賣“開光”飾品的﹐如趕集一般。
   在戲臺下邊﹐張問尋了張盈﹐便擠了過去﹐張盈也靠了過來﹐低聲問道:“準備好了麼?”
   “兵馬正在江面上﹐隨時可以動手﹐妳看見妳妹妹了?”
   張盈下巴一揚﹐示意了正殿的方向﹐“正在祈神﹐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和她相認。”
   “慢著。”張問摸了摸額頭﹐“他來這裡是為了看雕刻的﹐現在還沒有揭幕﹐這樣就忤了他的興緻﹐恐怕不妥。等他看得盡興了﹐咱們再辦事。姓魏的認識我﹐也不知道來了沒有﹐咱們先到後邊去。”
   兩人混在人群裡閒逛﹐張盈突然面有傷感地說道:“要是他眞心對我妹妹好﹐我原本也不必強求﹐只是那地方﹐勾心鬥狠﹐妹妹太善良了﹐我怕……”
   “據那本子上說﹐他對妻子兄弟很好。”張問只能這樣寬慰一句。他心裡想的是﹐說不定算找到張嫣﹐張嫣已經愛上朱由校了呢?翩翩少年﹐皇子皇孫﹐不是小姑娘們的夢中情人麼?
   過了一會﹐張盈指著正殿門口低聲道:“他們出來了﹐周圍果然有不少假扮成遊人的侍衛。”
   張問尋著張盈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身材偏瘦﹐面有病色的少年在重重保護之下﹐旁邊還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應該就是張嫣。
   魏忠賢等人不在身邊﹐大概是被打傷了臉才沒有出來。
   那少年就是朱由校!張問的注意力全部被朱由校吸引了﹐這個十幾歲的少年﹐竟有如此心機﹐當眞是自古英傑出少年。只見他舉止雍容大氣﹐目光沉穩﹐還是世子就已有帝王之氣﹐哪裡有半點昏庸感覺?
   張問又見朱由校臉上毫無血色﹐常常咳嗽﹐心道朱氏的血脈眞不咋地﹐個個病懨懨的。當今萬歷皇帝也是一身病﹐張問聽人說皇帝是扁平足﹐走不得遠路﹐幾年前走路去京師郊外求雨﹐那次步行求雨倒是感動了許多老百姓﹐也感動了上天﹐果眞就下雨了。
   萬歷皇帝的孫子朱由校﹐看樣子身體也不太好﹐不過就是落水一個意外﹐導致二十幾歲就死了﹐身體好本不至於那樣。張問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個世子﹐要是命長﹐誰也保不住會是一代霸主。
   不多久﹐那蒙著布的雕像被人抬上了戲臺﹐果然朱由校的目光全被吸引過去﹐木雕確實是他的愛好。張問對木雕沒什麼興趣﹐對建築倒是有些興致﹐所以對那曹娥雕像不太注意。眾人都圍觀揭幕過程﹐人聲鼎沸熱鬧非常﹐一片太平盛世。
   這個時候﹐張問又去看朱由校旁邊的小女孩﹐就是張嫣﹐她將來可能是皇后﹐也不是小人物。這時一個念頭閃過張問的心裡﹐要是張嫣眞成了皇后﹐那她姐姐就是皇親國戚!張問心裡盤算著﹐如果我娶了張盈﹐不也成了皇親國戚了?
   皇親國戚﹐就是皇帝的自己人﹐皇帝皇后的姐夫!那樣的話﹐李家的人還敢在老子面前上竄下跳?
   張問一個人在那裡不住盤算﹐不住展望未來的時候﹐揭幕式已經已完了﹐張盈碰了碰張問﹐說道:“可以開始了吧?”
   張問點點頭道:“妳去和妹妹相認﹐即是姊妹﹐那少年應該不會阻攔。但妳不能表露出知道他的身份﹐否則有些麻煩。”
   反正魏忠賢那幾個太監也不在﹐沒人認識張問﹐張問也跟著過去﹐他想就近看看朱由校﹐將來的皇帝。不遠的將來﹐開春就是萬歷四十六年了﹐一年多時間之後﹐就是皇帝。
   ……如果那本日記眞是來自未來的神物的話﹐張問通過長時間的研究細讀﹐覺得可信度很高。日記上記錄了就近一件大事﹐萬歷四十交年四月﹐建州女眞人努爾哈赤頒“七大恨”起兵反明﹐還有四個月就可以完全確定眞假。不是未來的神物﹐不可能預知這樣的大事﹐時間、細節、檄文內容“七大恨”﹐是凡人能預算的麼?

【段三十五 張嫣】
   “二妹……”張盈一聲輕喚﹐跟在朱由校身邊的張嫣回過頭來﹐臉上一喜﹐就要奔過來。雖然張盈穿著褲褶服一副男人打扮﹐但張嫣焉有不認識自己親姐姐之理?
   朱由校身邊的侍衛反應十分靈敏﹐兩個人立刻就擋在小姑娘前邊﹐張嫣眼淚嘩啦直流:“快讓開!”
   朱由校見是個俊俏的男人在喚張嫣﹐眉頭一皺﹐問道:“嫣兒﹐他是誰?”
   “她是我姐!大哥哥﹐快叫他們讓開。”張嫣那小臉蛋上掛著淚珠﹐整個一梨花帶雨﹐叫人生憐。朱由校這才細看前邊的張盈﹐果然是個女的﹐便輕輕說道:“讓開。”兩個侍衛忙畢恭畢敬地讓在一旁。
   姐妹相見﹐相擁而泣。張問這才看仔細了那張嫣﹐果然是個美人坯子﹐肌膚如凝脂一般﹐水汪汪的眼睛﹐小鼻小嘴﹐脖子嫩白纖長﹐臀部緊而翹﹐纖腰楚楚﹐十分可愛。不過現在還太小了﹐要把她當作女人來看的話﹐略顯稚嫩﹐胸平缺乏性感。
   只聽得妹妹張嫣說道:“有幾個人闖進我們家﹐把我抓走了﹐我想叫姐姐﹐可姐姐不在﹐他捂著我的嘴﹐不讓我叫。”
   姐姐摸著她的腦袋問道:“他們欺負妳了嗎?”
   “沒有﹐他們對我很好﹐特別那個大哥哥﹐我要什麼﹐他就叫手下去找﹐找不回來還要被打罵﹐我見他們怪可憐的﹐就讓大哥哥不要責備他們﹐他們就很喜歡我﹐對我可好了。”
   張盈嘆了一氣﹐問道:“妹妹﹐妳想和大哥哥在一起嗎?”
   妹妹眨巴著大眼睛道:“姐姐我們一起和大哥哥在一起吧﹐大哥哥說他很有錢﹐姐姐就不用再出門掙錢了﹐我每天都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了。”
   張盈對皇宮沒有好感﹐當然不會答應。不過張問心裡還是有些不舒坦﹐他下意識已把張盈當成自己的女人﹐雖然還沒有弄到手。
   朱由校聽罷看向張盈旁邊的張問﹐問道:“他是……”
   張問指著張盈脫口而出道:“這是拙荊﹐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你的人抓我妻妹做什麼?大丈夫當講公母之命媒妁之言﹐妻妹沒有父母﹐我做姐夫的便是長輩﹐爾等行徑﹐和惡霸何異?”
   張問心下不甚爽快﹐管他是什麼皇子皇孫﹐你又沒明說﹐先佔個長輩的便宜再說。張盈聽罷臉上一紅﹐輕咬了一下下唇﹐當此權宜之後計﹐她低下頭並未反駁。
   妹妹這才打量一番張問﹐家裡一直就缺這樣的男人﹐見他長得好看﹐很是順眼﹐她還以為是姐姐剛嫁的人﹐便拽住張問的手臂甜甜地喊道:“姐夫。”
   朱由校旁邊一個隨從聽張問竟敢責罵世子﹐怒道: “我家公子看上的人﹐是她的福分﹐幾世修來的功德﹐你瞎嚷嚷什麼?”
   張問看向那人﹐說道:“問一句﹐你家是哪裡的?要不咱也去你家把你妹妹虜來﹐讓你也修一份功德?”
   朱由校臉上掛不住﹐說道:“王順﹐休得無禮!”
   “是、是。”那人急忙躬身立於一旁。
   張問看著朱由校道:“聽你這麼說一句﹐倒不是個不講理的主。我看事兒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咱們得先為妹子的終身考慮不是﹐我妹子尚待字閨中﹐清白卻受了污損……你先別高興﹐得先問我們妹子﹐願意跟誰。她要是不願意﹐咱們也不問你要損失﹐不缺那點﹐但朗朗乾坤王法如天﹐人我們得帶走。”
   張問最願意的結果是讓張嫣跟著朱由校去當皇后﹐但是自己的心思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了﹐所以要這麼說。不然以笛姑的頭腦﹐還能不品出味兒來?她沒那麼傻把自己的終身送給一個另有目的的男人。那樣的話就算張嫣眞做了皇后﹐張問沒把她姐姐張盈弄到手﹐什麼都是白搭。
   不過張問聽出張嫣稚嫩的話中﹐說“大哥哥”很好﹐要什麼給什麼﹐應該會願意跟著去。張盈一個刺客﹐應該很少回老家﹐張嫣死活呆家裡也沒多大的意思。
   張問想罷問張嫣道:“妹妹願意跟誰?”
   張嫣抽了抽小鼻子﹐看看姐姐﹐又看看張問﹐稚聲說道:“我要跟姐姐、姐夫!”
   張問:“……”看來還是親人對小孩有安全感些。
   朱由校聽罷咳嗽了兩聲﹐拿手帕擦了擦嘴﹐說道:“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既然你說妹妹的清白受了污損﹐我絕非做事不負責的人﹐我們一概理虧之處﹐都在聘禮上補足如何?”
   張問聽到世子親口說出聘禮﹐看來他是眞打算娶這小姑娘作為正妻﹐大明皇族為避免外戚專權﹐皇后皇妃幾乎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所以世子要娶張嫣這樣的平常女子﹐皇室並不會反對。
   另外張問對本朝最有好感的是挺有骨氣﹐從來不把大明的女人送出去“和親”﹐可謂是一毛不拔﹐別人的美女可以送進來﹐要咱們送女人﹐門都沒有﹐不服就刀兵相見﹐雖然不定能打贏。
   張問想到這裡﹐雖然他很想做皇親國戚﹐但既然小妹妹叫老子一聲姐夫﹐就沒有硬塞出去的道理﹐再說硬塞出去也做不了皇親﹐張盈不會嫁給自己。
   “理虧就是理虧﹐我妹子不願意跟你﹐這事兒暫時就打住﹐你要是眞有誠意﹐就按規矩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妹子﹐咱們走。”
   這時朱由校的侍衛擋住了張問等人的去路﹐一個人呵斥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張問回頭對朱由校道:“喲嗬﹐光化日之下﹐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張盈低聲道:“少和他們廢話﹐發信號。”張問聽罷一想﹐娘的﹐要是發了信號官兵衝進來﹐朱由校還能不知道我是誰?和皇家搶女人﹐這膽兒也太大了吧。
   這時朱由校也很不爽﹐眞太媽的膽大包天!一個平凡老百姓﹐給你好言好語﹐那是看在張嫣的份上﹐不然老子和你廢話幹什麼。
   朱由校忍不住說道:“張嫣是我的女人﹐不管她願不願意﹐都是我的。”
   話都說這份上了﹐張問心下自覺難辦﹐得罪未來的皇帝可沒什麼好果子吃﹐可在張盈面前又軟不下這口氣。張問看了一眼張盈﹐生怕那張盈酷似小綰的臉露出失望來。
   張問心下又尋思﹐表面上老子又不知道你是世子﹐這不叫搶女人﹐這叫保護妹妹﹐有什麼過錯?再說﹐看來這朱由校是鐵了心喜歡張嫣﹐既然誠心﹐回去之後叫他爺爺一道聖旨﹐不就把小姑娘弄進宮了?除非張盈想讓這個柔弱的小女孩跟著她跑江湖受苦拖累﹐不然沒得辦法。
   如果按張問的推理的話﹐張問就是朱由校的親戚了﹐朱由校沒事搞自己親戚幹什麼。
   想罷張問不再猶豫﹐掏出一個竹筒一拉﹐一枚煙花就破空而去。
   朱由校旁邊的侍衛見狀﹐喝道:“將他們拿下﹐保護公子離開!”
   張問大喝一聲:“本官乃本地知縣﹐代天子牧上虞﹐爾等要拿誰?想造反嗎!”曹娥廟的人聽得這一聲暴喝﹐都轉過頭來看著張問﹐不知道是不是眞的。
   朱由校聽罷哭笑不得﹐你是代天子幹﹐我是天子一家子的﹐你牛個鳥蛋啊。朱由校笑道:“張問?”
   張問道:“正是本官﹐你們要幹什麼』官兵馬上就會將整個廟子包圍﹐跑得掉嗎?”
   朱由校取下腰間的一塊玉牌﹐遞給旁邊的人﹐“叫他看清楚了。”張問早知道他是世子﹐心道那玉定是宮裡的東西﹐拿過手一看﹐果然是御製﹐當即裝作毫不知情道:“下官眼拙﹐不知貴人駕臨鄙縣﹐失敬失敬。”
   侍衛怒道:“還不跪下?”
   張問心裡有些悶氣﹐便脫口而出道:“下官有進士功名﹐按大明律﹐只須跪天子﹐當今天子春秋鼎盛﹐這位貴人定非天子﹐下官有禮了。”說罷作了一揖。
   待衛正要呵斥﹐朱由校反倒笑了﹐舉手制止侍衛﹐說道:“張問是是嫣兒的姐夫﹐我要是以身份壓人﹐反倒在嫣兒面前顯得小氣了。張問﹐你速去制止官兵﹐我不想弄得人人皆知。”
   這時只聽得一聲大喝“閃開”﹐在展現男人風範的馬捕頭騎馬衝了進來﹐後邊的弓馬快手蜂擁而至﹐朱由校忙低聲說道:“不要泄漏我的身份。”
   那馬捕頭帶人衝到張問面前﹐一路上是雞飛狗跳﹐攪得廟裡大亂。馬捕頭從馬上十分瀟灑地躍下來﹐揖道:“屬下拜見堂尊﹐廟已被公差包圍﹐要犯定然插翅難飛。”
   張問看了一眼朱由校﹐說道:“還插翅難飛﹐黃花菜都涼了﹐還來做什麼!”
   馬捕頭臉色尷尬道:“這……屬下等人一看見信號﹐便馬不停蹄飛馳而來……”張問道:“得了﹐事情都黃了﹐收隊。”
   “是、屬下遵命。”
   幾個皂隷跟了上來﹐帶著兵器保護張問﹐馬捕頭自帶大隊回去。朱由校不多說話﹐也帶著人出了廟。既然身份已讓張問張盈等知道﹐朱由校的手下知道該怎麼辦妥﹐用不著他自己操心。

More please

【段三十六 祝莊】
   張盈最後還是讓她妹妹張嫣隨朱由校去了﹐這也是沈碧瑤的意思。因為張嫣天生就善良柔弱﹐不可能跟著姐姐混江湖。再說朱由校是要娶張嫣為正妻﹐並沒有虧待了她﹐所以張盈也沒有強留。
   張問對小女孩沒有興趣﹐當然不會干涉﹐再說張嫣進宮對他只有好處。
   又過了幾月﹐萬歷四十六年四月間﹐有消息傳來﹐東北乾旱大飢﹐女眞人努爾哈赤頒“七大恨”﹐起兵反明﹐明朝朝野震動。
   張問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完全確認了手裡的這本《大明日記》的眞實性。不久紹興知府竟然親自拜訪上虞﹐張問意識到﹐自己要升官了。
   果然不幾天﹐沈家就傳消息來﹐讓張問去商量事兒﹐因為縣衙不方便說話。沈碧瑤現在不住原來的沈宅了﹐那裡曾經被當成過稅廠﹐一座六進的大宅子就這樣空了下來。
   沈碧瑤住在城外十里地的“祝家莊”﹐在那裡有座莊園。祝家莊﹐就是傳說中經典愛情故事“梁祝”﹐祝英臺的故鄉。
   張問騎馬出城前去﹐他來上虞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名氣很大的地方。遊玩是需要時間和心境的﹐張問無疑沒有那個閒心﹐這次倒是順帶看看。
   祝家莊地處半山區﹐南、西、北三面環山﹐莊前有玉水河﹐河呈南北長條形﹐與開鑿於西晋的四十里河貫通。沈家莊園就在那玉水河畔﹐周圍種著大片桃樹﹐時值四月﹐桃花盛開﹐分外壯麗。
   那莊園隱在花林之間﹐有山有水﹐養鶴種花。張問不得不感嘆﹐其實做沈家這樣的地方﹐比做官活得滋潤多了。
   沿著花瓣漫天的小徑﹐張問在沈家奴婢的帶引下進了莊園。莊園裡十分靜謐﹐只有一陣清幽的琴聲﹐更添幽靜之感。當張問走進一座亭樓時﹐門口的少女為張問開門﹐“嘠吱”一聲輕響﹐琴聲便停了。
   沈碧瑤照樣在珠帘後面,張問看不見臉。她第一句話就是:“別離在即﹐妾身剛剛為大人彈了一曲﹐就當送別吧。”
   張問聽罷明白了﹐自己肯定是要升官了﹐沈家已經從朝廷得到消息﹐所以才會別離。張問嘆了一聲道:“花飛舞﹐琴聲幽﹐遠影催人愁……不知本官會調往何地﹐沈小姐可有確切消息?”
   這時沈碧瑤那通常都不帶感情的音調竟然有些哽咽﹐“杭州﹐浙江鹽課提舉。”
   張問聽罷心裡有些疑惑﹐要知道一省鹽課提舉司提舉是從五品﹐自己就算沒降職之前﹐不過也是六品﹐在上虞也沒幹出什麼政績﹐怎麼就升了一級了?
   當然可能有張嫣的緣故﹐但是朝中大臣為什麼會同意不明不白讓張問升到這樣重要的位置?鹽課提舉司提舉雖只是從五品﹐但衙門最大的官就是提舉﹐這個衙門權力極大﹐直屬中央戶部﹐連布政司都管不了﹐是油水十足﹐多少人擠破腦袋向幹那位置啊。
   張問自然有些高興﹐自己這樣的資歷能升到那樣的位置﹐更大的權柄指日可待。他壓住心裡的興奮﹐聽出沈碧瑤的語調不對﹐便先從小事問起:“沈小姐何事傷感?”
   裡面沉默了良久﹐才聽見沈碧瑤道:“傷別。”
   張問尋思著﹐分別就分別﹐有什麼好傷的﹐莫非這沈碧瑤已經被自己打動﹐心儀自己了?張問又想起她以前訂親那“貌似潘安”的葉楓﹐便試探道:“落……葉無情﹐問有情﹐不知傷葉還是傷那一聲問?”
   沈碧瑤品味出來﹐說道:“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也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當初不過是父命難違﹐哪來的情?”
   張問哦了一聲﹐心道等老子牛叉了幫妳出那口惡氣﹐媽的。他心情氣憤之下﹐又想起裝逼的朱由校﹐一並不爽起來。但想裝也得有實力不是﹐本來還是個孫子﹐裝個屁﹐先爬上去才是正事。
   張問心裡污穢一片﹐口上大膽地說道:“既然如此﹐問情有情﹐何必自傷……要不我回去之後就準備聘禮?”
   裡邊沒有聲音。張問有些自卑﹐便說道:“是我唐突了﹐請沈小姐見諒。也是﹐我這樣的人﹐怎麼能高攀沈小姐呢?”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沈碧瑤的意思是張問猥褻後娘逛妓院﹐都是生存所逼﹐“大人不必這樣說﹐是我配不上大人。”
   張問聽罷差點喊說來:怎麼配不上﹐嫁給我﹐以沈家厚實的財富寬廣的人脈﹐咱們一圯圖大事。
   張問忙說道:“我已經聽張盈說了﹐沈小姐受奸人所害致殘﹐但我要是在意那個﹐也不值得沈小姐傷感了。”
   他心道﹐至多就是臉上被人弄了疤﹐關什麼事﹐燈一熄﹐幹什麼事不都是一樣?而且內助也不靠相貌。
   沈碧瑤聽罷又羞又怒道:“這小蹄子﹐這樣的事也說了……不行﹐大人趁早收回這個念頭。大人喜歡張盈﹐我早已知道。再說大人在世子面前宣稱你是張盈的夫君﹐現在官場上的人都知道了這層關係﹐木已成舟﹐否則這欺瞞之罪﹐大人如何擔當?”
   張問心道﹐兩個一起嫁不就行了?這時候他猛然地回過味來﹐這事不對勁﹐兩個一起娶﹐誰做正妻﹐誰做二房?張盈她妹妹受世子寵愛﹐將來就是皇后﹐沒道理姐姐做二房的;讓沈碧瑤這樣的大家閨秀做二房還是不妥﹐張問算老幾。
   過了良久﹐沈碧瑤的聲音冷靜了下來﹐說道:“我視張盈如姊妹﹐今天叫大人過來﹐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想在這幽靜之處為你們主持婚事﹐大人不反對吧?現在官場上的人都知道張盈是大人的妻子﹐所以婚事不能張揚﹐我將張盈交給大人﹐為她操辦婚事﹐也好不讓她留下遺憾。”
   雖然張盈和張問是同姓﹐按禮結成婚姻不妥﹐但張姓枝葉繁多﹐二人毫無血親﹐既已結成夫妻﹐別人也不會說什麼。社會早已淫靡﹐官場上還拿這種說不清的事來說﹐就沒意思了﹐大家都不是多純潔。
   張問默不作聲﹐算是默認了﹐想了想又說道:“還有一件事﹐不知為寒煙姑娘贖身要多少銀子?”張問心道怎麼說寒煙也是自己碰過的女人﹐做過妓女也沒關係﹐自己也是淫亂之人﹐還在意別人的以前幹什麼?
   沈碧瑤道:“大人看得上她﹐我差人送到府上便是。”
   張問才問起正事:“戶部為什麼會讓我坐鹽課提舉的位置?”
   沈碧瑤道:“建州謀反﹐朝廷已開始準備大軍進剿﹐但三大征之後國庫空虚﹐錢糧緊缺﹐首輔方從哲(浙黨)欲減少朝廷開支﹐所以至戶部以下頻繁換人﹐以前達到從地方盡量資助戰事的目的。鹽課是重要稅源﹐自然首當其衝……浙江鹽課司提舉一職事關各方﹐方從哲欲用浙黨的人﹐但朝中言官極力彈劾﹐無奈之下﹐就想起了大人您。”
   張問聽罷恍然大悟﹐原來是在京師午門出醜那一回的原因﹐經過那件事﹐浙黨以為老子已經被東林黨拋棄了﹐而且是好擺弄的人﹐名義上掛著東林黨的招牌﹐就用自己這個東林黨人堵人嘴。
   而東林黨內部有部分人和李家關係緊密﹐當然得到消息﹐張問已經被自己人控制了﹐既然浙黨要用張問﹐那就順水推舟吧。於是就確定用張問幹提舉一職了。
   張問這時候已經完全相信了那本《大明日記》﹐上面記載了雙方的這次大戰﹐最後以明軍慘敗結束。張問想到這裡﹐心道:爭﹐爭個鳥蛋﹐以後都讓別人滅了﹐就不用爭了。
   他心裡嘆了一口氣﹐又不是他去打﹐光急也沒用﹐只能先看看﹐怎麼能幫上點忙。怎麼說張問也是地主階級﹐利益既得者﹐傻了才自壞江山。
   其實張問看那大明日記﹐也覺得驚訝﹐建州女眞屁大點一個地方﹐居然吃了大明﹐和螞蟻吃大象也差不多了。不是一幫傻叉亂整﹐拿人堆也壓死他們。
   張問和沈碧瑤言談畢﹐便住在莊園上﹐準備婚禮。要是按正規的來﹐應該有六節禮儀:問名、納採、納吉、納徵、請期﹐迎親。但張問和張盈的這次婚禮﹐不想讓外人知道﹐就簡約了許多。
   不過“庚帖”等事前的準備是不可少的﹐就是兩人的八字﹐算來要吻合。莊裡已經收拾了﹐貼了紅紙﹐掛了燈籠﹐布置了新房﹐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喜慶……

【段三十七 聽雨】
   “呀﹐下雨了。”一個白衣婢女輕輕一呼﹐從天井裡小跑著躲進屋檐下﹐見著穿作大紅新郎官袍的張問走進來﹐急忙作了一個萬福﹐讓於道旁。
   張問看了一眼那天井裡的腳印﹐無處不在的桃花花瓣被踏上了污泥。突然有一絲傷感泛上心頭。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人生許多快事﹐陪伴自己的不再是小綰了。
   他蹲下去﹐撿起幾瓣花放進袖袋﹐邁步走進了北面的女房﹐。“嘠吱”一聲﹐推開新房﹐一陣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
   紅紅的燭火﹐還有並攏著的雙腿拘謹緊張地坐在床旁邊的新娘﹐紅紅的頭央﹐大紅的嫁衣。都那麼柔情如火。
   張問轉身輕輕關上房門﹐細細一聽﹐一陣叮咚的琴聲﹐空靈而憂傷﹐穿破傷花與雨點﹐穿透雕窗幔維﹐傳入新房中。那是沈碧瑤的琴麼?
   他走到床前﹐慢慢揭開張盈的蓋頭﹐這個快意恩仇殺人不眨眼的女俠﹐此刻低著頭﹐臉上紅撲撲的。張問笑道:“以後的日子﹐妳陪我走吧。”
   張盈抬起頭﹐臉上更紅﹐那亮晶晶的飽滿額頭﹐亮晶晶的美目﹐讓張問思念小綰。張盈低低地說道:“你聽﹐有琴聲。”
   張問:“……”
  “你更喜歡誰?”
   “……”張問心道女人誰不吃醋﹐哪怕﹐“情同姐妹”。
   張盈沒聽到他的回答﹐垂下眼睛﹐她的眼睛裡有傷感。張問忙道:“更喜歡妳。”
   她笑靨如花。
   張問心道妳可以吃沈碧瑤的醋﹐妳可以和沈碧瑤爭……但是妳要是和一個死人爭﹐爭得過來嗎?
   “相公……”張盈羞赧地低低叫一聲。張問叫了一聲娘子﹐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她身上一顫﹐將臉躲進張問的胸膛﹐柔聲道:“相公你聽﹐外面有沙沙的雨點聲。”
   她的聲音很溫柔﹐比任何時候都要柔﹐都要甜蜜﹐甜得有撒嬌的味道。張問唔了一聲﹐“欲驗春來都少雨﹐野塘漫水可回舟。”
   張盈緊緊抱住張問的腰﹐喃喃地說道:“你說我們要是像這裡的梁山伯祝英臺一般﹐化蝶雙雙飛該多好。”
   “嗯。”張問聞著鼎爐裡燒檀木的清香﹐混合著桃花香氣﹐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回頭看時﹐床頭放著一張吳中雲林几﹐几上放著一個盈瓶﹐內有朝露花瓣。
   這時又聽的張盈說道:“我們不用管那麼多事﹐找個地方安生過日子好不好?”
   張問一怔﹐聽著窗外的風雨聲﹐想到的不再是花落知多少﹐他的心思已經想到了浙江省即將到來的風雨﹐乃至整個大明朝面臨的“薩爾滸之戰”。
   “可我還得去杭州赴任。”張問輕輕說道。
   “哦﹐那仇一定要報麼?”張盈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張問看著被風吹得吱吱作響的窗戶﹐又低下頭看著懷裡的新娘道:“不僅是因為報仇。這次努爾哈赤起兵反明﹐與那日記上記錄的毫無偏差……那上面記錄的二十餘年之後大明為蠻夷所滅﹐後又遭外狄瓜分的事﹐應該也無多大偏差﹐實令人痛心。”
   張問看著張盈身上穿的大紅禮服﹐五彩妝花﹐織金刺綉、翠珠堆滿的金累絲頭飾﹐說道:“我還是更喜歡漢家衣冠﹐還有這高堂廣謝、曲房奧室﹐古琴字畫﹐像日記上記錄的蠻夷生活﹐有甚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就算要隱居﹐隱到哪裡去?”
   張盈眉頭輕皺﹐又轉念一想﹐我喜歡他﹐不就是因為他心有鴻鵠之志麼﹐要是讓他每日居於家中長吁短嘆﹐也不見得快活﹐張盈想罷便說道:“相公是天﹐妾身一切都依相公。”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窗外的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張問起身挑了一下燭芯﹐然後將張盈的綉花鞋脫下來﹐將她的纖足放到榻前的滾腳凳上﹐他坐到床邊﹐又去解她的衣帶。張盈的臉更紅了。
   這種立領禮服﹐將脖頸上的肌膚遮得嚴嚴實實的﹐一拉開衣帶﹐解開金鈕﹐張盈的纖細白晳的脖子便露出來。張問心中躁動﹐便去吻她的小嘴﹐良久之後才放開她﹐兩人輕輕喘著氣。
   洞房之夜﹐張盈的臉上了妝﹐嘴唇上壓過紅紙唇紅﹐張問吻了一陣﹐嘴上也塗了朱紅﹐張盈拿眼悄悄一看﹐見張問嘴上朱紅一片﹐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張盈一笑﹐當眞是比窗外的桃花還好看﹐長長的睫毛顫動﹐左臉上有個小酒窩。張問心道她要是常常笑﹐我可能都要多活幾歲。當此花燭夜﹐張問自然不能讓她失望﹐當即解下身鬆垮垮的腰帶﹐脫圓領衣服。
   張盈猶自坐在床邊上低著頭沒動﹐張問心下納悶﹐她沒準備驗身的白娟墊在身下麼?這時候張問突然想到﹐這女子跑了那麼久江湖﹐會不會已經不是處子了?不管如人可﹐張盈今後就算張問的結髮妻了﹐結髮妻如果不是處子﹐多少讓張問有些不爽。
   但都入了洞房﹐張問心裡嘆了一氣﹐就算是那樣﹐也只好將就用了。要是在普通百姓家﹐沒有那塊白娟﹐新娘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張問將她身上脫光﹐兩人赤裸相對。張盈的胸部比較小﹐但是乳尖上的兩點嫣紅如櫻桃一般大﹐一般顏色。張問便把頭靠過去含住﹐只聽得鶯地一聲﹐那粒櫻桃漲了起來﹐變得更大了。
   她隨即軟在張問懷裡﹐身上如化水了一般。張問惦記者自己老婆是不是處子﹐急著就將她抱於腿上﹐握著活兒往裡塞。
   “啊、相公慢點。”張盈一聲痛叫﹐一滴冰涼的淚水吧嗒掉到張問的裸肩上﹐讓她心裡一怔﹐這女子刀光劍影過來的﹐能把她的眼淚痛出來﹐恐怕……他忙埋頭用手在腿間一摸﹐摸了一手的血。
   張問頓時笑了﹐柔聲寬慰道:“沒事﹐女的都有這麼一回。”看來是因為張盈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沈碧瑤也沒有﹐誰也不知道要準備白絹這一節。他一邊說話一邊暗中用力﹐一下捅進去半截﹐長痛不如短痛。
   張盈一聲慘叫﹐自覺音量太大﹐急忙張口就咬住面前的東西﹐那是張問的肩膀。張問立馬痛得叫出聲來﹐臉都變得扭曲。張盈放開張問的肩膀﹐一股鮮血順著肩膀流到張問的胸前。
   張盈臉色蒼白﹐忙用手按住張問的傷口。她的小銀牙被血染紅﹐嘴角如食人的妖精一般妖艷﹐光滑的身體因為刺痛輕輕顫抖著。
   張問看見血﹐心裡竟十分興奮﹐他的心理是有些扭曲。興奮之下挺了挺腰﹐立刻感覺自己的膀子上又是一陣刺痛﹐被張盈的指甲掐進了肉裡。張問便聳動了幾下。
   “相公、停一停、妾身、床上好多血……”張盈那塗了唇紅的嘴唇都變白了。
   張問低頭一看﹐床榻上被血浸紅了一大片﹐忙將她微顫顫的身子摟在懷裡﹐安慰道:“妳那膜太厚﹐所以才這樣﹐並無大碍。”
   兩人休息了一陣﹐張問自覺難受﹐那玩意如燒紅的鐵棍一般陷在肉裡﹐又想行快活之事。張盈心有餘悸﹐遂讓張問仰躺下﹐她要自己慢慢動。
   洞房之夜﹐對張問來說只有占有的滿足感﹐而身體卻備受煎熬。但見張盈受傷甚重﹐也只得作罷﹐她已經又累又乏處於半昏迷狀態沉沉睡去。張問挺著一根鐵棍﹐看著上面的幔維頂篷﹐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張問厚著臉皮帶著新婚的張盈去給後娘吳氏請安﹐這場景確實很尷尬。吳氏的眼睛閃過傷感。
   張問只得當作沒看見﹐夫妻倆在吳氏面前跪拜之後﹐領了一個紅包﹐便轉身出門﹐在門口正撞見沈碧瑤答應從風月樓送回來的寒煙。
   寒煙看了一眼旁邊的新娘﹐酸溜溜地作了個萬福﹐“妾身給官人請安。”
   張問聽出語氣裡的醋意﹐心道沒事找事﹐青樓姑娘還能明媒正娶不成?大明律﹐官吏娶樂人為妻﹐杖六十﹐並離異;民籍娶妓女者﹐杖八十﹐並離異。
   妓女只有兩條路﹐一是給人做小妾﹐還是犯法的﹐不過這時候基本不管了;二是嫁給賤籍為妻﹐也是犯法的﹐但沒人管。
   張問想罷覺得這女人的心思實在難懂﹐就欲撩撥一下寒煙﹐回頭對新娘張盈笑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張盈看了一眼寒煙﹐冷冷道:“相公風流留情﹐這會兒又挖苦妹妹作甚?”說罷挽起寒煙的手說道﹐“妹妹﹐咱們走﹐別理他。”
   “呵呵……”張問摸著下巴笑了﹐這張盈果然是心思精細的人﹐又追了上去﹐問道﹐“按例﹐歸寧、雙轉馬﹐還去不去了?娘子的娘家是哪裡的?”
   張盈回頭道:“咱們省的過場多了﹐也不差這麼一個﹐娘家沒人了﹐省了吧。”
   兩個女人暫時就住在祝莊﹐張問回縣衙處理公務﹐等著上邊發調職的文書去了。

上一頁下一頁
發新話題
前往最後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