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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十五 民變】
   被審訊的莊稼漢說鄉老看見了稅使的爪牙。張問便說道:“鄉老請起﹐來人﹐看座。”
   因為我國朝的地方官吏都集中在縣裡﹐為維持廣大鄉村統治的人﹐實際上是這樣的鄉老鄉紳﹐張問理應給予尊重﹐讓他們有威望統治屁民。
   “老朽謝大人賜坐。”鄉老從地上爬起來﹐小心在皂隷放上來的板凳上坐了。
   鄉老見過不少官﹐舉止就比那莊稼漢沉穩多了﹐抱拳侃侃道:“上城廂有家機戶﹐有機杼數十張﹐稅監派人過來催稅﹐其中來了幾趟者﹐老朽看著就面熟了。今日晌午時分﹐便有兩人進了陳茂的院子﹐老朽輕眼所見。對了﹐陳二家的那時好像也打這邊過。”
   鄉老指著地上跪著的一個農婦﹐張問看了過去﹐農婦急忙點頭道:“奴家那時正要去清衣裳。”
   邊上的刑房書吏馮貴拿著筆書寫如飛。張問看了他一眼﹐馮貴剛剛被叫回來復職﹐說了一句:“如實記錄在案。”
   張問正想問那稅監的人什麼時候出來的﹐轉念一想﹐總覺得事有蹊蹺﹐要是再問下去恐怕就有疑點了。他看了一眼黃仁直﹐黃仁直正半眯著眼睛摸鬍鬚玩兒。很顯然﹐無論是不是稅監的人幹的﹐這事都得往他們身上扯。
   想罷﹐張問便說艏:“好了﹐鄉老看看供詞﹐沒有出入﹐都按印畫押吧。”
   審完證人﹐張問叫人將證人帶走﹐問道:“哪裡有茅廁?”
   皂隷忙將張問帶到堂屋後邊的廚房﹐廚房側面是豬圈﹐那茅廁就在豬圈裡面﹐人畜的糞便都可以入肥料。張問走了進去小解﹐轉身的時候﹐見黃仁直也跟了進來﹐黃仁直低聲道:“大人做得不錯。”
   張問也低聲道:“稅監太讓人憤怒了﹐咱們這就去稅廠要人去。
   黃仁直欣然點頭。
   張問走到堂屋﹐對陳秀才道:“案子已經審明了﹐本官自會處置﹐你且在家操辦喪事﹐讓死者入土為安吧。”說罷掏出一錠銀子﹐“這是本官個人的意思﹐你節哀順變。”
   陳秀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大人您可要為學生做主﹐抓了那惡人啊。”
   張問將其扶將起來﹐放低聲道:“你放心﹐稅監的爪牙凌辱的不是你陳員生一個人的妻女﹐是整個上虞縣生員的妻女﹐你好生體味本官的話。”
   張問走出村莊﹐帶了那作證的鄉老﹐率領官吏﹐提了一干皂隷﹐進城向稅廠走去﹐那裡以前是沈宅。張問叫人敵開院門﹐說道:“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求見稅使﹐請通報一聲。”
   過得一會﹐那奴僕走到門口﹐說道:“黃公公叫你們進來吧。”
   張問遂率領眾官吏走進院子﹐來到客廳﹐那黃齊不知在何處搶得了傢俱物什﹐已經將客廳設成了一個公堂﹐自坐於北邊案桌後面。見到張問等人﹐黃齊只斜眼瞟了一眼﹐尖聲說道:“張問﹐你來何事呀?”
   “下官遇了一樁案子﹐上城廂陳秀才妻女被人凌辱致死﹐陳秀才的鄰里指認案犯是去上城廂機戶催稅的人……”
   “你放屁!“黃齊沒等張問說完就罵了一句。
   張問不動聲色﹐心道你都禍到臨頭了﹐還不自知﹐囂張個屁。張問沉聲道:“請稅使明鑒﹐此事要不是不審訊清楚﹐恐怕會激起民憤。請稅吏叫出那兩人﹐當面審問清楚﹐稅使旁聽﹐辨明眞相。”
   黃齊白著一張臉﹐左右看了看﹐把目光放在張問身後的梁馬身上﹐說道:“你﹐給咱家出來。”
   梁馬額頭上三根黑線﹐揖道:“稅使叫下官何事?”
   “咱家問你﹐你挺著個大肚皮幹什麼?”
   梁馬!“……”
   “嘖!你還板著一張臉裝?你挺著肚皮幹什麼﹐裝孕婦﹐還是裝雛兒?”
   “哈哈……”黃齊周圍的爪牙哄堂大笑。
   梁馬苦著臉道:“下官……它要長那麼大下官有甚……”
   “咱家幫你﹐來人﹐拿兩塊木板給我夾﹐把他的肚子給咱家醫小了!”
   “稅使、稅使……”梁馬大驚﹐那些爪牙已不管青紅皂白衝了上來﹐將其按住﹐有的進屋取了兩塊門板出來。
   張問見狀忙說道:“稅使住手!梁縣丞乃是朝廷命官﹐豈能如此對待?”
   黃齊呵呵一笑:“咱家就專醫朝廷命官。”那些爪牙聽罷﹐就將梁馬按在一塊門板上﹐又將一塊門板壓在他的肚子上﹐幾個人撲到門板上施壓﹐梁馬被壓得大聲慘叫。
   “快叫他們住手!下官這就帶人離開!”張問見手下被人這般虐待﹐面上掛不住﹐也懶得和這死太監廢話﹐他這般蠻幹簡直就是自己承認罪行﹐自掘墳墓。
   黃齊這才笑道:“張知縣要走了﹐把他的人放了吧。”
   爪牙們放開梁馬﹐梁馬捂著肚子在地上哇哇亂吐﹐臭氣熏天。黃齊捂著鼻子道:“媽的﹐你們才不會弄到外邊去醫?”說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裡邊走。
   張問只得喚人抬著梁馬走出沈宅。
   上了馬車﹐黃仁直臉上不禁露出了笑意。張問看在眼裡﹐心裡猜測著﹐難道這一切都是沈家的預謀?對於陳秀才妻女的死﹐張問一直迷惑﹐她們究竟是稅使殺的﹐還是另有其人。
   一行人正走著﹐張問在車上聽得外面喧鬧﹐便挑開車帘向前一看﹐正見大批百姓向這邊擁擠過來﹐沿路又挾裹了路人﹐來勢洶湧。
   前面的快手奔到車前﹐下馬問道:“堂尊﹐堂尊﹐該怎麼辦?”
   張問心道該來的已經來了﹐忙道:“調頭﹐換條街走。”這群人不下幾千人﹐張問認為是去搞稅使的。
   官吏衙役等讓開道路﹐走到沿江坊才停下來。張問走下車來﹐在曹娥江邊觀看﹐街上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前去打探消息的皂衣回報說﹐是上城廂周圍的百姓﹐民情激憤﹐守城官兵阻擋不住﹐就湧進城裡來了。
   “上城廂的百姓一起聲勢﹐其他地方的大戶百姓定然響應﹐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張問急忙下令回縣衙﹐下令升大堂。張問自坐於公座上﹐黃仁直作為沈家在縣衙的代表﹐也坐在暖閣一側。張問沉思片刻﹐命令道:“即刻關閉城門﹐縣城戒嚴!各快手衙役帶兵器防衛﹐本官要盡守土之責!”
   他提起筆﹐寫了牌票用大印﹐差點衙役:“即刻發往各廂各里﹐遍招快手﹐各帶兵器到縣﹐直宿防衛!”
   這時張問的管家曹安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暖閣旁邊的黃仁直﹐走上公座﹐在張問耳邊低聲道:“老奴已經探明了﹐那些亂民﹐由幾個大戶及家丁帶頭﹐或煽動、或出錢﹐挾裹百姓而至。”
   黃仁直見二人耳語﹐低聲提醒道:“上回沈小姐帶的話……”張問沉聲道:“本官現在站在哪邊﹐黃先生還不清楚麼?”黃仁直這才點了點頭。
   張問又提起筆﹐飛快地寫了一篇公文﹐將近日發生的事情原委細述清楚﹐連梁縣丞被門板夾的事都寫了﹐遞給黃仁直道:“這是本官準備上報的公文﹐黃先生看看有何疏漏。”黃仁直看了一遍﹐見文中將民變的責任全部推到稅監身上﹐甚是滿意。張問便用印、漆封﹐命皂隷八百里加急遞傳紹興府。
   到了晚間﹐張問依然秉燭而坐﹐廣派公人注意周圍動靜。忽報城門失陷﹐新的暴民衝入城中﹐借機搶劫違法﹐暴民人數陡增到萬餘人。
   張問轉身取下牆上的長劍﹐說道:“即刻差點弓兵快手﹐隨我出衙﹐保護城中百姓。”
   管之安忙勸道:“堂尊﹐此時亂民如蟻﹐衙中快手﹐加上新招壯丁﹐不過數百人﹐此時出去﹐恐於事無補。”
   張問道:“亂民不過烏合之眾﹐只要殺一儆百﹐便可驅趕﹐有何可懼?”遂點弓馬青壯兩百餘人﹐自率眾人出衙。
   眾人出得縣衙﹐點了火把﹐街上一時亮成一遍﹐張問騎馬衝在前面﹐走到丁字路口向南一轉﹐便看見一群人正在一家店鋪門口聚集。
   那些亂民吆喝著將支撐屋檐的木柱掀翻在地﹐正要撞門﹐見北面來了大批官兵﹐一時面面枣覻﹐不知所措。
   張問大喝道:“放箭!”
   弓手遂射出亂箭﹐中箭者數人﹐餘者驚慌之下爭相逃竄。張問衝將過去﹐提起一個中箭受傷的人的頭髮﹐刷地一聲拔出長劍。
   那人嚇得臉色煞白﹐大喊道:“不要、不要……”張問哪管他慘叫﹐拿著劍就在他脖子上亂鋸﹐鋸了許久才將頭顧鋸下來﹐身上披血染得緋紅。那頭顱猶自大睜眼睛﹐眾人見罷皆盡失色。
   張問提著頭顱﹐復上馬來﹐繼續向南行進。途中亂民﹐見北面的火把亮成一片﹐人聲鼎沸﹐亂局之下無智者率領﹐不知官兵虛實﹐但見一頭戴烏紗的官員﹐手裡提著血淋淋的頭顱﹐亂民怎敢上前﹐紛紛逃竄。
   “敲鑼﹐傳知縣的命令﹐各戶出壯丁協助官府平亂﹐除暴安民。”張問對身邊的皂隷喊道。
   皂隷敲鑼﹐眾人大喊﹐作用只限於壯大聲勢﹐恐嚇亂民﹐卻並沒有多少壯丁出來﹐這時候外面鬧哄哄亂成一片﹐百姓都龜縮在家裡不知所措。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3-11 11:26 AM 編輯 ]

【段二十六 亂局】
   眾官府公人沿途驅趕﹐在各街道作亂的暴民無人率領﹐人數雖多﹐卻如一盤散沙。張問一馬當前﹐令眾官兵有所依賴﹐他便指揮馬隊弓兵進退衝殺﹐斬首數十﹐亂民盡相逃竄。
   亂民如無頭的蒼蠅﹐只朝人多的地方鑽﹐紛紛聚集在沈宅周圍。張問情知那地方有幾個大戶的家丁為核心﹐不能去動,自己這點人也動不了﹐便命人控制了沿江坊的拱橋﹐調弓兵嚴陣駐守﹐不讓亂民過河搶劫城中百姓。
   周圍的火把如漫天的繁星一般﹐人聲鼎沸﹐張問自思道:要是稅使被打死在沈宅中﹐自己可脫不了關係。但亂民如蟻﹐而且有沈家的人在旁邊監視﹐張問一時束手無策。
   要是等紹興府的援兵到來﹐恐怕沈宅這樣的民宅早被攻陷了﹐張問想罷十分頭大。當今皇上可不管那麼多﹐稅使死在上虞縣﹐極可能就要拿知縣問罪。
   正在這時﹐高升奔了過來﹐揖道:“堂尊﹐有個人要見您﹐小的見其穿著像是上回來縣衙拜訪堂尊的人﹐便來稟報。”
   張問道:“什麼穿著?”
   「回堂尊的話﹐那人玄衣﹐戴斗笠﹐就是上回畫笛子的人。”
   笛姑!張問道:“快帶過來。”過得一會﹐高升便將笛姑帶了過來﹐張問忙屏退左右﹐問道:“笛姑﹐沈家小姐有什麼話?”
   笛姑對張問抱拳行了一禮﹐又向旁邊的黃仁直執禮﹐然後低聲道:“事情出乎意料﹐少東家本打算將稅監圍困﹐製造聲勢﹐卻不料受盤剝的其他大戶見暴亂起來﹐私底下又煽動了許多人﹐這會兒恐怕要想打死稅監。現在亂成一片﹐已無法阻。”
   張問心下疑惑﹐問道:“沈小姐的意思﹐稅監不能死?”按理沈家被抄了家﹐還被稅監到處追捕﹐應該恨之入骨才對。
   笛姑點點頭:“少東家叫我傳話﹐請大人盡力保住黃齊的性命﹐現在院子正門的是咱們的人﹐可以從那裡救出黃齊﹐注意另外的地方都無法控制。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這時有混進亂民中的眼線從文昌橋上過來﹐因為是一個人﹐弓兵放近一看是熟人﹐便帶到張問那邊﹐稟報道:“堂尊﹐亂民找了梯子﹐從牆上翻進去了﹐已經在院子裡面打起來。”
   黃仁直急忙低聲道:“大人﹐前門的應該會放黃齊通過﹐咱們趕快去接應。”
   張問顧不得這中間的原因﹐稅監死了﹐他也沒有好果子吃﹐當即便率人趕過河去。沈宅周圍已被亂民圍了個水泄不通﹐兩側的圍牆搭了許多梯子﹐底下還有人大喊:“稅監搶了無數百姓家﹐裡面藏著黃金白銀﹐誰拿到就是誰的!”
   官兵在張問的指揮下徑直來到前門﹐那裡的人果然很配合地讓開了道路﹐但周圍黑壓壓一片全是人﹐衙役快手竟然不敢上前。張問提劍策馬上前﹐怒道:“抗命者﹐重罪論處!”眾人才緊跟著張問衝到門口。
   這時黃齊周圍只剩下幾個人護著向門口逃過來。張問喊道:“稅使﹐下官在此﹐趕快過來。”
   黃齊一張白臉因為驚訝更是煞白﹐跟個死人的臉差不多﹐見著張問身邊有許多公差﹐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狂奔過來。”
   “張問﹐張大人﹐你可來了﹐快救咱家﹐咱家定然在皇爺面前給你說好話。”黃齊奔過來﹐渾身直哆嗦。
   張問命人將黃齊圍在中心﹐又叫馬夫牽馬過來﹐將黃齊扶上馬背。黃齊低低地伏在馬背上﹐剛走兩步﹐身上哆嗦著不甚摔下馬來﹐弄了個嘴啃泥。
   黃齊的隨從忙將其扶起﹐一人夾一條胳膊﹐將兩腿發軟的黃齊拖著走。那些衝進宅子裡的亂民在裡邊亂槍﹐有心人注意到黃齊逃出﹐對黃齊恨之入骨者大呼其姓名﹐煽動百姓﹐挾裹家丁向這邊撲過來。張問等人急忙通過文昌橋﹐回頭喊道:“弓手拒橋射住陣腳!”
   弓兵放了一通箭﹐射死射傷多人﹐前面的亂民恐懼﹐不願衝來﹐卻被後面的人擁擠著向前推進﹐有的突然站住一個不留神被人掀翻在地﹐背上立刻踩過無數雙腳﹐慘叫不已。
   弓兵見狀﹐撒腿就跑。張問等人退回縣衙﹐急令關閉大門﹐加強戒備。縣衙乃是半軍事據點﹐衙門裡有重重設障的牆壁﹐明顯具有防御的功能。就算一旦城牆被突破﹐縣衙還可以此逐次頑抗﹐以盡朝廷守土之責。
   所以這些半組織化的暴民根本就很難攻破縣衙﹐張問這才緩過一口氣來﹐而黃齊則嚇得大小便失禁﹐軟在椅子上雙腿像篩糠一般。倒是旁邊僅剩的兩個隨從面色沉穩﹐毫無懼色。
   “張……張大人﹐快派人保護咱家!”黃齊猶自心悸道。
   張問道:“稅使已到縣衙﹐不用擔心﹐先壓壓驚。”
   黃齊哆嗦著從內衣裡摸出一卷黃絹﹐結巴著說道:“官兵呢?張問﹐這是皇爺的聖旨﹐把官兵調來!”
   張問等見罷黃齊高舉的黃絹﹐急忙叩拜於地﹐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黃齊瞪圓了雙目道:“快去調官兵保護咱家!”
   張問只得喚道:“馬捕頭﹐由你帶人﹐時刻在稅使左右護衛。”
   馬捕頭道:“屬下遵命。”
   馬捕頭叩謝皇恩之後才敢站起身來﹐調來快手數十人跪於黃齊面前……的黃絹下面。那黃齊猶自高舉著那黃絹。
   黃齊道:“才這麼點人﹐快多調些過來﹐把咱家圍在中間!”
   張問等頭大﹐這廝眞是白痴﹐人都調進來了﹐沒人守牆﹐如果亂民衝將進來﹐無險可守﹐不是死得更快。最讓人頭大的是這廝舉著塊黃布不放下來﹐讓人這麼跪著。
   馬捕頭又叫了幾十人﹐把那黃齊層層保護住﹐黃齊手舉軟了﹐這才小心收起黃絹。張問等人呼出一口悶氣﹐叩謝皇恩﹐從地上爬了起來。
   折騰了半天﹐太監總算累得消停了﹐張問借口要處理公務﹐從大堂暖閣裡走了出去來到二堂子。將那黃齊留在大堂裡讓一堆人圍著看他那熊樣。
   張問腦中有些混亂﹐走到簽押房門口﹐對左右說道:“讓本官一個人靜一靜﹐有事才來稟報。”
   張問坐到案前﹐對著蠟燭沉思﹐這沈家的人怎麼又要保護黃齊了?
   這時窗縫裡灌進一陣風來﹐正巧吹在案上的燭火﹐火焰搖了幾搖﹐熄了。張問思緒一亂﹐突然發現房裡仍然亮者﹐回頭一看﹐角落還有一個燈架﹐上面點著幾根蠟燭。滅了一根﹐還有幾根﹐所以房裡依然亮著。
   張問腦中一亮﹐驟然猜到玄機:這黃齊就算被打死在上虞縣﹐但浙江還有好幾個稅使﹐於事無補﹐反而會讓皇上對地方官民更加不滿。
   他想起白天黃仁直在言語中漏出的話﹐說叫張問不必上奏書打頭陣﹐自有高位者重拳出擊。這時張問聯繫在一起細想﹐覺得這可能是他們設的一個局。栽贓稅使迫害百姓﹐又煽動民變﹐逼走稅使﹐最後由言官御史在廟堂中﹐羅列其惡行將稅使搞臭﹐獲取名聲﹐保護地主利益﹐可謂名利雙收。
   張問在心裡理了一遍﹐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說得通。如果眞是那樣的話﹐當然就不能讓黃齊死了﹐黃齊一死﹐言官在廟堂上就不好說話了。
   “堂尊……”一個聲音打斷了張問的沉思。張問看過去﹐是高升﹐便問道:“有什麼事?亂民攻衙了?”
  高升道:“沒﹐他們聚在外面﹐畏懼官府不敢上前。是堂尊的朋友要見您。”
   “哦﹐讓她進來吧。”
   笛姑走進簽押房﹐左右看了看﹐取下斗笠和面紗﹐頭一甩﹐一頭青絲就散了下來。張問愕然看著那張酷似表妹小綰的臉﹐疑惑道:“笛姑怎麼突然……”
   笛姑看著張問道:“大人是不是喜歡我?”
   張問更加疑惑﹐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去想男女之情?笛姑嫣然一笑﹐讓張問不由得如沐春風﹐她又說道:“怎麼﹐我猜錯了?”
   “不是﹐我只是覺得﹐是不是太突然了?”張問很快收攏了心思。把笛姑弄到手﹐是他欲娶沈碧瑤的一步棋。
   “什麼時候說﹐本不重要。”笛姑臉上一紅﹐隨即沉靜地說道:“只要大人幫我一件事……大人要的……”
   張問恍然大悟﹐原來是交換﹐他還納悶﹐這種時候是談情說愛的時候麼。但怎麼把笛姑搞到手﹐過程並不重要﹐交換更加直接簡單﹐張問便問道:“妳先說﹐什麼事﹐看我能不能做到。”
   笛姑低聲說道:“把黃齊抓了!”張問聽罷一吃驚﹐脫口道:“抓他做什麼?”

【段二十七 逼問】
   笛姑要抓稅使﹐張問不知何故。此事當然是笛姑個人的要求﹐不是沈家的意思。不然笛姑也用不著拿自己作為交換。張問疑惑﹐說道:“不是沈小姐的意思吧?那妳抓黃齊有什麼緣由?”
   “我的名字不是笛姑。”笛姑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張問點點頭﹐百家姓裡沒聽說過有姓笛的﹐她的名字當然不叫笛姑﹐只是個代號而已。他沒有說話﹐靜待下文。
   笛姑看了一眼張問:「算來我與張大人還是同宗﹐本名張盈。我有一個親妹妹﹐叫張嫣﹐被那黃齊的人抓去了﹐不知被番子關在哪裡。大人還記得上次我被番子們圍追到縣衙的事麼﹐那次就是因為我夜探稅廠﹐不慎被人發覺﹐才險些沒能脫身。請大人幫忙抓了黃齊﹐審問我妹妹的下落。”
   “哦……”張問這才明白﹐看來那妹妹對笛姑……就是張盈﹐很是重要﹐張盈才不顧一切要救出妹妹﹐張問突然覺得張嫣這個名字很熟悉。細想之下﹐才想起在那本《大明日記》上看過這個名字﹐好像木匠皇帝朱由校的皇后也叫張嫣。
   張問忙從身上拿出那本日記翻看﹐果然日記上專門記錄了這條﹐天啟皇帝的皇后叫張嫣。專程記錄的原因﹐是那穿越者在史書上看到張嫣是國色天香﹐非常漂亮。
   張盈見張問掏出那本子﹐不解道:“大人在看什麼 ?”
   “這本子說天啟皇帝時﹐皇后名叫張嫣。”張問將本子上記錄的那幾行字拿給張盈看﹐壓低聲意道:“和妳妹妹一個名字。天啟皇帝就是現在的皇長孫。”
   張盈吃驚道:“妹妹會做皇后?”
   “這個暫時不能判斷﹐天下同名同姓者不在少數﹐況且這本子是不是未來的人所寫﹐也還沒有確定。現在要斷定為時尚早。”張問道﹐“不過如果確如日記所說﹐我猜測﹐妳妹妹可能會被人送進宮裡……妳妹妹是不是很漂亮?”
   張盈眉頭一皺﹐“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救出我妹妹﹐不能讓她去那種地方!大人﹐妹妹是我唯一的親人﹐現在只有黃齊知道她的下落﹐錯過了這次﹐再要逼問黃齊﹐實在難尋時機!”
   張問點點頭。今晚一過﹐衙外的亂民害怕府裡甚至省裡調兵鎮壓﹐肯定會相繼散去﹐黃齊一旦脫困﹐又不屬於文官體系內的人﹐地方上就誰也奈何不得他了。
   只是﹐張問有必要幫助張盈麼?說到底﹐這事關他屁事﹐張盈雖然長得很像小綰﹐但終究不是小綰。
   他在猶豫﹐一則抓捕稅使是違法的﹐他要冒風險﹐二則如果不幫張盈﹐以後再想打動她恐怕沒什麼指望了。現在沈碧瑤身邊的人﹐張問就只望張盈。
   張盈見他猶豫﹐一臉的失望。張問看在眼裡﹐那張臉偏生長得像小綰﹐他心下一陣難受﹐彷彿看見小綰的失望。那年﹐正因為自己的弱小﹐連女人都不能保護﹐張問想到這裡心頭一陣絞痛﹐當即說道:“我幫你捉了黃齊。”
   張盈很認眞地看著張問的臉﹐她知道張問為人不知的一面﹐並不是衝動輕浮的人﹐所以她無法猜透張問為什麼答應得這麼爽快。
   “大人的恩情﹐我定然記在心上﹐剛才說過的……我一定做到。”張盈臉上紅了紅﹐咬著下唇說道。
   張問看了一眼那張取下了面紗的臉﹐擺擺手道:“不必了。”
   “大人……”張盈不解地看著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眞是像會說話一般﹐要表露什麼﹐輕輕一閃﹐就讓人明白了。
   “得到你的人﹐得不到你的心﹐有什麼意思?”張問笑了笑﹐隨便找了個借口敷衍﹐因為他不會對住何人說起小綰的事。
   “大人打算怎麼抓捕黃齊?”
   張問略一思索﹐當然不能明著幹﹐雖然縣衙裡的人對黃齊都沒什麼好感﹐要下令拿他簡直易如反掌﹐特別是縣丞梁馬﹐還被黃齊折磨過。這事得悄悄幹﹐畢竟是違法的。他想了一個法子﹐和張盈商議了一番﹐便著手去辦。
   張問找了一個送茶的皂隷﹐到大堂給黃齊倒茶﹐卻將茶壺故意弄翻﹐潑了黃齊一身。黃齊立刻大怒﹐“來人﹐將這笨手笨腳的奴婢給我拖出去﹐往死裡打!”
   這時候張問適時出現﹐看見黃齊下半身濕答答地直滴水﹐佯裝惱怒地看著那皂隷:“是你潑的?”
   皂隷急忙叩頭道:“小的一個不小心……可不敢故意這般﹐黃公公大小不計小人過﹐饒過小的這一回吧﹐小的下次定然小心著點。”
   “你還想有下回?來人﹐將他拖下去﹐教教規矩。”張問回頭對馬捕頭做了個眼色。馬捕頭會意﹐都是縣衙裡邊的人﹐做做模樣就行了。兩個皂隷將那犯事的皂隷拖出大堂﹐不一會外邊就傳來了慘叫聲﹐多半是裝的。
   黃齊掏出手帕﹐一邊擦一邊罵。張問說道:“黃公公趕緊把衣服換了﹐這冷天﹐一會濕衣涼了恐染風寒。”
   黃齊點點頭﹐張問便命人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讓黃齊在旁邊的贊政廳裡換下。亂民沒有膽量攻衙造反﹐黃齊自然這會已鎮定了一少﹐自然不願意被男人看個赤身露體﹐少根活兒﹐便將門關上自己換衣。
   他剛剛關上門﹐正待要脫衣﹐突然下巴低下一涼﹐一個聲音低低地說道:“別動﹐怕刀刃誤傷了您。”
   黃齊大愕﹐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後邊拿著刀子對著黃齊的人﹐當然就是張盈﹐張盈低聲道:“低聲點回答問題﹐說錯了﹐就別怪刀刃不認人。”
   黃齊急忙小心說道:“您說﹐您說﹐要咱家說什麼?您手上可得小心著點。”
   張盈冷冷說道:“黃公公差人抓的那個叫張嫣的女子﹐被你送到哪裡去了?”
   黃齊忙道:“張……張嫣?咱家可沒把她怎麼樣﹐好吃好喝服侍著﹐可沒受半點委屈……您想想﹐魏公公要給當今世子殿下的人﹐咱家怎麼有半點不見待?”
   “魏公公﹐魏忠賢?世子是皇長孫?”
   是、是呀﹐魏公公見張嫣國色天香﹐是接了來給世子殿下的人﹐以後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您只管放心。”
   張盈想起張問說的那天啟皇帝的皇后﹐心下一寒﹐心道莫非眞是天意?張盈猶自懷有一絲希望﹐繼續問道:“世子和魏忠賢在哪裡?”
   “這……”
    張盈手上輕輕一動﹐黃齊感覺脖子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一股熱呼呼的血便流了出來﹐當下嚇得臉色蒼白﹐額上細汗直冒﹐忙說道:“別、別﹐說﹐咱家說……世子在紹興府﹐他老人家是微服尋訪木工巧匠﹐咱家眞的不知道這會兒住在哪裡。”
   “把嘴張開。”
   黃齊言聽計從﹐剛把嘴張開﹐一粒藥丸便被丟到了喉嚨處﹐同時那聲音道:“吞了。”黃齊不敢咳出來﹐只得吞進肚子裡。
   張盈又說道:“你想辦法把張嫣放出來﹐否則十日之後便會全身流膿而死。十日之後﹐到城隍廟來取解藥。”
   黃齊大驚﹐“咱……咱家哪裡去找世子﹐咱家哪敢問世子要人?這事兒太難辦了。”
   過了許久﹐黃齊沒聽見回答﹐又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聽得外面的侍衛喊道:“黃公﹐您換好了麼?”黃齊小心拿眼向下一瞟﹐脖子上那把刀子不知在什麼時候不見了﹐忙回頭一看﹐哪裡還有人影?
   黃齊急忙伸出手指在喉嚨裡扣弄﹐哇地一聲吐了許多污穢之物出來﹐忙蹲在地上去尋那藥丸。這時候外邊的侍衛沒聽見回答﹐便拍著門大喊:“黃公﹐黃公……”
   黃齊沒尋到藥丸﹐又在喉嚨裡扣﹐吐了許多﹐“砰!”侍衛撞門而入﹐卻見那黃齊正在地上撥弄著污穢之物﹐兩個侍衛心裡一陣惡心﹐但不敢多少說﹐只說道:“黃公恕罪﹐屬下見黃公許久不出﹐擔心黃公安危……”
   黃齊大怒﹐抬起頭來:“擔心你娘!咱家差點就被人弄死在這裡﹐剛剛你們哪裡去了?快給自家把刺客捉來﹐張問﹐把張問叫來!”
   “是﹐屬下遵命!”
   黃齊心裡著急﹐忙著嘔吐﹐卻怎麼也沒尋著那粒藥丸。過了一會﹐張問走到門口﹐跺腳道:“黃公﹐您在做什麼?來人﹐快給黃公清理。”
   “張問!縣衙裡怎會有刺客?”黃齊吼了一句﹐又開始嘔吐。
   “刺客?哪來的刺客?”張問一臉愕然道﹐回頭見兩個皂隷奔了過來﹐張問又說道:“拿掃帚抹布﹐你們空手來想拿袖子擦嗎?”
   黃齊吐了一陣﹐頹喪地坐在地上﹐想起那刺客的話﹐他心裡一陣膽寒﹐喃喃道:“完了﹐眞的完了。”
   張問故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捏著鼻子問道:“黃公﹐發生了何事?”
   黃齊一肚子憤怒、沮喪﹐打落了牙齒吞肚裡﹐什麼也說不出來﹐泄漏了世子的消息﹐還不能讓人知道是自己說的。
   張問也想起世子的事﹐剛剛張盈提了一句﹐說世子來浙江了。他也有些疑惑﹐大明皇子是不能輕易出宮﹐或者出封地的﹐朱由校怎麼就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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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八 忠賢】
   卯時﹐要是在平時﹐這時候縣衙又該循規蹈矩地敲敲綁﹐開始點卯上班了。那些富有節奏感的音節﹐這時候只有梆點在履行著常規﹐那是巡邏監獄的衙役敲的。
   張問登上鐘樓﹐嘹望縣衙外邊的情況﹐亂民十去七八﹐還剩一群苦大仇深的百姓圍在外邊。這些人也不敢攻打縣衙﹐一則沒有兵器﹐二則他們的仇人是黃齊﹐並不想攻衙造反。百姓只要有口飯吃﹐一般不會造反﹐這上虞縣地處江南﹐經濟發達﹐大部份人吃飯還是不成問題的。
   鐘樓下熬了一夜的衙役官兵﹐因為沒有動靜﹐有的已經歪靠在牆上睡著了﹐醒著的人發現鐘樓上的知縣﹐忙叫醒旁邊睡覺的人。張問對下邊喊道:“列陣點兵﹐隨本官出去捉拿亂賊!”
   眾人依令各帶兵器﹐在大門院落裡排成陣仗。張問取了長劍﹐走出鐘樓﹐馬夫牽馬過來﹐張問爬上馬來﹐對眾人說道:“朗朗乾坤之下﹐豈容賊子作亂?開門!”
   衙役抬著沉重的木方取下﹐緩緩打開大門﹐門外是蕭薔﹐張問策馬出門﹐眾衙役急忙跟上﹐繞過蕭薔﹐外面成群的是百姓。百姓見湧出大批官兵衙役﹐都十分驚慌﹐不知所措。
   弓手背靠蕭薔﹐排成隊列﹐張弓搭箭﹐對准了百姓。馬隊從內衝出大門﹐馬嘶不斷﹐刀鞘在身上撞得叮噹直響。
   終於百姓人群中有人回過味來﹐意識到了危險﹐一個人驚呼一聲﹐轉身便跑﹐立刻帶來了連動效應﹐人群混亂起來。弓手看見這麼多人在擁擠﹐也慌了﹐唰唰便放了箭﹐前邊的人被射傷幾個人﹐更增加恐慌﹐眼看官兵要殺年﹐大伙爭相逃跑。
   “不要放箭!”張問忙大吼一聲。
   快手馬隊見是一盤散沙﹐膽量大增﹐張問一聲令下﹐快手衝將上去﹐衙役拿著枷鎖鏈條繩子﹐上去捉人。張問拍馬上前﹐帶領馬隊來回衝擊﹐亂民如無頭的蒼蠅一般亂跑。
   不出半個時辰﹐縣衙前面聚眾鬧事的人皆被驅散﹐只捉了數人頂罪。民變之後﹐須得殺人以儆效尤﹐這幾個人﹐鐵定是替罪羊﹐不過事先得申報上去﹐明朝的死刑需要復核﹐實行會審、園審、和朝審制度。
   英宗鑒於“人命至重﹐死者不可復生”﹐因此下令自天順三年為始﹐每至霜降後﹐但有該決重囚﹐著三法司奏請會多官人等﹐從實審錄﹐庶不冤枉﹐永為實例。另依據大明律﹐死刑執行最後都要報請皇帝裁決……這些都是過場﹐哄老百姓的﹐不過在明朝被明正典刑有點麻煩是眞的。
   黃齊聽說亂民已被驅散﹐這時候才從縣衙裡走出來﹐見著被押進來的人﹐走上來便拳腳相向﹐破口大罵。
   “你們這些刁民﹐眼裡還有王法嗎?聚眾造反﹐誅滅九族!給咱家跪下!”黃齊抓住一人的頭髮﹐對著那人的臉嘴就是一頓拳頭﹐打得慘叫不已﹐滿臉是血。
   黃齊指著那些人﹐對張問說道:“張大人﹐給咱家用重刑!往死裡打﹐看他們有幾條狗命﹐哼哼﹐和咱家橫!”
   張問不動聲色﹐對皂隷說道:“押入大牢。”
   “先給我打!“黃齊氣急敗壞地吼道﹐這時候他左右只有兩個人﹐幾乎成了光杆。張問懶得鳥他﹐心道昨晚要不是沈家的人干涉﹐老子才懶得管你的死活。
   亂民雖然散去﹐黃齊的情況卻不如剛來那會樂觀﹐爪牙幫凶死散精熸﹐又激起了民變﹐在上虞縣威望掃地﹐臭名遠揚﹐再想辦什麼事恐怕很難﹐黃齊牽掛著昨晚被人下的毒﹐心煩意亂﹐準備收拾東西走人。
   這個局到現在﹐張問是看明白﹐最後的贏家還是沈家﹐或者說是江南地主﹐平民、稅使﹐郅頭來什麼都沒賺著﹐黃齊到頭來一両銀子沒撈著﹐背了一身血債﹐都得記他頭上﹐囂張頂什麼用﹐還不是傻叉。
   張問坐於簽押房中﹐一邊寫安民告示﹐一邊尋思著張盈(笛姑)審出的消息。皇長孫朱由校怎麼到浙江來了?按理太子是鐵定要繼位的﹐朱由校是太子的長子﹐不在京師等著做太子﹐等著坐龍椅﹐何必冒風險到浙江來﹐再說他出得來嗎?
   難道他眞的是《大明日記》上寫的那樣﹐是個不識字的木匠建築工?這個也有可能﹐萬歷皇帝只顧著玩女人﹐太子身體不太好﹐又是個宮女的兒子﹐就算貴為太子﹐日子也不鬆活。於是朱由校是個昏主也有可能﹐可是他是怎麼出來的?
   張問心裡尋思著﹐皇帝怠政﹐可並不傻﹐什麼事兒皇上心裡都清楚﹐那麼朱由校不會是皇上派下來的吧?張問想到這裡身上一寒。
   正在這時﹐黃齊的侍衛走到門口說﹐稅使有請。張問既不耐煩﹐左右一想﹐反正黃齊都要走了﹐犯不著在小事上和他過意不去﹐這種胸無點墨的人﹐不計較大事﹐專計小事。
   張問走進贊政廳﹐見裡邊多了個人﹐正欲問皂隷﹐這人是怎麼進來的﹐但見那人四十來歲﹐嘴上無毛﹐張問心裡一咯噔﹐心道不會是上邊來的太監吧?
   張問遂屏退左右。黃齊點頭哈腰地喊那中年太監:“乾爹……”回頭看了一眼張問﹐挺了挺腰板﹐厲聲道﹐“張問﹐見了魏公公還不施禮?”
   魏公公﹐魏忠賢?張問以前壓根不知道魏忠賢這麼個太監﹐因為得了那本日記﹐上邊對魏忠賢寫了許多﹐才打聽到確實有這麼個太監。魏忠賢是皇長孫身邊的人﹐卻是個不大不小的角色﹐至少現在沒大的能耐。
   “下官見過魏公公。”張問作揖道。
   魏忠賢長得身材高大﹐馬臉、濃眉、大眼。大嘴﹐仰起個翻白眼﹐對張問不理不睬﹐讓張問一直這麼拱著手。張問心道魏忠賢這麼個德行﹐怎麼也看不出來是多有城府的主﹐是如何像日記上說的那樣﹐鬥過手段老辣的東林黨的?或者是因為皇長孫不是個簡單的主?
   除了宮裡的人﹐誰也沒見過世子朱由校﹐張問也無從得知﹐誰是高人。不過如果日記上不是瞎編亂造的話﹐他們一幫子裡肯定有個很厲害的人﹐不然沒法和東林黨玩。黃齊在上虞縣﹐還拿著聖旨﹐不也被玩弄於鼓掌之間?
   黃齊狗仗人勢呵斥了張問﹐轉身和魏忠賢說話時﹐立刻變成了一條搖著尾巴的狗﹐小心將茶杯放到魏忠贀的手裡﹐滿臉奉承的笑意﹐“乾爹﹐您喝口茶。”
   黃齊轉頭神色一變﹐哼哼兩聲:“張問﹐你們這幫人阻撓稅使﹐乾爹今兒來了﹐看你們還能得瑟幾日!”
   張問苦臉道:“稅使可別忘了﹐昨晚上下官身邊只有二百人﹐可是冒著生死危險﹐衝進亂民之中﹐將稅使救出來﹐您可不能翻臉不認人啊。這民變也是稅使身邊的人搗鼓出來的﹐當即要是稅使交出疑犯﹐怎麼會有昨晚的事?”
   黃齊急道:“張問!別以為咱家不知道﹐乾爹說了﹐就是你們給咱家下的套……”
   “咳咳……”魏忠賢咳嗽了兩聲﹐黃齊急忙給他捶背﹐口裡念叨道:“乾爹﹐您這身子可是精貴﹐得小心將息著﹐乾爹﹐兒子給您捏捏。”
   魏忠賢這才放下茶杯說了一句話:“黃齊﹐你們先出去﹐咱家有話要和張大人單獨說。”
   “是、是……”黃齊回頭瞪了張問一眼﹐“老實點回話﹐放聰明些!”
   黃齊出去之後﹐張問立於一旁﹐因為心裡想著魏忠賢以後要得志﹐張問不敢輕易得罪了他﹐盡量低調應對。
   魏忠賢閉著眼睛﹐張問啊了一聲﹐然後不緊不慢地從袖子裡摸出一塊手帕來﹐在無毛的嘴上輕輕揩著。這些皇宮裡混慣的太監﹐出來和人交總是有些共同的處事套路﹐先幹點瑣碎的事﹐讓人摸不著頭腦﹐造成對方心理緊張。
   不過這招對張問一點效果都沒有﹐做京官那時又不是沒見過太監。
   過了半天﹐魏忠賢的眼睛眯出一道縫兒出來﹐看著張問低聲道:“咱家要你把黃齊做了﹐能辦到嗎?”
   張問吃了一驚﹐這廝開口就語出驚人﹐把黃齊做了?就是殺掉?
   魏忠賢只是說了一句話﹐又把眼睛閉上了﹐喉嚨裡隆隆悶響﹐像是有痰卡在裡邊一樣﹐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
   只讓張問自個在那尋思。張問倒是很快想到明白了他們為什麼要把黃齊弄死在上虞縣。
   民變發生後﹐定然有言官上書彈劾﹐皇帝不理也沒關係﹐造成輿論﹐連皇帝一塊罵。萬歷皇帝聽了心裡肯定不好受﹐他也下不起狠心大殺文官。稅使又要臭一回﹐東林為民請命﹐政治聲望再次提升。
   這時候如果黃齊死在了上虞縣﹐那民變的事﹐就有人頂罪了﹐對世人有了交代。讓黃齊頂罪﹐又不能讓他獲罪而死﹐否則等於向浙江的利益集團認輸﹐所以要讓黃齊死得不明不白。怎麼死的﹐太監那邊還可以做文章﹐東林要罵﹐就沒那麼理直氣壯了。
    張問尋思了許久﹐只有一個疑問﹐便說道:“下官想明白了﹐可魏公公為什麼要下官動手?”
   這種事﹐稅廠大可以自己陰著幹﹐沒必要讓張問知道。

【段二十九 鬼火】
   張問不明白要弄死黃齊這樣的密事﹐為什麼要找自己去幹。按理張問不過是個局外人﹐魏忠賢讓張問慘和什麼?
   魏忠賢沒有回答﹐閉著眼睛﹐喉嚨咕咕直響在那裝“逼”顯得自己高深莫測﹐也就是讓張問自個去猜。張問想了半又﹐始終沒搞明白。難道魏忠賢他們缺人﹐要拉自己入伙?可這也太輕率了吧﹐之前他們完全就不認識。
   這時魏忠誠的眼睛眯開一條縫兒﹐見張問還立在書案旁冥思苦想﹐魏忠賢便悶聲悶氣的不太清楚的鼻音說道:“咱家覺得你也猜不出來﹐這事兒你慢慢想。不過咱家給你說的那件事﹐張大人﹐你可想好了﹐願意去辦麼?”
  那件事﹐就是搞死黃齊的事。張問當即沉住氣在腦中飛快地權衡。要說就眼前的狀況﹐張問當然不能殺黃齊﹐因為沈家的意思是不能讓黃齊死了﹐無疑這時候張問還沒有實力和沈家﹐乃至後面的利益集團叫板。
   但是從長遠來講﹐張問意識到這是鋪子的好時機﹐因為這魏忠贀以後是可能大紅大紫的﹐正好借他之手對付仇人。
   利弊不好權衡﹐這個時候﹐張問猛地想起張盈給蕭齊下的毒﹐心下頓時一亮﹐不過這樣有點對不住張盈就是了﹐略一細想﹐已想到了完全之策。
   張問便不再猶豫﹐當即說道:“說實話﹐下官沒想明白緣由﹐但是下官久仰魏公公大名﹐魏公公交代的事﹐下官不敢不從。”
   “哦?”魏忠賢大喜﹐顧不得裝深沉﹐半眯的眼睛居然大睜開了﹐面帶笑意﹐“你倒是個識時務的人。”
   魏忠賢這時候還是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太監而已﹐地方上的文官有誰這麼對他說過話﹐有誰把他拍得這麼舒服?也不由得他十分舒坦喜悅了。
   這時候張問將魏忠賢的表情看在眼裡﹐心道這麼一句好聽的話就動容了?張問總覺這魏忠賢不是有多大能耐的主﹐可又不敢完確定﹐誰知道這太監是不是裝的?但裝的可能性不大﹐世上什麼事總得有個原因不是﹐魏忠賢犯不著裝孫子啊。
   張問低聲道:“下官準備用毒﹐只不要黃稅使中毒﹐九日之內定會毒發身亡。不過這種毒有獨門解藥﹐那江湖世家的人常在上虞城隍廟出現﹐替人消災受人錢財﹐如果魏公公見到黃稅使去城隍廟﹐那定是因為他知道了此毒﹐去尋解藥的。魏公公只要派人暗中跟著﹐那江湖人怕惹上麻煩﹐便不會現身﹐黃稅使必死無疑。”
   魏忠賢那用墨筆畫得溜長的眉毛一動﹐笑道:“此法甚妙﹐九日暴斃﹐不作痕跡。”
   事情交代清楚﹐魏忠賢便帶著侍衛離開縣衙。黃齊想跟著一塊走﹐可人家不願意跟他一起。
   魏忠賢等人身著普通衣服﹐混進路人中﹐轉悠了一會﹐沒發現有人跟蹤﹐才取道去一家客棧。身邊的另一個太監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乾爹﹐您說那麼張問能把事兒辦成麼?”
   “哼哼。”魏忠賢半眯著眼睛說道:“你沒瞧著他對咱家的敬畏﹐他還有膽子忽悠咱家不成?”
   “兒子總覺得這事哪裡不太對勁……”
   魏忠賢一臉不快道:“你知道個屁﹐黃齊是皇帝派下來的人﹐咱們得留條後路不是﹐誰見著咱家去過縣衙了?黃齊一個快死的人﹐他還能說出來不成?”
   那太監急忙道:“乾爹說得是。”太監嘴上這麼說﹐可心裡還是覺得讓這個不熟悉人知道了密事不是很妥當。
   幾個人進了客棧﹐走到樓上的房門口。三三兩兩有幾個人在四周走動﹐那幾個人見了魏忠賢﹐拱手行了一禮﹐魏忠賢沒有管他們﹐直接走到房門口敲門。
   一個同樣喬裝打扮的太監給魏忠賢看了房門﹐魏忠賢走進去﹐反手關上房門﹐納頭便拜:“世子殿下交代奴婢的事﹐奴婢已經辦好了。
   北面的暖閣﹐有一塊帘布遮著﹐裡面坐著的人﹐自然就是世子朱由校。朱由校還是個少年﹐皮膚白淨﹐可就是臉色蒼白了點﹐毫無血色。可見他的身體不是很好﹐縱觀朱氏血脈﹐中後期以後沒有幾個長命的皇帝﹐恐怕是有遺傳疾病。
   朱由校正拿著一本書在那裡看﹐聽罷魏忠賢的話﹐便放下了書本。這本該死的書﹐很多字朱由校都不認識﹐只怪那撫養自己的李選侍﹐小時候不讓他讀書。
   朱由校面色沉靜﹐表情和他的年齡十分不符﹐只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
   雖然朱由校在帘後面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可魏忠賢身體伏得很低﹐絲毫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說道:“奴婢在外邊侍候著。”
   朱由校揉了揉太陽穴﹐又說道:“魏忠賢﹐你進來﹐還有一件事要差你去辦。”
   “是。”魏忠賢急忙從地上爬起來﹐那眼睛早不半眯著了﹐睜得老大。他的身子弓著﹐像女人一般邁著小碎步﹐生怕弄出一點聲音來﹐走到帘子面前﹐輕輕撩起﹐剛走進去﹐便急忙伏倒聽令。”
   這時候縣衙簽押房裡的張問﹐看著窗外的天邊﹐猶自冥思苦想。太陽已經下山﹐天邊泛著血紅的顏色﹐觸目驚心。
   待酉時敲鐘畫面﹐案結一天的事務後﹐張問邁著大小不一的步子向內宅﹐險些裝著了長廊裡的柱子。他在想世子的事﹐既然魏忠賢也到上虞縣了﹐恐怕世子也到了。張問不需要知道世子具體在哪裡﹐知道也沒有用﹐他想知道世子想做什麼。
   剛走到內宅門口﹐張問突然抬起頭來﹐旁邊的皂隷忙躬身立於一旁。張問回頭道:“高升﹐你馬上去叫曹安到內衙來。”
   不一會管家曹安走進內衙﹐院子裡沒有其他人﹐張問低聲說道:“趁著城門沒關﹐咱們出城一趟。我左右沒有信得過的人﹐就我們兩人﹐你去準備晚上用的東西。”
   曹安也不問緣由﹐只管按照張問的意思去辦。二人出得城來﹐走了一陣﹐天色漸漸昏暗﹐夜幕拉開了。走到上城廂時﹐月亮己從東邊升起﹐因時值冬月二十三﹐正好是下玄月。
   周圍黑漆漆的﹐曹安點了火把﹐才勉強看得見路。這鄉裡比不得城裡﹐這時城裡應該仍然燈火輝煌﹐城門外的地方﹐卻黑成一片﹐只有那村落裡隱隱的微弱燈光﹐若隱若現﹐如鬼火一般。
   走到上城廂陳家莊的時候﹐張問叫曹安熄了火把。這陳家莊﹐就是妻女被奸淫那陳生員住的地方。張問低聲問道:“陳家的墳地﹐可在村外?”
   曹安道:“幾天前陳員生下葬妻女﹐老奴已探過了﹐就在村西邊……墳地旁邊有間土地廟﹐尋到那廟就成。”
   二人站了一會﹐待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才小心循著那白晃晃的小路前行﹐在月光下﹐倒也看得清楚。走了一陣﹐果然見到了曹安所說的那廟子﹐黑憧憧的一個影子。天上泛白﹐地上黑漆﹐那些墳墓隆起的黑影﹐看起來陰慘慘的﹐十分可怖。
   冬月的天﹐風冷﹐讓人覺得像是陰風一樣﹐連曹安一大把歲數了都嚇得臉色慘白﹐緊緊跟著張問。張問卻面不改色﹐看著那廟子的陰影。
   這時候突然墳地裡閃出一朵火光來﹐曹安嚇了一大跳﹐張問急忙回頭盯著他﹐曹安才大張著嘴沒叫出聲來。張問皺眉低聲道:“你要是害怕﹐在這裡等著。”
   曹安顧不得主僕之分﹐急忙拉住張問的衣服﹐低聲道:“老奴還是跟著少爺一塊去。”
   張問弓著身體﹐小心向著那朵火光靠了過去﹐曹安也依樣弓身跟著後面﹐張問回頭沉聲說道:“小心著點﹐別弄出動靜來。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待靠近之後﹐聽見有人聲﹐曹安才安心了許多。張問慢慢潛到一個長滿枯草的土墳後邊﹐悄悄向那火光之處看去。
   那火光是一支蠟燭而已。旁邊站著三四個人﹐張問細看之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不是魏忠賢是誰?
   那幾個人已經將墳挖開﹐露出了棺材蓋子。魏忠賢低聲道:“你們兩個﹐給咱家打開!你﹐看著點周圍。”
   兩個太監拿出早已備好的香﹐戰戰兢地在蠟燭上點了﹐插在棺材面前﹐拜了幾拜﹐念念叨叨一陣﹐又拿著錢紙點了﹐這才拿著鐵鍬去撬棺材蓋。
   “咔……嘣”一聲輕響﹐那棺材蓋被撬開了。這時突然一陣陰風吹來﹐蠟燭晃了幾晃滅了﹐“啊!”地一聲﹐那幾個太監嚇得叫出聲來。
   這邊土墳枯草後面的張問急忙捂住了曹安的嘴。
   片刻之後﹐只聽得“呼呼”有人用嘴吹著火折子﹐火光又亮了起來﹐那人把火折子靠到蠟燭旁邊點燃。魏忠賢這才驚魂未定地說道:“叫個鳥蛋!不過就是一陣風。把棺材打開!”
   太監們這才忙乎著弄開了棺材蓋﹐魏忠賢又說道:“王和貴﹐你不是在敬事房幹過麼﹐去查驗女娃的屍身﹐身子破過沒有﹐是什麼狀況。”
   旁邊的太監結巴道:“咱……咱家就是端過兩天牌子﹐啥也不會……”
   “放屁!那次皇爺臨幸呂選侍﹐你去給她洗下身﹐不是鄭貴妃叫你幹的?別以為咱家不知道!你啥也不會?”

【段三十 意外】
   黑燈瞎火的墓地裡﹐幾個太監正在褻瀆屍體。他們是奉了世子朱由校的命令來的﹐目的就是要檢查屍體。
   黃齊一到上虞﹐就是從其爪牙涉嫌奸殺陳生員妻女開始﹐極大限度地激起眾怒﹐然後順理成章地民變﹐被圍攻……將來還要被彈劾。不僅黃齊一個人被彈劾﹐整個浙江的稅使都要受到滿朝、甚至全國輿論的譴責。
   朱由校懷疑這是一個設計好的局﹐所以他想從事情最開始弄明白﹐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局。
   而躲在枯草裡的張問﹐也猜到了朱由校的人會從陳生員妻女的死因入手﹐只是張問不敢斷定是誰看破的玄機﹐總之他們那幫子人裡會有人能看破。張問來這裡看他們挖墳﹐就是在證實自己的猜測﹐想盡量了解朱由校來上虞的原因﹐是不是皇上派下來了解江南局勢的。皇帝一直就對東林的言官十分不爽﹐肯定想掌握盡量多的信息﹐參悟這個大帝國的玄玄。
   不過張問是指望不上萬歷皇帝了﹐他越來越覺得那本《大明日記》不像故弄玄虛﹐按照上面說的﹐萬歷還剩兩年多的壽命﹐又年老多病﹐恐怕沒有時間了。帝國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僅僅是皇帝怠政嗎?萬歷還沒完全弄明白﹐更沒時間去解決。
   墳地裡的太監王和貴﹐就是在敬事房幹過的那傢伙﹐對旁邊的人說道:“把她的裙褲脫下來。”
   魏忠賢見旁邊的太監站著不動﹐低聲道:“怎麼?回去要你們幾個學學規矩?”
   太監們聽罷只得在地上對著棺材磕了幾個頭﹐才壯起膽子去拖那屍體的褲子。正值冬月﹐這屍體埋了幾日﹐還沒有腐爛﹐可兩條光腿眞是慘白嚇人。王和貴叫太監們將屍體抬了出來﹐又說道:“把腿給我分開了。”
   屍體僵硬得像木頭一般﹐太監們費了許多勁才將腿掰開﹐一放手﹐腿又像彈簧一般合攏了﹐太監只得一人按一條腿。王和貴一手拿著蠟燭靠近屍體的兩腿之間﹐一手用手指去分開冰冷的慘白肉片﹐還是且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只有恥骨上有一小撮淺毛﹐很容易就能檢查是否有被傷害過的痕跡。
   王和貴搗騰了一會﹐回頭說道:“還是雛兒﹐沒被男人動過。”
   魏忠賢道:“你看仔細了?沒有差錯?”
   王和貴道:“咱家在敬事房的時候﹐宮裡剛進來的秀女﹐咱家也幹過查驗的活兒﹐不會弄錯。”
   “得了﹐把人埋好就走。”
   兩個太監將屍體抬進棺材﹐恐慌之下竟讓屍體趴著﹐誰也不願意去翻過來﹐褲子也沒人幫屍體穿﹐直接丟進棺材﹐草草蓋上棺材蓋了事﹐然後拿著鐵鏟準備蓋上。
   張問從土墳上下來﹐對曹安說道:“沒咱們的事了﹐走人。”話剛落地﹐猛地聽見周圍有嘈雜聲﹐張問抬眼望遠處時﹐見周圍亮起了點點火把﹐心下咯噔一聲﹐頓覺不妙。
   挖墳蓋土的太監也感覺到了狀況﹐只聽得魏忠賢的聲音道:“不好﹐來人了﹐快鏟幾鏟子土﹐趕緊走人!”
   張問想起這墓地周圍是稻田﹐裡邊有水﹐只有幾條田埂小路通行﹐這四面的人圍過來﹐往哪裡跑?從稻田裡走﹐腿腳陷在軟泥裡走路﹐不被抓個正著才怪。
   那群打著火把來捉人的﹐不是沈家指使的﹐還有誰?只有沈家能從張盈口裡知道世子和宮裡的人來上虞了﹐也只有沈家有可能猜透這中間的玄機﹐想到上城廂陳生員家的墳地!
   張問背心裡頓時冰濕一片﹐千算萬算﹐怎麼把沈家給漏了?這回可好﹐被人堵個現成﹐和太監們一起被捉住!
   墳地裡的陰冷之氣﹐讓張問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沈家會不會懷疑自己和太監們勾結了?這個當然是最有可能的﹐就算長了一萬張嘴﹐事實就擺在這裡﹐你一個知縣事跑到墳地裡來做什麼?就算解釋說來打探太監們的﹐得要人家信不是。就算沈家覺得這種可能﹐可張問能悟透此中玄機﹐還懷疑殺害陳員生妻女的人是個陰謀﹐也證明張問是極度危險的人物﹐聯繫以前裝傻﹐其城府定然讓沈家不寒而慄﹐如果讓李氏知道了﹐張問還有活路麼?
   一個人力量終究有限﹐空著手和既得利益者一大幫人作對﹐能有什麼好下場。就連皇帝代表著天命﹐不也是幾十年都束手無策?任何政策﹐只要和利益既得者的立場不符﹐靠誰去施行?
   絕望籠罩在張問的心頭﹐想想自己寒窗苦讀﹐隱忍那麼久﹐做了那麼多事﹐費了那麼多心機﹐今朝毀於一旦!他的心底冰冷﹐就像寫書的人﹐寫了半輩子﹐有一天發現稿子被人丟火裡當柴燒了一般有快感。
   曹安低聲道:“少爺﹐是什麼人?”
   張問一怔﹐眼睛裡閃出冷光﹐他不能這麼坐以待斃﹐就算沒有希望﹐也要孤注一擲負隅頑抗。張問見魏忠賢等太監向東走﹐便帶著曹安向西沿著路走。
   火光越來越亮﹐圍過來的人越來越近了。張問心亂如麻﹐只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到這個時候﹐除非長了翅膀﹐還能有什麼法子。很快打火把的人就發現了張問和曹安﹐一個人大喊道:“站住!幹什麼的?”
   張問道:“趕路﹐城門關了﹐正想尋地方借宿。”
   “先抓起來再說!”他們也不管你什麼理裡﹐更不會腦殘到憑幾句借口就把圍著的人放了。
   “你們幹什麼的?”張問喊著﹐但沒人鳥他﹐一群人拿繩子將他和曹安綁了個結實﹐然後押去村莊﹐其他人繼續合圍﹐力求一網抓盡。
   張問和曹安被人關進陳家莊的一間屋子﹐門口有人看守。張問在裡邊尋思著﹐要是一會魏忠賢等人被送進來﹐兩廂一看﹐認出自己﹐又多了一方人防範惦記自己了﹐就是宮裡的人。
   張問覺得這次眞是栽了個徹底﹐就一個小小疏漏﹐敗得是一塌糊塗。情況危在旦夕﹐前無去路﹐死路就在眼前﹐就差捅破一張窗紙。
   他左思右想﹐抓自己的人就是沈家指使的﹐裡面肯定有沈家的人﹐要蒙過沈氏一關﹐是絕無可能的﹐但是不讓魏忠賢知道﹐這會兒子還有辦法。
   張問想罷對門口的人說道:“門外的兄臺﹐您能不能幫忙叫本村生員陳淮來一趟?”
   看守的人不耐煩道:“等著﹐急什麼?”
   張問記得身上有錠銀子﹐便說道:“我又跑不了﹐就是想找個熟人問問事兒﹐我身體上有錠十両的銀子﹐你們要是幫個小忙﹐就權作給兄台的茶錢。”
   十両銀子可以買幾千斤米﹐相當於田農家一年的收入了﹐那兩個人聽罷打開窗戶﹐見張問和曹安被結實地綁著﹐便打開房門﹐在張問身上摸了一陣﹐果然從腰袋裡摸出了一錠銀子﹐頓時面露喜色。
   “咱也是上虞縣的人﹐山不轉水轉﹐鄉裡鄉親的﹐咱又不會跑了﹐兄臺能否幫個小忙?”
   那兩個人對望一眼﹐張問說的沒錯﹐都是同鄉人﹐何必做得絕了﹐一個人便說道:“等著。我也叫陳相公﹐三哥﹐你先看著。”
   兩人走出房門﹐復將門鎖住﹐留了一個看守。過了一會﹐門嘠吱一聲引開了﹐陳淮走了進來﹐一眼就認出了張問。
   張問見他進來﹐第一句話便說道:“你先別見禮﹐這時不太方便。”
   陳淮怔了一怔﹐不明所以﹐但不敢違抗知縣的意思﹐只急忙上來給張問鬆綁。那兩個看守的人急道:“陳相公﹐這人可不能放。”
   陳淮回頭道:“你們抓錯了!大……他是我的朋友﹐怎會去挖陳家的祖墳?”
   那兩個人走了進來﹐陳相公﹐您眞不能放﹐什麼事得等會兒問明白了再說﹐大伙都是講道理的人﹐要眞是陳相公的朋友﹐恰好路過這裡﹐還能冤枉他不成﹐再等一會就好。”
   張問道:“陳淮﹐你別急﹐這位兄臺說的不無道理……這樣﹐你們到外邊等等﹐我和陳淮說兩句話﹐總可以吧?”
   “有什麼話不能這樣說?陳相公﹐您可別急著鬆綁﹐一會要是出了差錯﹐小的們沒法交差。”
   “你過來。”張問對陳淮遞了個眼色。陳淮忙附耳過來﹐張問耳語道:“挖墳的是太監﹐本官得了消息﹐才來收集證據﹐不料被這幫人一起給捉了。這會兒要是泄漏了身份﹐諸事不利﹐你可明白?是誰給你們透露的消息?”
   陳淮道:“我也不知﹐來了許多人﹐有個姓王的說﹐有人要挖陳家的祖墳﹐村裡人憤怒之下就跟著那些人去圍捉﹐不料把您一起抓了。”
   張問在陳淮耳邊低聲道:“我袖袋裡有印信﹐你速速拿去找那姓王的﹐叫他來見我。”
   陳淮自然沒處明白這件事的內情﹐還眞以為是太監報復﹐來挖陳家的祖墳的。這種時候﹐大伙當然要依靠上虞父母官﹐一同對付太監﹐所以陳淮不敢怠慢﹐按著張問的意思﹐急沖沖地走出房門﹐去找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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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三十一 孤膽】
   張問被關在陳家莊的一間屋子裡﹐尋來了生員陳淮﹐拿了知縣的印信去找那沈家派來的人。過了一會﹐門外就有人說話了﹐是那兩個看門的在招呼寒暄﹐大概是管事的人來了。
   那管事的並不進屋﹐只隔著門揚聲道:“得罪了﹐這是個誤會。”又對看門的說道:“把門打開鬆綁﹐將裡邊的人放了。”
   不一會﹐看門的兩個人就開了門﹐進來給張問和曹安鬆綁﹐一邊熱乎地說道:“您二位別住心裡去﹐咱們也是為別人辦差﹐哥倆給二位陪個不是。”
   張問向門外看去﹐那管事的人已經走了﹐門外鬧嚷嚷的﹐盡是些村民。沈家的人既然知道了張問在這裡﹐也用不著再關著張問﹐倒也做得爽快﹐直接就放了。不過這件事沈雲山或者沈碧瑤肯定很快就會知道。
   張問陰著臉﹐一肚子絕望走出房門﹐看了一眼旁邊的陳淮﹐陳淮忙將印信塞回張問的手裡﹐“那姓王的叫學生……還給您。”
   曹安靠近陳淮低聲道:“口風把嚴實點。”
   這時候村口鬧哄哄一片﹐魏忠賢等人已被綁了進來﹐張問忙走到屋檐下的影裡﹐調頭從另一邊走。
   “這幾個人挖的是陳相公亡女的墳﹐土還沒蓋好!”
   “喪盡天良﹐短陽壽的……”
   “還是盡快送官府!”
   “先揍一頓再說﹐鄉親們﹐往死裡打!天殺的!”
   村子裡火把密集﹐亮如白晝﹐黑煙燻的許多人花黑一張臉﹐加上臉上的怒氣﹐個個看起來都凶神惡煞。群情激憤的村民圍了上來﹐立刻拳腳相向﹐魏忠賢等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大聲慘叫。
   魏忠賢早顧不得裝深沉﹐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刁民﹐眼裡還有王法嗎?咱家要滅你們全村!”
   村民中有人聽出了意思﹐又加上魏忠賢那尖聲尖氣的聲音﹐就有人喊道:“是太監﹐這幾個人是太監!”
   這鄉裡的村民腦子裡哪有太監的厲害印象?也管不得許多﹐繼續毆打。幾個太監上身綁著繩子﹐雙臂動不了﹐就像一根根人棍﹐在地上滾來滾去﹐被人像踢球一般踹﹐一身都是泥土﹐頭髮散亂鼻青臉腫不成人形。
   有人乾脆將太監們的裙褲脫了下來﹐肆無忌憚地嘲笑﹐“沒卵子的﹐死太監!”
   魏忠賢滿臉通紅﹐怒到了極點﹐躺在地上嘶聲大罵﹐立刻有人在他的胯間狠狠踩了一腳﹐“啊……呀……”魏忠賢的痛聲驚得村裡的雞都“喔喔咯!喔喔咯……”地亂叫。
   揍了半天﹐幾個太監都是一身傷痕累累﹐被人綁在樹上﹐只等天一亮就由鄉老帶人送往官府。
   天亮後城門剛一打開﹐張問和曹安倒是搶在了前邊進城。早上開門這會﹐住在城外的小攤小販﹐還有一些城廂的菜農趕著進城賣早市﹐人非常多﹐張問曹安混在人裡就進城去了。
   張問回到縣衙﹐感覺末日已近﹐逃無可逃﹐得先安排身後事。這時候張問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心裡一點也不害怕。也許那顆心早都麻木了﹐有的﹐只有不甘心。
   他進屋就把床搬開﹐去取藏著的銀票﹐有一萬多両的巨款。上回收繳上虞縣客棧王四家的“贓款”﹐大部分都進了張問的腰包。
   吳氏見張問一回來就翻騰﹐走到門口問道:“大郎﹐你找什麼東西?”
   張問站起身來﹐手上已多了一叠銀票﹐塞到吳氏的手裡﹐說道:“錢﹐一萬六千両﹐後娘收著﹐以後的日子﹐您可能得指望這些銀子了。”
   吳氏看著手裡的銀票﹐聽張問話裡不對勁﹐愣愣道:“大郎﹐發生了什麼事?”
   張問尋了把椅子坐下﹐端起案上已經涼了的茶灌了一口﹐“這事說來話長﹐總之﹐這次我恐怕沒多少時日了……後娘不用問﹐我自己的事還能不明白?”
   張問從來不開玩笑﹐吳氏聽罷眼淚就忍不住吧嗒只掉。張問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無論從哪方面說﹐我絕不是什麼好人﹐本來活在這世間﹐也就是想給小綰討回一個公道﹐唉……”他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人算終不如天算……誰人又能盡窺天機?”
   吳氏撲倒在地上﹐痛哭失聲﹐抱住張問的腿不住搖晃:“求你別說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能不死﹐我自然不願意死。”張問冷冷地看著案上擱著的長劍﹐心道如果自己有張盈的身手﹐起碼能去拼一回命。
   吳氏軟在地上﹐將張問的長袍下擺哭了個盡濕﹐張問也不管﹐讓她自個哭個夠去﹐他猶自低著頭沉思著:他娘的﹐老子還能坐著等他們來殺?
   張問已準備孤注一擲﹐先想個法﹐看能打動張盈幫忙不;如果不能﹐就自己動手﹐潛回京師﹐藏於鬧市﹐尋機拼命。專諸刺王僚﹐聶政刺韓傀、要離刺慶忌﹐這些刺客都是士人﹐能有多強的武功?男人得靠膽子!伏屍二人﹐流血五步!
   不過這種幹法張問已經試過了﹐沒有什麼成功的機會﹐可老子堂堂進士﹐要死也要死出個樣子出來。
   張問低頭見吳氏身體發顫﹐一臉淚水﹐便掏出手帕遞給她﹐“您別哭了﹐帶著銀子回老家去﹐起碼有個戶籍。找個靠得住的人嫁了﹐守節沒什麼意思﹐貞節牌坊不過就是一道門﹐而且不定能得到。銀子您私下留一份壓箱底﹐以備無患﹐這世道什麼都不親﹐只有銀子最親。”
   “不!如果大郎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吳氏不依不撓。張問也不理她﹐對著門外喊曹安。
   曹安進來後﹐張問交代道:“曹安﹐你侍候了我張家兩代人﹐我沒什麼留給你﹐京師那院子﹐你留著養老吧。”
   “少爺……”曹安動容地跪倒在地上。
   “起來﹐跪著幹啥?那是你應得的﹐我還覺得給你的東西薄了﹐要是還剩幾畝地也好。”
   曹安不知道說什麼好﹐拿著袖子抹著眼淚。張問繼續說道:“還得交代你最後為我辦兩件事﹐第一件﹐把我後娘送回老家安頓好;第二件﹐我要是死了﹐如果能收得著屍身﹐就燒了﹐把骨灰灑張家後院那口枯井裡。”
   “我不去!”吳氏騰地站了起來﹐突然見著案上劍﹐伸手進拔了出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就是和大郎好怎麼了﹐曹安﹐把我和大郎燒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說罷便要抹脖子﹐張問伸手抓住劍鋒﹐一股鮮血頓時從劍身上滑落。
   張問冷冷道:“您急什麼?這時候死了﹐不是給我徒添麻煩?把銀票拿來?!”
   吳氏見張問受傷﹐急忙丟下劍﹐心疼地按住他的傷口﹐聽見張問的話﹐她便毫不猶豫地把一萬多両銀子放到了案桌上。
   張問笑了笑﹐看來這後娘還眞是個死心眼的人。銀子這東西俗氣﹐充滿銅臭﹐可再親的人﹐談到錢﹐說不定不親了﹐用銀子看人﹐一看一個准。
   “曹安﹐銀票歸你了﹐她用不著。”
   吳氏為張問包好傷口﹐張問也不多說﹐換了官袍﹐說道:“上城廂的村民﹐很快就會把人送衙裡﹐我先去把事辦理了。”
   張問走到簽押房子﹐也不升大堂﹐只待村民把太監送來﹐打發了村民。魏忠賢等人早已被打得半死不活﹐皂隷也不認識﹐直接投進大牢。
   典史龔文報來收押名單﹐張問直接說道:“找郎中給這幾個人看傷﹐然後放了。”
   龔文不解﹐提醒道:“堂尊﹐鄉民們說﹐那幾個人是挖墳的重罪﹐堂尊是不是要審……”
   張問端起茶柸不飲﹐也不說話。龔文急忙躬身道:“是﹐堂尊既用印﹐下官立刻放人。”
   張問心中沒有對錯﹐也沒有好壞﹐已經到這種時候﹐他不爽那幫商賈﹐就偏要反著幹。商賈們不是又想借這件事﹐多個太監的話柄麼﹐老子偏不買帳﹐放了﹐有什麼證據說是太監幹的?要查我失職﹐猴年馬月去了!
   幾個太監悄悄回到客棧﹐一個個狼狽不堪。魏忠賢一肚子怒火﹐要是依著他的性子﹐恨不得把那狗屁村子一把火燒了﹐將村裡的人全部活埋。但當他們走到朱由校住的房間門口時﹐魏忠賢已經將報仇的念頭忘得一乾二淨﹐他現在更多的是害怕。
   門口一個信步巡視的人見著他們幾個鼻青臉腫的樣子﹐冷冷說道:“主人已經等了很久了﹐還不進去?”
   魏忠賢等人躬身入門﹐剛一進去﹐就聽見暖閣裡咳嗽了一聲﹐嚇得太監們腿一軟﹐撲通就伏倒在地上。
   “啪啪……”魏忠賢使勁扇著自己的臉﹐“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而王和貴則一個勁咚咚磕頭﹐直磕得頭破血流。血從額頭上流到他的眼角﹐王和貴只能眯著眼睛﹐眼皮直顫。雙手手心按住地上﹐連血也不敢擦。
   雖然朱由校極可能根本就沒看外面。
   裡面一個聲音道:“起來源吧﹐這事錯不在你們﹐在我失算了。”
   魏忠賢急忙道:“是奴婢們該死﹐要早些去﹐就能脫身了﹐唉﹐那怪奴婢膽子兒小……那墳地裡﹐荒郊野林的﹐就是大白天的﹐也沒人去呀……”
   朱由校咳嗽了兩聲﹐他不是裝逼﹐是喉嚨眞像堵著什麼東西似的﹐身子骨就是感覺不利索﹐朱由校問道:“上虞知縣名叫張問?”
   “是、是﹐回世子殿下﹐張問是丙辰年的進士。”
   “你們能這麼出來﹐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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