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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紗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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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九 突襲
   臨考還有三日﹐一大清早﹐公門吏典、兵卒及里長人等﹐都置簿付承發典吏收掌﹐畫卯開始上班。
   張問升大堂﹐這個時間是為早堂﹐卯時至辰時。清早升堂﹐並不審案﹐糧里長等各照都圖﹐挨次站立堂下﹐作揖聽發放出。
   皂隷報門﹐陰陽報時﹐同僚揖﹐首領揖﹐六房揖﹐開庫參見﹐始將公座簿以次僉押。內外巡風、灑漏、提牢、管庫等各報無事﹐自吏房起先將一日行過公文﹐或申或帖或狀﹐依數逐一稟報點對﹐各房挨次僉押用印。然後放里老挨圖入見﹐比較里老﹐催辦公事。
   張問十分嫺熟順暢地處理了這些雜務﹐召首領等官吏到堂﹐揚聲道:“本官獲報﹐縣前街上虞客棧冒名縣衙之名﹐收受縣考士子賄賂﹐此等行徑﹐簡直是無法無天!”
   肥佬管之安一聽﹐迷惑不解﹐眼巴巴地看著張問﹐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姓張的怎麼現在就先動手了?
   底下的人猜測﹐那客棧怕是管之安授意這樣幹的﹐因為客棧老板是管之安的親戚。大伙這時見知縣要用武﹐都覺得是管之安太過分﹐太沒把知縣放在眼裡了。
   張問冷冷看了管之安一眼﹐心道:現在該老子讓大伙看看﹐誰給誰下馬威﹐和知縣作對是什麼下場。
   當即一拍驚堂木﹐喝道:“馬捕頭!”
   闊臉馬捕頭一臉正氣﹐奔於堂下輯道:“屬下在!”
   “即刻差公人﹐押上虞客棧一干案犯到衙審問!”張問當即提筆用朱砂寫牌票﹐交於馬捕頭。因為是出了正式牌票﹐書吏立刻備案這次行動。
   這時管之安站不住了﹐一臉恐慌道:“堂尊……這是……”
   張問盯著管之安道:“怎麼?主薄認為不妥?”
   管之安一臉苦相﹐左右無計可施﹐有滅門的把柄在張問手裡﹐他還敢公然和張問唱反調不成﹐這時候上面還不知道這件事情﹐上虞縣知縣最大﹐管之安沒法攀咬張問。
   管之安面上的肥肉不自覺地抽動﹐咬牙道:“是、是……哦﹐不是﹐不是﹐下官覺得十分妥當。”管之安就像嚼著一塊黃蓮一般難受﹐對門口的一個皂隷做了一個眼色﹐皂隷會意﹐跟著馬捕頭出了縣衙。
   張問眼尖﹐將這個小動作看在眼裡﹐但不點破。馬捕頭帶著一幹皂隷快手﹐直奔過縣衙街西邊的丁字路口向南一轉﹐走一段平安坊﹐橫街就是縣前衙﹐徑直衝向上虞客棧。
   “閃開!”馬捕頭按刀馳馬﹐公然在鬧市橫衝直撞﹐將小攤小販搞得雞飛狗跳。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找回了作為男人的威風。
   馬捕頭在客棧門口勒住馬口﹐大吼一聲:“將老板、掌櫃、小二、廚娘、雜工一幹人等﹐盡數捉拿!”
   眾皂衣聽罷不問青紅皂白﹐衝將進去。一個臉上有痔的瘦小老頭從樓上奔下來﹐見到眼前的陣使﹐哼了一聲﹐“都給我站住!撒野也得看看這是什麼地兒!”這瘦小老頭便是管之安的姨父王四﹐人稱四爺。
   皂隷等人都知道這上虞縣是管之安的地方﹐雖然有知縣的命令﹐但條件反射地有些畏懼﹐便將門外的馬捕頭叫了進來。
   馬捕頭冷臉拿出了牌票﹐心道這會兒還跟著管之安混﹐不是眼瞎了麼﹐將牌票舉到王四面前﹐冷冷道:“王老板看清楚了﹐這是縣衙的朱砂牌票﹐本差奉命拿人﹐王老板﹐和本差到縣衙走一趟吧。來人﹐給我綁了!”
   “誰敢!”王四聲色俱厲地喝了一聲﹐皂隷等在管之安的積威下站在原地。這時眾士子都從樓上走到樓梯上﹐俯身看熱鬧﹐議論紛紛﹐人說這上虞客棧是冒名收錢﹐眾人憤憤然﹐嚷嚷著要求退錢。
   馬捕頭冷笑一聲明﹐厲聲道:“王老板﹐你想清楚了﹐敢拒捕﹐杖二十!打傷公人一指!斬!兄弟們﹐給我上!”
   眾衙役聽罷正要撲上去﹐王四認為管之安在這一帶誰敢不買帳?不就是一個小小捕頭麼﹐還眞橫起來了。後面的家丁奴僕靠上來﹐他便藏於人後。
   這時先前站在大堂門口的皂隷﹐接了管之安眼色的人﹐忙走到中間﹐說道:“馬哥﹐大家都是熟人﹐讓小的勸四爺兩句如何?”
   馬捕頭哼了一聲。
   皂隷走上前﹐在王四耳邊低聲道:“主薄這次也護不住您老了﹐他讓小的給您帶句話﹐別亂說話﹐主薄自力辦法搭救您老。”
   王四認識這皂隷﹐是管之安的人﹐這才對奴僕們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馬捕頭冷冷道:“走哪裡去?全部拿下﹐一個都不能少!”皂隷一擁而上﹐拿著繩子鏈條將客棧裡的一幹人盡數捉拿﹐馬捕頭又下令看管櫃臺銀鋪﹐只待上邊下令清繳贜款﹐又發人封了王家宅院﹐所有謂贜銀﹐恐怕很難分清。
   押送縣衙的時候﹐張問正坐在大堂公座上﹐俯視眾官吏皂隷﹐眾人莫不敢言﹐公堂上靜悄悄的﹐只有麻雀在院子裡嘰嘰喳喳。
   張問看著門口﹐等著馬捕頭復命﹐一言不發﹐無人知道張問在想什麼。管之安渾身發冷﹐背心冰冷潮濕一片﹐這時候才隱隱感覺到﹐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看透的。
   過了許久﹐馬捕頭走進大堂﹐輯道:“稟堂尊﹐案犯盡數捉拿﹐請堂尊示下。”
   旁邊的黃仁直摸著鬍鬚﹐一言不發﹐一臉得志。雖然是管之安自己送上門﹐張問順手辦事﹐但黃仁直覺得今天張問的事實在是乾脆俐落﹐十分漂亮。只說在縣衙裡﹐黃仁直當然和知縣是站在一條線的﹐這時候黃仁直也忍不住儼然自得﹐摸鬚很爽。
   張問揚聲道:“來人啊﹐帶主犯上堂!”
   皂隷將上了枷鎖的王四押上大堂﹐王四一進來﹐就四處張望﹐終於見到管之安﹐正站在公座一側﹐當下舒了口氣﹐只要有管之安在﹐王四自覺安心了不少。
   大堂衙役擂響堂鼓﹐一衙役依例大喝一聲:“大膽刁民﹐跪下!”排列大堂兩側的皂隷跺著板子﹐長聲道:“威……武……”
   王四本來是打算硬朗那麼一下﹐陡地被這種氣勢嚇了一跳﹐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啪!”一聲驚堂木﹐王四嚇了一跳。張問拍完驚堂木﹐不問青紅皂白﹐也不管問罪張口便道:“大膽刁民﹐身無功名﹐見官不欲下跪﹐目無尊上﹐無法無天﹐來人﹐給我打!”
   張問從簽筒裡抓了幾根簽﹐丟到堂下﹐“用心了打!”班頭聽罷四字﹐是堂尊明白交代的﹐這時候連管之安都被制的悶屁不響﹐此種行勢下﹐下邊的人哪敢再和堂尊作對﹐班頭撿起竹簽﹐數了一遍﹐說道:“二十五板子﹐堂尊的話﹐都聽明白了?”
   皂隷大喝一聲﹐將王四按在地上﹐一人揮起板子﹐打得噼啪作響﹐王四如殺豬一般嚎叫﹐大喊冤枉饒命﹐屁股大腿上血染一片﹐昏了過去。皂隷哪管死活﹐這等刁民打死了也不犯法﹐昏了依然繼續打滿二十五板子。
   打完之後﹐一人提了半桶水上來﹐抓起王四的花白頭髮﹐將冰冷的水“嘩”一下淋了他一頭一臉﹐王四幽幽醒了過來﹐哎呀呻吟不已。邊上的管之安臉色烏黑﹐見王四一副狼狽的慘樣﹐都不忍心再看了。
   這時候張問才問道:“堂下之人﹐姓甚名誰﹐從實報來!”
   王四只顧痛叫呻吟。張問一拍驚堂木﹐“還敢藐視公堂﹐來人……”
   王四忙討饒道:“大人﹐求您別打了﹐草民招﹐什麼都招。”
   “報上姓名!”
   “草民王四。”
   書吏提着筆飛快地記錄着對話。
   張問又道:“來人﹐將應考士子等人﹐帶上公堂。”
   來了四五個人﹐報了姓名﹐說了上虞客棧明目張膽索取錢財之事﹐並在證詞上畫押簽名。張問聽完﹐喝道:“王四﹐上虞客棧是你經營的嗎?”
   “是﹐是草民經營的。”
   “士子所言﹐你可認罪?”
   王四幽幽道:“認﹐草民認罪!”
   “很好。”張問道﹐“本官再問你﹐誰人指使的?”
   旁邊的管之安頓時緊張起來﹐他已經被張問突如其來的招式給搞昏了﹐完全出乎意料﹐腦子中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會兒只求這王四把罪都頂了﹐別牽扯上他管之安。
   管之安不得不緊張﹐他什麼也沒鬧不明白﹐但明白一點﹐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知縣想牽扯上管之安﹐十分容易﹐因為大權縣印在知縣手裡﹐自有各種手段;他管之安卻沒法要挾知縣﹐不說那件把柄﹐只是就事論事﹐這會兒沒有證據﹐審案的又是張問﹐光憑罪犯攀咬﹐幾乎不頂用。
   這時王四雖然心中已經懼怕王法﹐但想起那皂隷帶的話﹐他也清楚﹐不能供出管之安﹐便說道:“是草民一時財迷心竅﹐做下錯事﹐求大人念在草民初犯網開一面……”
   “你一個小小的商賈﹐怎會有這般膽量﹐定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從實招來!”
   張問這般問話﹐讓圍觀的士子和縣衙裡的人都微微點頭﹐覺得張問是在公事公辦。

Good

Good work.

Thanks for sharing.

【段二十 牽連】
   張問審問王四何人指使﹐王四一口將罪攬在身上。張問厲聲道:“具本官所知﹐你是本縣主薄管之安的姨父﹐可是如此?”
   此言一出﹐堂下嘩然﹐眾人都沒想到知縣會在公堂之下直接把這關係說出來。百姓士子不了解六扇門內的現狀﹐聽罷這句話﹐很多人都暗以為這新官上任三把火﹐年輕知縣一腔雄心﹐大公無私﹐是要整頓吏治。
   縣衙裡面邊的人﹐當然知道的東西更多一點﹐都認為是管之安得罪了知縣﹐知縣公報私仇。總之和長官作對沒有什麼好下場﹐管之安這次怕是玩完了。
   而真正的玄機﹐只有寥寥二三人明白。
   管之安聽罷張問直接說出王四和自己的親戚關係﹐也覺知縣要對自己下狠手了。他這才明白是上了套﹐什麼借中介之手斂財都是圈套。管之安驟然明白之後﹐才暗罵自己怎麼那麼蠢﹐這麼明顯的套子都沒看出來。
   事後方知馬後跑﹐為時晚矣。
   這種眾人都知的問話﹐王四只得答道:“是﹐草民與管主薄是親戚。”
   堂上氣氛十分詭異﹐張問故意轉頭看了一眼管之安﹐管之安接觸到張問的目光﹐身上一寒﹐心中恐慌﹐心道知縣要是想泄憤﹐那上次明明抓了老子的把柄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
   對了﹐這姓張的想殺雞給猴看﹐又想讓知縣衙裡的人琢磨不透﹐所以來了這麼一招陰的!
   管之安把持不住﹐忙張口說道:“堂……堂尊﹐絕不是下官指使的﹐事前下官一點也不知道……”
   張問聽罷心道沒見過大世面!你真就這麼點斤両﹐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現在出來搭腔﹐不是此地無銀三百両麼?
   哪有親戚收了那麼多銀子﹐還一點風聲都不知道的道理﹐誰信?
   不過張問沒有繼續追問﹐他意不在此﹐只問王四:“本官問你﹐此事和管主薄可有干係?”
   王四急忙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張問伸手要去抓簽﹐王四見罷臉色煞白﹐要是再用刑﹐這條老命還在嗎﹐他大張著嘴﹐急得說不出話來。
   卻不料張問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喃喃道:“要是再打你﹐眾人怕會說本官嚴刑逼供……”
   “打……打……打……”堂門外圍觀的士子紛紛起哄。
   “啪!”張問一拍驚堂木。皂隷拉長了聲音喊道:“威……武……”並砰砰拿起板子直跺地板。
   張問指著王四道:“待本官收集了證據﹐定然要你心服口服!來人﹐將王四押入大牢﹐擇日細審。本官今日宣佈如下:籍沒王氏贜銀、帳冊﹐按冊歸還士子們錢財。未認領的銀子﹐由縣衙購置糧米﹐放入義倉﹐救助寡老孤小﹐一切帳目皆發告公示。”
   眾士子因為利益得到保護﹐大聲叫好。
   張問站起身對北方抱拳道:“本縣代天子牧一方百姓﹐願治下老有所養﹐幼有所愛﹐言路暢通﹐安居樂業。本官雖肝腦塗地﹐嘔心瀝血﹐在所不辭!退堂!”
   “咚咚……”長長的四通鼓聲﹐眾官吏齊呼:“叩謝皇恩!”張問在這聲中退出暖閣公座麒麟門。
   管之安急忙跟到簽押房﹐屏退左右﹐關上房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訴道:“堂尊﹐您這是……下官眞是啞巴吃黃蓮啊﹐下官直按著堂尊說的做﹐唯堂尊馬首是瞻﹐堂尊這是……”
   張問冷冷道:“別以為本官不知道﹐那晚你和人在家中密議的事﹐你就是哪晚和哪個小娘睡的﹐本官都知道。”
   張問當然不知道﹐只詐管之安一回﹐讓他有所畏懼。管之安既然相信了曹安對他說的“閨苑圖說”的嚴重性﹐一定問了內行﹐既然有他的心腹知道了那事﹐管之安遇事當然要和人商量。這種事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
   但是張問這樣說什麼都了如指掌﹐管之安卻無法判斷眞假﹐眞眞假假﹐虛虛實實……人總是畏懼未知的東西。
   管之安渾身一震﹐額上冷汗直流。張問又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罵老子﹐還有﹐你還算計著用陰招﹐本官要是不先下手﹐等著上你的套嗎?”
   這些當然也是張問猜的。
   張問想詐他一詐﹐心道多半猜得不錯吧?管之安卻嚇壞了﹐左右想著自己家裡有人被收買了﹐難道有知縣的眼線?那是誰?
   管之安雙腿微顫顫的﹐長袍下擺不住晃動﹐趴在地上哭道:“下官知道錯了﹐下官再不敢了﹐堂尊﹐堂尊……”一邊爬過來﹐抱住張問的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道﹐“堂尊﹐給下官一個機會吧﹐堂尊﹐下官今後如再有二心﹐就五雷轟頂﹐不得好死﹐全家死絕﹐口鼻生瘡﹐腳底流膿﹐堂尊﹐堂尊啊!”
   張問笑了笑﹐扶起管之安﹐拍了拍他肥軟的肩膀﹐說道:“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是那種把事兒做絕的人嗎?放心﹐本官這次放過你﹐包你無事。”
   管之安一聽﹐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喜道:“堂尊﹐您老人家原諒下官了?”
   張問臉色一變﹐冷冷道:“一而再再而三﹐你要明白﹐沒有三而四這個詞﹐你想陪本官玩﹐本官奉陪到底!”
   管之安急忙又跪倒在地﹐說道:“今後下官就是堂尊面前一條搖著尾巴的狗﹐下官就是算計自己的爹娘﹐也不會算計堂尊……不﹐別說算計﹐連想也不敢想。
   張問臉色又變得暖和起來﹐再次扶起管之安﹐和聲道:“好了﹐好了﹐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又沒證據說你牽連受賄案﹐你怕什麼呀?不過贜銀得追回來是不是﹐不然沒法向眾人交代呀!”
   “是、是……”
   “這樣吧﹐你既然投靠了本官﹐本官讓你辦一件事﹐由你去收繳贜銀。咱們一起共事﹐方能精誠合作呀﹐你可得把事辦好了。”
   管之安心下明白﹐肉疼地點點頭:“嗯﹐下官一定盡心去辦﹐不漏過一文贜銀。”
   “好﹐本官拭目厶待。王四如此觸犯眾怒﹐籍沒家產是跑不了的﹐你可別藏在自家了﹐啊?你用心了上繳﹐用心了造冊﹐明白?”
   管之安搗蒜一般點頭。
   張問伸了個懶腰﹐“晚堂我就不去了﹐今兒可費了些心神﹐你去吧﹐把心放寬了﹐沒了的東西﹐還會回來的﹐啊!”
   “是、是﹐下官恭送堂尊。”
   張問走到門口﹐管之安急忙彎著腰為張問打開屋門﹐又急忙為張問撩了一把長袍下擺﹐張問這才胯腿走了出去。這時候微微側首﹐管之安急忙附耳過來﹐張問唉了一聲﹐“又不是說什麼密事﹐本官就是問你﹐馮貴呢﹐在做什麼?”
   管之安甜聲道:“聽說開了家酒樓。”
   張問笑道:“他以前不是哭窮麼﹐轉眼就能出資開酒樓了。你去問問他﹐還想幹刑房書吏不﹐想幹就回來吧。”
   “是﹐是﹐堂尊﹐以後咱們的就跟定堂尊了﹐下官這心肝……”管之安作勢要哭。
   “得了﹐裝個屁﹐以後罵老子撿好聽些詞兒﹐聽好了嗎?”
   “堂尊﹐下官就是敢罵自己的爹娘……”
   ……
   這時﹐高升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點頭哈腰道:“堂尊﹐堂尊﹐有人拿了這畫叫小的來通報﹐小的聽她說的愼重﹐就拿過來了﹐堂尊請過目。”
   張問接過來一看﹐一張白紙上畫著一根笛子﹐馬上說道:“帶她到二堂。”
   “是﹐小的這就去傳話。”
   張問轉身走向二堂﹐對管之安揮了揮手:“辦你的事兒去。”
   “下官告退。”
   張問走進二堂的暖閣﹐見黃仁直正坐在裡邊看東西﹐便走進暖閣坐下﹐對門口的皂隷道:“你們都下去吧。”
   等皂隷走後﹐黃仁直便拿了本書走過來﹐坐於張問一旁。張問壓低聲音道:“笛姑來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半咪著眼點點頭﹐沒有說話。
   過得一會﹐高升走進二堂﹐輯道:“稟堂尊﹐客人帶到。”
   “請進退思堂來。”
   這時候張問突然發現心裡竟有些急迫想見笛姑﹐當下心裡一緊﹐後來細想﹐恐怕是因為笛姑長得像小綰而已﹐這才放下心來。
   笛姑走進二堂﹐穿了一身玄衣﹐戴著斗笠﹐臉上蒙有紗巾﹐依然不讓人看臉。笛姑走了過來﹐說道:“張大人,黃先生﹐別來無恙。”
   黃仁直摸著下巴的鬍鬚笑了笑﹐算作招呼﹐也許因為他們是自己人﹐所以不必客套。張問心道這會兒好像我也是他們的自己人了﹐也笑道:“笛姑請坐……在屋子裡﹐不如把面上的東西去了吧。”
   笛姑走上暖閣﹐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還是那副鬆懈的樣子﹐懶洋洋地岔開話題道:“壇主……沈小姐有話帶給張大人﹐咱們還是說正事。”
   張問搖搖頭道:“好……沈小姐有什麼話?”
   笛姑左右看了看﹐這寬敞的堂中沒有其他人﹐便壓低聲音道:“上次給張大人說的幾個東家的名字﹐張大人記在心裡就行了。”
   張問心道看來上次自送把柄是有用的﹐這不﹐不是就能參與到他們的事裡了麼?便說道:“笛姑請講。”
   自送把柄並非冒險﹐因為李氏集團那麼大的勢力﹐如果眞想殺張問﹐根本不需要把柄。很巧妙地送去把柄﹐反而讓他們覺得張問是控制的官員之一﹐可以加以利用。
   正如赤手空拳面對拿著弓箭的敵人﹐多送他一把刀有什麼影響呢?

Very good more please

【段二十一 傳信】
   笛姑說了上虞縣的幾個地主商賈的名字﹐張問記性很好﹐不然也不能這麼年輕中進士﹐當下就把名字記住了。
   張問心下疑惑﹐看了一眼邊上正摸著鬍鬚半眯著眼睛的黃仁直﹐又轉頭問笛姑:“這些人要做什麼違法之事?先說一聲﹐本官也好有個準備不是。”
   笛姑看向黃仁直。黃仁直摸鬚沉吟片劇﹐說道:“你就先告訴張大人也沒事﹐張大人又不是外人。”
   那幾個商賈要辦事﹐等事情弄出來﹐張問遲早都會知道﹐不然怎麼協助沉家?黃仁直說得倒是好聽﹐張問不是外人。
   張問也不點破﹐只問道:“他們要辦什麼事?”
   笛姑這才說道:“過幾天﹐那幾個東主要找一些百姓聚眾鬧事﹐上邊交代了﹐大人可以抓幾個百姓﹐但不能動幾個東主﹐更不能把事兒往他們身上扯。”
   張問沉思﹐心道:他們為什麼要鬧事?想了一會兒﹐手裡的信息太少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便多問﹐打探太多怕引起沈氏的警覺。
   這時笛姑問道:“太人﹐有問題麼?”
   張問抬起頭道:“有什麼問題?這種事還不容易麼﹐本官一定照辦。”
   “好﹐壇主……少東家的話我已帶到﹐就此告辭。”笛姑站起身來。
   張問一副依依一捨的樣子﹐忙道:“妳就要走了麼?”
   笛姑轉過頭道:“大人還有什麼事?”
   「那個……”張問四下看了看﹐指著案上的茶杯﹐“哦﹐對了﹐這茶笛姑一口也沒喝﹐不如嘗嘗﹐這可是正宗的龍井﹐品品這股子茶香﹐別處不定能喝到呢。”
   邊上的黃仁直摸著鬍鬚﹐饒有興緻地看著張問。
   張問心道:就是要讓你們知道﹐我看上笛姑了;更要讓沈碧瑤知道﹐我是怎麼對女人的。
   笛姑轉過身﹐端起茶杯﹐撩起面紗一角﹐小嘴輕輕抿了一口﹐語氣有些慌亂地說道:“唔﹐眞的不錯。我眞的要走了﹐還得趕著回去回復少東家﹐告辭。”
   笛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二堂門口﹐張問看著那個方向久久沒有把眼睛移開。回頭見黃仁直正面帶笑意地看著自己﹐張問問道:“黃先生笑什麼?”
   “沒……老夫沒有笑啊。”黃仁直揭開杯蓋﹐吹了一口氣。
   張問也端起案上的茶杯﹐那杯茶是剛才笛姑喝過的。他端到嘴邊﹐也輕輕抿了一口﹐一臉的陶醉。
   張問喝著這杯笛姑喝過的茶﹐想著剛剛那面妙裡露出的小嘴﹐不由得眞覺得這茶好像更香了。他心裡一緊﹐又轉念一想﹐是因為笛姑長得像小綰的原因﹐這才鬆了一口氣。
   “呵呵……”黃仁直摸著下巴的幾根鬍子把玩﹐忍不住笑了一聲。張問回頭道:“黃先生剛才說什麼?”
   “哦﹐老夫是說已快到酉時﹐今天的俸銀又到手了﹐呵呵……”
   張問心道您老不死的還眞以為本官沒聽您說話呢。正在這時﹐外面的鐘樓上噹噹響起了敲鐘的聲音﹐黃仁直站起身來﹐拱手道:“酉時已到﹐老夫告辭。”
   兩人相互作揖告別。
   張問回到內宅換了衣服﹐然後吃飯。夜幕便拉下來﹐立冬以來﹐白日是日漸短了。吳氏在張問房裡﹐坐在燈下做著針線活﹐而張問自己想自己的事情。
   那幾個商賈為什麼要組織百姓鬧事?張問隱隱覺得這裡面定有所圖﹐但一時也想不出具體怎麼回事。他無法推算下去﹐不由得心煩意亂。
   輕風灌進房中﹐燈火晃動。搖曳的燈火﹐如紛亂的人心。
   張問呼出一口氣﹐心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不如等等看。
   張問從椅子上站起來﹐旁邊正偷看他的吳氏一慌﹐針扎在手指上﹐張問忙抓起她的手﹐放到嘴裡吸吮。
   吳氏臉上一紅﹐急忙縮回手﹐站起身來﹐說道:“後娘要回房了﹐大郎睡覺的時候記得閂門。”
   張問聽罷自然明白什麼意思﹐不是那個意思她幹嘛特意提到閂門?不過這後娘平日偏生要做出一副賢淑保守的模樣來﹐讓人難解。
   也許是那晚被人捉了奸﹐吳氏後怕。張問膽大﹐他卻是不怕﹐那次如果不是故意買了個素娘做內應﹐又故意暗示來福﹐這縣衙內宅是一般人想進來就進來的麼。
   張問心情好了許多﹐站起身﹐在院子裡信步走了幾個來回﹐聽著外面的梆點聲﹐這種梆點十步一次﹐如果有外敵或者巡防遭了暗算﹐梆點必亂﹐所以這縣衙的戒備實際上是相當嚴密的。他想起那晚笛姑翻牆直接入縣衙內宅﹐來去自如﹐不得不感嘆笛姑身手當眞敏捷。
   張問在夜色中胡思亂想﹐又想起今日把那管之安玩弄於股掌之間﹐將他收拾得服服貼貼﹐心中不覺十分快意。人在酒足飯飽之後﹐總是追求一些精神上的滿足﹐成就感無疑是最平常的需要。
   張問回到房間﹐品了一口茶﹐喃喃道:“茶苦而澀﹐為什麼世人偏生受好呢?”
   他把玩著茶杯﹐嘴角笑了笑﹐站起身來﹐走到吳氏的房門口﹐輕輕試了試﹐果然沒閂﹐他卻不進去﹐說了一句:“後娘﹐我要出去一趟﹐您先睡吧。”
   屋裡傳來一聲失落的應答。
   張問回屋拿了銀子﹐還眞就出去了。趁著今日心情不錯﹐從王四家又能收刮來一大筆銀子﹐他想去會會風月樓的頭牌寒煙。
   風月樓是沈家的產業﹐寒煙是風月樓的頭牌﹐張問和寒煙之間的事﹐他希望能讓沈碧瑤知道。一個笛姑﹐一個寒煙﹐雙管齊下﹐慢慢侵蝕沈碧瑤的防御。
   當然﹐眞正的招數還不到使出來的時候﹐先子得鋪好﹐以後動手的時候才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不是。
   張問走出內宅﹐幾個提著燈籠的跟班就聚了過來敲梆打點。張問看了一眼那寫著縣衙字樣的燈籠﹐沒好氣地說:“本官要微服私訪﹐換幾個燈籠。”
   “是、是﹐小的們這就去換。”
   自從搞了管之安﹐這縣衙下邊的人是越發敬畏恭敬了。這讓張問心裡又有一絲快意﹐心下感嘆了一句高處不勝寒……不過還是高處好。
   一行人出了縣衙﹐張問徑直去了風月樓﹐給了跟班散碎銀子﹐讓他們去對面的茶館候著﹐高升等樂呵呵地去了﹐他們每次出來都能得點外快﹐自然皆大歡喜。
   風月樓照樣熱鬧非常﹐人來人往﹐整整一片太平盛世﹐這上虞縣豐衣足食的人家還是不少。
   剛走到門口﹐立刻就有兩個女人衝了上來﹐拉住張問的手:“公子風流倜儻﹐讓奴家陪陪你吧……”
   在外面拉客的都不是什麼好貨色﹐再說張問是奔著寒煙來的﹐正要言明﹐哪料得那兩個女人先就吵起來﹐一人拉了一只胳膊爭奪﹐張問急道:“快放手﹐妳們想把老子的胳膊拽下來嗎?”
   “沒聽人家公子說叫妳放手嗎!是我先抓住的。”
   “這公子在街對面本姑娘就看見了﹐該妳放手!”
   張問怒道:“爭什麼﹐總得先問問老子願不願意吧?快去把妳們的老鴇叫出來。”
   這時門口又走來一個姑娘﹐看見張問﹐眼睛就是一亮﹐衝將過來趕另外兩個女的﹐“哎喲﹐公子長得眞是俊俏﹐姑娘今晚免費陪公子一晚﹐妳們都給我閃開。”
   幾個女人在門口爭執﹐樓裡一個年長的人跑出來欲平息爭吵﹐卻看見張問頎長的身材和俊美的臉蛋﹐咬了一下嘴唇﹐說道:“都別爭了﹐本姑娘倒貼五両銀子。”
   “十両。”
   “去﹐去﹐妳什麼身份﹐有多少錢兒和老娘爭?”
   這時候高升等人見張問被人拉扯﹐急忙從茶館裡衝出來﹐來拽張問﹐張問被弄得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破口大罵﹐心道下回嫖妓還得叫上書吏馮貴這樣的老手才行。
   幾個人拉扯著亂成一團﹐終於驚動了老鴇﹐老鴇怒道:“都給我放手!老娘沒教妳們規矩麼?”
   老鴇這時候看見了張問的臉。知縣這樣的人物﹐老鴇自然記得﹐當即臉色一變﹐對旁邊的女人們怒火道:“還不閃開!”
   那幾個女人白了老鴇一眼﹐心道您老一大把年紀還爭什麼﹐但在老鴇的積威之下她們不敢撒野﹐這才念念不捨地放開張問。
   老鴇就要拜倒﹐張問急忙扶住﹐低聲道:“我是來這裡消遣的﹐不是公幹。”
   “公子快裡邊請。”
   張問這才解了困﹐看了一眼邊上那幾個女人﹐沒好氣地說道:“妳們樓裡的姑娘也太熱情了點。”
   老鴇陪笑道:“公子莫怪﹐白養了她們﹐閒的。”
   張問整了整被弄亂的衣衫﹐將頭巾甩到腦後﹐“寒煙姑娘今晚有空嗎?”
   “這個……”老鴇一臉肉疼。
   張問笑道:“放心﹐銀子照給﹐一碼事兒是一碼。”
   這時一個身穿綢緞長袍的青年走了過來﹐抱著扇子道:“媽媽﹐寒煙姑娘空了吧?”說罷抬高了頭拿眼瞟了一眼張問身上的布衣青袍﹐咦﹐你是剛剛來風月樓跑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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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十二 應景】
   張問看了一眼綢衣子弟身上花花綠綠的花俏衣服﹐瞪眼道:“哦﹐他是上回去城隍廟唱戲的!”
   綢衣子弟大怒﹐指著張問的鼻子道:“把狗眼睜大些﹐看看老子是哪個!”
   “拿鏡子照一下﹐瞧瞧自個多嚇人。”
   周圍的姑娘聽罷二人的對罵﹐哄堂大笑。綢衣子弟面紅耳赤﹐拉住老鴇﹐說道:“告訴這酸潑皮﹐老子是誰!”
   老鴇臉色難看道:「梁公子﹐您息怒﹐這位公子是……”
   綢衣子弟急不可耐地說道:“你知道俺爹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
   張問聽罷姓梁﹐愕然道:“梁縣丞?”
   「哼!”那綢衣看著天花板翻著白眼等著張問哭爹喊娘叫饒命﹐卻遲遲沒有見到動靜。又硬著脖子瞪著張問道:“知道了還不快滾?爺懶得和你計較。”
   老鴇急忙拉住梁少爺﹐低聲道:“梁公子﹐今兒您派人下的定錢﹐樓裡原數奉還﹐梁公子的酒錢﹐咱也免了。不如梁公子改日再來?”
   張問呵呵一笑﹐看了一眼老鴇﹐心道這老鴇倒是知道權衡輕重。
   “憑什麼?”本少爺先來﹐妳……妳們敢不把本少爺看在眼裡?”梁少爺怒道。
   老鴇眼裡閃過一絲不耐煩﹐風月樓背後的老板還怕什麼梁縣丞不成﹐但做生意凡事要和氣經營﹐老鴇轉眼之間又滿臉堆笑道:“這位公子是今兒晌午下的定金﹐恰恰比梁公子早了一步﹐對不住了﹐咱們開樓做生意﹐得講個先後誠信不是。﹗
   梁少爺粗著脖子﹐咬牙切齒道:「好﹐好﹐你們給我等著。”說罷憤然向外走去。張問摸出一錠銀子塞進老鴇手裡﹐說道:“那小子的酒錢﹐我幫他付了。這會兒沒事了﹐帶我去見寒煙姑娘吧。”
   老鴇陪笑道:“公子請。”老鴇當然也不怕縣丞梁馬﹐梁少爺不懂風月樓的背景﹐梁馬自然是懂的。
   梁少爺回到家﹐一肚子怨氣﹐想來想去﹐自然不敢告訴他爹去妓院玩受了氣﹐便找來管家﹐說道:“把大伙都叫過來﹐操傢伙。”
   管家驚道:“少爺﹐您是要做什麼?”
   「少廢話﹐叫你去﹐你就去﹐聽見了嗎?”
   「是﹐是。”管家表面上唯唯諾諾﹐離開之後立即找來梁少爺的跟班問明白了狀況﹐先叫人去風月樓問明白來人的底細﹐聽說是知縣張問﹐管家意識到這事不能依著少爺﹐便去告訴了梁馬。
   梁馬一聽頓時勃然大怒﹐叫來兒子一頓臭罵﹐“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他就是張知縣﹐伙要找人去幹什麼?你能幹什麼?”
   梁少爺聽罷吃了一驚﹐心下委屈﹐便頂了一嘴。梁馬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成器的敗家子!你有那時間去妓館胡鬧﹐去給老子考個秀才回來!你……你想氣死老子……”梁馬抓起案上的戒尺﹐“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這時一個老太婆走到門口﹐怒道:“梁馬﹐你要打死誰?你不如先把老身這條老命拿去!”
   “奶奶﹐救我。”梁少爺急忙撲到老太婆的懷裡。
   老太婆抱住梁少爺﹐摸著他的腦瓜﹐說道:“別怕﹐老身只要還有一口氣﹐沒人敢動咱們梁家的命根。”
   “娘!”梁馬急得團團轉﹐“子不教﹐父之過。這渾小子今天險些闖下了大麻煩!”
   老太婆繃著臉道:“在這上虞縣﹐能有什麼麻煩?”
   “唉!”梁馬嘆了一口氣﹐“那是以前﹐新任張知縣咱們可不能小瞧了﹐這回管主薄險些丟了烏紗﹐現在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兒瞧著﹐接下來﹐說不定就會拿兒頭上的烏紗開刀﹐這風頭上﹐這小畜牲自己送上門去觸那霉頭……”
   老太婆將信將疑地說道:“方才我聽著你說那張知縣和我孫兒一般的年紀﹐他還能橫到哪裡去?”
   梁馬嘆了一聲道:“可事兒就擺在那裡?咱們做人﹐得謙虛和氣﹐才是長久之道。”
   老太婆道:“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你能鬥得過他嗎?”
   梁馬拍了拍腦袋﹐說道:“咱們父子這就去風月樓看看﹐探探口風去。”
   在梁馬的威嚴呵斥下﹐梁少爺只得忍氣吞聲跟了過去﹐梁馬便裝走到風月樓。叫人尋來老鴇﹐問道:“大人還在嗎?”
   老鴇看了一眼梁少爺﹐笑道:“剛剛上樓去﹐這會兒還在寒煙姑娘房裡吧。”
   梁馬摸出一錠五十両的銀子﹐說道:“大人今晚的花銷﹐這些銀子夠麼?”
   老鴇眉開眼笑地接過銀子:“夠了夠了﹐三十両掛牌﹐剩下的二十両奴家一定叫人準備豐盛的酒菜﹐讓知縣大人玩得盡興。”
   梁馬搓了搓手﹐說道:“你上去給大人言語一聲﹐讓大人安心玩兒。”
   “成﹐梁大人等等﹐一會兒奴家定將知縣大人的話轉告。”
   老鴇說罷走上樓去﹐見張問還在門口﹐不禁大惑﹐正要喊兒女﹐張問忙把食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低聲道:“寒煙姑娘正要和本官玩猜謎﹐妳有什麼事麼?”
   老鴇把腦袋靠過來低聲道:“梁大人送了五十両銀子﹐說是大人今晚的花銷。”
   張問笑了笑﹐拍了拍額頭說道:“妳下去給他傳個話﹐銀子收了﹐別再來煩我。”
   “成﹐奴家這就去說。”
   “等等﹐妳再帶句話﹐就說……本官還以為他要像管主薄一般﹐帶人來抓老子狎妓﹐既然不是﹐那就放心做自己的事﹐什麼事都沒有。”
   老鴇領了話下去了。這時屋裡一個軟軟的聲音道:“公子猜出來了嗎?”
   張問忙道:“等等﹐這不正在想嗎。”
   裡邊又響起了寒煙的吳軟鶯語:公子號稱才高八斗﹐今晚要是猜不出這小謎﹐那妾身可對不住了。”
   張問聽得那聲音﹐心痒難耐﹐一邊沉吟著:“看不了﹐聽不了、昏迷了、糊塗了……什麼詩?”可憐他飽讀詩書﹐想了半天卻沒理出頭緒。他在門口搓著手踱了一遍﹐一拍大腿﹐說道:“有了!”
   “公子念來聽聽。”
   “山外青年山樓外樓(看不了)﹐西湖歌舞幾時休(聽不了);暖風薰得遊人醉(昏迷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糊塗了)。”
   寒煙道:“嘻嘻﹐公子可以進來了。”
   張問推開房門﹐心下大快﹐原來費了心才進這門﹐竟能讓人這般覺得好玩。遊戲﹐遊戲﹐不過就是投入和回報這種滿足心理的遊戲。
   張問被寒煙的軟聲細語誘的心痒﹐正欲繞過屏風去暖閣﹐又聽得寒煙道:“別急﹐公子得作一首應貼詩詞﹐才能進這暖閣。”
   “縣考我考士子們應貼詩﹐這會兒倒反被考了﹐也是作科考那樣的五言六韻麼?”
   寒煙柔柔道:“這倒不必﹐可得應景的﹐和眼下的這暖勁兒相襯﹐好不好可得妾身說了算。”
   張問想了想﹐念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時候寒煙一聲嬌嗔﹐“公子用這詩是什麼意思?”
   張問呵呵一笑﹐這寒煙也如平常女子一般﹐對那拜堂花燭夜有著向往﹐但是她卻淪落風塵﹐拜堂成親這樣的事有些遙遠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走進暖閣﹐見寒煙正拿著手帕抹眼淚﹐便好言道:“姑娘是誤會了。”
   寒煙梨花帶雨﹐“怎麼誤會了?你不是存心拿詞兒刺妾身﹐好取笑妾身麼?”
    “姑娘且把每句前兩個字去掉念一遍。”
   寒煙略一回憶﹐“昨夜停紅燭、堂前拜舅姑……低聲問夫婿、深淺入時無。”寒煙頓時回過味﹐臉上一紅﹐破涕為笑﹐“公子眞是會捉弄人……”
   張問有些色急地摟住她的削肩﹐就要去剝衣裳﹐寒煙用削蔥一般的手指輕輕打了一下﹐低聲道:“想做什麼﹐先得來應景的詩。”
   張問輕輕地吸一口氣﹐平住慾火﹐略一思索便道:“吳綾越綺總無分﹐裁出針神絕妙文;試著霓裳疑月女﹐倚來翠袖是湘君。”他附在寒煙的耳邊一面說﹐一面動手輕解羅裳﹐“墨飛濃淡千絲雨﹐線吐高低五色雲;最愛佳人輕解處﹐汗香花氣兩氤氳。”
   當張問解開寒煙的腰帶、襟扣時﹐寒煙低著泛紅的臉﹐輕柔的推拒著。這個從小培養的玩物﹐對“欲拒還迎”理解得透徹。剎那間她的衣襟已經被解開了。“啊、嚶……”她用自然的反應舉手環胸遮掩著。
   衣衫不整的佳人﹐堆雪砌玉的肌膚令人為之眩目。寒煙一臉如羞赧得無地自容﹐偎靠在張問的懷裡﹐似乎這樣做是躲避貪婪逼視的最佳方式。
   美人在抱﹐清香撲鼻。張問忙一使勁抱起寒煙﹐讓她躺在竹藤涼榻上﹐隨即俯身印上大嘴。寒煙媚眼如絲、只覺得嘴巴被封住﹐一條溫潤靈活的軟肉正在她的嘴裡攪和蛇竄﹐只能束手任其肆虐。

【千二十三 稅使】
   縣衙簽押房裡人來人往﹐張問一邊辦公務﹐一邊還回味著昨晚那長短呻吟﹐滑手凝脂。如今在這上虞縣﹐張問是越來越得心應手。
   這時一個書吏急衝衝地跑到門口﹐說道:“堂尊、堂尊﹐大事不好了。”
   “進來說話﹐瞎嚷嚷什麼?”
   書吏奔進簽押房﹐把一張公文呈上來﹐說道:“是紹興府傳下來的﹐屬下一看‘郵符’﹐就急忙趕著給堂尊送來了﹐報信的公人說﹐是稅監﹐稅監到咱們上虞縣來了。”
   “郵符”是一種憑證。驛站使用的“郵符”是勘合和火牌﹐凡需要向驛站要車、馬、人夫運送公文和物品都要看‘郵符’。官府使用時憑勘合;兵部使用的憑火牌。使用“郵符”有極為嚴格的規定。
   張問聽罷是上級傳來的公文﹐忙拆開細看。紹興府的公文很簡單﹐只說了稅使奉旨辦差﹐地方官員一應配合﹐卻在文中很隱晦地透露了許多信息﹐比如到上虞縣的稅監姓名黃齊﹐是蘇杭稅使楊隆的人﹐上官的目的就是要下邊的人有個準備。
   一遇稅使這種官民共同敵人﹐無論是什麼黨派﹐都十分反感﹐同仇敵愾﹐相互照應官官相衛。
   張問看完﹐遞到黃仁直手上﹐沉聲對那書吏道:“你先下去吧﹐本官知道了。”
   “是﹐堂尊。”
   黃仁直拿著公文一目十行地瀏覽﹐目光游離在張問身上。張問感覺到黃仁直的目光﹐心下有些疑惑﹐便端起茶杯﹐不緊一慢地吹了口氣。心道這黃仁直雖然常常摸著鬍鬚作出一副高人的樣子﹐但這樣的急事總該關心才對吧?
   黃仁直不細看公文﹐張問認為原因是他已經事先就知道這個情況了。張問想起昨天笛姑傳的信﹐這頭天傳信﹐第二天稅監就來了﹐不是太巧合了麼。
   張問頓時隱隱感覺沈家說了幾個地主要煽動百姓鬧事﹐和稅監不無關係!
   “黃先生怎麼看這件事?”張問放下茶杯說道。
   黃仁直眯著眼睛道:“還能怎麼看?稅使無惡不作﹐臭名昭著﹐官民深恨之。可人家是欽差﹐大人也不能怎麼樣﹐只能把稅使的罪行報上去﹐讓聖人裁斷。”
   張問道:“據本官所知﹐彈劾稅使的官員都沒好果子吃﹐輕則停俸﹐重則罷官。”
   黃仁直睜開半眯的眼睛道:“怕什麼﹐為民請命罷官停俸﹐正好博得名聲。”
   “有道厘……”張問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張問一直在京師呆著﹐只是聽說稅使的種種惡行﹐並未親眼所見。按張問的判斷﹐強徵商稅﹐向富戶索要隨賄賂等事可能不假。因為地方輿論都在士林鄉紳手裡﹐所以稅使只有得罪了士林地主﹐才會激起了那麼大的輿論。
   如果只是掠奪屁民﹐他往哪說去﹐更別說傳到京師了。
   張問想罷叫來書吏﹐說道:“接待的稅監的事……”
   黃仁宜和書吏都看向張問。
   張問繼續道:“按大明律﹐供給糧草馬匹﹐該什麼規格就什麼規格。你下去擬份公文﹐拿來用即可施行……啊﹐那個按律本官為天子守土﹐不能輕出縣府﹐就不去迎接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點了點頭。
   第二天﹐稅使黃齊帶著一幫子人到了上虞﹐張問命人開中間的儀們迎接。
   只見那黃齊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長了一張小白臉﹐眞的很白﹐像抹了脂粉一般。張問臉白﹐還有一嘴淺鬍子﹐那太監黃齊連鬍子都沒有﹐要是換身衣裳﹐怕眞能以假亂眞裝成一個娘們。
   “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拜見黃稅使。”張問作了一揖。
   “哼!”黃齊冷著一張臉﹐“咱家從紹興府過來﹐你不來人迎接﹐竟連一條狗都沒有﹐像什麼話﹐啊?”
   張問忙躬身道:“大明律﹐知縣不能隨意出縣府﹐下官不敢造次。”
   黃齊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問﹐面有怒氣地尖聲說道:“你們這下邊﹐官民勾結﹐偷稅漏稅公飽私囊﹐皇爺連修官殿的錢都沒有﹐咱們可是替皇爺辦差!咱家只要輕輕說那麼一句話﹐阻撓稅使辦差﹐小心你頭上的烏紗帽!”
   “不敢、不敢﹐您就是給下官一萬個膽子﹐下官也不敢阻撓稅使呀。稅使如有差遣﹐下官一定盡心去辦。”
   黃齊踱了一步﹐說道:“張問﹐咱家的辦公衙門在哪裡?”
   張問一臉苦相﹐巴著指頭說道:“稅使的衙門?這……縣裡有府館(府級官員到縣辦事駐扎之所)、布政司、按察分司(省級兩司官員巡歷所至駐扎之所)、都察院(巡撫至縣駐扎之所)、察院(為巡按至縣駐扎之所)、公館(接待過往官員之所)、管河廳(理河廳)、巡捕廳、巡檢司、水馬驛、急遞鋪、遞運所、社稷壇、山川壇、邑厲壇、僧會司、道會司、稅課司、河泊所、工部分司……稅使衙門下官眞還不知道。
   張問回頭問道:“本官初到地方﹐可能有些公房還不清楚﹐你們知道有稅使衙門麼?”
   眾人都搖頭﹐黃仁直摸著鬍鬚混在人堆裡﹐面帶笑意。
   那黃齊聽了張問說那麼一大篇﹐早已氣得臉色發青﹐卻轉而笑道:“好、好……這上虞縣哪家最富?”
   稅使後面一個人壓低聲音道:“回黃公公的話﹐這上虞縣自然是沈家最富。”
   “很好﹐咱家得了線報﹐這沈家也有違禁之物﹐來人﹐給咱家去搜!”
   張問愕然道:“稅使沒有憑證﹐便如此去搜守法民宅﹐下官如何向上虞百姓交代?”
   黃齊道:“不搜哪來的憑證?張問﹐帶上你的人﹐和咱家一同去搜﹐別說咱家栽贓了他。”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這老傢伙可是沈家的人。張問一臉為難。
   黃齊道:“本差奉的是皇命﹐地方一應官吏﹐都須協助辦差﹐你敢抗旨不成?”
   張問想了想﹐反正這太監是鐵了心要幹﹐自己也沒有辦法﹐便說道:“下官不敢﹐但聽稅使差派。”
   “那走吧。“黃齊在前呼後擁下上了橋子﹐向沈宅行進。張問只得點了馬捕頭帶人一起跟過去。
   向南過了拱橋﹐樹蔭之處﹐便是沈宅。
   黃齊下得轎來﹐周圍一干人等點頭哈腰﹐黃齊拿手指亂指:“給咱家圍了﹐先把裡邊的人揪出來。”
   眾爪牙便湧到門前﹐有的抓起銅環叩門﹐有的砰砰亂拍。這時間房打開角門查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人揪住了頭髮﹐提將出來﹐不問青紅皂白拳腳相向。門房被打得慘大事叫討饒。
   爪牙衝進院子﹐將大門打開﹐迎了黃齊進去。另外一些人則按照那太監的意思﹐到處翻箱倒櫃﹐見人就捉。
   張問跟著黃齊走進沈宅﹐卻見這院子裡和上回來的時有些不同。不一會張問明白過來哪裡不同了﹐現在這院子竟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丫鬟奴僕全不見了蹤影。
   一行人走進北邊的堂屋﹐裡面也是空蕩蕩一片。黃齊的爪牙尋了半天﹐只抓住幾個留守的奴僕﹐黃齊問道:“你們的主人哪裡去了?”
   “小的們不知道呀……”
   “還敢嘴硬﹐給咱家打!”
   那幾個奴僕被打得頭破血流﹐哀聲討饒﹐黃齊仍然沒有問出沈家的人去了哪裡﹐看來這幾個奴僕是眞不知道。黃齊左右一看﹐連張坐的椅子都沒有﹐勃然大怒﹐大聲喊道:“叫富戶搬點東西進來﹐這院子是咱家的稅使行轅了。你們﹐去把沈家的人找回來侍候﹐家產……贓款藏在哪裡了﹐統統給咱家交出來!”
   一旁的張問提醒道:“這沈家並無犯法之事﹐何來的贓款?”
   這時一個爪牙走進堂屋﹐說道:“稟黃公公﹐小的們在西邊發現一處院子﹐竟用大理石鋪地。”
   “哼!”黃齊看著張問道﹐“沈家是啥身份?該用大理石鋪地﹐這不是逾制犯禁是什麼?來人﹐去﹐給咱家把沈家的人抓回來。張問﹐你即可發通緝公文﹐把那……沈家是誰掌事?”
   邊上一個人說道:“沈雲山。”
   沈雲山﹐把沈雲山的畫像畫出來﹐咱家不信﹐他能躲到地裡去。”
   張問道:“按大明律﹐通緝罪犯需要按察司用印勘劾﹐方可施行﹐下官沒有那個權力。”
   黃齊掃視了張問等人一幹縣衙的人﹐說道:“滾!你們這幫瞎眼的﹐等著挨參吧。”
   “下官告退。”張問不想和這太監鬥氣﹐轉身就走。參就參吧﹐稅使到地方﹐哪裡的官員不憤怒?要是稍有不如意就能罷免﹐那個個官員都罷了﹐誰來管理地方?要是太監能管﹐幹嘛弄科舉取士?
   縣衙的人走出沈宅﹐張問故作一臉的怒氣﹐旁邊的眾人很容易明白長官的心情。一幫囂張的太監爪牙到這上虞﹐轉眼間就搞得雞犬不寧﹐不怒不行。
   皂隷撩起轎帘﹐張問哼了一聲﹐轉身走向一駕馬車﹐對黃仁直說道:“請黃先生同車。”
   兩人坐上一輛車﹐張問馬上就開始發牢騷﹐“這黃稅使﹐太不像話了﹐有他這麼辦事的嗎?”
   黃仁直的手放在下巴上﹐瞪眼道:“可不是﹐礦監稅使﹐臭氣路人皆知。”
   二人瞬間就像完全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黃仁直是的眞不爽﹐稅使一來就抄沈家﹐動了黃仁直一干同鼻孔出氣的人老巢﹐大伙氣不打一處來。張問自然要和他們一起發火﹐同仇敵愾了。

【段二十四 奸案】
   張問挑開車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光景﹐回頭說道:“本官一定將上虞發生的事﹐擬成奏折報上去。”
   黃仁直摸著鬍鬚搖搖頭:“不必不必。”
   張問聽罷心下有些疑惑﹐老子現在和你們一個鼻孔出氣﹐這不是在幫你們嗎﹐便一臉不解道:“何也?”
   黃仁直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張問﹐猶豫了片刻﹐說道:“大人區區知縣﹐位低言微。只需將上虞發生的事報給上官﹐何必自打頭陣?”
   “哦……”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道﹐淅江受稅使之害的地主當然不只上虞縣的。只有在各地羅列了罪證﹐由高位者出重拳才能湊效啊。張問才不願意去打頭陣﹐樂得如此。
   不出兩天﹐張問就得到消息﹐那稅使黃齊又出了兩招。一招就是在各道路碼頭設關收稅﹐凡過路的船只貨物都要提稅;第二招便是強行向機戶徵稅﹐規定每張機納銀三錢﹐產紗一匹納銀二分﹐產緞一匹納銀五分。
   張問坐在簽押房裡﹐和黃仁直喝著茶﹐談論著這件事。張問搖頭嘆氣道:“如此做法﹐非得激起民憤……”說罷用餘光注意這黃仁直的表情。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喃喃說道:“所以上回少東家讓大人辦的事……那是為民為官﹐咱們心裡明白就行了。”
   張問點點頭﹐順手亂翻著一本《大明律》﹐心道﹐到現在為止﹐稅使做了三件事﹐抄了沈家;向商人徵過路稅;向機戶徵提稅。都是損害商賈地主的利益﹐和屁民什麼關係都沒有﹐激起百姓反抗﹐從何說來?
   當然﹐這種想法不能說出來﹐正如黃仁直所說……咱們心裡明白就行了。
   張問一邊翻書一邊說道:“本官以前做京官的時候﹐有個在翰林院的同年進士﹐聽他說咱們大明的耕地﹐只說丈量清楚的就有七億畝﹐按大明律﹐每畝徵糧二十斤。七億畝就是……七千多萬石米。這會兒米價每石七錢﹐算起來﹐光是徵田稅﹐戶部歲入就能達到五千多萬両﹐除去一些免稅的貴冑功臣﹐一半起碼還是有的吧。可現在的歲入……不足五百萬吧?”
   黃仁直眼睛一跳﹐看了一眼張問﹐說道:“大人的意思是……﹗
   張問笑道:“我就是在想﹐皇上對稅銀不滿意﹐咱們可以理解聖心﹐可用稅使這麼一般烏煙瘴氣的人﹐瞧瞧都幹了些什麼事﹐完全不管朝廷律法﹐自然適得其反了。”
   黃仁直呵呵一笑﹐“大人高見。”
   “咚咚咚……”這時候衙門外面響起了鼓聲。張問一聽﹐是掛在大門屋檐下“門鼓”的聲音﹐就是俗稱的“嘁冤鼓”。
   “何人鳴鼓?”張問對門外的皂隷喊道。
   “小的這就去探。”
   門鼓是不讓隨便擂打的﹐“無端擊鼓﹐驚擾聽聞”﹐不小心就要被打一頓。
   不多一會﹐皂隷奔了進來﹐說道:“堂尊﹐是鳴冤告狀的﹐城廂發生了人命案!”
   “哦?”張問忙道﹐“帶到二堂﹐讓本官親自審問。”
   “遵命!”
   張問回頭對黃仁直道:“人命關天﹐咱們先處理案子。”
   黃仁直點點頭﹐二人一起走到退思堂(二堂)﹐走上暖閣坐定﹐不一會﹐皂隷便將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帶了進來。
   那男子穿長袍﹐滿面淚水﹐走進堂裡就撲倒地﹐以頭撞地﹐咚咚直響﹐“學生……”他的額頭上瞬間就撞破﹐鮮血直流﹐磚地上染紅一片﹐那男子趴在地上﹐手指在地上亂抓﹐指甲蓋都翻了起來﹐“啊……天啊……”抬起頭來一臉悲憤地大嚎﹐雙手在胸口亂抓。
   張問見罷忙從公座上走下來﹐親自扶起那男子﹐說道:“別急﹐有什麼事細細和本官說﹐本官為你做主。”
   男子語無論次地哭訴﹐張問沒聽明白﹐旁邊的皂隷說道:“他是本縣生員﹐名叫陳淮﹐上城廂人士。”
   “陳淮﹐你先說發生了什麼事﹐光是哭也不頂用不是。”
   陳淮哭道:“大人﹐大人您可要給學生作主啊﹐學生今早出門妻女還好好的﹐拙荊給學生煮的雞蛋﹐這不……”陳淮抽泣著摸出一個雞蛋﹐又哇哇大哭。
   張問急忙拂其背後好言相慰。
   陳淮吸了一下鼻涕﹐說道:“沒想到響午一回家門﹐妻女盡被奸淫﹐拙荊受辱……懸樑自盡﹐我那小女﹐才十二歲﹐竟被那幫畜牲蹂躪至死﹐轉眼之間家破人亡﹐物是人非……大人……大人……”
   張問聽罷馬上喊道:“馬捕頭何在?”
   馬捕頭突突奔進二堂﹐作揖道﹐“屬下在!”
   張問走回案前﹐提起毛筆﹐寫了朱砂牌票﹐怒道:“即可差公人保護案發現場﹐本官隨後親自勘察!”
   “遵命!”
   張問又問陳淮:“是誰幹的?可有人證?”
   陳淮咬牙切齒道:“除了那無惡不作的稅監爪牙﹐還有誰?”
   張問心下一冷﹐道:“有人目睹沒有?”
   陳淮道:“鄰里說﹐見那稅監的爪牙來了我家﹐大伙都可以作證!”
   張問看了一眼陳淮﹐心道他肯定是不會說假話﹐世上沒有用妻女至死這樣的代價栽贓毫不相幹的人之事。但稅監的爪牙放著銀子不撈﹐誰不奸﹐大老遠跑出城去專找生員的妻女﹐事情就有些蹊蹺﹐。
   “你且隨本官去看看案發現場﹐本官定為你報仇。”張問說道:“他想了想﹐又喚人道:“把陳淮家左右鄰里﹐立刻就地看押﹐決不能有半點差錯!”
   一行人出了縣衙﹐張問接過馬夫的馬鞭﹐翻身上馬﹐帶著一幫皂隷快手趕往上城廂。
   來到陳淮家時﹐公差已經將方圓之內包圍控制﹐除了挨著陳淮家的住戶被看押在家裡﹐其他百姓全被趕了出來﹐眾多人在村子外圍議論紛紛。
   張問下得馬來﹐眾人都說:“張大人來了﹐張大人來了……”熱心溢於言表﹐在稅使的暴政下﹐百姓產生了錯覺﹐認為父母官才是自己人。
   眾公差作揖道:“拜見堂尊。”
   張問徑直走進村子﹐在皂隷的帶領下來到陳淮的家﹐是棟一進的小院子﹐門口已站了一排帶兵器的衙役。
   江南的房屋修建得十分緊湊﹐院子左右緊挨著鄰居的房子﹐連圍牆都省了兩道。張問走過敞口廳﹐衙役道:“屍體就在那邊。”張問走到北面﹐屋門口照樣站著衙役。
   張問走進堂屋﹐左右不見人﹐問道:“屍體呢?”
   衙役道:“稟堂尊﹐在樓上的卧房裡。”
   “哦﹐帶本官過去。”
   張問是京師人﹐這江南的天井庭院和京師四合院不同﹐他找不著路。江南的民宅﹐多是二層房子﹐牆高﹐中間上隔板﹐樓上可以住人。
   上了樓﹐張問走進陳淮的卧房﹐見兩具屍體已用被子遮蓋。張問抬起頭﹐看見房樑上還繫著白綾﹐大概就是陳妻上吊用的。
   張問猛然發現﹐從進堂屋門﹐到這卧房﹐桌椅家什擺放整齊﹐並沒有掙扎打鬥痕跡。陳淮回到家﹐發現妻女死亡﹐當然沒心思去收拾房間﹐那為什麼不作痕跡?
   張問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端倪﹐便走到床前﹐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床上有大小兩具女屍﹐張問俯下身﹐仔細查看陳妻脖子上的勒痕﹐勒痕細長﹐一直延伸到後頸﹐張問大奇。
   他又轉過身﹐抬起頭看著樑上的白綾﹐踱了幾步﹐心道陳妻脖子上的勒痕顯然不是上吊的時候勒出來的。
   便回頭問道:“陳淮﹐你回家的時候﹐這屋裡是什麼樣子?”
   陳淮紅著眼睛﹐一出聲就要哭出來﹐“拙荊掛在房樑上﹐小女死在床上。”
   張問又問道:“穿衣服了嗎?”
   陳淮搖搖頭﹐張問心道陳妻既然是守節之人﹐定然不願被人見著光著身子﹐上吊之前為什麼不先穿衣服?就是不穿自己的衣服﹐那總得把女兒的屍體穿好吧。
   這時旁邊的黃仁直見張問的動作﹐便嗑了一聲﹐張問聽在耳裡﹐看了一眼黃仁直說道:“黃先生﹐咱們先審目擊證人。”
   “好。”
   一行人下了樓﹐就在陳淮的堂屋裡設了個簡易的公堂﹐皂隷分左右站定。張問和黃仁直坐在北面﹐面前放了一張木桌﹐陳淮坐在一側聽審。
   “將證人帶上來。”
   皂隷遂將等在天井裡的百姓帶了進來。一共有老小男女七八個人﹐見了知縣﹐都跪在地上。張問打量了一遍﹐指著一個中年男子道:“你﹐抬起頭來。”
   那男子抬起頭來﹐張問見他面相老實﹐皮膚黝黑﹐身作短衣﹐應該是個莊稼漢﹐便問道:“姓甚名誰?”
   那男子沒見過那麼多公差﹐手腳直抖﹐一臉懼色﹐張了張嘴﹐說不出半個字來。
   旁邊的高升見罷呵斥道:“堂尊問你話﹐從實答來。”
   男子才戰戰兢地說道:“草民姓王﹐沒有大名﹐相親叫俺石蛋。”
   “本官問你﹐今日晌午﹐可曾見著有人進出陳秀才家?”
   “俺……俺沒見到﹐只聽人說……大人﹐鄉老知道。”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繼續問道:“誰是鄉老?”
   一個老頭道:“稟大人﹐老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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