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十 碧瑤】
“打涼水來。”張問說了一聲﹐他剛剛用青鹽漱了口﹐正坐在椅子上﹐等著人侍候他洗臉。他渾身酸痛無力﹐身上還有股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染了風寒頭腦四肢都不利索一樣﹐一宿沒睡﹐頭也昏沉沉的﹐所以想用涼水清醒一下頭腦﹐一會還得去衙門。
寒煙在暖閣裡輕輕打著鼾聲﹐睡得正甜﹐張問卻不能這麼睡過去。
淡妝端著一銅盆的清水走進來﹐說道:“剛剛從井裡打上來的。東家試一下會不會太涼了?”
張問走過去往臉上澆了一把水﹐冰冷的水讓他一激靈﹐很是刺激。洗了臉﹐又吃了早飯。站在旁邊的那白衣少女淡妝又說道:“前晚東家讓奴婢打聽了鹽價﹐昨天奴婢又問了廚娘﹐她說已經漲了四両五錢。”
“四両五錢?”張問聽得心裡一驚﹐以前的鹽價是三錢﹐現在個把月時間﹐生生漲了十五倍﹐太不可理喻了。四両五錢﹐鹽商就是運糧去東北換鹽引﹐成本也遠遠低於這個價格。張問感覺這中間肯定有人操縱。鹽巴作為生活必需品﹐其價格已經遠遠超出了本身的價值。
張問穿好官袍﹐一面收拾了準備好去衙門﹐一面尋思著如何搞明白鹽價是怎麼回事。想來想去﹐這事還得去問沈碧瑤﹐沈家在商界混跡了幾代﹐人脈也不少﹐肯定明白其中的玄機。
正在這時﹐張盈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張問那張縱慾過度的臉﹐面有不樂地說道:“相公也要將息些身子骨。”
張問無言以對。這時張盈又說道:“沈小姐來杭州了﹐派人來叫相公抽空過去一趟。”
“我還正想找她呢﹐不料剛一想她﹐人就來了﹐省去許多麻煩。”張問不假思索就隨便搭了一句。不想張盈聽在耳裡卻變了味﹐把張問有事想見沈碧瑤的意思﹐品成了純粹想她。
張盈對張問這種博愛很是不滿﹐可既然都嫁了他﹐也沒有辦法﹐這時她冷冷地說了一句:“你知道沈小姐被致殘成什麼樣了嗎?”
張問好奇道:“什麼樣子?”
張盈低聲道:“乳尖被李家七妹的人割了﹐所以沈小姐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男人。”
“這麼歹毒!”張問聽得心下都是一寒。又聽得張盈說道:“這件事只有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人中間﹐除了我﹐其他人離開了沈家都變成了死人。”
張問心道沈碧瑤肯定是自卑加心理扭曲所致﹐怪不得搞得神神秘秘的﹐還有那麼多潔癖﹐像上虞那座六進的院子﹐就是被稅廠佔了一回﹐她就不住了﹐幾萬両銀子啊。還有以前她住的那地方﹐簡直就是一塵不染﹐連道路都是用布擦。同時張問又覺得她挺可憐的。
張問想了想﹐叫人去衙門說一聲﹐身體不適﹐今天不去衙門了﹐轉而去見沈碧瑤。沈家財力雄厚﹐在杭州不只張問住的那一處宅院﹐就在西湖旁邊﹐還有一處。張問便在侍劍等侍衛的帶引下去了沈碧瑤住的地區方。
那宅子是個錢莊﹐前面做生意﹐後面的內宅住人。大凡有關係﹐又有錢的商賈﹐都會開錢莊﹐這個行業可以說是暴利行業。市面上流行的銀子有眞假成色之分﹐銅錢也有制錢、私錢﹐價值不一﹐有的銅錢一千五百枚換一両銀子﹐有的卻要三千枚才值一両﹐商人做生意在兌換的時候有諸多麻煩﹐都要借助錢莊。錢莊也兼營借貸和存錢﹐收取利息﹐投資各個行業﹐是周轉很快的生意。不過因為涉及私錢﹐沒有官府的關係風險很大。
張問已經換了直身布衫﹐一副平民的打扮﹐侍劍本是沈家的人﹐這會兒給錢莊的人打了招呼﹐便有人將張問等帶進了後院。張問暗地發現周圍明哨暗哨密佈﹐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向北走到一處洞門時﹐帶路的人都停了下來﹐只讓張問和侍劍兩個人進去﹐因為侍劍以前也是沈碧瑤的侍衛。
進了洞門﹐兩固身穿玄衣﹐頭戴斗笠﹐用黑紗蒙面的女人正站在那裡﹐ 一個女子冷冷地說道:“張大人這邊請。”那聲音冷得像刀子一般﹐毫無人情味。
走到一處竹樓面前時﹐張問見著周圍依然是灑滿了花瓣﹐乾淨得不像在塵世中一般。竹樓周圍種著幾叢修竹﹐此外別無他物﹐旁邊有幾個蒙面玄衣女子走來走去。樓梯前邊也有個同樣的女子﹐張問完全分不出她們的有什麼不同﹐那女子看了一眼侍劍﹐說道:“妳現在的身份﹐不能見壇主。”
侍劍只得留下﹐張問一個人進了竹樓。竹樓的裡邊﹐掛著一帘珠帘﹐張問知道沈碧瑤可能就在珠帘後面。
果然這時候響起了沈碧瑤那比絲竹管弦還要好聽清脆的聲音﹐“本來這時不該叫張大人來涉險……”
張問聽罷涉險二字﹐忍不住問道:“沈小姐有什麼危險?難道是李如梓聽到了什麼風聲?
沈碧瑤道:“恐怕是這樣。”
張問心裡咯噔一聲﹐想起剛剛在外院看到的那些如臨大敵的人手﹐便問道:“李如梓會遣刺客行刺麼?”
“說不清楚﹐但是我覺得李如梓用刺殺的方式不太好……沈家這些人﹐不比李如梓的人差﹐他們沒有絕對優勢﹐李如梓有優勢的是官府的勢力﹐我猜他們會借助官府動手﹐張大人是沈家的盟友﹐所以我到杭州來﹐是想問問張大人在東林黨內有沒有靠得住的人。”
張問想到的只有左光斗﹐左光斗已經向左右表示﹐要收張問做門生﹐其他的人﹐張問覺得不太靠得住﹐又問沈碧瑤道:“除了我﹐沈家沒有別的關係麼?”
沈碧瑤道:“東林激進派的一些黨員﹐以前是我們的人﹐但同時又是李如梓的人﹐靠不住﹐只有張大人可以信任。”
張問聽罷﹐又想起早上張盈說的沈碧瑤被致殘的悲慘經歷﹐頓時心裡騰起一股子豪氣來﹐他不僅要自保﹐還要保護這個可憐的女子﹐絕不能坐以待斃。雖然底氣有些不足﹐但是張問依然在沈碧瑤面前表現出自信道:“左大人是都察院御史﹐三品大員﹐已與我有師生之誼﹐而且不是激進派的人﹐我可以讓左大人設法保全。”
“張大人與左大人交情還淺﹐不知在生死關頭靠不靠得住。”沈碧瑤一下就說出了關鍵的地方。
張問頭大﹐他只有二十多歲﹐中進士也不過幾年時間﹐家族血脈又單薄﹐哪裡來的交情深厚的關係?
張問想了想說道:“不能對左大人說出這中間的私人恩怨﹐只要將事情牽扯到政見上。我們與李如梓一黨政見不合﹐他們因此要是往死裡整﹐左大人一定會站在我這邊﹐奮力反擊……對了﹐鹽價為什麼漲了十五倍?沈小姐可知道其中玄機?”
沈碧瑤道:“無非就是那幾個鹽場勾結﹐又有李如梓一黨撐腰﹐你用五錢買我的﹐我用六錢買你的﹐這樣買來買去﹐鹽就漲上去了。”
這和炒房價和地價有些相似﹐炒來炒去﹐百姓都沒有地﹐只好變成佃農無產者。
張問聽罷冷冷說道:“這就好了﹐朝中東林為了對付浙黨﹐都在設法將改鹽失敗的責任往對方身上推﹐李如梓一幫奸商可好﹐為了謀取暴利﹐加速改鹽的失敗﹐浙黨一旦調查清楚﹐不以此為憑據攻訐東林?這事左大人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
沈碧瑤嘆了一聲氣﹐說道:“只能寄希望於此了﹐我們在官場上的勢力﹐也沒法和李如梓比的。沈家在各地的商鋪﹐特別是錢莊涉嫌私錢﹐這次損失……”
張問忍不住問道:“你們有多少資產?”
沈碧瑤沉默了一會﹐張問也沒有說話﹐這個問題確是問到了沈家的核心信息﹐不定人家會說。正想著時﹐不料沈碧瑤開口說道:“有百餘萬。”
張問聽罷心道:朝廷為了一百萬軍費你打過來我咬過去﹐沒想到一個商賈﹐也有百萬資產﹐眞的可以說是富可敵國﹐而且張問覺得沈家肯定不是最富的。
“既然沈小姐有錢﹐妳設法打通關節﹐收集鹽商們操縱鹽價的證據﹐我去設法將事情牽扯到政見上去﹐我們分頭行動﹐放手一搏……對了﹐上回我那份把柄……”
沈碧瑤道:“本想毁掉﹐但覺得得還是還給張大人比較好﹐我已經帶來了。”
這時一個白衣少女從珠帘裡面走出來﹐將張問那份通奸的把柄放到了桌上﹐張問翻開一看﹐確無差錯﹐看來沈碧瑤是眞的信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