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振梁走後,張揚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默默回想著喬振梁的那番話,到了喬振梁這種級數,是不會隨便說什麼,在他所站的高度,看到的很多東西都是自己看不到的,難道他並不看好北港的政改?
喬老起床後,叫上張揚一起上了車,喬老並沒有用自己的專車,而是讓宗盛開了喬鵬飛的車,這和他一貫低調的性情有關。來到車內,喬老道:“我有位老朋友想要見你。”
張揚道:“誰?”
喬老笑了笑道:“見了面你就知道了。”
張大官人跟著喬老來到綠蔭谷溫泉,才知道喬老帶他見的人居然是周老,周老也是政壇上顯赫一時的人物,如今雖然退隱,可是周家在政壇的影響力甚至已經超過了喬家,遠的不說,下一輩中就有一位現任常委,而周家的第三代周興民如今已經是平海省長,是最被看好的少壯派幹部。
能和兩位叱吒風雲的政壇高手同在一個池子裡面泡溫泉,是張大官人做夢都不敢想像的,這可是一個沾染官氣的大好機會。
喬老微笑著向周老道:“張揚你應該見過,我的養氣方法就是跟他學的。”
周老笑道:“我記得,張揚,你和興國是不是結拜兄弟?”
張大官人忙不迭的點頭:“周老您好!”
喬老下了溫泉池,向站在池邊的張揚招了招手道:“你也下來!”
張大官人頭一次這麼扭捏,在兩位元老面前暴露身體,要比在公眾場合還要艱難,這兩位老爺子的目光太犀利了,雖然張大官人還穿著一條游泳褲衩,可仍然感覺到自己什麼都被兩位老爺子看了個遍。
陪著兩位老爺子泡了會溫泉,卻聽周老道:“我的保健醫生倒是不建議我練習這些東西。”
喬老道:“你的保健醫生都是清一色的西醫,不是我說,他們有點崇洋媚外,否定中華傳統醫學。”
周老笑道:“你啊,還是這麼喜歡給別人戴帽子,人家是有醫學根據的,在營養和保健方面,在國際上都有聲望。”
喬老道:“保健藥吃得再多,不如養生。”
周老道:“不是我迷信西醫,可是我總覺得中醫的許多調息養氣的方法有些太玄。”他笑眯眯望著張揚道:“你說是不是?”
張揚道:“其實調息養氣是很有道理的,中醫和西醫的理論不同,但是無論是哪種醫學,都不會否定情緒在治療中的作用,一個人的情緒可以影響到他的身體狀況,如果他情緒發生了變化,內分泌系統就會根據他的變化而做出反應,正所謂人體的自我調節,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這種,比如情緒低落,自我調節好了,那麼就不會造成大害,如果一旦情緒失調,那麼可能會造成抑鬱或者躁狂,而調息養氣對舒緩一個人的情緒具有著相當的作用。”
周老道:“我聽說所謂的調息養氣只是一種精神暗示。”
張揚道:“周老相信武功的存在嗎?”
周老道:“相信,但是不相信武功會有多麼厲害,武俠小說中的高手我一個都沒見過。”
喬老笑道:“你啊是個是個辯證唯物主義者,到老了還是那麼喜歡辨證。張揚就是一個高手,改天讓你見識見識他的武功。”
周老笑道:“好啊!”
張大官人知道周老更相信西方醫學,所以也沒必要跟他分辯下去。陪著兩位老爺子泡了一會兒溫泉,穿上衣服走了出來。
喬老提議去下棋,幾人換好了衣服,喬老讓他的司機宗盛先去準備,他和周老、張揚一起隨後走過去。
除了他們三人以外,還有兩位警衛員跟在身後。
走在路上,喬老和周老就談起了棋局,張揚發現他們的關係不錯,記得之前傳言周老和喬老不睦,看來只是流言罷了。
臨近棋社的時候,看到前面兩輛車相擦,其中一輛顯然是喬老的,周圍聚攏了一群人,似乎還傳來爭執之聲,其中一人似乎是宗盛。喬老皺了皺眉頭道:“張揚,你過去看看!”
張揚快步走了過去,發現宗盛果然在那裡,被幾名男子圍在中間,看幾名男子的樣子都像是有些身份的,一人指著宗盛道:“剛才的話,你再說一遍!”
宗盛道:“你必須賠車!”
一名男子望著宗盛道:“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宗盛道:“我管你是誰?刮了我的車就必須要賠!”
為首的一名男子五十多歲,看起來也是個幹部模樣,他不緊不慢道:“這位元同志,你哪個單位的,明明是你超車過來,你得講道理嘛。”
張大官人湊了過去,向宗盛道:“沒事吧?”
宗盛搖了搖頭道:“他們把車給剮了。”
對方人多,其中有一人脾氣顯然有些不好,怒道:“剮了又怎樣?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想訛人嗎?你得分清物件。”
張大官人笑道:“我說你他媽怎麼說話呢?碰了我們的車,你還有理了?”張大官人也知道這裡是京城,他也知道在京城應該低調,可今兒不一樣啊,不遠處就站著兩位元老級的人物,這麼好的機會,張大官人要是不狐假虎威一把,豈不是浪費?
那人也不是好脾氣:“年輕人,怎麼說話呢?信不信我把你給拷進去。”聽口氣就是公安系統的。
張大官人咧嘴笑道:“你多大能耐啊?大能大過法?今兒我告訴你們,乖乖賠了錢走人,不然……”
“不然怎麼著?”為首的男子顯然也有些生氣了,他冷冷盯住張揚。
張大官人發現這個人有些熟悉,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宗盛道:“算了!”這下輪到他勸張揚了,張揚道:“不能算,賠錢!”
為首的那名男子冷哼了一聲:“年輕人不要這麼囂張。”
那男子身邊的一名壯漢,伸手去推開張揚,任何事情的爆發都需要導火索,張大官人今兒是抱定了狐假虎威的念頭,喬老讓他過來解決問題是找對人了,張大官人就等對方出手呢。你丫只要敢出手。老子就幹你。
張大官人一牽那廝的手腕向懷中一拉,肩頭一沉撞在對方的胸口,撞得那廝慘叫著飛了出去。足足飛出了十多米遠,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路面上。
眾人全都是一驚,此時方才回頭望去。看到喬老和周老正站在不遠處。
喬老和周老的表情都是非常的平靜,仿佛在看一群調皮的孩子打鬧,和宗盛發生衝突一方的為首男子臉色陡然一變,他快步走向喬老和周老,誠惶誠恐道:“喬老、周老,沒想到您們也在。”
喬老淡然笑道:“老同志泡個溫泉很正常,不至於興師動眾的,倒是在這裡遇到了坤成很難得。”
周老笑了笑道:“我還以為是誰。”
那男子額頭上已經遍佈冷汗,原來這名男子正是津海市市長謝坤成。謝坤成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偶遇兩位元老,而且他還和喬老的司機發生了衝突,謝坤成道:“我不知道……”
喬老打斷他的話道:“坤成啊,別跟小孩子一般計較。”
謝坤成笑道:“小誤會罷了。”
喬老道:“那你自己解決吧,我們先走了。”
張大官人這會兒看明白了,今兒這位謝書記是倒楣催的。怎麼得罪了喬老。
喬老和周老兩人沒多說話,繼續向棋社走去。
謝坤成知道宗盛和張揚是喬老帶來的人,頓時換了一副面孔,別說是讓他賠錢,就算是讓他賠輛新車都行,宗盛這會兒倒表現的豁達了,來了一句,“既然是誤會,算了吧,大家各修各的車。”
謝坤成那幫人匆匆走了。
姑且不論這幫人的懊惱與後悔,張大官人這會兒也感覺到事情有點太湊巧了,喬老如此低調的前來溫泉和周老相聚,宗盛居然在這裡撞了車,而矛盾方恰巧是津海市委副書記,這一系列的事件怎會如此巧合?
陪兩位元老級人物下棋雖然是一種榮光,但事實上非常的枯燥乏味,張大官人在離開的時候方才有種解脫的感覺,兩位元老雖然退了下來,可是那種逼人的氣勢仍然讓他感到有種壓迫感。武功上張大官人已經基本接近無敵的存在,可是在政治上,面對兩位元老的時候,他會產生一種小溪之于大海的感覺。他永遠不知道兩位老爺子心裡想的是什麼,下一步會怎麼做?
張揚當晚本想返回香山別院,可是他又收到麗芙的消息,證實秦萌萌已經登上了前往京城的飛機,如果旅途順利,會在清晨五點抵達京城國際機場。麗芙讓張揚去平海駐京辦等她,晚上她會去找他。
張大官人來到了平海駐京辦,其實這次來京之前,他就已經打算來這裡一趟,平海駐京辦主任郭瑞陽和他的關係一直都不錯,當然張揚前來不僅僅是為了和他敘敘舊情,而是因為丁高山和北港市委副書記蔣洪剛先後出事,這兩個人和郭瑞陽都是老同學,他們的交情非同泛泛,在丁高山和蔣洪剛出事之後,郭瑞陽並沒有通過任何途徑表露過關注,這並非是人情淡薄,而是身在官場,不得不做出的避嫌行為。
郭瑞陽對張揚的到來表示歡迎,晚上專門安排為張揚接風,不過這次郭瑞陽並沒有擺下太大的排場,而是獨自一人接待了張揚,兩人相見無可避免的提到了丁高山和蔣洪剛,提起這兩位老同學,郭瑞陽不勝唏噓。
郭瑞陽感歎道:“人生真是變幻無常,我們同學幾十年,朋友幾十年,卻想不到如今落到這樣的結局。”
張大官人心中暗忖,只怕現在還不是結束。
郭瑞陽道:“我聽說洪剛的事情是你給他幫了忙。”
張揚淡然笑道:“也算不上什麼幫忙,說起來,還是紀委找我,讓我幫忙問問丁琳,在丁高山的遺物之中是否有那麼一張欠條。”
郭瑞陽道:“其實之前我也為了這件事找過丁琳,她對我非常的冷淡。”
張揚端起酒杯,靜靜望著郭瑞陽。
郭瑞陽笑了笑跟他碰了碰杯子一飲而盡,低聲道:“同樣的一件事會帶個人不同的影響,人不一樣,對這件事的解讀就不一樣,丁高山出事之後,我和洪剛都很關心,但是我們的位置決定,我們不可能投入太大的關注,而在丁家人看來,這就是人情冷暖,或許他們認為我們的表現讓他們心寒,洪剛找丁高山借錢的事情我知道,當初還是我建議他寫下欠條,他是一個想往上走的人,一個人想要往上走,就必須要保證清醒的頭腦,不可以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惑,其實高山一直都很慷慨,他和我們之間的感情無法用金錢來衡量。”
張揚依然沒說話,在他看來,郭瑞陽和蔣洪剛的做法還是有些明哲保身,換成自己絕不會這麼做,丁琳對他們冷淡也可以理解,郭瑞陽有句話沒說錯,在蔣洪剛的事情上,張揚幫了大忙,如果丁琳不是覺得自己欠張揚一個人情,她是不會心甘情願的把欠條拿出來的。
郭瑞陽道:“經過這件事洪剛的仕途就算到頭了,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找到了那張欠條,不然他會有牢獄之災。”
張揚道:“他的步子邁得太大了一些。”
郭瑞陽歎了口氣道:“一個人的運道是註定的,走到哪一步,冥冥中早有註定,洪剛對北港的現狀不滿意,他認為自己方方面面要比宮還山強得多,但是他得不到項誠的賞識,缺乏公平的競爭機會,他在北港只是一個陪襯,所以他不甘心,正是這份不甘心斷送了他自己。”
張揚道:“權力這個東西非常的可怕,為了追求權力,很多人都會走火入魔。”
郭瑞陽深有同感道:“不是你的,爭也爭不來,這次龔奇偉去北港任職,我才明白,原來上頭看中的既不是蔣洪剛,也不是宮還山,而是另有其人,想想他們兩個爭來鬥去,到最後還不是一樣都是失敗者。”
張揚道:“郭主任似乎大徹大悟了。”
郭瑞陽苦笑道:“張老弟,我在仕途上躍升的機會已經微乎其微,現在是徹底斷了念想,在駐京辦幹滿這一屆,以後找一個政協的閑差養老去了。”郭瑞陽並非是在張揚面前才這樣說,丁高山的事情讓他受到了一些牽連,之前紀委還專門找他談話,說是調查一些關於蔣洪剛和丁高山的情況,事實上也開始懷疑他和丁高山在經濟上有來往。
張揚道:“人在官場中呆久了,膽子總是越變越小。”
郭瑞陽道:“爬得越高,摔得越重,人一輩子不可能永遠是一馬平川,誰都有跌倒的時候。”說完這句話,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探討下去,端起酒杯道:“老弟,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未來是屬於你們的。”
張大官人哈哈笑道:“這話特假,其實你不甘心這麼早退出舞臺的。”
郭瑞陽道:“不服老不行啊!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才是個副科級幹部呢。”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問起張揚的年齡:“你今年多大了?”
張大官人眨了眨眼睛:“二十八!”這廝的年齡動過手腳,改大了三歲,這和多數體制中人不同,多數官員都是想方設法把年齡往小了改,只有這廝是往大裡說,當然二十八歲的正處級幹部已經足夠驚人的了。
郭瑞陽不禁有些慚愧:“跟你相比,我的升遷真是龜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