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第1152章 隱痛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顧允知拍了拍張揚的肩頭:“去後院走走。”
他們一起來到後院,原本顧佳彤的那座衣冠塚已經不見,雨後的後院綠草茵茵,顧允知呼吸了一口潮濕而清新的空氣輕聲道:“原來收藏回憶最好的地方是在心裡。”
張大官人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他的內心深處不由自主浮現出元和幸子的面龐,最近不知為何,他總是輕易就將元和幸子和顧佳彤等同起來,雖然之前的鑒定結果表明兩人絕非是同一個人,可他還是不時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張揚道:“爸,薛老在您的回憶中一定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顧允知眉峰一動,張揚不會突然提到這個問題的,薛老已經辭世,張揚提起薛老的用意應該是將話題轉移到薛世綸的身上。顧允知道:“薛老是我的恩師,也是我這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張揚道:“薛世綸的財富是怎樣積累起來的?”
顧允知道:“我並不清楚這些,過去我曾經跟你說過,薛世綸棄官從商之後的事情我並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去了海外發展,蕭國成給他幫了很大的忙。”
張揚道:“爸,我想冒昧問一句,您和薛世綸過去是朋友嗎?”
顧允知明顯被張揚的這句話給問住了,他抬起頭望著大雨洗滌過的天空,天空是一片純淨的藍,沒有一絲雲彩。純淨的讓人感覺到非常的不真實。
非常簡單的一個問題卻把顧允知給難住了,在他這個年紀看來,朋友這兩個字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其中包含著太豐富的內涵,朋友!顧允知閉上雙目,想起了兒時的玩伴,想起了少年的同桌。想起了大學的同窗,想起了仕途的同僚,可是現在他的身邊究竟還剩下了誰?兒時的玩伴早已記不清容顏。少年的同桌早已失去聯絡,大學的同窗也各散東西,少有聯繫。仕途上的同僚?顧允知的唇角浮現出一絲苦笑,官場中可以找到真正的朋友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爸!”張揚低聲喚醒顧允知。
顧允知從沉思中醒悟過來,他輕聲道:“不是!我剛才想了想,我沒真正意義的朋友,或許也可以這樣說,在漫長的仕途生涯中,我把自己的朋友全都弄丟了。”他舒了口氣道:“不止是我,官場之中很難找到真正的朋友。”
張大官人對官場已經有了相當的瞭解,所以他對顧允知的話還是非常認同的。張揚道:“每個人判定朋友的標準都不一樣,可能爸的標準比較高。一般人入不得您的法眼,我朋友很多,大都是一些酒肉朋友,平時聊天打屁的居多,如果按照爸的標準來。可能我也找不到一個。”
顧允知道:“在官場中,無論你情願與否,別人都會用權力的標準來衡量你,所以官場中阿諛奉承的事情很多,人一走茶就涼的事情也不少見。”他意識到自己似乎偏離了主題,歎了口氣道:“薛世綸和我談不上朋友。也談不上敵人,我們的做事方法不同,和他相比,我比較保守。”
張揚道:“他是不是一直將當年離開政壇的責任歸罪到您的身上?”
顧允知淡然笑道:“我做事但求無愧於心,很少去關注別人怎麼看我。”
顧允知雖然沒有直接回應,可是在間接上等於認同了張揚的猜測。
張揚道:“爸,您覺得能讓宋書記這麼慎重的幕後人物可能是誰?”張大官人的這番話顯然是多餘的,之前他暴露出了太多的想法。
顧允知道:“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尤其是在你還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在官場上一定要記住謹言慎行這四個字,人一定要分清楚環境,才能決定何時應該高調,何時要保持謙遜低調。戰爭分為很多種,代價最大的往往是正面衝突,所以這個世界上才會出現戰術之說。”說到這裡顧允知打了個哈欠道:“有些困了,我去休息。”
張揚愣了一下,顧允知明明剛剛才午睡醒來,怎麼又要去睡?看來他是不想繼續回應自己的問題,不想再提起他和薛世綸的那段往事。
自從陳崗供出項誠存在重大問題之後,張揚就將幕後黑手初步鎖定在薛世綸的身上,項誠之所以能有現在的政治地位,多虧了薛老的關照,他和薛世綸的關係非常親近,如果項誠真的如同陳崗所說的那樣貪贓枉法,那麼他貪贓枉法的目的何在?他做這一切違法行為最終又是為了誰服務?根據現在的情況來看,最大的可能就是薛世綸,張大官人甚至大膽地梳理出了一個初步的脈絡,薛世綸、蕭國成和北港的很多官員之間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幕後交易,在缺乏確鑿的證據之前,張揚的推測只能是猜測,顧允知有句話說的很對,這些話是不能亂說的,尤其是面對這些根基深厚的人物,必須要做到謹言慎行,不然只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望著眼前的這片草地,顧佳彤的衣冠塚早已不見,張揚忽然想起,顧家的三個子女命運頗多波折,顧養養小時候遭遇車禍,如果不是遇到了自己,現在應該仍然坐在輪椅上,顧明健被人引誘吸毒,後來又捲入傷人案而鋃鐺入獄,出獄之後也是昏招不斷,直到最近方才真正變得成熟起來,而顧佳彤,想起佳彤,張揚的內心不由得又感到一陣隱痛,眼前浮現出顧佳彤蒼白而驚惶的面孔,不知她的芳魂是否仍在尼亞加拉河上飄蕩?
顧允知一生清廉正直,這樣的人,本不該遭到上天這樣不公平的對待,難道這一切都是巧合?張揚不相信巧合,也不相信上天會對一個好人如此殘忍,如果把這一切都歸咎到可能存在的報復,張揚的心中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顧允知說過,他這一生中沒有真正的朋友,可是仇人呢?他的剛正和清廉會不會得罪一些人?會不會有這樣一些人始終在暗處用仇恨的眼光看著他?
顧養養悄然來到張揚的身後,輕聲道:“想我姐了?”
張揚轉過臉看了看她,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顧養養道:“如果我姐姐仍然活著,你會不會娶她?”
張大官人被她的這個問題問得有些錯愕,明顯愣了一下方才道:“會!”張大官人並沒有撒謊,他過去一直的想法都是將這幫紅顏知己全都娶進門來大被同眠,盡享齊人之福。
顧養養道:“雖然我知道不太可能,但是我仍然相信你,不知道為什麼。”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幾分柔情,感情是非常奇怪的,正如她對張揚,在她心目中張揚永遠是完美的存在,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又道:“在你心中最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張揚道:“養養,我並不是一個好人,也並不像你想像中那樣完美。”
顧養養沒有說話,只是用搖頭來反對他的這句話,在她心中,張揚是完美的。
張揚笑了笑,他的笑容非常複雜,低聲道:“我走了!”
“為什麼不留下來吃飯?”
張揚道:“今天不了,我還有重要事要辦。”
張大官人所說的重要是就是要找到武直英男,程焱東雖然查到了他在東江,可是根據祁山的回饋,武直英男這兩天一直都沒有回他入住的酒店。
可祁山在東江畢竟有他的關係層面。很快就幫張揚查到了武直英男的下落,這小子來東江的目的很可能是為了躲避風頭,濱海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日方雖然沒有人將他招認出來,可是周圍還有不少的中國工人在,他們很可能會認出自己,所以武直英男才來到了東江暫避。
東江有很多日本人經商,武直英男的父親是日本駐華副大使。他的人脈關係也是極廣,東江日本商會的會長中島川太就是他的好朋友,武直英男初來東江本來是不想麻煩這些人的,可是這小子又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忍不住去登門造訪,中島川太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對他也是非常熱情,將自己位於東江東郊鳳凰山的別墅借給了他居住。所以武直英男這兩天一直都沒有回酒店。
祁山把查到的情況向張揚一一說明。
張揚早在多年以前就和中島川太打過交道,最早的時候還在這廝的身上種下了一根附骨針。後來中島川太就學了個乖。對他也是言聽計從,張揚在各個地方任職的時候,他也幾次組織日方商貿團過來捧場。
雖然有這層關係,張揚還是不能驚動中島川太,張大官人把這次的事件定義為兩國矛盾,涉及到這一層面,中島川太很難站在自己的立場。
武直英男自從來到東江就過著夜夜笙歌的日子。其實在北港也是一樣,張大官人闖入這棟位於鳳凰山別墅的時候。武直英男正摟著兩位日本女郎玩著一龍雙鳳的快樂遊戲。
對於這種場面,張大官人自然而然的要攝影留念。武直英男和那兩名日本女郎顯然被這個突然闖入者給嚇壞了,拉著床上的被子試圖躲閃鏡頭,可惜三個人同時去搶,結果誰也沒有成功護住自己,張大官人成功的捕捉到了很多精彩的畫面,這廝憑著多年搶拍偷拍的經驗判斷,這種照片是極具殺傷力的,如果將照片抖落出去,武直英男最多是顏面受損,可他的父親武直正野,身為駐華副大使,恐怕就要遭遇一次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機了。
武直英男從最初的驚慌中反應了過來,他從床頭的刀架上抽出一把東洋刀,赤身裸體,咬牙切齒地沖了上來:“八格……”
張大官人只一腳就將他踹倒在了地上,又是一通搶拍。
兩名日本女郎嚇得連聲尖叫。
張大官人嘿嘿一笑,收好相機,走過去,點中了武直英男的穴道,來到床邊扯下兩名日本女郎用來遮蔽身體的被子,將武直英男包裹在其中,扛著就走了出去。
別墅外祁山在汽車內等待,看到張揚頭戴絲襪,扛著一團東西從牆頭一躍而下,趕緊將車倒了過去,張揚把武直英男連人帶被都塞到了後座上。然後來到副駕坐下,摘掉蒙在臉上的絲襪道:“走!”
武直英男睜開雙目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黑暗的環境中,周圍冷颼颼的,應該是地下,他驚恐的睜大雙目,大聲叫道:“誰?你究竟是誰?”
強烈的燈光朝他照射過來,逼迫著武直英男不得不將頭低下去。他顫聲道:“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張大官人嘿嘿笑了一聲道:“你以為做了壞事就能夠一走了之?把爛攤子丟給別人,自己跑到東江來逍遙自在?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武直英男道:“我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裝傻才對!”
武直英男道:“你知道我是誰嗎?知不知道劫持我可能導致的後果?”
張揚笑道:“劫持你?我沒那興趣,把你光溜溜的帶出來,目的就是想跟你單獨說幾句話。你在北港刺傷了一名工人,以為走了就能夠脫開干係?做夢,你給我記住,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自己站出來把這件事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則……”
武直英男道:“威脅我?如果你現在不把我放了,明天整個中國的員警都會找你。”
張大官人哈哈大笑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怕了!你說今天的這些照片日本的媒體會不會感興趣?”
武直英男內心一凜:“你想威脅我?”
張揚道:“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如果你不站出來交代這件事,我會讓你後悔莫及!”
武直英男道:“你究竟是誰?有種的站出來,藏頭露尾算什麼好漢?”
張大官人從黑暗中走了出去,來到武直英男的面前,武直英男詫異地問看著他,他沒想到這個劫持者居然敢現身相見:“你……”他更沒有想到身為濱海市委書記的張揚,居然敢硬闖私宅把他給劫持出來。
張揚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小子,是個男人,做事就不怕承認,記住,三天,只有三天!”他解開武直英男的穴道,扔給他一件衣服,指了指後面道:“出了防空洞,沿著小路爬上山頭,就能夠看到你的住處,我耐心有限,我在東江等你三天,你想通了之後,隨時給我電話。”
武直英男雖然滿心怨毒,可是他卻不敢說話,披著張揚給他的衣服,倉惶逃了出去,張揚舒了口氣,也從側方離開。
祁山和張揚並肩站在山頂,望著山下沿著小路跌跌撞撞狼狽逃竄的武直英男,祁山有些不解道:“為什麼要放了他?”
張揚道:“不把他放了難道要把他給殺了?我是國家幹部噯,可不是恐怖份子。”
祁山笑了起來:“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你要戴著絲襪隱藏身份去抓他,可抓到之後,又這麼容易把他給放了,還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你應該不是個輕易被激將的人,難道你以為就憑著那幾張照片就可以威脅到武直英男?就算你把那些照片給曝光,武直正野也完全可以用教子無方這四個字來撇開干係,不會影響到他的政治生涯,武直英男本身就是個浪蕩子,他興許不會那麼在乎名譽,你想想,如果他出來自首,那麼等待他的是法律制裁,照片曝光至多是名譽受損罷了,換成是你,你選擇哪一個?”
張揚道:“我既然放了他,就有足夠的把握。”
武直英男失蹤雖然時間不長,可是卻驚動了很多人,包括中島川太和井上靖在內的日方在華商界知名人物都已經趕到了鳳凰山別墅,他們並沒有急於報警,認為這很可能是一起劫持勒索事件,幾個人正在商量對策,準備向武直英男的父親通報這件事的時候,武直英男披著一件破舊的藍色風衣,狼狽不堪地從外面走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