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深夜,北邙山口鎮。
程宗揚對斯明信和盧景匿形隱跡的修爲深信不疑,兩人也沒有露出絲毫馬腳,但他沒想到有人透過巫卜盯上了他在洛都的住宅。
此時程宗揚伏在簷角緊盯著入鎭的路口,爲了解決唐季臣這個後患,今晚他們動了所有好手,包括洛都鵬翼社的人馬;吳三桂、匡仲玉帶來的星月湖大營士卒;程宗揚身邊的敖潤、馮源、青面獸,以及劉詔手下挑選出的幾名禁軍。
所有人分成四組,由蔣安世、吳三桂、敖潤、劉詔分別帶領,按照斯明信的布置埋伏在鎮子四周。斯明信慣於獨來獨往,獨自藏身暗處;盧景做爲魚餌,專門挑在鎮子最中央的位置等待與唐季臣見面;程宗揚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個老頭。
「紫丫頭呢?」
「沒讓她們來。」程宗揚道:「這麼大的陣仗對付呂家幾個下人,怎麼瞧都夠了。」
「你這小子懂什麼?小心無大過。」
「放心吧,死丫頭那裡安全著。」程宗揚望著鎮外道:「怎麼還不來?趕緊把他們全幹掉,還能回去睡半宿。」
小紫和雲如瑤在上清觀,有卓雲君和驚理等人守著,安全無憂。高智商、富安、毛延壽等人留守宅院,由老獸人哈迷蚩坐鎮。
呂氏雖然勢大,號稱門客三千,但程宗揚沒有見到呂氏門下有什麼出色人物。雞鳴狗盜出其門,此士所以不至也,呂冀能依仗的無非一群用錢餵飽的死士。程宗揚這邊有斯明信、盧景和壓箱底的朱老頭,敖潤等人也不是庸手,唐季臣即使把所有死士帶過來也是白搭。這一戰若能幹掉唐季臣和那批死士,等於斬掉呂家一條手臂再加一條腿,這麼好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雙主約在亥時見面,由唐季臣當面付清餘款,程宗揚等人提前兩個時辰就趕到鎮上,暗中埋伏。
夜色漸深,一輛馬車沿山路駛來。那輛馬車外罩著布篷,形制比平常馬車小了一些,卻是雙馬,車前的大漢熟練地操縱韁繩,馬車如飛般徑直駛入鎮中。包鐵的車輪碾過石子,上面的車廂穩如泰山,看起來堅固無比。
程宗揚有些意外,唐季臣竟然沒帶隨從,只乘一輛馬車來交易?眞是不怕死!
盧景站在一處屋簷下,大半個身體隱藏在陰影間。馬車駛入鎮中絲毫沒有減速,反而越來越快,車輪在青石板上濺起一路火星。
相距還有數步,車前的大漢忽然一彎腰,從車廂旁抽出一根丈許長的重矛,將矛尾夾在腋下,靠著馬車的衝擊力朝盧景刺來。
「一來就動手,太心急了吧?」程宗揚說著拔出長刀,準備截斷唐季臣的退路。這時車上的布篷忽然碎裂,一名披甲的軍士挺身而出,手中的彎弓拉成滿月,接著一點寒光如流星般朝盧景射去;盧景避開長矛,隨即如狸貓般一翻,躍上屋簷。
二程宗揚緊緊盯著那輛馬車,臉色難看無比。
「小程子,沒見過漢軍的戰車吧?」朱老頭道:「這是衛尉的車騎!」
碎裂布篷下露出車後樹立的重盾,車內兩名甲士,一人持弓,一人持矛,車旁排列著戈、殳、戟、矛等各種武器。馬車從簷下掠過,一瞬間弓手又射出兩箭,另一名甲士舉殳一揮,帶著鐵箍的殳首砸碎簷上瓦片,將盧景落腳的簷角徹底擊毀。 盧景飛身而起,用竹杖撥開箭矢,在空中一個翻身,落在車後。馬車已經駛遠,車上的弓手卻轉過身來,依靠重盾掩護接連朝他勁射;車前的御手提著韁繩一抖一圈,兩匹戰馬嘶鳴著同時轉身,馬車在狭小的空間內兜轉過來,重新向盧景殺去。
程宗揚記得徐璜說過,負責宮廷守衛的衛尉衛將軍是呂淑。爲了對付一個殺手竟然動用戰車,程宗揚心底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接下的一幕印證程宗揚的擔心,鎮外塵土飛揚,十餘輛戰車從東側殺來,接著西邊蹄聲四起,一隊黑袍黑甲的騎兵如魔神般從黑暗衝出,他們身披重鎧,頭上戴著鐵製護頰,只露出一雙眼睛,坐騎身高腿健,飛馳如龍。
「屯騎校尉!」朱老頭攏著手蹲在牆頭,口沬橫飛地說道:「全是六郡騎射世家的子弟!漢國最強的騎兵!」
埋伏在鎮西的劉詔首先遇敵,他帶領著三名宋國禁軍,全是常服輕刀,準備與呂氏死士搏殺,此時面對那些擅長弓馬的重鎧騎兵,完全是以卵擊石。
劉詔一看勢頭不對立刻改變戰術,倚靠街巷地形的掩護邊戰邊退;埋伏在南側的敖潤二話不說,抄起鐵弓展臂朝漢軍屯騎射去,接應劉詔。
利箭在空中一閃而過,射向爲首那名騎兵的胸口。那名騎手不閃不避,叮的一聲,利箭只射進半寸就被鐵甲擋住,他隨手拔下箭枝,挽戈殺來。
敖潤重新搭上箭枝,這次射的卻是戰馬,箭鋒重重射入馬首,只露出一截箭羽。正在狂奔的戰馬硬生生被箭矢射得退了半步,撲倒在地;馬上的騎手厲喝一聲,從馬背上高高躍起。
敖潤挽弓欲射,背後響起一片密集的弦聲,數十枝箭矢如雨點般飛來。數十戰騎從身後的密林中蜂擁而出,這支騎兵的坐騎普遍矮小,比屯騎的健馬低了一頭,馬上的騎手也只穿輕甲。他們沒有戴冠,而是披散切短的頭髮,身上別說披甲,連衣物都不全,只隨便披著獸皮,裸露的皮膚上刺著猙獰的紋身。
「越騎校尉。」朱老頭如數家珍地說道:「這些是內附的越人,專門從合浦郡遷來,在平原上也許不是屯騎的對手,但在山間奔馳如飛,如履平地,只有這些越騎能做到。」
說話間,北方山林間發出幾聲呼哨,接著馳出11十餘騎,全是髡髮左衽的胡人。
「長水校尉。」朱老頭樂呵呵道:「宣曲一帶內附的胡人,那個頭頂禿了一片的是烏桓的,扎小辮的是林胡的,嘿,還有東胡的。」
程宗揚緊繃著臉,事前他們猜到呂家兄弟不會輕易罷休,肯定會全力一擊,殺人滅口,卻萬萬沒想到呂家兄弟竟然會出動軍隊。衛尉、屯騎、越騎、長水,四支拱衛帝都的精銳盡數出動,縱然只有一百餘騎也不是他們能應付的。
劉詔與敖潤已經會合,敖潤據守在一間酒肆的11樓,一腳蹬著欄杆,一手持著鐵弓,每次彎弓必定箭無虛發;劉詔舉著一面龍鱗盾替他遮擋射來的箭矢,兩人配合得默契至極。
從林中殺出的越騎一邊發出尖厲的呼嘯聲,一邊飛馳入鎮。最前方的一名騎手已經闖出樓下,他劈開敖潤的利箭,雙腿夾著馬腹一提韁繩,坐騎猛地躍起,跳上酒肆旁一人多高的柴堆,接著再一躍,前蹄已登上二樓的樓面。
劉詔把龍鱗盾拋給同伴,抄起快刀撲過去,一連三刀,先挑開那名越騎的長矛,再一刀盪開他的短劍,最後一刀重重劈在那人胸口,將他斬落馬下。
身披重鎧的屯騎也已經殺至,他們舉戟朝酒肆房門砸去。木屑紛飛間,一道龐大的身影直闖出來,如猛獸般迎面撲上一匹戰馬。青面獸臉上的獸斑跳動著,雙臂一擰,摟住戰馬的脖頸生生擰折,然後發出一聲震耳的咆哮。
一般馬匹聽到猛獸的咆哮都會受驚逃逸,這些戰馬卻是專門訓練過,對野獸的胞哮絲毫不懼。馬背上,一名身材魁偉的屯騎軍士掄起鐵鑭朝青面獸背上硒去,青面獸背脊一弓,硬生生受了鐵鑭一擊,一邊揮拳將他的戰馬砸得顱骨碎裂。
一絲死亡氣息遠遠飛來,如同飛鳥歸林般匯入丹田,直接融入陰陽分明的生死根內。自從陰陽魚與生死根融合之後,程宗揚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吸收死氣的異能,新生成的生死根效率比以前提升許多,只是隨著修爲深厚,這點死氣就顯得細微。
吳三桂提著一桿長矛,身體貼在屋脊上飛掠過來,低聲道:「程頭兒,四面都被圍住了!」
程宗揚吃了一驚,「外面還有人?」眼前已有上百騎,唐季臣居然還留有後手,他終究出動多少人馬?看來這次是志在必得。
「漢軍的指揮在哪裡?」
「沒有露面。」
程宗揚斷然道:「先撤!」話音未落,朱老頭撒丫子跑了。
「幹!死老頭!跑那麼快,小心我挖你祖墳!」
對舊主這種行爲,吳三桂裝作沒看到:「要突圍就往山上衝,如果下山,他們仗著地勢從後面衝下來,誰都跑不了。」
「那就上山。」
「我來斷後。」
「交給你了。」程宗揚道:「最好把他們的指揮引出來。」
「瞧我的吧!」
程宗揚穿屋越脊往鎮北掠去,一邊發出尖嘯召喚眾人會合。蔣安世領著鵬翼社的弟兄守在鎮北,聞聲沒有上來接應,而是將帶來的馬車堵在巷口,然後丟下桌椅家具做成簡單的拒馬。
敖潤等人過早暴露,此時已被屯騎和越騎的精銳團團圍住。青面獸揮舞兩把巨斧緊守大門,周圍倒斃數匹戰馬。那些漢軍驍勇至極,即使面對青面獸也毫無懼色,青面獸邊戰邊退,最後被堵在酒肆大門內脫身不得。忽然一聲巨響,酒肆的後牆被馮源用手雷炸出一個大洞,早已等候多時的眾人蜂擁而出,紛紛躍上牆頭,一邊躲避箭矢,一邊借助地形衝開騎兵的阻截。
鎮子本就不大,那些騎兵又騎術精湛,即使夜間在巷中也奔馳如飛,不多時就銜尾追至,將包圍圈縮小到鎮北一處大宅周圍。蔣安世將宅前道路全部堵住,此時衝殺出來,趁追兵不備狠狠打了一個反擊。敖潤翻身跳上屋簷,一邊喝罵,一邊張弓狙殺來騎,劉詔和青面獸則和蔣安世一道掉頭殺個回馬槍。
程宗揚迅速清點人數,除了斯明信和朱老頭,其他人都已會合。盧景此時也用開衛尉戰車的阻截,手中的竹杖換了一桿奪來的長戟。現在追問唐季臣突然調集軍隊的原因毫無意義,重要的是先闖出去,甩開追兵。
程宗揚與盧景略一交流便訂下方案,盧景做爲魚餌,是漢軍圍攻的焦點,留下斷後責無旁貸,必要時由他引開部分追兵,減輕撤退壓力,程宗揚則負責帶人撤退。盧景對此毫無異議,當即與吳三桂等人合編分成兩個三人的小組。
漢軍也已殺至,屯騎是重騎兵,速度不及輕裝的越騎,那些披髮的山地越騎劈開拒馬,當先闖進巷中。
匡仲玉袍袖一揮,一道火牆拔地而起,將十餘名越騎分成兩截。盧景長戟平舉,戟鋒直刺一名越騎的咽喉;那名越騎揮刀格開,忽然盧景雙臂一擰,戟牙驀然翻出,切斷那名越騎的脖頸。
吳三桂卻遇到硬茬,他交手的那名越騎身手強橫,以他的修爲竟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吳三桂殺得性起,一桿重矛幻化出漫天矛影,將那名越騎強者籠罩在逼人的勁風下。
盧景壓著嗓子獰聲道:「唐季臣!你竟然敢暗算我!」
「別喊了,姓唐的沒來。」一個戴著鐵面具的漢子立在牆頭,「沒想到陽泉暴氏有這麼多幫手,還好主公防著你們這一手,從今往後陽泉暴氏就在江湖中除名。」
「火衝!」盧景剛一開口,匡仲玉便併指點出,指尖飛出一點火光落在那名鐵面死士腳下,接著一道火環猛然爆開,往四周席捲而去。牆邊兩名越騎被火環捲住,頓時燒得皮開肉爛;火光一起,那名死士便雙臂交叉掩住面孔,烈焰靠近他周身寸許,就被勁氣撲滅。
「沒有。」
吳三桂道:「這邊!」
匡仲玉又丟下一只火環,同樣沒逼出幕後的指揮者。
那名鐵面死士放開雙臂,喝道:「殺!」
十餘名戴著鐵面具的死士從牆後躍出,如狼似虎地朝眾人殺來。盧景雖然與眾人戰成一團,實際上卻眼觀六路,任何動靜都瞞不過他那雙白眼。忽然他眼角一跳,看到幾名死士聚在巷口,中間是一個身材單薄的男子,明顯與眾不同。
盧景不動聲色,揮戟與幾名死士戰在一處,那幾名死士身手強橫,圍著盧景血戰不已。殺到激烈處,忽然盧景身體一擰,腰間一只烏黑鋼爪驀然飛出,悄無聲息地朝那男子抓去。
男子身邊的護衛反應極快,長刀一翻挑住鋼爪,誰知盧景的陰風爪是左右兩枚」左爪擒住鋼刀,右爪從那名護衛身側穿過,撲向中間男子的面門;另一名護衛合身撲過來,被鋼爪扣住肋下,頓時扯下一塊肉,鮮血直流。
盧景將長戟一丟,握住鋼索,陰風爪劃過一連串詭異弧線,在人群中盤旋進擊,幾次險些命中那名男子。那些死士極爲拚命,每到危急關頭都有人不顧生死地以身體遮擋,盧景自然不會留手,頃刻間便有五人死在爪下。
那名男子似乎不諳武功,只能被死士們護著後撤。眼看又一名死士死在盧景爪下,那男子身前空門大露,再無退路,一輛戰車驀然從火巷中衝出,車上一名將領喝道:「呂校尉!得罪了!」說著劈手抓住蒙面男子頸後,把他扯到車上。
盧景手腕一沉,陰風爪扣住車輪,將戰車扯得傾斜過來,那名將領展臂挾住蒙面的男子往後騰空而起。
黑暗中,一道人影如輕煙般飛過,接著寒光一閃,一只雪亮彎鉤抹在那名將領頸中。斯明信一擊得手,翼鉤隨即一提,那名將領身體尙在半空,脖頸已經被鉤鋒切開,濺血的頭顱高高飛起。
斯明信像被風吹起來一樣,輕飄飄一個轉身如鬼魅般飛向那名男子,兩柄翼鉤交錯揮出,只要被它鉤住任何一個部位都保證會與身體分家。一名瀕死的死士猛然攛起抱住那名男子,拚死往火中滾去。斯明信的翼鉤只來得及留下那死士一條手臂就被烈火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