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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六朝雲龍吟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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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八日深夜,北邙山口鎮。
  程宗揚對斯明信和盧景匿形隱跡的修爲深信不疑,兩人也沒有露出絲毫馬腳,但他沒想到有人透過巫卜盯上了他在洛都的住宅。
  此時程宗揚伏在簷角緊盯著入鎭的路口,爲了解決唐季臣這個後患,今晚他們動了所有好手,包括洛都鵬翼社的人馬;吳三桂、匡仲玉帶來的星月湖大營士卒;程宗揚身邊的敖潤、馮源、青面獸,以及劉詔手下挑選出的幾名禁軍。
  所有人分成四組,由蔣安世、吳三桂、敖潤、劉詔分別帶領,按照斯明信的布置埋伏在鎮子四周。斯明信慣於獨來獨往,獨自藏身暗處;盧景做爲魚餌,專門挑在鎮子最中央的位置等待與唐季臣見面;程宗揚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個老頭。
  「紫丫頭呢?」
  「沒讓她們來。」程宗揚道:「這麼大的陣仗對付呂家幾個下人,怎麼瞧都夠了。」
  「你這小子懂什麼?小心無大過。」
  「放心吧,死丫頭那裡安全著。」程宗揚望著鎮外道:「怎麼還不來?趕緊把他們全幹掉,還能回去睡半宿。」
  小紫和雲如瑤在上清觀,有卓雲君和驚理等人守著,安全無憂。高智商、富安、毛延壽等人留守宅院,由老獸人哈迷蚩坐鎮。
  呂氏雖然勢大,號稱門客三千,但程宗揚沒有見到呂氏門下有什麼出色人物。雞鳴狗盜出其門,此士所以不至也,呂冀能依仗的無非一群用錢餵飽的死士。程宗揚這邊有斯明信、盧景和壓箱底的朱老頭,敖潤等人也不是庸手,唐季臣即使把所有死士帶過來也是白搭。這一戰若能幹掉唐季臣和那批死士,等於斬掉呂家一條手臂再加一條腿,這麼好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雙主約在亥時見面,由唐季臣當面付清餘款,程宗揚等人提前兩個時辰就趕到鎮上,暗中埋伏。
  夜色漸深,一輛馬車沿山路駛來。那輛馬車外罩著布篷,形制比平常馬車小了一些,卻是雙馬,車前的大漢熟練地操縱韁繩,馬車如飛般徑直駛入鎮中。包鐵的車輪碾過石子,上面的車廂穩如泰山,看起來堅固無比。
  程宗揚有些意外,唐季臣竟然沒帶隨從,只乘一輛馬車來交易?眞是不怕死!
  盧景站在一處屋簷下,大半個身體隱藏在陰影間。馬車駛入鎮中絲毫沒有減速,反而越來越快,車輪在青石板上濺起一路火星。
  相距還有數步,車前的大漢忽然一彎腰,從車廂旁抽出一根丈許長的重矛,將矛尾夾在腋下,靠著馬車的衝擊力朝盧景刺來。
  「一來就動手,太心急了吧?」程宗揚說著拔出長刀,準備截斷唐季臣的退路。這時車上的布篷忽然碎裂,一名披甲的軍士挺身而出,手中的彎弓拉成滿月,接著一點寒光如流星般朝盧景射去;盧景避開長矛,隨即如狸貓般一翻,躍上屋簷。
  二程宗揚緊緊盯著那輛馬車,臉色難看無比。
  「小程子,沒見過漢軍的戰車吧?」朱老頭道:「這是衛尉的車騎!」
  碎裂布篷下露出車後樹立的重盾,車內兩名甲士,一人持弓,一人持矛,車旁排列著戈、殳、戟、矛等各種武器。馬車從簷下掠過,一瞬間弓手又射出兩箭,另一名甲士舉殳一揮,帶著鐵箍的殳首砸碎簷上瓦片,將盧景落腳的簷角徹底擊毀。  盧景飛身而起,用竹杖撥開箭矢,在空中一個翻身,落在車後。馬車已經駛遠,車上的弓手卻轉過身來,依靠重盾掩護接連朝他勁射;車前的御手提著韁繩一抖一圈,兩匹戰馬嘶鳴著同時轉身,馬車在狭小的空間內兜轉過來,重新向盧景殺去。
  程宗揚記得徐璜說過,負責宮廷守衛的衛尉衛將軍是呂淑。爲了對付一個殺手竟然動用戰車,程宗揚心底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接下的一幕印證程宗揚的擔心,鎮外塵土飛揚,十餘輛戰車從東側殺來,接著西邊蹄聲四起,一隊黑袍黑甲的騎兵如魔神般從黑暗衝出,他們身披重鎧,頭上戴著鐵製護頰,只露出一雙眼睛,坐騎身高腿健,飛馳如龍。
  「屯騎校尉!」朱老頭攏著手蹲在牆頭,口沬橫飛地說道:「全是六郡騎射世家的子弟!漢國最強的騎兵!」
  埋伏在鎮西的劉詔首先遇敵,他帶領著三名宋國禁軍,全是常服輕刀,準備與呂氏死士搏殺,此時面對那些擅長弓馬的重鎧騎兵,完全是以卵擊石。
  劉詔一看勢頭不對立刻改變戰術,倚靠街巷地形的掩護邊戰邊退;埋伏在南側的敖潤二話不說,抄起鐵弓展臂朝漢軍屯騎射去,接應劉詔。
  利箭在空中一閃而過,射向爲首那名騎兵的胸口。那名騎手不閃不避,叮的一聲,利箭只射進半寸就被鐵甲擋住,他隨手拔下箭枝,挽戈殺來。
  敖潤重新搭上箭枝,這次射的卻是戰馬,箭鋒重重射入馬首,只露出一截箭羽。正在狂奔的戰馬硬生生被箭矢射得退了半步,撲倒在地;馬上的騎手厲喝一聲,從馬背上高高躍起。
  敖潤挽弓欲射,背後響起一片密集的弦聲,數十枝箭矢如雨點般飛來。數十戰騎從身後的密林中蜂擁而出,這支騎兵的坐騎普遍矮小,比屯騎的健馬低了一頭,馬上的騎手也只穿輕甲。他們沒有戴冠,而是披散切短的頭髮,身上別說披甲,連衣物都不全,只隨便披著獸皮,裸露的皮膚上刺著猙獰的紋身。
  「越騎校尉。」朱老頭如數家珍地說道:「這些是內附的越人,專門從合浦郡遷來,在平原上也許不是屯騎的對手,但在山間奔馳如飛,如履平地,只有這些越騎能做到。」
  說話間,北方山林間發出幾聲呼哨,接著馳出11十餘騎,全是髡髮左衽的胡人。
  「長水校尉。」朱老頭樂呵呵道:「宣曲一帶內附的胡人,那個頭頂禿了一片的是烏桓的,扎小辮的是林胡的,嘿,還有東胡的。」
  程宗揚緊繃著臉,事前他們猜到呂家兄弟不會輕易罷休,肯定會全力一擊,殺人滅口,卻萬萬沒想到呂家兄弟竟然會出動軍隊。衛尉、屯騎、越騎、長水,四支拱衛帝都的精銳盡數出動,縱然只有一百餘騎也不是他們能應付的。
  劉詔與敖潤已經會合,敖潤據守在一間酒肆的11樓,一腳蹬著欄杆,一手持著鐵弓,每次彎弓必定箭無虛發;劉詔舉著一面龍鱗盾替他遮擋射來的箭矢,兩人配合得默契至極。
  從林中殺出的越騎一邊發出尖厲的呼嘯聲,一邊飛馳入鎮。最前方的一名騎手已經闖出樓下,他劈開敖潤的利箭,雙腿夾著馬腹一提韁繩,坐騎猛地躍起,跳上酒肆旁一人多高的柴堆,接著再一躍,前蹄已登上二樓的樓面。
  劉詔把龍鱗盾拋給同伴,抄起快刀撲過去,一連三刀,先挑開那名越騎的長矛,再一刀盪開他的短劍,最後一刀重重劈在那人胸口,將他斬落馬下。
  身披重鎧的屯騎也已經殺至,他們舉戟朝酒肆房門砸去。木屑紛飛間,一道龐大的身影直闖出來,如猛獸般迎面撲上一匹戰馬。青面獸臉上的獸斑跳動著,雙臂一擰,摟住戰馬的脖頸生生擰折,然後發出一聲震耳的咆哮。
  一般馬匹聽到猛獸的咆哮都會受驚逃逸,這些戰馬卻是專門訓練過,對野獸的胞哮絲毫不懼。馬背上,一名身材魁偉的屯騎軍士掄起鐵鑭朝青面獸背上硒去,青面獸背脊一弓,硬生生受了鐵鑭一擊,一邊揮拳將他的戰馬砸得顱骨碎裂。
  一絲死亡氣息遠遠飛來,如同飛鳥歸林般匯入丹田,直接融入陰陽分明的生死根內。自從陰陽魚與生死根融合之後,程宗揚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吸收死氣的異能,新生成的生死根效率比以前提升許多,只是隨著修爲深厚,這點死氣就顯得細微。
  吳三桂提著一桿長矛,身體貼在屋脊上飛掠過來,低聲道:「程頭兒,四面都被圍住了!」
  程宗揚吃了一驚,「外面還有人?」眼前已有上百騎,唐季臣居然還留有後手,他終究出動多少人馬?看來這次是志在必得。
  「漢軍的指揮在哪裡?」
  「沒有露面。」
  程宗揚斷然道:「先撤!」話音未落,朱老頭撒丫子跑了。
  「幹!死老頭!跑那麼快,小心我挖你祖墳!」
  對舊主這種行爲,吳三桂裝作沒看到:「要突圍就往山上衝,如果下山,他們仗著地勢從後面衝下來,誰都跑不了。」
  「那就上山。」
  「我來斷後。」
  「交給你了。」程宗揚道:「最好把他們的指揮引出來。」
  「瞧我的吧!」
  程宗揚穿屋越脊往鎮北掠去,一邊發出尖嘯召喚眾人會合。蔣安世領著鵬翼社的弟兄守在鎮北,聞聲沒有上來接應,而是將帶來的馬車堵在巷口,然後丟下桌椅家具做成簡單的拒馬。
  敖潤等人過早暴露,此時已被屯騎和越騎的精銳團團圍住。青面獸揮舞兩把巨斧緊守大門,周圍倒斃數匹戰馬。那些漢軍驍勇至極,即使面對青面獸也毫無懼色,青面獸邊戰邊退,最後被堵在酒肆大門內脫身不得。忽然一聲巨響,酒肆的後牆被馮源用手雷炸出一個大洞,早已等候多時的眾人蜂擁而出,紛紛躍上牆頭,一邊躲避箭矢,一邊借助地形衝開騎兵的阻截。
  鎮子本就不大,那些騎兵又騎術精湛,即使夜間在巷中也奔馳如飛,不多時就銜尾追至,將包圍圈縮小到鎮北一處大宅周圍。蔣安世將宅前道路全部堵住,此時衝殺出來,趁追兵不備狠狠打了一個反擊。敖潤翻身跳上屋簷,一邊喝罵,一邊張弓狙殺來騎,劉詔和青面獸則和蔣安世一道掉頭殺個回馬槍。
  程宗揚迅速清點人數,除了斯明信和朱老頭,其他人都已會合。盧景此時也用開衛尉戰車的阻截,手中的竹杖換了一桿奪來的長戟。現在追問唐季臣突然調集軍隊的原因毫無意義,重要的是先闖出去,甩開追兵。
  程宗揚與盧景略一交流便訂下方案,盧景做爲魚餌,是漢軍圍攻的焦點,留下斷後責無旁貸,必要時由他引開部分追兵,減輕撤退壓力,程宗揚則負責帶人撤退。盧景對此毫無異議,當即與吳三桂等人合編分成兩個三人的小組。
  漢軍也已殺至,屯騎是重騎兵,速度不及輕裝的越騎,那些披髮的山地越騎劈開拒馬,當先闖進巷中。
  匡仲玉袍袖一揮,一道火牆拔地而起,將十餘名越騎分成兩截。盧景長戟平舉,戟鋒直刺一名越騎的咽喉;那名越騎揮刀格開,忽然盧景雙臂一擰,戟牙驀然翻出,切斷那名越騎的脖頸。
  吳三桂卻遇到硬茬,他交手的那名越騎身手強橫,以他的修爲竟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吳三桂殺得性起,一桿重矛幻化出漫天矛影,將那名越騎強者籠罩在逼人的勁風下。
  盧景壓著嗓子獰聲道:「唐季臣!你竟然敢暗算我!」
  「別喊了,姓唐的沒來。」一個戴著鐵面具的漢子立在牆頭,「沒想到陽泉暴氏有這麼多幫手,還好主公防著你們這一手,從今往後陽泉暴氏就在江湖中除名。」
  「火衝!」盧景剛一開口,匡仲玉便併指點出,指尖飛出一點火光落在那名鐵面死士腳下,接著一道火環猛然爆開,往四周席捲而去。牆邊兩名越騎被火環捲住,頓時燒得皮開肉爛;火光一起,那名死士便雙臂交叉掩住面孔,烈焰靠近他周身寸許,就被勁氣撲滅。
  「沒有。」
  吳三桂道:「這邊!」
  匡仲玉又丟下一只火環,同樣沒逼出幕後的指揮者。
  那名鐵面死士放開雙臂,喝道:「殺!」
  十餘名戴著鐵面具的死士從牆後躍出,如狼似虎地朝眾人殺來。盧景雖然與眾人戰成一團,實際上卻眼觀六路,任何動靜都瞞不過他那雙白眼。忽然他眼角一跳,看到幾名死士聚在巷口,中間是一個身材單薄的男子,明顯與眾不同。
  盧景不動聲色,揮戟與幾名死士戰在一處,那幾名死士身手強橫,圍著盧景血戰不已。殺到激烈處,忽然盧景身體一擰,腰間一只烏黑鋼爪驀然飛出,悄無聲息地朝那男子抓去。
  男子身邊的護衛反應極快,長刀一翻挑住鋼爪,誰知盧景的陰風爪是左右兩枚」左爪擒住鋼刀,右爪從那名護衛身側穿過,撲向中間男子的面門;另一名護衛合身撲過來,被鋼爪扣住肋下,頓時扯下一塊肉,鮮血直流。
  盧景將長戟一丟,握住鋼索,陰風爪劃過一連串詭異弧線,在人群中盤旋進擊,幾次險些命中那名男子。那些死士極爲拚命,每到危急關頭都有人不顧生死地以身體遮擋,盧景自然不會留手,頃刻間便有五人死在爪下。
  那名男子似乎不諳武功,只能被死士們護著後撤。眼看又一名死士死在盧景爪下,那男子身前空門大露,再無退路,一輛戰車驀然從火巷中衝出,車上一名將領喝道:「呂校尉!得罪了!」說著劈手抓住蒙面男子頸後,把他扯到車上。
  盧景手腕一沉,陰風爪扣住車輪,將戰車扯得傾斜過來,那名將領展臂挾住蒙面的男子往後騰空而起。
  黑暗中,一道人影如輕煙般飛過,接著寒光一閃,一只雪亮彎鉤抹在那名將領頸中。斯明信一擊得手,翼鉤隨即一提,那名將領身體尙在半空,脖頸已經被鉤鋒切開,濺血的頭顱高高飛起。
  斯明信像被風吹起來一樣,輕飄飄一個轉身如鬼魅般飛向那名男子,兩柄翼鉤交錯揮出,只要被它鉤住任何一個部位都保證會與身體分家。一名瀕死的死士猛然攛起抱住那名男子,拚死往火中滾去。斯明信的翼鉤只來得及留下那死士一條手臂就被烈火阻擋。

  斯明信沉默寡言,平時從來不說硬話卻不做軟事,他身形一閃,在原地消失,接著到了火巷的另一端。火中傳來一聲玉珮碎裂的脆響,翻滾的人影突然少了一個,剩下那名死士在火中掙扎幾下便不再動作。那男子竟然用護身法術脫身,著實出乎眾人意料,斯明信再想去找已經見不到那人蹤影。
  盧景等人在鎮中血戰。程宗揚剛闖出鎮子,迎面撞上伏兵,又一批長水胡騎從林中馳出。爲首的胡人舉起柘木弓,手指一動,兩枝箭矢如流星般飛來。劉詔搶上前去舉盾格開箭枝,右手I甩,一柄飛刀刺進馬胸。
  青面獸提著一根狼牙棒朝另一名胡騎硒去,那名胡人側身踢開馬镫,只用一腳的腳尖踩在镫上,右手抽出長刀劈向青面獸的面門。青面獸頭一扭,狼牙棒重重落下硒在馬鞍上,戰馬的脊骨頓時碎裂,四蹄一軟跪倒在地,那名胡人也跌下馬來,還恭站穩就被蔣安世刺穿肩膀。
  背後火光沖天,匡仲玉彷彿把整座鎮子都點燃了。他們雖然只有六人,但盧景和吳三桂是精於戰陣的大行家,兩人各帶兩名星月湖大營軍士且戰且退,時而互相掩護,時而交替出擊,居然打得有攻有守。
  漢軍人多馬快,即使繞過鎮子也用不了多少時間。程宗揚下令放開兩翼全力突擊,務必不與長水胡騎糾纏,好在追兵到達之前衝入林中。
  這些人來歷各不相同,彼此甚至未見過面,但程宗揚與每一方都交情非常,指揮起來如臂使指。敖潤等人合在一處輪流充當前鋒,往中間突破;長水胡騎一個個墜下馬來,鮮血在黑暗的山野間四處飛濺。
  什麼好漢都不是鐵打的,搏殺中,劉詔等人也陸續負傷,兩名被派來保護高智商的禁軍士卒更是傷在要害,倒在山林之前。但戰況太過激烈,眾人沒辦法搶回他們的屍體,只好以後再收殮他們的遺骨,送回故鄉臨安。
  程宗揚剛帶人衝開最後一道防線,忽然聽到有人說道:「有兩下子啊!」
  黑暗的山林中傳出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那聲音清朗動聽,卻有與年齡不相襯的傲慢,像一個小孩子故意裝成成年人。接著一匹戰馬從林中緩緩踏出,牠顱骨高峻如同削成,額頭又方又平,比漢軍的健馬還高出尺許,尋常人伸直手臂也摸不到牠的下頷。前豎的馬耳又尖又狭,如同削成,馬眼大而光亮,粗壯的脖頸猶如糾龍,四蹄大如缽盂,穩穩支撐強健的四腿,皮毛又光又滑,通體赤紅如火,神駿逼人。
  敖潤本來已張開鐵弓,準備射人先射馬,但看到這匹戰馬,拉弦的手指不由頓住,怎麼也捨不得下手。
  馬背上是一個英俊少年,他只有十四、五歲,頭戴金冠,身上白衣勝雪,劍眉朗目,脣紅齒白,俊美得如同天神之子,五官比起蕭遙逸也不遜色。只不過他的神情間充滿少年人特有的驕傲,就是囂張得不知天高地厚,卻不令人討厭的臭屁模樣。
  打到這時候,這群「殺手」都顯露出不俗的實力,單打獨鬥,那批最精銳的漢軍不敢說能必勝,然而這名少年一人一馬擋住眾人去路,好像一隻手就能把他們全部搞定。
  程宗揚喝道:「你是誰?」
  少年提起鞍側的方天畫戟,朗聲道,,「洛下呂奉先!」
  這名字好耳熟啊…………程宗揚想著,一口老血險些吐出來,這是漢國好不好?你一個三國人來湊什麼熱鬧?雖然眼前的呂布看起來很嫩,但這個名字實在如雷貫耳。人中呂布,馬中赤兔,能單挑關二爺和張飛的猛人,就算國中剛畢業,程宗揚也不敢掉以輕心。
  程宗揚旁顧左右,「呂家有這人嗎?」
  蔣安世道:「不熟。」
  程宗揚叫道!「小傢伙,你走錯地方了!這事跟你沒關係!」
  少年呂奉先高聲道:「翼叔叔說了,陽泉暴氏的人一個都不能留!你們能闖到這裡也算是好本事,此番教你們見識見識我呂氏後族的厲害!」
  這廝是呂冀的姪兒?還眞是呂家的子弟!如果他眞有歷史上呂布的身手,敖潤、青面獸再加上劉詔,三英戰呂布的三英是有了,但老敖能跟關二爺比嗎?何況前有勁敵,後有追兵,只要被纏住幾個回合,大夥也不用跑了。
  程宗揚心念電轉,忽然抬手把刀架在頸下,喝道:「小傢伙!你不讓開,我立即自殺!」
  呂奉先果然嫩了點,有些發愣:「你眞是奇怪…………什麼意思?」
  程宗揚叫道:「死老頭!你再不出來,我就死給你看!」
  一聲冷哼,朱老頭負手出來,一派高人風範的正要開口,呂奉先卻搶先叫道:「原來是這樣啊!你太狡猾了!但沒有用的!兀那老頭,你是他請來的救兵嗎?」
  朱老頭怒道:「現在的年輕人眞是不懂禮貌!」
  「老傢伙!吃我一招!」呂奉先腳跟一磕,赤兔馬如閃電般縱出,馬上的少年揮起方天畫戟,一片耀眼銀光如匹練般朝朱老頭捲去。朱老頭抬手拍住戟鋒,戟掌相交,兩人齊齊「咦」了一聲,顯然爲對方的力道感到吃驚。
  雖然少年呂奉先看起來很猛,但遇到死老頭這種渾身白毛的老妖精,結局根本沒有懸念。
  眼看長水胡騎紛紛湧出,程宗揚叫道:「馮大法!看你的了!」說著拿起一顆手雷展臂揮出,馮源連忙抬手施法,大喝一聲:「爆!」
  馮源那點火法比起匡仲玉就如同剛入門的小學生,十次有五次不見得靈光,好在那手雷是馮源親手做出來的,關鍵時候沒掉鍊子。馮源手一指,還未落地的手雷應聲炸開,劇烈的爆炸聲中,無數鐵片四面飛射,將衝來的長水胡騎硬生生炸出一個缺口。
  「走!」趁著呂奉先被朱老頭纏住,程宗揚帶頭衝上去,眾人一鼓作氣突破長水胡騎的阻截,闖進山林。

第八章

  漢軍出動的多是騎兵,此時在山林中追逐,除了擅長山地作戰的越騎,使用戰車的衛尉、重裝的屯騎和剽悍的長水胡騎都使不上力。吳三桂和盧景又拖住對方大部分兵力,能追來的漢軍不多,倒是那些鐵面黑衣的死士如同附骨之蛆,陰魂不散地跟在身後。
  程宗揚走過這一帶的山路,至今記憶猶新,他領著眾人邊戰邊退,先逃到趙合德曾住過的獵戶小屋,然後穿溪過澗,專門挑葉深林密、山高路險的地方行進。這一次交手,程宗揚固然失算,沒想到呂冀會出動漢軍精銳,呂氏兄弟也沒料到一個殺手的背後竟然有這麼大的勢力。雙方一同失算,各有損傷,誰都沒有占到便宜。
  半個時辰之後,漢軍的騎兵已被徹底甩開,只剩下那批死士仍窮追不捨。此時程宗揚手下也有一半的人負傷,劉詔更是被長矛戳傷大腿,全靠敖潤揹著才能行進,不可避免地影響速度。
  山中隱約出現一條青石甬道,程宗揚叫道:「這邊!」
  敖潤把劉詔放在地上,反手拿自己的鐵弓,才想起箭矢已經用盡,只剩下肉搏一條路。連番惡戰,眾人有些精疲力盡,倒是青面獸彷彿虎入山林,途中突然返身撲殺一名死士,將分頭追來的死士嚇退,這才過來與眾人會合。
  趁著難得的喘息之機,程宗揚道:「前面有一道山澗,從澗底走,好處是溪水能遮掩腳印,免得那些呂氏死士再追過來,壞處是澗底不易通行,你們看呢?」
  蔣安世道:「被人追上的話,若從澗上投石,只怕不好抵擋。」
  程宗揚道:「所以要有人擋住他們一會兒。」
  蔣安世當仁不讓道:「我來!」
  蔣安世雖然主動請戰,但他若不是負傷無法痊癒,也不會被派到洛都主持鵬翼社。程宗揚道:「不行!斷後的事我來,老獸,你留下。」
  青面獸得意地拍打著胸膛:「吾曉得!」
  程宗揚叮囑敷潤:「你們過澗之後往上清觀去,老敖,你知道路,見到紫姑娘,她自然知道怎麼處理。」
  敖潤道:「程頭兒,我來斷後,你帶著人去。」
  「別爭了,我現在修爲比你高,你還不服?」程宗揚轉頭道:「老劉,能撐得住嗎?」
  劉詔咬牙道:「還成!」
  「把傷紮緊,小心血跡。」
  眾人都是爽利漢子,裹好傷口、揹起傷者,由敖潤帶路往程宗揚說的山澗奔去。
  程宗揚晃亮火褶,折下松枝點了根火把,然後立在那座正面無字的墓碑旁邊;青面獸伏在墓碑另一側,不時舔著皮毛上的血跡。
  周圍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幾道身影從林中走出。前面一名死士戴著猙獰的鐵面具,背上卻揹著一個身材單薄的男子,那男子臉上的蒙面巾已被樹枝掛掉,露出一張青澀面孔,雖然比呂奉先略大幾歲,但只是剛冒出鬍鬚。
  那人的目光越過程宗揚和青面獸,落在他們身後的墳塋上,饒有興致地說道:「違裡就是戾太子墓嗎?聽說胡巫望出這裡有天子氣,不知是何道理?」
  程宗揚道:「你是呂戟?呂忠?還是呂讓?」
  方才那名屯騎的將領稱他呂校尉,自然不是衛尉呂淑。呂家校尉足足有三個,長水校尉呂戟、越騎校尉呂忠、屯騎校尉呂讓。
  年輕男子從鐵面人背上下來,微笑著搖頭,笑容頗爲溫和,讓他並不出色的相貌令人覺得順眼起來:「都不是。」
  「朦誰?除了這三個,還有哪個姓呂的校尉?」
  「在下呂巨君,忝居射聲校尉一職。」
  「胡扯!射聲校尉是陳升,哪裡出來一個姓呂的射聲校尉?」
  「閣下竟然知道射聲校尉是陳升?」呂巨君有些驚訝,然後道:「但那是昨日之事。陳升行事不謹,以至於建威將軍遇剌,軍中無不欲誅之而後快,所幸聖天子在位,順天應人,已將陳升解職,由在下接任。」
  屯騎校尉呂讓參與呂冀屠鎮之事,天子暗中震怒,想迫他解職,因此讓心腹一系的陳升聯絡韓定國,準備接任屯騎校尉。結果韓定國被殺,屯騎校尉沒拿到手,反而連陳升的射聲校尉也丟了。
  程宗揚暗自警覺,這呂巨君看起來年紀不大,但舉止從容自若,身處生死之際也談吐自若,頗是個人物。
  「八校尉你們呂家占了四個,再加上衛尉,洛都一半兵力是你們呂家的,明天乾脆廢了天子,自己當皇帝得了!」
  「此說何其愚也?」呂巨君搖頭道:「天子乃天之元子,感天地五行之精氣而生,天子生時必有瑞徵,豈可自立?閣下胡言亂語,不値一駁。」
  這廝年紀不大,怎麼一副愚夫子的口吻?難道他在開玩笑?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認眞的。程宗揚去過書院,知道洛都最流行的不是純粹的儒家學說,而是混合陰陽家的新儒學────讖緯之學。不僅易緯、書緯、詩緯等緯書與原本的易經、書經、詩經等經書並列,還被稱爲內學,上自天子,下至黎民,都對此深信不疑,看來這小子也是受害者。
  程宗揚對讖緯的理解是一本正經地說些胡話,只要敢投其所好就有人敢信,便正容說道:「怎麼是胡言亂語?我最擅長的就是望氣!哎喲喲,小伙子,我瞧你這會私渾身在冒天子氣。」
  呂巨君饒有興致地問道夸‘「什麼顏色?」
  「當然是黃色!天子不都是明黃色嗎?」
  呂巨君道:「好個愚人!漢稟火德,因此旗幟尙赤,你以爲火德生土便爲正黃之色嗎?五德交替乃相剋而非相生,剋火者水,呂某便是有天子氣,也當是水德玄黑之色。」
  「剛才天黑沒看清,仔細看看確實是黃裡透黑,這麼說吧,你頭上的天子氣活活就是烏雲壓頂。」
  呂巨君微微一笑:「你以爲多說幾句話就能讓你的同伴逃出生天嗎?也許你不知道,我呂氏有幾名門客擅長捜魂之術,即使你們逃亡一空,留下那兩具屍體也能把你們的來歷說得清清楚楚。」
  「小子,吹牛還是可靠些吧!」程宗揚看似憤怒地將火把往腳下一丟,然後飛身疾退,轟然一聲巨響,藏在供桌下的手雷猛地炸開,鐵屑夾著碎石四處飛濺。
  旁邊的死士身體一橫,擋在呂巨君身前,一動也不動地用身體硬生生擋住爆炸的手雷,兩行鮮血從鐵面具的眼孔中流出,看起來愈發猙獰凶殘。
  「停!」呂巨君止住眾人,「這些人身懷異器,精於夜戰,追上去死傷必重。」
  一名死士道:「爲侯爺效力,死而無憾!」
  呂巨君溫和地說道:「天生萬物,以人爲尊,豈能白白送死?回去吧,叔父怪罪下來,由我一力承擔。」
  那些死士雖然悍不畏死,但不是閒得沒事就想去找死,眾人聞言感激不盡,紛紛抱拳道:「多謝大公子。」
  呂巨君若有所思地望著程宗揚消失的方向,過一會兒問道:「那幾名擅長魂術的法師到了嗎?」
  「已經到了。」
  呂巨君親手扶著受傷的死士,吩咐道:「拿傷藥來,我給他治傷。」
  那死士傷勢極重,艱難地說道:「大公子…………」
  「不必再說。」呂巨君溫言道:「你是因我而負傷,自然由我照料。若是因此殘廢,餘生由我奉養。」
  一眾死士都道:「大公子眞乃仁義之士!」
  程宗揚有些奇怪,那些死士居然不追了,這比追上來還讓人心裡沒底。難道那小子說的是眞的,他們能從死人嘴裡問出話?程宗揚驀然停住腳步,青面獸湊過來腆著臉道:「一隻羊,吾揹你!」
  「明天給你宰兩隻羊吃。」程宗揚道:「你去找老敖,我回去看看。」
  青面獸大搖其頭:「叔公讓吾跟著公子。」
  「我隨便走走,你找老敖要羊去。」

  青面獸立刻妥協了,「吾給你留塊肉!」說著攛進山林。
  程宗揚一路潛行穿過山林,不到一刻鐘忽然聽到一陣喝罵,接著看到朱老頭像個兔子似的在樹林間亂攛,後方一個俊美少年手提方天畫戟咬牙切齒地狂追,追上就拿戟戳,追不上就拉弓射。他的金冠不知掉在何處,髮髻也散開大半,身上的白袍沾滿泥土,臉上還印著一道紅通通的巴掌印,更可恨的是他這麼慘了,看起來居然還挺帥。
  朱老頭停下腳步,雙足微分,一派宗師氣度地負手而立,說道:「小娃娃,大爺再跟你過幾招!」
  呂奉先叫道:「有種你別逃!」
  朱老頭凜然道:「咱們按江湖規矩,先喊二三一,然後動手!」
  呂奉先執戟重重一頓:「好!一!I丁.三!」
  朱老頭上前一步,兩手像紡錘一樣掄起手臂劈里啪啦打了呂奉先一個滿臉開花,最後還歪歪扭扭地擂了一拳,給呂奉先捶了個熊貓一樣的黑眼圈。
  「小子,服不服!」
  呂奉先快哭了:「混蛋!你踩住我的腳了…………」
  程宗揚往下一看,朱老頭正踩著呂奉先的腳背,難怪他一通王八拳掄過去,呂奉先連躲都不躲I實在是腳被踩著,來不及躲。
  「這是大爺教你的絕招,好好學著!」
  「殺!」呂奉先揮起方天畫戟朝朱老頭腰腹斬去,朱老頭腳一鬆,呂奉先急忙一邁腿,沒想到老頭那腳根本沒收走,專門在半空等著他,腿一提就被他胖住,結結實實摔個嘴啃泥。
  「哎喲!」朱老頭惡人先告狀,搶先叫嚷道:「大爺的腿都讓你踢折了,小娃娃,你咋不看著路呢?」
  呂奉先握著戟身爬起來,眼睛像噴火一樣:「該死的…………」
  話音未落,有人道:「老頭,你是閒的吧!」程宗揚悄然掠到呂奉先身後,一掌切在他的頸側,把他打暈在地。
  「你這是幹嘛?」程宗揚滿臉稀奇地說道:「你不是跟呂家人仇深似海嗎?還不趕緊弄死他!」
  朱老頭道:「老夫和呂氏結仇時,這小子還沒出生。」
  「你別告訴我你下不了手。」
  朱老頭仰天嘆道:「人老了,心也軟了啊。」
  「你是下面軟了吧!」程宗揚怒道:「幹!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你現在要是不幹掉他,過不了幾年就該他弄死你。」
  朱老頭深以爲然,點頭道:「說得沒錯,這小子根骨比你強得多,運氣好的話,將來可了不得。」
  「知道你還裝什麼菩薩?」程宗揚拔出匕首,「你不殺我殺!」
  朱老頭轉過臉表示自己只當沒看到。
  程宗揚提起匕首往呂奉先頸後斬去,刺到中途卻猶豫起來:眞是沒天理啊!這小屁孩被老頭兒打得像狗屎一樣,居然還這麼帥?這小子如果長大,說不定又是一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猛人。呂家跟我是敵非友,這次不殺了他,將來必定養虎爲患!但我就這麼一刀把這小傢伙宰了?萬一他眞是那個呂奉先呢?就算他不是未來的歷史名人,也是未成年人啊…………程宗揚沒狠下心腸,收起匕首轉身就走。
  朱老頭屁顚屁顚地跟上:「小程子,你去哪兒?」
  「去看他們是不是有捜魂的法術。」
  「小心啊,萬一他們把你的老底摸出來…………」
  程宗揚心頭一震,終於想起心裡那絲隱憂:「不好!」
  斯明信曾經說過他的住處有人盯梢,今晚原本約定與唐季臣交易,結果唐季臣不見蹤影,卻等來呂氏指揮的漢軍,還有兩個前途無量的呂家小輩。呂家既然對此事如此重視,唐季臣怎麼會不出現?他此時在哪裡?
  位於步廣里的宅院內浸滿鮮血,那些黑衣鐵面的死士一言不發,在院中四處捜殺,兩名留下的宋國禁軍此時已經身首異處,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撐。
  延香不是第一次目睹這樣血腥的景象,她拉著渾身顫抖的毛延壽繞到柴房。毛延壽哆嗦著要往麥秸堆裡鑽,延香死死拉住他,拚命搖頭。這些死士殺人之後肯定會放火焚屍滅跡,躲在柴房只有死路一條,她踢開牆角的亂柴,露出一個拘洞,在毛延壽耳邊顫聲道:「逃出去找主人,一定要給我報仇…………」
  毛延壽胡亂點頭,趴到地上往狗洞裡鑽,忽然間停下來問道:「妳爲何不逃?」
  延香咬了咬嘴脣:「我試過,鑽不過去。」
  毛延壽看看她胸豐臀圓的完美身材,再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身體,總算明白過來,但即使明白也不好說什麼,只好道:「我去找敖管家,妳一定要等著。」
  「快去!」延香推著他的腳把他送出去,然後無力地靠在牆上。
  富安靠在門板上,脣角鼠鬚不住抽動,在他身後的廂房裡,高智商軒聲震天,外面殺的人頭滾滾,他還沒醒。最後兩名禁軍士卒也被圍住,程公子卻還沒回來。
  富安心一橫,抬手敲門,弓著腰小心道:「衙內,該起床了。」
  高智商狠狠打了兩聲鼾,帶著一肚子怨氣嘟囔道:「富安,你這個狗奴才,敢打擾少爺睡覺,…:」
  「衙內,眞的得起來了。」富安苦口婆心地勸道:「外面來人了。」
  「誰來也不行…………打斷他的腿!」
  富安聽著他清醒一點,趕緊推門進去:「衙內,咱們換個地方睡吧。」
  「大半夜吵什麼────」高智商終於聽到外面的動靜,一骨碌爬起來,「外面怎麼了?」
  富安臉色發青地說道:「有賊。」
  「好!看少爺我殺賊!」高智商興沖沖摘下牆上的佩刀,一把拉開房門準備湊個熱鬧,但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外面血肉橫飛,一群戴著鐵面具的黑衣人如魔鬼般在夜色下肆意殺戮,場面就像一個恐怖的噩夢。
  高智商嚥了口吐沫,喉嚨發乾地說道:「師父…………呢?」
  「程爺出去辦事了。」富安道:「衙內,從後窗走。」
  高智商省悟過來,一頭扎進房內,「富安,你頂著!」
  「衙內,你小心啊!」
  高智商一腳踢開後窗就看到一柄快刀迎面劈來,趕緊把窗戶重新踢上。富安搶上來,用板凳死死頂住木窗。高智商抱著刀呆呆立在當場,接著渾身開始發抖,他打過架、誤殺過人,但這樣眞正玩命的血腥場景連見都沒見過,這會兒腦子像被凍住一樣,臉色煞白,手腳一片冰涼。
  長刀接連劈在窗上,斬斷的窗櫺四下紛飛,富安手裡的板凳也挨了幾刀,幾乎被砍斷;刀鋒再次砍來,劈掉一截凳腿,接著富安慘叫一聲,卻是被刀鋒劃破手掌。
  高智商像是驚醒一樣,身體狠狠抖了一下,蒼白的臉色迅速脹紅,他發出一聲怪叫,猛地搶上前去,雙手握住刀柄,使出渾身力氣往外狠狠一捅。外面一聲悶哼,鮮血噴濺在木窗上、板凳上、富安的手上和他的臉上。
  「滾開!」高智商把富安踢到一邊,然後鑽出去,掄起佩刀對著那名沒死的漢子一通亂砍。那名漢子被傷到要害,扭動幾下便沒了聲息,接著黑影一閃,一名死士從屋頂跳下來,舉刀向高智商劈來。高智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拚命掄刀對砍,但到底是修爲差距太大,只幾下就震得手腕發麻。
  一看自家衙內吃虧,富安拎著半截板凳鑽過來助陣。那人見他腳步虛浮也不以爲意,只隨便I肘就把他打飛出去,還撞掉他兩顆門牙。
  高智商發瘋似的衝上來亂砍亂劈,嘴裡連串罵著髒話。黑衣人橫刀封擋,然後順勢一擰,高智商佩刀脫手,整個人摔到一邊。黑衣人沒有進逼,而是回身往富安頸中砍去。
  富安舉起板堯試圖遮擋,結果刀鋒一閃,將他的半截板凳又砍成兩半,刀勢毫不停頓地劈向他的喉嚨。富安嘴巴上全是鮮血,坐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氣,再沒有力氣躲避,這時一道身影猛地撲來,擋住黑衣人的刀鋒。
  鮮血飛濺中,高智商抱住大腿發出一陣哭爹喊娘的慘叫。
  黑衣人獰笑一聲,重新舉起刀。富安瘋了似的爬起來,一邊拖著自家衙內吃力地在牆邊挪,一邊用漏風的嘴巴對黑衣人道:「大爺!大爺!我給你錢!要多少都給你!」
  高智商一邊慘叫,一邊罵道:「富安你這個狗才!幹你娘!快滾啊!」
  富安拚命許諾錢財,但那死士始終默不作聲,顯然不準備商量。眼看主僕已經走投無路,富安大叫道:「先殺我!我得死前頭,給衙內開路!」
  黑衣人腳步略微一頓,接著長刀對準他的腦門疾劈而下,忽然身後風聲一緊,一隻長著鬃毛的獸爪伸來,緊緊扼住黑衣人的喉嚨。老獸人渾身沾滿血汙,彷彿一頭掉光毛的蒼狼,他將那名黑衣人拖過來,然後像一條熟羊腿一樣擰斷他的脖頸。
  哈迷蚩把屍體一拋:「走!」
  「哎!」富安趴在地上,把高智商揹到背上,用受傷的手扶著牆爬起來,掙扎著往黒暗中跑去。黑衣人紛紛追出,哈迷蚩獨目中閃著幽光,他披著一件空蕩蕩的羊皮袍,已經衰老的身體似乎只剩下骨架。
  一名黑衣人揮舞著流星錘往哈迷蚩胸口擊去,老獸人抓住鋼鍊一扯,將那名黑衣人扯到面前,然後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掀,露出脖頸,接著張開獠牙一口咬斷他的喉嚨。餘下的黑衣人爲之氣奪,望著同伴抽搐的手腳和那名如野獸般噬血的老人,都不禁心底發寒,這時一個女子厲聲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退下!」
  離宅院不遠的一條暗巷中,臨安昔日的花花太歲和他的狗腿子正相依爲命地掙扎求生。富安渾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少爺的,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揹著高智商跌跌撞撞往前走,一邊喘息道:「衙內…………虧得你痩了些…………要不然就要了小人的狗命了…………」
  高智商趴在富安背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富安…………你這個狗才,害少爺我挨了一刀…………你這個廢物…………我…………我要扒了你的皮…………」
  富安喘氣道:「小的自己扒、自己扒…………衙內,你忍忍…………忍忍啊!」
  高智商臉色蒼白,喃喃道丨^「找師父…………」
  「對,我們去找你師父。」
  「爹爹…………」
  「是,還有老爺。」富安抹了把臉上的血,小心道:「老爺一道令就把這些反賊全殺光了…………」
  「狗才…………別囉嗦…………我睡一會兒…………好冷…………」
  「衙內,你別睡…………千萬別睡啊!」
  富安帶著哭腔的叫喊聲在巷中迴盪著:「衙內!衙內!你醒醒啊!」

請續看《六朝雲龍吟》第二十六集

謝謝師兄貼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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