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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26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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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夜出來一支漢軍,喊打喊殺地圍過來,你覺得他們會是朋友嗎?」
  「你這麼不信任漢國軍方?」
  「如果我說這裏面有黑魔海的人,你信不信?」
  雲丹琉想了想,「雖然我不信,但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馬蹄聲越來越近,隱約能聽到戰馬的嘶鳴聲,程宗揚急道:「那你還廢什麼
話!趁他們還沒圍上來,趕緊走!」
  「不行,我要留在岸上。」
  「你瘋了?」
  「一味逃脫,只會把背後留給敵人。」雲丹琉道:「你們先走,我帶幾個人
留下。如果這些漢軍心存歹意,也好阻敵。」
  「開什麼玩笑?這來的至少有上千騎,你就是把人全留下,也擋不住他們一
個衝鋒。」程宗揚道:「漢軍全是車騎,在平地被他們圍上,連逃都逃不了,立
刻下水才有一條活路。」
  「這裏離洛都有二十裏,他們一路追射,我們也逃不掉。」
  「幹嘛要一路遊回洛都?」程宗揚叫道:「我們只要遊到對岸就能保住性命
了。」
  雲丹琉吸了口氣,「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但我必須留下。」
  程宗揚狐疑地說道:「你不會是……大姨媽來了吧?」
  雲丹琉頓時漲紅了臉,憤怒地大吼道:「你個只知道逃跑的小人!你知道什
麼叫責任嗎!」
  雲丹琉一聲怒吼仿佛拉過一道閘,四周驚天的蹄聲驀然消散,就像從來沒有
出現過一樣。
  突如其來的寂靜讓眾人面面相覷,再看岸上,沒有絲毫漢軍車騎的影子。一
名漢子嘀咕道:「不會是過陰兵吧?」
  戴著銅環的大漢也露出頭來,「哪兒那麼巧就讓咱們趕上了?」
  雲家還有兩名護衛留在岸上,雲丹琉打了個手勢,兩人上馬往兩邊馳去。其
中一個馳上沙丘,往遠處張望片刻,然後轉身招了招手,示意他那邊沒有異樣。
接著另一邊也傳來消息,表示一切正常。
  程宗揚剛鬆了口氣,便看到沙丘上那名漢子歪了一下,隨即連人帶馬都向下
陷去,就像被沙丘吞噬掉一樣,只濺出一股丈許高的鮮血。
  另一邊那名護衛反應更快,他暴喝一聲,猛地擲出火把,一手閃電般拔出腰
刀。黑暗中,一個影子像蝙蝠一樣繞著他飛了半圈,那名護衛腰刀揮出一半,就
仿佛被吸幹鮮血,直挺挺從馬上跌倒在地。
  「阿彌陀佛。」
  一個柔和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夜色下,一名穿著白衣的僧人像是在水上散步
一樣,緩緩行來,一雙芒鞋水波不興,舉手投足猶如一位得道的高僧,只是他腰
帶上別著一柄血紅的長刀,充滿了血腥的意味。
  他單掌豎在胸前,低低喧了聲佛號,不疾不徐地說道:「龍宸壁水貐,恭送
諸位赴西方極樂世界。得大歡喜大自在。」
  龍宸!程宗揚心中一震,想起昨晚出現的牛金牛。壁水貐是二十八宿之一,
與牛金牛同屬北方玄武七宿。龍宸殺手多以星宿為名,驚理和虞氏姊妹都屬於外
圍,這僧人的壁水貐作為二十八宿正星,顯然是龍宸的核心殺手。
  「原來是你們裝神弄鬼!」大敵當前,雲丹琉反而冷靜下來,反詰道:「那
麼好的地方,你怎麼不去?」
  那僧人用充滿慈悲的口氣道:「貧僧發誓要渡盡世人,方可往生極樂。」
  「好大的口氣,想殺盡天下人麼?」雲丹琉一手握住刀柄,「還有誰?都一
起出來吧!」
  幾條身影像輕煙一樣從黑暗中悄然浮現,連同壁水貐一起,一共五人,三人
在岸,兩人在水。緊鄰著河邊是一名提著長矛的壯漢,他背後背著幾支短矛,身
上散發著濃濃的殺氣。稍遠的地方站著一名胖子,面團團的臉上笑口常開,一副
人畜無害的模樣。另一邊的蘆葦上立著一名女子,她穿著寬大的黑袍,由於距離
太遠,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與壁水貐一起攔在河上的也是一名女子,她穿著一身深黑的緊身皮甲,一手
叉腰,一手拎著一根皮鞭,身材凸凹有致,惹火之極。
  五人從岸邊到水上,形成一個扇形的包圍圈,將他們能夠撤走的道路完全封
死。程宗揚暗算估算,那五人的修為都不在自己之下,雲家的護衛卻已經折損了
兩人。如果硬拚的話,自己勉強抵住一人,雲丹琉加上剩下的八名護衛,只怕也
不是其餘四人的對手。
  何況對方都是龍宸的殺手,精擅刺殺,動起手來,差距只會比修為的差距更
大。比如自己與雲家被殺的兩名護衛單挑,雖然穩贏,但分出生死也要到十幾招
之後。而那兩名龍宸的殺手修為與自己相當,卻輕易就殺死了他們。
  雲丹琉道:「水裏兩人交給我,你來拖住岸上的人。」
  「水裏一共有三個,還有一個在那裏。」程宗揚暗中示意了一下方位。那人
全身都藏在水下,只露出一個鼻尖,如果不是他剛殺過人,身上沾染了死亡的氣
息,自己根本不會發現他的存在。
  「如果我沒有猜錯,龍宸北方玄武七宿都來了,岸上那個壯漢是鬥木獬,胖
子是室火豬,蘆葦裏那個是女土蝠。水上是壁水貐、危月燕,還有一個藏在水下
的虛日鼠。」
  「這只有六個,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牛金牛,已經死了。」
  雲丹琉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難道他們是你引來的?」
  程宗揚心虛的扯了扯唇角。他原以為是黑魔海動的手腳,但龍宸出動這麼多
人,嫌疑大增。不過龍宸與黑魔海巫宗關係密切,他們既然找上門來,跟自己還
真脫不了關係。
  「咱們馬上就要變成一家人了。你這樣說實在太見外了。」
  「不行,我要問個明白!」雲丹琉提聲道:「我們雲家與你們素無仇怨,為
何要劫財殺人?」
  胖子笑眯眯道:「姑娘這可問岔了,我們幹這行有規矩,不該問的不問,不
該說的不說。為什麼要殺你們?你豬哥我一來不知道,二來也不想知道。你要是
個爽快的,就趕緊自己抹了脖子,免得落到我們手裏,還要零零碎碎受點女兒家
的活罪。」
  幾人發出一陣嗤笑,看著他們的目光,就像看落在籠中的獵物一樣。
  程宗揚趕緊攔住暴怒的雲丹琉,「別衝動!他們是故意出言撩撥!你要衝出
去,我們就完了。」
  雲丹頓忍住怒火,「我們從水上走!」
  「水裏有三個人,你怎麼樣?」
  「在水中我能多兩成把握。」
  雲丹琉的水性自不用提,她身邊的護衛也水性精強,擅長水戰。她既然有把
握,程宗揚也下定決心,「就從水上走!你們在水裏,我在岸邊——往上遊!」
  伊水向北流往洛都,往上遊走只會離洛都越來越遠,但雲丹琉知道這是唯一
的生路。如果他們往下遊逃往洛都,龍宸等人順流而下,他們一個都逃不了,只
有逆流而上才有一線生機。
  雲丹琉脫去外衣,只留下貼身的內甲,兩條修長的美腿在空中一閃,美人魚
般躍入水中。
  白衣僧人踏波而來,他身上白衣勝雪,腰間血紅的長刀卻仿佛用鮮血澆鑄而
成,散發出濃濃的血腥氣。
  程宗揚心頭忽然一動,「叵密!你是叵密的人!」
  壁水貐目光閃了一下,然後微微笑道:「不意世間竟還有人知道叵密——貧
僧已入龍宸,前世種種,一如夢幻泡影……」
  壁水貐吐出「泡影」二字,整個人都似乎變成虛幻的影子,只剩下一柄血紅
的長刀帶著重重血影迎面劈來。
  隨著一聲嬌叱,一道青光怒龍般斬出,劈開血影,落在血刀刀鍔前兩寸的位
置。
  漫天的血影化為無形,壁水貐白衣芒鞋的身影重新出現。他「咦」了一聲,
有些詫異地看了眼雲丹琉。他早已進入五級坐照圓滿的境界,對雲丹琉並不放在
眼中。卻沒想到這少女不僅刀法犀利,而且水性奇佳。兩人相隔數丈,她卻轉眼
間就搶到自己身前。
  尋常人在水中,實力往往大打折扣,十成功力通常只能施展出五六成。她這
一刀卻是神完氣足,如同在平地上一樣強勁,甚至還隱隱借助河流之力,增強己
身。劈中的位置又是在刀鍔前兩寸,自己最難使力的部位。若不是自己修為比她
深厚,這一刀下來,自己就要吃一個不小的虧。
  壁水貐略一凝神,便認出雲丹琉的身份,恍然道:「原來是雲家的大小姐,
難怪!難怪!」
  龍宸出手前也做足功課,自然不會認不出雲丹琉。雲丹琉卻不答話,她一刀
斬開血影,接著雙腿一撥,像條矯健的美人魚般躍出水面,嬌叱聲中,青龍偃月
刀改劈為挑,刀鋒一翻,朝壁水貐下巴掠去。這一刀若是劈中,足以把他頭顱劈
成兩半。
  壁水貐望著她白美的雙腿,目中異彩連現,柔聲說道:「女施主可知歡喜妙
諦?以吾之身,加諸汝身,當可同登極樂……」
  隨著他的低語,一朵朵金色的蓮花從他雪白的僧衣上浮現出來。旋轉著飛向
刀光。
  充滿一往無前氣勢的刀光被金蓮一阻,速度陡然下降,刀鋒奮力遞出,在離
僧人下頜還有寸許的位置終於耗盡力氣。
  程宗揚大喝一聲,猛地縱身躍起,壁水貐不敢怠慢,立即放出一朵金蓮,將
雲丹琉擊退少許,一邊回身戒備。
  誰知程宗揚躍到半空,長刀突然一收,竟然沒有出手,卻是原樣跳了回去。
壁水貐微微一怔,接著便聽到背後風聲響起。他喧了一聲佛號,轉身一刀劈出。
  背後的物體速度極快,剛才還在背後,此時已經在頭頂,壁水貐這一刀只劈
了個空,再抬頭時,他才發現那東西竟然是一張漁網,此時被一名耳戴銅環的大
漢抖開,猶如一團丈許大小的烏雲,壓頂而來。
  壁水貐來不及躲閃就被漁網罩住,雲丹琉身邊的親隨本來都潛在水下,這時
紛紛露出頭來,扯住漁網同時使力,把那個妖異的僧人拖到水下。
  龍宸在水上的另一名女子還在遠處,見狀燕子般飛起,輕盈在水面上連點數
下,貼著河水飛掠過來,一邊揮出長鞭。
  雲丹琉夷然不懼,揮刀與危月燕戰在一處。她修為雖然不及對手,水性卻高
過對手不止一籌,一時間竟然力壓危月燕,穩穩占了上風。

第六章

  河水中傳來一陣劇烈的波動,顯然壁水貐在水下與眾人鬥得正急。幾乎一炷
香工夫之後,一只頭顱猛地衝天而起,卻是一名雲氏的隨從被他在水下斬殺。接
著身穿白衣的壁水貐從水下躍出。他白色的僧衣布滿刀痕,右肩更是被一柄尖叉
刺中,幾乎穿透了琵琶骨。他剛站在水面,鮮血便狂湧而出,染紅了半邊身體。
  壁水貐臉上的慈悲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猙獰。在他手中,那柄血紅的
長刀仿佛剛吸過血,血腥氣愈發濃重。
  戴著銅環的大漢從水下鑽出,赤裸的上身露在水面上,虯髯淌著水滴,像海
神一樣舉起鋼叉朝壁水貐擲去。
  鬥木獬振臂一揮,一支短矛呼嘯而出,正中鋼叉。那名胖子抖著一身肥肉,
笑嗬嗬邁步奔來,一邊張開手,打出一團火球,往雲丹琉頭頂砸去。
  程宗揚又一次躍起,他雙手握刀,合衣落入水中,笨拙地邁了兩步,就往水
下沉去。壁水貐獰笑著欺身過來,血紅的長刀發出鬼哭般的怪嘯。
  程宗揚斜身避開,誰知血刀落在水中,傳來的衝擊力卻絲毫未減,巨大的衝
擊力使程宗揚像被人當胸打了一拳,身體往後倒去。接著刀身一緊,卻是危月燕
長鞭抖出一個圓圈,套在刀上。
  程宗揚長刀脫手,身體拍在水面上,狼狽不堪地濺起一片水花,卻是腦袋先
入的水。
  雲丹琉截住危月燕,一邊怒道:「廢物!你會不會遊泳!」
  程宗揚腦袋朝下,身體露在水上,看上去狼狽無比,忽然他一翻身,用一個
狗刨的姿勢鑽到水下。水下傳來一連串氣勁交擊的悶響,接著程宗揚拖著一條斷
臂,拖泥帶水地爬到岸上。
  不多時,水下又露出一個人影,他身材瘦削,一手按著肩頭,整個右臂都消
失不見,斷臂處淋淋漓漓滴著鮮血。
  程宗揚一手拿著珊瑚匕首,一手拎著斷臂哈哈大笑,「雲大妞,你打賭都輸
給我了,還問我會不會水?」
  場中局勢的變化讓眾人目不暇接,程宗揚先被壁水貐隔水震倒,又被危月燕
奪去長刀,身手糟糕得無以複加。沒有人能想到他竟是藉機搶到隱藏的虛日鼠身
邊。虛日鼠的水下功夫根本沒有發揮出來,就被程宗揚完成貼身,接著利用一寸
短一寸險的珊瑚匕首一番近戰,斬斷了他一條手臂。
  雖然被程宗揚搶白,雲丹琉眼中卻露出一抹喜意。己方雖然又折損一人,但
虛日鼠斷臂,壁水貐重傷,只剩下一個危月燕還在水中,算下來卻是己方占了便
宜。趁岸上三人還未合圍,她死死纏住危月燕,一邊發出清嘯。
  水面下的雲氏護衛聞聲而動,兩道漁網半圓形張開,將虛日鼠圍在正中,一
邊微微露出破綻,等壁水貐過來救援,好將他們兩個一網打盡。
  誰知壁水貐與虛日鼠近在咫尺,卻轉身往岸上掠去,眼看同伴遇險也不出手
救援。他此時遍體鱗傷,自然是保命要緊,根本沒想過去救同伴。
  這個破綻卻給了虛日鼠一絲機會,他身形連閃,像只水老鼠一樣從漁網的縫
隙中逸出,然後一個猛子紮進水中,再露出時已經到了岸邊,往蘆葦間一滾,消
失不見。
  一名雲家護衛將長刀橫咬在口中,鳧水而至,緊追著虛日鼠衝進蘆葦叢中。
  程宗揚大叫一聲,「小心!」便看到虛日鼠從泥濘中伸出手掌,一把抓住那
名護衛的腳踝,往地下拽去。
  那名護衛摘下長刀,眼也不眨地對著自己的腳踝砍去,即使少一只腳,也要
把虛日鼠僅剩的一只手剁掉。
  虛日鼠終於放開手,往蘆葦深處遁走。那名護衛雙手握著刀柄,合身往地上
一撲,刀鋒入土,一股鮮血直濺出來。
  眼看虛日鼠危在旦夕,岸上那名女子張開雙臂,宛如一只蝙蝠般,悄無聲息
地飛來。程宗揚高高躍起身,匕首斬向她的腳踝。那女子突然一個急轉,貼著匕
首的鋒芒繞了個彎,飛到河上,卻是放開了虛日鼠,與壁水貐擦肩而過。
  壁水貐傷勢並不比虛日鼠輕多少,此時再沒有踏波而行的出塵之姿,而是多
了幾分狼狽,甚至連背後的追殺也顧不上理會。女土蝠伸手一撈,一柄鋼叉被她
接到手中,頭尾不住震顫。
  接連兩次投擲都被人截住,那名戴著銅環的大漢不禁惱羞成怒,一邊大罵,
一邊往岸上遊來。
  程宗揚一擊不中,見狀也轉身向壁水貐殺去。壁水貐閃身避開,岸上的鬥木
獬大步奔來,左手一擺,挺起長矛,筆直刺向程宗揚後心。程宗揚反手擋住,卻
陷入壁水貐和鬥木獬前後夾擊之間。幸好那名戴著銅環的大漢已經破水而出,替
他擋住鬥木獬的長矛。
  眼看雲丹琉的親隨紛紛上岸,程宗揚心知不妙。老實說,雲家這些護衛的身
手雖然不錯,但比龍宸的殺手差了一大截,全靠著水性過人,才能鬥到現在不落
下風。龍宸殺手敗退得這麼幹脆,九成九是誘敵之術,如果這些護衛都被引到岸
上,只怕要不了兩個回合就會被屠戮一空。
  程宗揚叫道:「都別追!退到水裏!」
  銅環大漢一臉不服地瞪了他一眼,「你放的啥——」
  雲丹琉叱道:「退!」
  銅環大漢生生把那個「屁」字吞了回去,轉身跳進水裏。
  岸上的雲家護衛紛紛退回,追擊虛日鼠的雲家護衛接連刺了幾刀,再未能截
住虛日鼠,聞聲也停止追殺,往水中退去。
  就在這時,一雙胖乎乎的手掌分開蘆葦,抱住他的頭顱,接著掌中發出一串
令人牙磣的骨碎聲。
  「不好!」程宗揚叫道。
  「晚了!」危月燕嬌笑聲中,手裏的鞭影驀然一緊,夾雜著無數風雷之音,
將雲丹琉裹在中間。
  女土蝠、鬥木獬、室火豬全力出手,連原本看似驚慌逃躥的壁水貐也不顧傷
勢,悍然返身殺來。上岸的幾名雲氏護衛被截斷退路,幾乎一眨眼的工夫就死傷
殆盡。
  程宗揚半身已經退入河中,卻被鬥木獬死死纏住。他與鬥木獬硬拚一記,珊
瑚鐵製成的匕首寒意大作,鬥木獬手中的長矛結出一層冰茬,連手掌也蒙上一層
寒霜。
  壁水貐剛斬殺一名護衛,他拔出血刀,舔了舔上面的血跡,然後身形一閃,
破入危月燕的鞭影之中,往雲丹琉斬去。
  雲丹琉在鞭影中雖困不亂,刀勢猶如遊動的青龍,在身周盤旋飛舞。壁水貐
這一刀躲在鞭影激蕩的風雷聲中,緊貼著水面斬出,角度刁鑽之極。誰知雲丹琉
右手龍刀一收,左手雪白般的粉拳玉指並攏,帶著一層淡淡的金光一拳揮出,直
接擊中血刀。壁水貐身形一震,渾身的傷口都濺出血花。
  雲丹琉輕蔑地一笑,揮拳將濺血的壁水貐擊進水中,一邊舉起龍刀,周身籠
罩在一層金光下,絲毫不理會四面八方襲來的鞭影。
  危月燕的長鞭落在雲丹琉身上,如中金石。她沒想到雲家大小姐竟然有一身
不畏刀矢的硬功,失聲道:「金剛不壞?」
  室火豬憨厚的眼中閃過一抹犀利的寒光,「金鍾罩!」
  他揚手一拍,數十點細小的火光蜂擁而出,落在雲丹琉護體的金光上。平常
的火焰被真氣隔開,很快就會在空中一閃即逝,他打出的火焰卻在護體真氣上搖
曳不滅,像是附在上面一樣,發出吱吱的燒灼聲。
  壁水貐渾身是血地跪在水面上,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匣子,彈開匣蓋,抖
手一揮,數十支牛毛粗,專破護體真氣的細針一窩蜂般飛向雲丹琉。
  雲丹琉龍刀翻飛,將細針盡數逼開,她護體的金光在火焰燒炙下越來越淡,
仍不住催發真氣。背後的女土蝠忽然身形一晃,鬼魅般破入鞭影,兩道烏光從她
手中打出,一左一右釘在雲丹琉腳踝上。
  「雲丫頭!」程宗揚逼退鬥木獬,忽然水下泥沙翻開,失去一臂的虛日鼠不
知何時已經潛到程宗揚身後,戴著鋼製利爪的手掌朝他背後抓來。
  「給你!」
  程宗揚劈手扔出一團黑乎乎的物體。虛日鼠一把握住,緊接著便聽到一聲震
耳欲聾的巨響,鐵罐激射的碎片帶著無數血肉朝四處飛濺。
  程宗揚一把抓住雲丹琉,潛入水中,一邊又扔出一只手雷。手雷直接在水中
爆炸,巨大的衝擊力將程宗揚和雲丹琉衝向水底。
  …………………………………………………………………………………
  程宗揚鑽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氣,隨即又潛入水下,奮力往上遊遊去。在他
旁邊,一名雲家護衛拖著雲丹琉,竭力踩著水。
  依靠水戰接連重傷龍宸兩名殺手,讓眾人錯誤估計了雙方的實力。結果鬥木
獬、室火豬和女土蝠投入戰局之後,程宗揚等人狠狠吃了個虧,轉眼就被殺死五
人。雲丹琉帶來的親隨只剩下三人,還有兩人帶傷。雲丹琉施展金鍾罩,幾乎耗
盡真氣,至於她的傷勢更是詭異之極。程宗揚明明看見女土蝠打出暗器擊中雲丹
琉的腳踝,卻找不到任何傷口,雲丹琉一直昏迷不醒,難以詢問。
  逃亡途中也無暇細看,幸好那些護衛水性驚人,拖著雲丹琉一路潛遊,才勉
強逃過追殺。程宗揚數過,那家夥一口氣差不多能在水下遊半炷香的時間,自己
換三次氣,他才露出水面一次,肺活量著實驚人。
  那名親隨蹬了幾下水,浮上水面,露出口鼻準備換氣。水上忽然傳來一聲短
促的呼嘯,一柄短矛驀然刺穿了他的脖頸,那名護衛只晃了一下,然後不言聲地
往水下沉去,一手還緊緊抓住雲丹琉的皮甲。
  程宗揚不敢露頭,趕緊拉住雲丹琉的手臂,把她扯了出來,然後冒險往東邊
岸上靠去,好鑽進蘆葦叢中短暫的喘息片刻。此時身邊的護衛只剩下那名銅環大
漢和一個肩背中刀的年輕人。幸好鬥木獬和室火豬水性平平,只在岸上掠陣,眼
下壁水貐重傷,虛日鼠被自己炸成碎片,只有危月燕和女土蝠在水中,她們忌憚
自己的手雷,沒有逼得太緊。
  銅環大漢一膀子把程宗揚撞開,抓住雲丹琉的肩膀拚命搖動,連聲道:「大
小姐!大小姐!」
  「小點聲!」
  銅環大漢壓低聲音,「都是你個廢物!拖我們後腿!」
  程宗揚啞口無言,不知道是自己水性太差,還是這幫家夥水性太好,帶個人
遊得還比自己快些。要不是雲丹琉昏迷前吩咐手下跟著自己,他們恐怕早就把自
己甩得沒影了。
  雲丹琉眼皮微微一動,然後睜開眼睛。銅環大漢壓著嗓子叫道:「大小姐!
大小姐!」
  雲丹琉低聲道:「逃出來了嗎?」
  「那幫狗娘養的還在後面。」銅環大漢聲音哽咽道:「就剩我跟小七了。」
  「別哭!」
  雲丹琉喝斥一聲,然後看了下左右。她一向負責商會的護衛,對地形極為熟
悉,開口道:「前面有條河汊,你和小七順著河汊回去稟報三叔,我們去上遊把
他們引開。」
  大漢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那怎麼成!他背著你?一裏地能淹死七次!」
  「別吵!」雲丹琉道:「按我的吩咐去做!」
  大漢還想說什麼,被雲丹琉狠瞪一眼,「滾!」
  銅環大漢要哭一樣咧了咧嘴,然後背起同伴往上遊的河汊遊去。
  程宗揚道:「我說大小姐,你要充大頭,舍命斷後,幹嘛要拖著我啊?」
  「往上遊去,能遊多遠遊多遠。」
  「我遊不動!」
  雲丹琉想說什麼,臉上青氣湧起,又昏迷過去。
  程宗揚瞠目結舌,半晌才道:「你娘!」然後飛快地背起雲丹琉,拖泥帶水
地往上遊狂奔。
  「小哥,這麼跑著很累吧?」危月燕的笑語聲從身後響起。
  女土蝠冷笑道:「她中了我的噬血蛭,總共只有一個時辰好活,你即便逃到
天邊也是無用。」
  背後風聲響起,程宗揚躍出蘆葦叢,「撲通」一聲跳進水中。
  危月燕和女土蝠隔著十幾步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顯然對他那種殺
傷力極強的暗器頗為忌憚。
  鬥木獬在對岸叫道:「截住他!」
  危月燕啐了一口,「你怎麼不走快些,到前面截住他?」
  室火豬道:「別鬧了,這回要是失手,大夥誰都沒有好下場!燕子,你從左
邊;蝠妹,你去岸上;老獬,你到前面……等等!前面有個河汊!」
  程宗揚闖進河汊,躍上岸邊一條小船,揮刃斬斷纜繩,用力一蹬,小船箭矢
般往河中射去。
  船到河心,程宗揚一腳踹破船板,沉到水下,一手托著船底,用力踩水。
  一聲尖銳的利嘯,對岸擲來的短矛像炮彈一樣穿透船艙,帶出無數木屑。
  幾個聲音同時響起:「空的!」
  「在船底!」
  「過河!」
  程宗揚用力一推,小船箭矢般飛出,然後不言聲地潛到水底,摸著河底的石
頭,轉身往另一條河道遊去。
  不多時,室火豬等人追上半沉的小船,船下已經人跡全無。
  「追!絕不能讓他逃掉!」室火豬喝道:「分開找!」
  …………………………………………………………………………………
  程宗揚伏在河底逆流而上,他頭頸青筋直露,胸口像要炸開一樣,一直憋到
眼冒金星,才拼盡最後一點力氣遊到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入目的情形使
他一陣叫苦,自己拚命遊了這麼久,結果一回頭還能看見河汊——這爬的就是不
如遊的快啊。

  程宗揚一口氣換完,立刻又潛到水底。所幸雲丹琉在昏迷中還本能的知道換
氣——就算她不換氣,估計也比自己強得多。
  一只手扶著雲丹琉,一只手去摸石頭,這樣的速度實在慢了些,程宗揚索性
解開那只蔡敬仲仿造的腰包,把雲丹琉綁到自己背上,騰出雙手,繼續攀著石頭
往上遊爬。
  連續三次換氣之後,程宗揚終於被人盯上,他剛露出水面,頭頂便響起淩厲
的風聲,女土蝠就像烏雲一樣飛來。程宗揚一個猛子紮進水裏,身後水聲微響,
女土蝠緊追著入水,一邊甩出一柄飛刀。
  飛刀在水中慢了許多,程宗揚轉過身,先一個千斤墜穩住身形,然後用匕首
撥開飛刀,順勢往她胸口刺去。
  水下交手,兩人受到河水阻力的影響,動作都比平常慢了幾拍。相比之下,
程宗揚人在上遊,還占了些許上風。只不過自己一直在水下潛行,女土蝠卻是以
逸待勞,交手不過數招,程宗揚肺中的氧氣已經耗盡,掙紮著往岸邊退去。
  兩人一前一後鑽出水面,程宗揚匕首一揮,周圍丈許的蘆葦被齊齊斬斷,無
數枝葉迎風飛舞。女土蝠左袖飛出一條丈許長的黑繩,纏住程宗揚握著匕首的手
腕,接著亮出右手一柄短劍,往他胸腹紮去。
  繩索勒進手腕,帶來刀割般的痛楚,程宗揚右手被困,因為是右衽,左手不
好伸入懷中,索性抓住衣襟一撕,抓出一只拳頭大的鐵罐。
  這是程宗揚帶的第三只手雷,也是最後一只,他對女土蝠刺來的短劍不理不
顧,幾乎是硬塞一樣把鐵罐扔到女土蝠懷裏,大喝道:「爆!」
  女土蝠身形疾退,但她手中的繩索還在程宗揚腕上纏著,只退出尺許就被拽
住,反而又飛了回來。那只鐵罐重重撞在女土蝠胸口,接著一路滾下,「呯」的
掉進淤泥中,濺起一片汙水,然後……就那麼沒動靜了。
  「你娘!」程宗揚大罵一聲。要命的關頭,馮大法這二把刀竟然出了岔子,
弄出來一個點不響的鐵罐頭。
  女土蝠虛驚一場,紅豔的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短劍直刺程
宗揚胸口。
  就在這時,程宗揚背後一沉,雲丹琉咬緊牙關,拼盡力氣一刀劈出。刀長劍
短,女土蝠的短劍還沒沾到程宗揚的衣服,鏤刻著青龍偃月的長刀便狂斬而下,
從她左肩一直劈到右肋。
  女土蝠眼中充滿不可思議的色彩,然後身體沿著刀痕分成兩段,一上一下墜
入河中。
  雲丹琉「哇」的一口鮮血噴在程宗揚頸中,身體軟軟倒下,眼看又要昏迷過
去。程宗揚心頭大急,龍宸來了六名殺手,即使壁水貐重傷,還有三個人。自己
水性平平,再背著雲丹琉,根本不可能逃過他們的追蹤。
  「醒醒!」程宗揚叫道:「這條河哪裏最深?」
  「往上……一裏……」雲丹琉說著又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劇痛使雲丹琉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一片刺目的光芒
立刻湧入眼簾。她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圓桌上,那個該死的家夥站在
旁邊,一雙手正在自己大腿上來回摸著,大腿根部傳來刀割般的劇痛。
  「滾開!」雲丹琉羞惱交加,竭力抬腿朝他胸口踢去。
  「別動!」
  程宗揚按住她的大腿,鋒利的匕首刺進她雪白的肌膚中。
  雲丹琉只覺一道冰冷的劇痛刺進自己大腿中,痛得她眼前一陣發黑。
  程宗揚緊盯著雲丹琉腿上的傷口,雲丹琉大腿根部雪白的肌膚被齊齊切開,
露出一個寸許長的傷口,忽然傷口血肉一動,一條血紅的蟲子從她皮肉間露出頭
來,然後又縮了回去。
  程宗揚匕首輕輕一點,那條蟲子頭部頓時被凍住,無法縮回。
  程宗揚捏住蟲子,一邊慢慢往外拔,一邊不停用匕首去點,直用了一炷香工
夫才把蟲體整個拔出。
  雲丹琉緊緊咬住嘴唇,那種抽筋一樣的痛楚,使她痛得滿身都冷汗。
  已經凍硬的蟲體掉在桌面上,能看到它通體血紅,長近半尺,外表與人體的
血肉幾乎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被那柄匕首凍住,即便把她腿部剖開,也未必能找
出來。
  「這是什麼?」
  「噬血蛭。」程宗揚指了指她的腳踝,「我看到這裏有個血點,它從這裏鑽
進去,順著血脈往上遊動。如果遊到心口,神仙也救不了你。」
  程宗揚說著,用匕首尾部將那條噬血蛭搗得粉碎。
  雲丹琉這才注意到自己所處的環境。四面是質地古怪的牆壁,能看到門窗的
痕跡,房內積著兩尺多深的水,頭頂隱約還有水流的聲音。
  雲丹琉詫異地說道:「我們在水底?」
  「沒錯。」程宗揚道:「我搬了一堆石頭才沉到底。屋裏空氣不多,你千萬
省著點用。」
  「房子為什麼會在水底?咦?這是……」
  雲丹琉撫摸著身下略帶彈性的桌面。
  「猜對了,這是蛋屋,跟雲老哥那只一樣。」
  雲丹琉好奇地看著周圍,然後目光又落在程宗揚手上那只發光的物體上。
  「手電筒,」程宗揚警告道:「你千萬別打主意,我就這一個,本來留在舞
都,剛帶回來的。」
  雲丹琉撇了撇嘴,「你這只蛋屋比三叔的大。」
  程宗揚幹咳了一聲,「我那個……家裏人多……」
  雲丹琉啐了一口,然後翻身坐起,喝道:「你看夠了吧!」
  為了找到那只噬血蛭,程宗揚不得不把她靠近腿根的褻褲割開,雲丹琉一條
雪白修長的美腿幾乎整個裸露出來。
  程宗揚指了指她另一只腳踝,「還有一只。」
  「什麼?」
  「那只臭蝙蝠一共扔了兩只噬血蛭,左邊一只,右邊一只,我費了半天力氣
才捉到一只。」
  一想到自己血肉裏面還鑽著一條可怕的蟲子,即使雲丹琉也禁不住打了個寒
戰。
  她咬了咬牙,伸手道:「把匕首給我!我自己來!」
  程宗揚挑起大拇指,讚道:「好漢子!」
  雲丹琉惱道:「滾!」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一邊把匕首遞給她,一邊道:「別怪我沒提醒你——那
條蟲子是從你的腿後面往上鑽的,而且比那一條鑽得更深一點。具體位置嘛,大
概就是你坐的地方。」
  雲丹琉氣得一陣眩暈,「你!」
  程宗揚也有點尷尬,咳了一聲,「我也沒辦法,只好等你醒了商量一下。按
照臭蝙蝠的說法,噬血蛭最多一個時辰就會鑽到心髒的位置。現在回去的話,即
使運氣好,沒碰上那些殺手,時間也來不及了。你自己動手的話……」
  程宗揚暗道,雲丹琉要是能背著手給自己做手術的話,那簡直能封神了。
  雲丹琉吸了口氣,將匕首拍桌上,咬牙道:「你要敢亂碰——」這事兒誰能
說得準?程宗揚正要反唇相譏,但看到雲丹琉的表情,不由心裏一軟,溫言道:
「你放心吧。」
  兩人眼對眼看了半晌,雲丹琉忍不住道:「你看什麼看?怎麼還不動手?」
  「你先趴下來好吧?」
  雲丹琉含羞帶怒地趴在桌上,接著又聽見他說道:「皮甲。」
  「你!」
  程宗揚也火了,「你不解開,我怎麼做!」
  雲丹琉忍氣解開皮甲,露出裏面貼身的小衣,她剛伏下身,又猛地扭過頭,
「不許對任何人說!」
  「我就爛在肚子裏。」
  「你也不許記得!」雲丹琉惡狠狠道:「一會兒馬上忘掉!」
  程宗揚翻了個白眼,「行吧。」
  毫無誠意的回答讓雲丹琉湧起一股殺人的衝動,她咬了咬唇瓣,忍著氣道:
「快一點!」
  「嗤」的一聲,已經割破的褻褲被撕開半截。
  「你在做什麼?」雲丹琉咬牙道:「為什麼不用刀?」
  「順手不行嗎?」
  程宗揚說著,心裏卻禁不住狂跳幾下,雲大小姐這身材不是一般的好,前凸
後翹,修長圓潤。燈光照射下,那件濕透的褻衣就跟沒有一樣,幾乎能看到她臀
溝內……
  雲丹琉一手伸到臀後,含怒掩住臀縫。
  程宗揚尷尬地收回目光,一邊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句:禽獸!
  噬血蛭在血肉裏的遊動並不是沒有蹤跡可尋,只是痕跡十分細微,程宗揚目
不轉睛地盯了半炷香時間,才看到她臀部如雪的肌膚下輕微的波動。
  「忍著點!」
  程宗揚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刺下。刀鋒劃破肌膚,雲丹琉雪臀猛然繃緊,
白美的皮膚上溢出一絲血跡。
  程宗揚抹了把冷汗,這感覺,簡直像給雲丫頭開苞差不多……
  程宗揚「啪」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不管自己以前跟雲丫頭有什麼過節,現
在她可是自己的晚輩!
  噬血蛭與血肉融為一體,僅憑肉眼幾乎看不出區別,幸好程宗揚早有把握,
珊瑚鐵如冰的鋒刃輕輕一點,血肉中一個蠕動的物體立刻僵住。程宗揚一點一點
拔出噬血蛭,小心不讓柔軟的蛭身斷在雲丹琉體內。
  足足又用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揚才把那條噬血蛭全部拔出。雲丹琉從頭到尾
沒有叫一聲痛,只是肌膚上多了一層冷汗。
  程宗揚長長鬆了口氣,目光剛一移開,鼻血險些噴了出來。
  雲丹琉手指緊緊按著臀肉,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春光大泄。濕淋淋的褻
衣貼在臀間,能清楚看到她下體那處秘境嬌美的輪廓……
  屋體忽然一晃,程宗揚立足不穩,一下跌到雲丹琉身上。
  「該死的小人!」
  雲丹琉羞憤地撐起身體,毫不猶豫地一腳把程宗揚踹開。程宗揚猝不及防,
像騰雲駕霧一樣撞上屋頂,接著蛋屋又是一震,險些傾斜過來。程宗揚背脊在屋
頂一彈,又張牙舞爪地撲下來,「篷」的一聲砸在雲丹琉身上,兩人摟抱著滾成
一團。程宗揚只覺自己左手一軟,被充滿彈性的臀肉包裹住,甚至還觸到臀間那
團令人銷魂的軟膩……
  雲丹琉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奪過程宗揚手裏的匕首,就要跟他拚命。
  程宗揚顧不得解釋,大叫道:「外面有人!」
  又一次震動傳來,雲丹琉停住手,這次她也意識到外面有人正在轟擊蛋屋。
  程宗揚知道,這只蛋屋雖然堅韌異常,但並不是堅不可摧。在太泉古陣時,
潘金蓮就曾經一劍將蛋屋擊碎。若不是河水的阻力減緩了力道,蛋屋說不定早已
碎裂。他收起腰包,撲到屋角,往床邊的機括上一按,堅固的屋體變得像絲綢一
樣柔順,瞬間便收入蛋殼內。
  河水擠壓著屋內排出的空氣,發出一聲爆破般的轟鳴,接著一個胖乎乎的身
影被潮水帶動,舉掌往河底拍來。
  程宗揚一手摟著雲丹琉,一手舉起匕首,往他掌心紮去。
  室火豬粗短肥胖的手掌出奇的靈巧,電光火石間,已經改掌為指,彈在匕首
側面。
  程宗揚掌心一震,匕首險些脫手飛出。兩人在水中連交數招,程宗揚心下大
駭,這死胖子一臉豬像,身手卻極為強橫,絕對是六級的修為,而且出手刁鑽陰
狠,單憑一雙肉掌就將自己壓得死死的。程宗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他周旋,稍
有疏漏,自己只怕就要變成一具浮屍。
  幸好室火豬的水性確實差點意思,比程宗揚還早一步堅持不住,不得不浮上
水面換氣。程宗揚抓住機會往對岸遊去。剛到岸邊,那死胖子就一路狗刨地追上
來,而且一邊遊一邊還發出利嘯。
  不多時遠處先後響起兩聲尖嘯,鬥木獬和危月燕已經聞聲趕來。
  雲丹琉身上有傷,又因為噬血蛭大損精血,此時已經無力再戰。程宗揚背著
她衝到岸上,忽然轉身擲出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叫道:「給你!」
  室火豬已經登岸,見狀旋風般往旁邊一撲。只聽「撲通」一聲,那只曾經頃
刻間就將虛日鼠撕成碎片的手雷,掉到河裏只聽了聲響就沒了,卻是一塊河邊撿
來的鵝卵石。
  室火豬不怒反喜,抹了把臉上的泥水,笑眯眯往前追去。
  面前的蘆葦不停搖晃著,那兩人早已不見蹤影。室火豬雙掌一錯,周圍丈許
的蘆葦無風自燃,騰起一片火焰。
  忽然,一只修長的手掌從火光中伸出,從容不迫地拍向室火豬掌心。
  雙掌相交,室火豬臉色大變,他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雙膝不由自主地一軟,
直挺挺跪倒在地。接著一只衣袖灑然一甩,落在室火豬頭頂。伴隨著顱骨碎裂的
聲響,他聽到一個文雅的聲音:「多日不見,家主別來無恙?」
  周圍的蘆葦烈焰滾滾,程宗揚滿臉是泥,笑容卻十分開心,「你個死奸臣!
怎麼才來?」

第七章

  程宗揚盤膝坐在車上,閉目斂息,慢慢催動丹田的氣輪。他今晚吸收的死氣
數量雖然不是太多,質量卻是非同一般,吸收起來也頗費時辰。
  車馬一路北上,雖然夜色濃重,風中的寒意也重了幾分,程宗揚心神卻一片
寧靜,有種久違的安全感。
  這支從宋國遠來的車隊並不龐大,甚至可以說很小,加上兩輛載滿貨物的大
車,也只有三輛車,十幾匹馬,人數不足十人。除了秦檜和王蕙夫婦,還有五名
星月湖大營的軍士,都是在臨安時就跟隨自己的老人。
  雲丹琉寧死不肯與程宗揚同乘一車,最後只好讓她與王蕙同乘,另外將一輛
載貨的馬車騰出一半,供程宗揚乘坐。
  等程宗揚將最後一縷融入丹田,睜開眼睛,洛都巍峨的城牆已經遙遙在望。
他掀開車簾,只見秦會之正坐在車前,拿著一卷冊頁,就著車簷上的氣死風燈在
讀。
  多日不見,死奸臣倒像是又年輕了幾分,頜下的長須打理得整整齊齊,氣度
愈顯從容,看來婚後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程宗揚笑道:「好端端的,怎麼還要連夜趕路?」
  秦檜道:「說來也是怪事,今晚我們本來已經落宿,準備明日入城。誰知半
夜飛來一群烏鴉,在客舍周圍啼叫不絕,擾得人難以入眠。在下心有所動,便連
夜啟程。沒想到正遇到家主。」
  「是龍宸的人。」程宗揚蹲在車沿上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他們,這
一次竟然派出玄武七宿要我的性命。牛金牛死在四哥手裏,虛日鼠是被我殺的,
女土蝠死在雲大小姐手裏,室火豬被你捏碎腦袋。眼下還剩三個人,壁水貐重傷
暫且不說,鬥木獬和危月燕這會兒多半正跟著咱們。」
  秦檜眼中寒光微微一閃,「斬草自當除根。」
  程宗揚歎道:「我要知道根子在哪兒就好了——五萬金銖啊,我一想起來心
裏都滴血。」
  「既然知道是龍宸做的手腳,總能想個法子討回來。」
  「問題是這筆錢急等著用,要回來只怕也遲了。」程宗揚歎了口氣,打起精
神道:「漢國的情形你了解嗎?」
  秦檜揚了揚手中的冊頁,「路過舞都時,陳喬給了我一些整理過的訊息。」
  「近來的事情我讓馮大法整理給你。」程宗揚道:「漢國的情形就一個字:
亂!亂得我腦袋都是蒙的。這幾天你不用露面,先幫我把事情理順。」
  這種事情秦檜當仁不讓,拱手道:「家主放心。」
  程宗揚往後面車上看了看,「這一路辛苦嫂夫人了。」
  秦檜笑道:「無妨。有道是讀萬卷書,行千裏路。能到漢國一行,也是拙荊
的夙願。」
  王蕙不比他們身具修為,一路上跋涉顛簸,再加上秦檜急於趕路,日夜兼程
而行,此時早已睡去。
  程宗揚低聲笑道:「有了嗎?」
  秦檜略微一怔,然後失笑著連連搖頭,「哪裏這麼早?」
  「瞧瞧人家吳大刀,奸臣兄,你不會是不行吧?」
  秦檜誠懇地道:「屬下只有一妻,怎比得上家主身邊侍妾如雲?」
  程宗揚頓時啞住。自己身邊的侍妾連一個下蛋的都沒有,實在是沒資格拿這
事去打趣別人。
  秦檜見好就收,轉過話題道:「屬下在舞都聽聞前些天朝廷命寧太守回京,
消息傳開,城中豪強無不額手稱慶,誰知寧太守半月間連破六家豪強。又調動郡
兵,將郡中亡命徒一網打盡。」說著他撫掌道:「好一番霹靂手段!」
  程宗揚道:「漢國的官員確實夠狠,有股豪氣。像宋國那些官,都是科舉考
出來的,一個個都軟綿綿的。」
  秦檜笑道:「非為科舉。漢國地方官員的權勢可比宋國強出數倍。在漢國,
太守都手握虎符,有權調動郡兵,一個縣令便有百裏侯之稱,錢糧、司法、軍備
都握在縣令手裏。宋國官製卻大不相同,別說縣令,就是朝廷重臣,也沒有調兵
之權。」
  程宗揚琢磨了一下,「說的也是。臨安那邊怎麼樣?」
  「一切都好。」秦檜道:「小侯爺已經回到江州,前些天在收購精鐵,聽說
準備建一條軌道,連接碼頭和城中的倉庫。祁遠在建康,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
僅織坊的霓龍絲衣供不應求,更和金穀石家聯手,占下了建康一半的珠寶生意。
吳戰威負責商會的監察,前些天剛在荊溪的昭南分號抓了幾個中飽私囊的蠹蟲,
因為是從筠州招的當地人,都交給地方官處置。」
  「糧價和銅價呢?」
  「雲氏銅山采盡的消息已經傳到臨安,如今銅價大漲,使得市面上的糧價降
了一成。臨行前我與戶部的蔡侍郎一同出面,告知城中商會,敝行發行的紙鈔絕
不折價,仍按銅銖的市值繳納賦稅。有官府作保,兌出的紙鈔倒是略有增長。俞
子元和周逢正在和城中的糧行商談,準備按照未降之前的價格,用紙鈔購買一批
糧食,如果順利的話,此時糧食應該已經入庫……」
  程宗揚仔細聽完,終於放下心來。只要商會根本不失,自己在漢國就能放開
手腳去做了。
  車隊一路走得極慢,程宗揚一直暗中戒備,看鬥木獬和危月燕是不是還敢追
來。結果龍宸的人動靜全無,反而半路上遇到了吳三桂一行人。
  雲府派去傳話的人趕到客棧,只遇上留守的延香。白天程宗揚送雲如瑤回上
清觀,把敖潤留在那邊。馮源趁著無事,去鵬翼社找匡仲玉請教道術,延香對主
人家的事不甚了了,雖然知道事情緊急,卻也無計可施。好不容易等驚理從襄城
君府回來,才匆忙去鵬翼社報信。等吳三桂和蔣安世聞訊出發,已經時過境遷。
  秦吳兩人相見,又是一番驚喜。眼看著這對左膀右臂終於湊到一起,程宗揚
也覺得有了底氣。此時已經天色大亮,這麼一行人進城未免張揚,因此程宗揚讓
秦檜等人分路去了客棧,自己只帶著吳三桂和雲丹琉所乘的馬車入城。
  車隊順利渡過洛水,由津門進入洛都。雲蒼峰早已聞訊,親自帶人到城邊等
候,見到雲丹琉安然歸來才鬆了口氣,但神情間絲毫不見輕鬆。
  「人平安就好,其他事回去再說。」
  昨晚一場血戰,龍宸固然傷亡慘重,但雲氏更是吃了大虧,不僅丟了五萬金
銖,還戰死大批好手。雲氏在漢國暗中經營多年,這次遇襲使得實力大損。好在
雲蒼峰平日看著滄桑,事到臨頭卻毫無頹唐之色,行事反而更加果決。
  一路回到住處,雲蒼峰領著程宗揚從後門進入院中,一邊道:「朝會已經開
始。徐常侍所言無差,朝廷已然草詔,由大司馬呂冀領尚書事。」
  程宗揚苦笑道:「徐公公還在西邸等消息,事已至此,我還是去一趟吧。」
  「暫且稍等。」雲蒼峰道:「還有一線機會。」
  「等朝會結束,呂冀就正式接管尚書台,現在最多還有兩個時辰。」程宗揚
道:「即使現在就湊夠八萬金銖,運到西邸只怕也來不及了。」
  雲蒼峰道:「我已經派人求見徐常侍,以一千金銖的代價拜托他一件事。」
  「什麼事?」
  雲蒼峰道:「請徐常侍說服天子,朝廷為示隆重,並不當廷下詔,而是朝會
之後,由宮中派出使者,赴襄邑侯府傳詔。」
  朝會之後再派使者傳詔,這樣一來一去,已是午後。呂冀最早也要到明天才
好去尚書台理事。程宗揚想了想,「那最多也只有十二……十一個時辰,還差五
萬金銖,來得及嗎?」
  「我們雲家等了這麼久,才等到這個機會。」雲蒼峰道:「即便一線機會也
不能放過,無論如何也不能有失!」
  雲蒼峰停下腳步,整了整衣冠,仔細將腰間的玉佩結緊,然後推開門。
  眼前是雲宅會客的主堂,兩人從後門入內,隔著屏風,隱隱約約能看到堂中
坐滿賓客。
  雲蒼峰示意他留在屏風後,然後走入堂中。他矜持地拱了拱手,「雲某見過
諸位好友。大清早就把各位請來,還請恕罪。」
  座中有人笑道:「雲三爺的名聲在下可是久仰了,難得今日召見,我說什麼
也得見見三爺真容。」
  座中恭維聲不絕於耳,但最前面幾位默不作聲,反而微微抬起下巴,流露出
幾分傲態。
  程宗揚目光在他們衣履上一掃,便認出他們的身份——這些都是城中權貴的
管家執事,雖然是奴仆身份,但都是主人家裏掌管實權的心腹,自覺比在座的商
人還要高出一頭,頗有幾分自矜。
  時間緊急,雲蒼峰也不寒暄,直接道:「諸位都不是外人,咱們打開天窗說
亮話,今日請各位來,是敝號需要一筆資金周轉,還請各位多多幫忙。」
  有人道:「雲三爺,你叫了我們這麼多人來,要用的只怕不是個小數吧?」
  「不瞞各位,今次敝號需要周轉的資金,當在十萬金銖。」
  此言一出,座中頓時嘩然。過了片刻,才有人道:「雲三爺也知道,我們漢
國不比晴州,遍地都是錢莊。十萬金銖現款,只怕沒幾家能拿得出來。」
  前面一名管家模樣的賓客道:「十萬金銖大夥分攤,倒也不多。只不過雲三
爺,我聽說你剛借了筆錢,把洛都城裏的店鋪、產業都質押得一幹二淨。再借款
可怎麼說呢?」
  雲蒼峰微笑道:「雲家雖然比不上各位豪富,倒也不缺錢。只是一時周轉不
濟,最多一個月,便當奉還。」
  另有人道:「雲三爺的意思是不用質押,淨借十萬金銖?」
  雲蒼峰道:「用的是我雲氏的信譽。」
  前面幾人大搖其頭,其中一個側身憑在幾上,神情倨傲地說道:「雲家的信
譽麼,若是以前便也罷了。但近來市面頗有些傳言,說府上的銅山早已挖空。雲
三爺這時候借款,時機可不大好。」
  有人玩笑道:「三爺用錢,不會是為了購銅吧?」
  雲蒼峰道:「購銅是小事,不瞞各位,確實有樁生意,急等用錢。日後回報
極重。」
  一名穿著錦袍珠履的豪奴哂道:「不就是首陽山的銅礦嗎?」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喧嘩,紛紛交頭接耳。程宗揚目光微閃,認出那人是呂
冀門下的監奴秦宮。他坐在前排最中間的位子,周圍人多少都讓他幾分。
  秦宮道:「三爺,你也別吃驚,這種事哪裏能瞞得過我們?我瞧雲三爺這事
挺急,也罷,咱們也不繞什麼花的,直說罷:首陽山能不能出銅還在兩可之間,
咱們幾個雖然管著錢物進出,可那都是主人家的,誰拿著錢也不能丟水裏聽響,
就圖個樂子。一句話:沒有質押,此事免談。」
  雲蒼峰也不動怒,「依兄台之見,想要什麼質押?」
  旁邊有人道:「除了洛都,雲家在各郡還有不少生意。加上首陽山的銅礦,
我看也抵得過了。」
  雲蒼峰道:「有何不可!」
  「利息如何算?」
  「按規矩,年息三成,一月為期。」
  在座眾人紛紛擺手,「那是平常的利息,這件事風險太大,用平常的利息可
不成。」
  「按市面上的行情,便是有實物質押,也是九出十三歸。」
  九出十三歸是質庫的利息,以實物抵押借款十萬,質庫實付九萬,以十萬計
息,每月一成的利息,三個月後還款十三萬。這已經是市面上少見的高息,可還
有人不滿足,說道:「若是一個月付三成的息,我便賭上這一鋪!」
  眾人紛紛獅子大開口,要從雲氏身上撕下一塊肥肉來。雲蒼峰面不改色,無
論他們叫出什麼價,都一口應諾,要求只有一條:一個時辰內送來現款。

  這時有人說道:「雲家在各郡的產業咱家一時也算不清楚,首陽山的銅礦更
是難說。萬一是空的,大夥就賠大了。」
  堂中的喧嘩聲平息下來,眾人都看著那個穿著珠履的豪奴少年。
  「以秦監的意思,該當如何?」
  秦宮道:「依我看,除了這些,還得有幾樣靠得住的質押,免得出了什麼岔
子,大夥血本無歸。」
  在座的都是場面人,這話已經有些過了,雲蒼峰拱手道:「還請直言。」
  秦宮微笑道:「聽說大小姐也在洛都?若是大小姐肯移步,這十萬金銖我們
襄邑府便拿兩萬出來。」
  眾人神情各異,襄邑侯府果然凶狠,居然要人質。雲家這位小姐若是進了侯
府,哪裏還能出來?
  那名戴著銅環的大漢本來守在門口,聽到這話頓時慌了手腳。他一口氣跑到
雲丹琉的住處,撲進房便帶著哭腔叫道:「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三爺要把
你賣了!」
  雲丹琉正在運功療傷,聞言險些真氣行岔,「胡說些什麼!」
  大堂內雲蒼峰只微笑著拱拱手,沒有再理會秦宮。旁邊一名商人岔開話題,
打了幾句圓場,把這事抹過去。
  眾家商會和高門豪奴聯手,最終開出價碼:雲家以漢國各郡產業以及首陽山
銅礦為抵押,借款十萬金銖,實付五萬,利息每日一分,逐日計息,限期一月還
清。
  雲蒼峰當場應諾。等眾人滿意的離開,程宗揚才發現這場交易總共只用了不
到半個時辰。
  借款的條件不可謂苛刻,雲家拿到手的只有五萬金銖,卻每天都要償還一千
金銖的利息。一個月後僅利息就高達三萬,如果逾期無法償還,雲家在漢國所有
的產業都將被眾人瓜分。但相比於這五萬金銖能辦的事情來說,這些利息也不算
什麼了。
  那些商家雖然咬得凶,出錢卻不含糊。半個時辰之後,第一筆金銖運到。雲
蒼峰早已從本家所屬各處鋪面調來朝奉,當場清點放入特製的木箱中。同時將雲
家在諸郡的產業分列出來,根據運來的金銖多少,在借條上填入兩倍的金額,列
明利息和質押的產業,最後由雲蒼峰畫押,按上手印。
  一個時辰後,最後一筆錢銖運到。朝會還沒有結束,雲家已經湊夠所有八萬
金銖,分別裝在十六只用鐵框加固過的木箱中,用四輛馬車運往西邸。
  徐璜早已在西邸望眼欲穿,得知款項已經湊齊,不禁大喜。馬車沒有在西邸
停留,直接就駛往少府。五鹿充宗連朝會都沒有參加,一大早便在官署等候。車
馬抵達之後,立刻有人將金銖全部挪入少府專用的大匱之中,貼上封條。
  隨著金銖陸續入庫,已經蓋過印璽的詔書一封封送往尚書台:詔布衣公孫弘
為博士、金馬門待詔;詔朱買臣為主爵都尉、散騎常侍;擢升刀筆吏尹齊為舞都
太守,秩二千石;刀筆吏楊仆為太守別駕;詔布衣雲七濱為本郡功曹;詔布衣陳
喬為從事……
  ……
  拜雲秀峰為關內侯,本郡大司農丞,主管太倉、均輸、平準、都內、籍田諸
事;封雲如瑤為舞陽縣君……
  ……
  詔儒門秦會之為蘭台典校……
  林林總總數十人頃刻得官,忙得尚書台人仰馬翻。程宗揚和雲蒼峰連飯都沒
有吃,一直在西邸、少府、南宮、尚書台之間來回奔波。
  直到傍晚,最後一封詔書終於從尚書台發出。程宗揚拿著詔書,長長鬆了口
氣,心裏卻絲毫不覺輕鬆。
  加上以前借的三萬金銖,雲家背上的債務高達八萬。以雲氏的家底,這筆巨
款也不是拿不出來,問題是雲氏的產業大多在晉國,從建康運來,怎麼也要到兩
個月之後,遠水難解近渴。
  雲蒼峰倒是十分從容,望著他手中的詔書笑道:「還好把這一份辦完了。」
  「都是沾了老哥的光,這一份是徐常侍送的。」
  蘭台典校並不是一個正式官職,只是負責整理蘭台書籍典章的士子,整理包
括地圖、戶籍、帝王起居注、朝廷詔書、律令、群臣奏章等等……各種檔案、圖
書。連程宗揚都沒有想到自己只略微一提,徐璜就這麼輕易地答應下來,簡直像
白送的一樣。他不禁想起蔡敬仲那句話:沒文化實在太可怕了。
  「眼下該想辦法掙錢了。」程宗揚道:「八萬金銖啊,我想想就頭大。」
  「是十六萬。」雲蒼峰道:「第一筆三萬金銖,月息七分,一個月後還三萬
兩千一百金銖。第二筆不是五萬,是十萬金銖,日息一分,一個月後利息三萬,
一共還款十三萬金銖。兩筆合計十六萬兩千一百金銖。」
  程宗揚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幹!」僅僅一個月,五萬金銖就翻到十三萬,
漢國這些商人簡直比吸血鬼還狠。八萬都讓程宗揚頭大無比,何況是十六萬?龍
宸這一刀插得真狠,足足劫走二十多萬金銖。
  程宗揚正在咬牙,只見雲蒼峰拍了拍衣袖,「這事我是沒辦法了。妹夫啊,
事情交給你吧,你得給我想個主意啊。」
  「別開玩笑,」程宗揚道:「這麼大的事,我去哪兒給你想轍?」
  雲蒼峰輕飄飄說了一句:「這筆錢,是如瑤的嫁妝。」然後就飄下車,跟長
了翅膀似的,飛得沒影兒了。
  程宗揚怔怔坐在車內,良久才叫道:「我幹!有種你給我回來!看我不掐死
你!」
  金銖被劫的事,程宗揚原本並不打算告訴雲如瑤,免得她因此傷心勞神,但
這會兒是瞞不得了——畢竟那是她的嫁妝。
  程宗揚鬱悶地摸了摸了鼻子,「去上清觀——不對!回去!」
  真是越忙越亂,自己還坐著雲家的馬車,這要去上清觀,雲如瑤偷跑的事就
露餡了。

第八章

  回到客棧,迎面看到延香正在整理箱籠。見到主人進來,延香屈膝施禮,說
道:「這些是秦夫人的行李。」
  「秦夫人呢?」
  「她跟秦執事到客棧,和馮先生說了幾句,就閉門謝客了。」
  程宗揚踮起腳尖看了一眼,客房裏擺著筆墨,秦檜據案而坐,手邊放著一堆
卷冊,還有一堆體積更龐大的木簡,一邊翻閱,一邊抄錄。他媳婦在旁邊端茶磨
墨,不時低聲交談幾句。夫妻間倒是十分相得。
  程宗揚沒打攪他們,小聲道:「叫馮大法準備馬匹,我要出門。」
  延香道:「老爺,你大爺說了,老爺出門的時候記得帶上他。」
  程宗揚一頭霧水,「我大爺?我哪兒來的大爺?」
  「就是那個長山羊胡子的。」
  程宗揚黑著臉踹開門,只見朱老頭蒙著頭,撅著屁股,在自己床榻上睡得正
熟,驚理一臉尷尬地站在旁邊,想趕又不敢趕。
  程宗揚不由分說拽起朱老頭,把那頂破帽往他頭上一罩,兩只破鞋往他身上
一扔,拖著他就出了門。
  朱老頭迷迷糊糊道:「小程子,你這是弄啥哩?弄啥哩?」
  「少廢話,趕緊走!」
  「別撈別撈,大爺還光著屁股哩。」
  「你還啥方言都會啊。」程宗揚跳了起來,「我幹!你跑我床上還裸睡?」
  「光屁股睡住舒坦……哎喲親娘咧,」朱老頭慘叫道:「扯住蛋啦……」
  程宗揚都想一頭碰死在門框上,「你娘!」
  …………………………………………………………………………………
  朱老頭攏著手騎在驢上,看著自己的新褲子新鞋,左一眼右一眼,越看越是
喜歡。
  「瞅瞅這鞋,這褲子……咯整整哩……真不賴。」
  「大爺,我求你了,換個調調說話。」
  「這調咋了?洛下詠啊。」
  「洛都人沒這樣說話的!」
  「他們說哩不地道。」
  「再說我弄死你!」
  朱老頭舌頭立刻直了,「前面有人!」
  「哪邊是前面?老東西!你別倒著騎驢!」
  朱老頭從驢背上扭過來,手一指道:「那邊!」
  遠處傳來馬蹄聲響,蹄聲不疾不徐,帶著悅耳的韻律感,聽起來讓人十分舒
服。等繞過路彎,程宗揚才發現那馬竟然快如閃電,之所以聽起來並不急切,是
因為它步子邁得極大,每一步都比尋常馬匹長出快一倍,而且跑起來舒適自如。
  馬背上,一個白衣少年微微俯著身,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握著方天畫戟,金
冠上的紅纓球在星光下不住跳動,坐下赤紅色的戰馬如風般飛掠而至。
  少年人就是熱情,老遠就朝朱老頭打招呼:「老賊!有種別走!」
  程宗揚道:「老頭,弄死他吧。」
  「弄啥啊,跑吧。」朱老頭剛踢著驢要跑,忽然大叫一聲,「壞了!大爺剛
換了鞋!」
  程宗揚二話不說,棄馬掠入林中。自己是傻瓜才會跟赤兔馬比速度,至於朱
老頭,管他去死!
  呂奉先不管不顧往兩人殺來,他嘴角還留著前幾天的青腫,只不過腫得恰到
好處,倒像是多了兩抹小胡子,更增添了幾分英朗的帥氣。
  程宗揚一路狂奔,朱老頭抱著新鞋,緊追著他的屁股,躥得跟野狗一樣。
  「分開走!」
  「小程子,你可不能把大爺往火炕上推啊。」
  「我瞎了!推你上炕啊!」
  「留神……」
  迎面攔著一條樹藤,程宗揚一個漂亮的飛躍,從藤上躍過。朱老頭一路狗爬
地鑽過來,速度竟然也不比他慢多少。
  「行啊,老東西。」
  「甩開了嗎?」
  程宗揚一回頭,就看到赤兔馬在山林中如履平地,接著高高躍起,以帝王般
的傲然之態越過樹藤,離兩人又近了幾步。
  眼看平地上是跑不掉了,程宗揚縱身往樹上躍去,結果褲子一緊,被朱老頭
拽了下來。程宗揚剛要大罵,呂奉先已經摘下雕弓,手指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
度一張,一支帶著倒鉤的狼牙箭便飛到面前。
  程宗揚往旁邊閃開,那支狼牙箭筆直飛出,將面前的古柏射出一個大洞。
  自己竟然忘了呂奉先的箭術,這要上樹,鐵定是給他當靶子的。跑也跑也不
過,打又沒得打,程宗揚萬般無奈,只好用出最後的手段——伸腳一跘,把朱老
頭跘了個跟頭。
  朱老頭打著滾趴在地上,一手哆嗦著舉起,混濁的老淚混著泥土從他那張老
臉上流過,充滿了無言的絕望。在他身後,神駿如龍的赤兔馬鐵蹄踏著煙塵滾滾
而來,馬上的少年宛如雄鷹,高高舉起方天畫戟,往他背心刺去。
  程宗揚一口氣奔出數裏,才坐下歇息。這小家夥還真是夠執著的,竟然半夜
不睡覺,守在山路上,等死老頭出現。
  不得不說,這個世界是看臉的。呂奉先要是長得跟自己這種路人的模樣,朱
老頭估計不用看第二眼,隨手就殺了。頂多殺完才驚覺這小子姿質不錯,殺得有
點可惜。
  程宗揚體內真氣流轉,接連運行了三個周天,化解了身上的疲憊,然後站起
身,準備接著跑路,還沒開始邁腿,朱老頭就一頭躥過來,死狗一樣往他前邊一
躺,抱著腿「哎喲哎喲」的叫喚。
  程宗揚都無語了,半晌才道:「你行啊,跑得比赤兔馬都快——你是吃藥了
吧?」
  朱老頭喘著氣道:「讓大爺歇歇,歇歇……」
  「好狗不擋道啊。」
  「就歇一會兒……」
  「歇什麼啊?往哪邊走?」
  朱老頭左右看了一會兒,「你說。」
  程宗揚冷著臉道:「你不是會占卜嗎?丟一個。」
  朱老頭拿出一只鞋,在手裏搖了搖,往地上一丟,「這邊!」
  老頭選的路真不錯,剛走了半盞茶時間,就看到呂奉先在夜色下橫戟立馬,
正氣勢洶洶的等著他們過來。
  程宗揚黑著臉道:「這就是你選的路?」
  朱老頭哭喪著臉道:「親娘啊,新鞋坑死人啊,沒沾多少大爺的仙氣,扔瞎
了……」
  呂奉先叫道:「你們跑不掉的!過來受死吧!」
  程宗揚道:「老頭,你說呂家會不會大半夜放這小子自己出來?」
  朱老頭道:「偷跑的?」
  「我看不像。多半這小子帶的還有人,只不過他那馬跑得太快,沒跟上。」
  「小程子,你的意思是……」
  「後邊跟的有硬茬,要不要動手,你自己看著辦。」
  朱老頭一手拿著一只鞋,跟拿著菜刀一樣走過去,指著呂奉先道:「有種你
下來!」
  呂奉先當即跳下馬,方天畫戟迎風一擺,陡然刺到朱老頭面前。
  朱老頭往地上一趴,避開戟鋒,然後狠狠往呂奉先腳背踩去。上一次他就用
這一手把呂奉先打了個滿臉開花。這回故技重施,呂奉先喝道:「還來!」說著
一個鷂子翻身,騰起丈許,方天畫戟對著他腦門刺下。
  呂奉先這身手,連程宗揚也忍不住喝聲彩,自己跟人交手,九成都是靠蠻力
硬拚,像鷂子翻身這種技巧,自己頂多練練,實戰中打死也施不出來。
  朱老頭揮舞著雙鞋,與呂奉先鬥在一處,戟來鞋往,戟劈鞋挑,戟起鞋落,
戟飛鞋舞,戟揮鞋斬,戟光鞋影……就那麼拿著一雙破鞋跟人家方天畫戟鬥得不
可開交,看得程宗揚都想拿鞋底抽他!
  但看著看著,程宗揚表情由惡心變得驚訝,由驚訝變得凝重,由凝重變得入
神……朱老頭那雙鞋硬是甩出了雙刀的風範,一攻一守,一正一奇,一陰一陽,
比起五虎斷門刀有去無回的剛猛,多了幾分順其自然的流暢。

  兩人出招越來越快,呂奉先是英氣勃勃的少年,一杆方天畫戟舞得如同繁花
暴雨,出手如電,而又招式分明。朱老頭揮著破鞋,猶如老驢拉破車,眼看就要
跟不上趟了。朱老頭手裏的鞋子忽然一沉,拍住戟身,接著右手的鞋子甩起,「
啪」的抽在呂奉先臉上,發出一聲脆響。
  呂奉先單腳支地,被抽得轉了半圈,然後倒在地上,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程宗揚回過神來,嘖嘖讚道:「老頭,你真不要臉啊。」
  他在旁邊看得清楚,兩人實際修為相差太遠,鬥的本來是招法,結果朱老頭
眼看是輸,最後一招使出了真功夫,把呂奉先的方天畫戟壓得動彈不得,抽冷子
給了人家一記狠的。
  朱老頭得意地揮著鞋子,「有仙氣!」
  「我,呸!」
  呂奉先剛一倒地,赤兔馬便衝過來護住主人。林外傳來一聲長嘯,赤兔馬豎
起竹葉般的耳朵,然後昂首發出一聲嘶鳴。
  馬嘶聲隨風傳開,片刻後風聲大作,數道身影從林中疾掠而至。此時已經是
夜間,程宗揚目力雖強,隔著林葉也看得不甚清楚,只依稀看出左邊三名女子,
當先是一名白發老婦,後面是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婦人和一名少婦。幸好她們的
身影自己頗為熟悉,正是當初在錄像中見過那三名漢宮女官:太后呂雉的嬤嬤,
貼身侍女胡夫人和女醫義姁。
  然而掠來的不止她們三人,另一邊還有兩人,當先一名中年婦人,正是前日
出手劫殺自己的聞清語,另外一個身著黑衣的麗人,在枝葉飛掠而過,身形猶如
閃電,竟然是多日未見的齊羽仙。
  朱老頭抬手一揮,一縷薄霧從袖中飛出,身邊本來就幽暗無比的光線變得愈
發黯淡。
  雙方絲毫不掩飾身形,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從林中掠出,往林間的赤兔馬和那
名昏迷的少年掠去。胡夫人等人距離更近,行到中途便占據了絕對優勢。最前面
那名白發嬤嬤雖然老邁,身形卻如同鬼魅,她一手扶著拐杖,身體微微一動,就
掠出數丈。
  聞清語翠袖一翻,一道暗金色的小符飛上天際。接著銀光閃動,一道電光從
天而降,靈蛇般往白發老嫗撲去。老嫗昂首一吸,將電光吞入腹中,原本足以擊
碎山石的雷咒就此化為無形,只是老嫗裹發的巾帕驀然碎裂,滿頭白發都為之飛
舞。
  老嫗被雷咒所阻,雖然一擊而破,速度卻慢了少許。老嫗受阻,她身後的胡
夫人陡然加速,長袖飄飛,仿佛在草葉上飛翔一樣,瞬間搶到前面。義姁落後數
丈,但比另一邊最前面的聞清語還要略近一些。
  就在這時,地上的泥土一動,兩支彎鉤破土而出,貼著地面絞向胡夫人的雙
腿。胡夫人長袖斜揮,正中彎鉤,發出一聲金鐵交鳴的震響。
  一條嬌小的身影從土中鑽出,笑吟吟擋在胡夫人身前,像唱歌一樣嬌笑道:
「過不去了呢。」
  胡夫人從袖中擎出一柄短劍,平平橫在胸前。
  對面是一個戴著蝴蝶面具的小女孩,她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年紀,身上穿著
一件緊貼著皮膚的火紅皮衣,勾勒出與她容貌絕不相附的傲人身材,尤其是那對
圓碩的乳球,連胡夫人這樣的成人都望塵莫及。
  能用土遁之術潛行到離自己如此之近的位置,胡夫人流露出一絲慎重,她低
喝一聲,身旁驀然飛出兩道數丈高的虛影,魔靈般朝那個音容童稚的女孩撲去。
  小玲兒雙鉤飛出,兩個虛影各自握拳,一拳將彎鉤磕飛。小玲兒見勢不敢硬
擋,舉足一踏,腳下的泥土波浪般分開,身體像沒入水中一般,鑽入地下消失不
見。
  雙方借助林中幽暗的夜色,一交手便秘術迭出,以勝負而論,胡夫人等人技
高一籌,結果卻是黑魔海等人占了上風。白發嬤嬤和胡夫人先後被人阻截,速度
慢了一線,齊羽仙後發先至,搶在義姁之前落在呂奉先身側。
  赤兔馬感覺到她對主人的敵意,嘶鳴著揚蹄踐踏。齊羽仙閃身避開,然後一
手探出,抓住呂奉先的發髻,輕輕往上一提。她身形宛如行雲流水一樣,沒有半
分停滯,順勢就將一柄長劍架在少年頸下。
  三女齊齊停住腳步,對面的聞清語微笑道:「那位小公子可是太后娘娘最寵
愛的子侄,仙兒,小心些,莫傷了小公子。」
  齊羽仙用劍鋒抵著呂奉先的喉頭,微微翹起唇角,「聞姨放心。」
  呂氏子侄輩雖多,但年輕一輩裏真正出色的唯有呂巨君和呂奉先兩人。他們
倆一文一武,被視為呂氏未來的棟梁,極受呂雉的重視,所受的寵信絕不在呂冀
和呂不疑之下。事實上呂奉先連續兩天在山路上遊蕩,已經引得太后擔心,三位
女官就是太后親自點名前來看護,沒想到小公子這麼不安分,仗著馬快一轉眼就
跑得無影無蹤,等循著馬嘶聲追來,已經晚了一步。
  白發老嫗冷冷盯著小玲兒,寒聲道:「龍宸可是要與我呂氏為敵?」
  小玲兒笑道:「嬤嬤這可問錯人了。你就把人家當成桌子椅子,是龍宸借給
旁人用的好了。嬤嬤怎麼能問一張桌子是敵是友呢?」
  聞清語溫言道:「淖夫人是前輩,我們這些晚輩自然不敢得罪,只是有件事
想請教嬤嬤,只要嬤嬤點頭,我們立刻放了小公子。」
  「說。」
  「昔日澄心棠一分為六,聽說花蕊在嬤嬤身上?」
  淖方成盯了聞清語片刻,然後一言不發地伸出手,胡夫人猶豫了一下,從懷
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瓏的玉盒,放在淖夫人掌中。
  那玉盒只有指尖大小,宛如一只玉扣,淖方成握在手中,冷冷道:「且先放
人。」
  聞清語幽幽歎了口氣,「妾身倒也想先放人。但妾身手中是如假包換的小公
子,這澄心棠的花蕊嘛,是真是假可就難說了。」
  「莫非怕老身騙你不成?」
  「晚輩不敢。只是嶽賊狡猾成性,嬤嬤被人騙了也未可知。」
  淖方成冷笑一聲,屈指彈出玉盒。
  聞清語從袖中抽出一條絲帕,輕輕一卷,接住玉盒,然後從髻上拔下一根簪
子,朝盒上挑去。
  銀簪破開禁製,玉盒瑩潤的光澤隨之收斂,露出玉盒的本來面目,只見盒身
上密布著暗紅色的花紋,宛如鮮血沁成。
  淖方成冷冷道:「澄心棠乃不祥之物,出必見血,小心了。」
  聞清語微微一笑,手指往簪尖一按,然後將一滴血珠往盒上彈去。玉盒打開
一道縫隙,緊接著一團血霧從盒中滲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聞清語首當其衝,手指觸到血霧,立即臉色大變,她雙手本來又白又軟,此
時卻像被藍色的墨水浸過一般,染上一層詭異的藍色。
  齊羽仙眼中透出一絲狠絕,她本是殺伐絕斷之輩,一見聞姨中招,立即揪住
呂奉先的頭發,一劍刺下。
  原本昏迷的少年忽然睜開眼睛,靈貓般往齊妙仙懷中一滾,以毫厘之差避開
劍鋒,接著揮拳衝天而起,快捷無倫地朝齊羽仙下巴擊去。
  齊羽仙修為遠在呂奉先之上,卻沒想到這少年已經醒來,而且年紀輕輕,出
手竟然如此之迅猛。她微退半步,正待展開身法反擊,忽然腳上一緊,竟然被那
少年踩住!齊羽仙吃驚之餘,只見呂奉先手、腳、肘、膝同時發力,眨眼之間,
拳打肘擊腳踢膝撞……各種攻勢便暴風雨般傾泄而出。
  齊羽仙一腳被踩,進退不得,猝不及防之下連中數招,被打得橫飛出去。
  呂奉先抓住方天畫戟往地上一撐,一個漂亮的魚躍,翻身躍上馬背。不等主
人吩咐,赤兔馬已經縱起身,呂奉先握住戟尾,迎風將方天畫戟抖得筆直,刺向
齊羽仙的後頸。
  程宗揚愕然中帶著一絲佩服,呂奉先雖然有猛將之名,畢竟現在還是個毛都
沒長齊的小家夥,兩次交手都被老頭打得跟狗一樣,心下免不了有幾分輕視。然
而此時一出手,那小子凶猛的暴發力,精準的判斷力,敏捷的應變能力,都讓程
宗揚大大吃了一驚。更是緊的是他出色的學習能力,朱老頭剛玩了一手賤的,就
被他學了個十足十,在剛才的環境下突然使出,效果立見。
  齊羽仙本身也是出類拔萃的高手,結果讓呂奉先抓住機會,竟然被打得毫無
還手之力。此時不等她落地,呂奉先便又是一輪狂攻,那柄方天畫戟銀光四射,
雷霆般劈向齊羽仙,出手凶悍之極。
  朱老頭感慨地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縱虎容易縛虎難啊。」
  「這話該我說吧?老頭,你這會兒放過他,小心他將來找你報仇。」
  「等這娃娃長大,大爺早就活夠了。小程子,你可要當心,將來別栽到他手
裏……哎喲,這丫頭命大啊。」
  齊羽仙雖然修為高深,出手卻不及呂奉先敏捷,片刻間便連逢險招,最後終
究還是沒能躲過,被戟牙刺中肋下,幸好她已經退入林中,戟牙被樹幹擋住,未
能深入,只在肋下留下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呂奉先一擊得手,幾乎是本能地趁
勢搶攻,齊羽仙身在半空,根本來不及變招,眼看要被方天畫戟刺中,赤馬兔忽
然往旁裏一縱,戟鋒錯開尺許,與齊羽仙擦身而過。
  齊羽仙竟然是被赤兔馬救了性命,不禁驚愕難言。呂奉先卻是絲毫不亂,長
戟改刺為挑,俯身朝坐騎腹下揮去。小玲兒從赤兔馬腹下破土而出,正好被戟鋒
挑中,雙鉤與戟牙一觸即分,整個人遠遠飛開。
  聞清語一瞬間已陷入困境,玉盒打開,露出的不是澄心棠失落的花蕊,而是
一團劇毒的血霧,她手指觸到血霧邊緣,頓時像被浸入炙熱的熔岩中,雙手一陣
劇痛,連心神也為之失守,整個人都仿佛陷入無邊的血腥之中。
  白衣白裙的義姁蝴蝶般飛來,一邊並起手指,拿住一柄兩寸長的柳葉小刀,
往聞清語頸中抹去。
  呂奉先以一敵二,雖然占據上風,畢竟年紀尚小,胡夫人不敢大意,飛身趕
去救援。那位白發的淖夫人則留在原地,防備黑魔海這些人在暗處另藏手段。
  利刃及頸的刹那,聞清語終於清醒過來,她屏住呼吸,一掌拍向義姁的柳葉
小刀。眼看她手掌就要被刀鋒刺穿,忽然「叮」的一聲,卻是聞清語在間不容發
之際,用指環擋住了柳葉刀的薄刃。
  義姁修為不及聞清語,雖然占著先手,仍被她一掌拍開。但接著玉盒滲出的
血霧幻化成一個丈許高的巨人,舉拳往聞清語頭頂打來。聞清語口中吐出一股罡
氣,直接洞穿了血霧巨人的頭顱。巨人頸上血霧滾滾,又重新凝出一只頭顱,再
次攻出。聞清語雖然脫困,但以一敵二,一時間縱使性命無憂,也難以脫身。
  另一邊,齊羽仙一手按住肋下的傷口,揮劍擋住胡夫人,小玲兒則與呂奉先
戰成一團。齊羽仙雖然肋下有傷,但劍法靈動犀利,胡夫人幾次搶攻都未能占到
便宜,倒是她試圖救援的呂奉先此時已經壓倒小玲兒,穩穩占據上風。
  小玲兒擅長匿蹤刺殺,但那匹赤兔馬遠非尋常馬匹可比,能力堪稱魔獸。每
次她使用土遁術,都被赤兔馬搶先發覺,或是閃避,或是對她鑽出的位置直接踐
踏,小玲兒屢次嚐試都未能得手,只餘下硬拚一途。

  呂奉先叫道:「黃毛小丫頭,趕緊給本公子讓開!」
  小玲兒笑道:「人家比你還大一點呢。」
  「本公子都十四歲了!最少比你大兩歲!」
  「人家都快十六了呢,還不叫姊姊?」
  「我姊姊才不像你穿的這樣呢!」
  小玲兒眨了眨眼睛,挑逗道:「我穿的什麼樣?」
  呂奉先哼了一聲,一張俊臉卻忽然紅了。
  小玲兒笑道:「果然是個小娃娃,臉紅得好可愛。你來瞧啊,人家裏面什麼
都沒有穿呢……」
  呂奉先叫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們家有的是歌妓!我早就見過了!」
  小玲兒嬌笑道:「那你見過我的沒有?」
  呂奉先臉不禁更紅了,遇見這麼個身高嬌小的像妹妹,身材凸凹得像姊姊,
胸乳豐滿得像阿姨,臉蛋清純得像仙女,偏偏只穿了件窄窄的皮衣,近乎全裸的
小妖精,血氣方剛的呂奉先只有悶頭拚命狂揮方天畫戟,以此來發泄自己體內那
股壓抑不住的燥熱。
  小玲兒本來就落在下風,呂奉先一認起真來,更難抵擋,她左支右絀,粉嫩
的肌膚被銀光裹住,好幾次都險些被戟鋒刺中。
  「喂!」呂奉先叫道:「你趕緊投降吧。」
  程宗揚本來眉頭緊鎖,覺得放過呂奉先是個錯誤,聞言頓時舒了口氣,「這
小子還是這麼傻啊,這關頭竟然還憐香惜玉。跟龍宸的人眉來眼去,他是嫌死得
不夠快吧?」
  朱老頭也搖頭道:「好大一個廢物啊,大爺真是看走眼了。」
  小玲兒楚楚可憐地說道:「你不殺我嗎?」
  呂奉先想了想,「我可以讓你當我的貼身侍女。」
  小玲兒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真的嗎?人家早就想換個好主人了。」
  「當然是真的!」呂奉先道:「我說話算話!」
  「你會不會對人家好呢?」
  「哼!」呂奉先像個大人一樣挺起胸膛,傲然道:「只要你聽我的話!」
  小玲兒嬌聲道:「那人家是不是要給你侍寢呢?」
  呂奉先一陣臉紅,然後甩頭道:「不用!叔叔早就送給我兩個姬侍了!喂!
我這一招很厲害,你擋不住就不要擋了!」
  方天畫戟怒龍般挑出,果然像他說的一樣聲勢驚人,小玲兒勉強一擋,兩柄
彎鉤頓時脫手,遠遠飛入林中。
  淖方成喝道:「小公子!殺了她!」
  被嬤嬤一喝,呂奉先立刻抖擻精神,雙臂掄起方天畫戟橫掃小玲兒腰間。小
玲兒來不及閃避,被戟身掃個正著,嬌小的身體仿佛被打得折斷,張口噴出一股
鮮血。
  呂奉先縱馬而過,一把抓住小玲兒,把她提到鞍前,威風凜凜地喝道:「別
動!我要把你捆起來!」
  小玲兒淒然看了他一眼,再無力反抗。
  「你是我抓的俘虜!」呂奉先高興地說著,低頭去解鞍旁的繩索。
  就在這時,淖方成、胡夫人、義姁同時驚呼道:「小公子!」
  呂奉先回過頭,只見小玲兒朝他燦爛的一笑,一邊伸出小手,像是溫柔地去
撫摸他一樣,手指從他頸中抹過。在她指間,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寒光微閃,緊
接著一篷鮮血從少年頸中迸出。
  小玲兒收回手掌,笑吟吟在自己紅唇上輕輕一吻,然後按在少年嘴上,也堵
住了他的驚叫聲。
  飛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袖,她卻毫不在意,只輕輕一推,便把呂奉先推下
馬,然後像水滴一樣從馬背上滑下,落入土中消失不見。
  聞清語收起玉盒,扶住受傷的齊羽仙飛身而起。淖方成、胡夫人、義姁顧不
得攔截,飛身疾掠過來。
  呂奉先仰面躺在地上,他喉嚨被切斷,氣息斷絕,兩眼睜得大大的,俊美的
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程宗揚目瞪口呆,未來的第一猛將,竟然還沒長大就這麼死了?小玲兒知道
她殺的是誰嗎?也許在她眼裏,呂奉先只是一個出身權貴,不知世間險惡的小傻
瓜吧?可你給他上的這一課也太狠了,小家夥只犯了一個錯誤,命就沒了。
  朱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殺得好,殺得好。倒是省了大爺將來提心吊膽。」
  老頭雖然說得嘴響,最後卻歎了口氣。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呂奉先驚人
的天份,連他都不忍心下手,結果一個前途無量的天才,卻被一個沒下限的殺手
陰掉,實在是可惜了。
  震驚與惋惜的心情在心頭滾滾而過,最後程宗揚搖了搖頭,趁呂氏眾人方寸
大亂,悄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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