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穿越以來﹐一多半時間都在路上跋涉﹐別的辛苦算了﹐只是說到做飯﹐氣就不打一處來。最初跟著吳大刀那些糙漢﹐論打架沒一個孬種﹐論做飯個頂個的廢柴﹐能把東西燒熱就算不錯了﹐口感那倆字什麼意思壓根沒人懂。太泉之行跟著武二和蕭遙逸﹐武二就不提了﹐那廝就是一牲口﹐幹活從來不沾邊﹐吃的時候不合味﹐還要嘰歪幾句﹐程宗揚不止一次想把鍋扣到那廝臉上。小侯爺倒是沒架子﹐給什麼吃什麼﹐從來不挑剔……意思是只要「你們」做的﹐再難吃我也吃。讓我生火做飯﹐免談!
相比之下﹐這是最有希望的一趟﹐隊伍裡足足有三個女人。可做飯的時候﹐程宗揚才知道不管什麼時代﹐職業女性全都靠不住!
小紫對烹飪沒興趣﹐如果按她的口味﹐大伙最好都別動火﹐全吃生的最好﹐口感豐富﹐還有營養。罌粟女和驚理是女殺手﹐只擅長吃苦﹐不擅長吃飯。如果一頓飯能做出幾個花樣﹐也幹不了這一行。程宗揚也很想和大家一樣﹐湊合點塡飽肚子得了。但味如嚼蠟地吃過一頓她們做的晚餐﹐出於對自己味覺的負責﹐程宗揚只好重新抄起鍋勺。
這一回太陽竟然從西邊出來了﹐老傢伙居然親自動手做了鍋魚湯。魚頭和魚尾做了個焦溜頭尾﹐多出來的魚肉做了個紅燒﹐一點都沒浪費。
朱老頭道:「洛都的鯉魚﹐可是天下難得的美味啊。」
程宗揚嘗了嘗魚湯﹐頓時狠狠震驚了一把﹐「都說龍肉是天上的美味﹐這魚都快變成龍了﹐難怪老頭捨得動手。」
「白龍下淵﹐化而為魚。」小紫道:「要躍過龍門﹐才好再變成龍。」
紅日初升﹐縈繞在兩岸間的水氣漸漸散開﹐遠方的景物漸變得清晰。伊闕彷彿一座敞開的大門﹐露出門後一座巍峨的大城。雄偉的城牆沿著地不線整齊鋪開﹐兩座用漢白玉砌成的樓闕高聳入雲﹐甚至能看到上面的朱雀圖案﹐彷彿倚天而立的衛士拱衛著宮城﹐城內數不清的宮殿樓閣連成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四尊巨大的金人分列四方﹐它們手持承接甘露的銅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宮城最高處﹐是一座宏偉無比的宮殿﹐即使隔著數十里的距離﹐依然能感受到它驚人的氣勢。
程宗揚望著那座夢境般華麗的帝京﹐良久嘆道:「這麼高的龍門﹐想躍過去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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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闕的關門外人如潮湧﹐每天都有無數人爭相湧入這座繁華的帝都。走在人群中﹐程宗揚明顯感受到漢國與晋宋兩國不同的風氣。
漢國尚武之風極盛﹐漢國只禁止民間持有勁弩和鎧甲﹐其他不論﹐因此往來的旅人大人多佩戴刀劍。讓程宗揚驚奇的是﹐漢國佩戴武器最多的並非遊俠少年﹐而是士人。無論是頭戴高冠的官員﹐還是結著方巾的文人士子﹐無一例外都腰佩長劍。並且還不是晋國貴族那種鑲金嵌玉﹐裝飾性遠大於實用性的寶劍﹐而是眞正用於格鬥的長劍。大多數人的劍鞘和劍穗都有些陳舊﹐顯然經常用。
他們無論乘馬還是徒步﹐都挺身按劍而行﹐一個個神情磊落﹐氣宇軒昂。挺拔的身姿﹐腰懸的長劍﹐使漢國的文士迥異於晋宋士子的文采風流﹐顯得剛勁質樸﹐充滿尚武豪放的氣慨。
漢國的豪傑佩刀最多。刀乃百兵之王﹐無論騎戰還是步戰﹐刀都是最容易操縱﹐也最容易發揮威力的武器。街頭巷尾短兵相接之際﹐一病長刀在手﹐就等於多了一條性命。
少年多用彈弓﹐他們鞍側往往一邊懸著弓匣﹐一邊掛著盛滿彈丸的革囊﹐最明顯的標誌則是坐騎旁帶著籠頭的烈犬﹐還有臂上架的蒼鷹。可以說只要架鷹走犬的﹐都是遊俠少年。
還有一種行人也帶著弓﹐但他們所用的箭矢別具一格﹐尾端都繫著極細的絲線。這些人是擅長戈射的獵戶﹐箭尾的絲線能夠有效地收回箭矢和獵物。因此携帶弓矢的同時﹐他們多半會在肩頭上扛著一柄獵叉﹐上面懸掛著捕獲的獵物。
另一種帶的多是短刀﹐刀鞘錯金塗銀﹐甚至用犀角、象牙為柄。這些是家資豪富的商人﹐武器往往是外露的財富。
漢國貴族佩戴的多是短劍﹐劍鞘上嵌著象徵的寶石和白玉﹐華麗非凡。他們騎著駿馬﹐在城群奴僕的簇擁迤邐行來﹐充滿了王侯貴族的傲慢與尊貴。
還有一些携帶著頂端開刃的刻刀﹐那些是中低級的官吏。漢國雖然以造紙聞名﹐但官方檔案多是以竹簡和大簡為主﹐以便於長期保存。漢國不用科舉﹐官員大都是推舉而來﹐吏員則是世襲。擅長律法的刀筆吏﹐在漢國是一股令人畏懼的力量。
程宗揚牽著坐騎﹐隨著人流湧入關門﹐一路看得目不暇接。忽然身邊傳來一聲慘叫。一名中年人剛走到門下﹐一名少年突然猛撲過來﹐從懷中拔出尖刀﹐狠狠刺進他背心。那中年人慘叫著撲倒﹐接著一名體格雄壯的豪士飛身而出﹐拔刀斬下他的頭顱。
門前一片嘩然﹐行人紛紛退避。少年拋下尖刀﹐用衣服包住滾落的頭顱﹐閃身鑽入人群﹐消失不見。那名豪士卻把染血的長刀往面前一插﹐神態從容地在屍體旁盤膝坐下﹐放聲喝道:「天誅小人!」
「好漢子!」旁邊一群少年高聲叫好。
關門前守著一隊朱衣黑甲的士卒﹐血案剛一發生﹐士卒們就立刻圍來﹐迅速將那名豪士帶走。
周圍的目擊者議論紛紛﹐程宗揚扭過頭﹐一臉不解地望著朱老頭﹐「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殺人……漢國治安有這麼亂嗎?」
「這是尋仇﹐輕易不會傷及無辜。」朱老頭見怪不怪地說道:「沒瞧見已經有人抵命了嗎?」
「說殺人就殺人﹐這個也太……太質樸了吧?」
一名少年大聲道:「這賊子敢陷害郭大俠!今日伏誅﹐乃是天意!」
在那些少年大肆宣揚下﹐程宗揚很快弄明白了來龍去脈。按照漢國的習俗﹐天子即位就開始修建陵墓﹐如今天子登基十餘年﹐陵墓已經建成大半。漢國十分重視厚葬﹐天子的陵墓並不是一座簡單的墳墓﹐而是模仿世間宮室建起的寢宮。除了陵墓之外﹐還有一整套的城池宮殿﹐一切都與世間一樣。為了讓帝王死後仍能享受世間的繁華﹐漢國甚至會在陵墓周圍建起城市。把附近的豪族富戶遷到陵區。有名的五陵少年就是這些富戶的子弟。
當今天子也是這樣做的﹐但他氣魄更大﹐直接下詔將漢國所有家產三百萬貫以上的富戶全部遷至新建的陵區。據說編入遷徙名冊的足有六萬戶﹐漢國豪族的鼎盛可見一斑。
而這些被遷徙的富戶中﹐有一位聲名赫赫的布衣大俠﹐名聲大得連程宗揚在幾千年後都聽說過:郭解。作為遊俠傳中的重點人物﹐這個名字幾乎就等於大俠的名詞。
問題是郭解名聲雖然響亮﹐家產其實並不多﹐離三萬貫差著一大截。但當地官吏覺得他留在本地是個大麻煩﹐於是把他的名字也報了上去。郭解的門客和交好的友人多方聯絡﹐希望能把郭解從名冊中剔除﹐甚至找到大司馬大將軍霍子孟﹐向天子轉述郭解家貧﹐不適合遷徙。誰知一向對大司馬言聽計從的天子很驚訝地反問:「郭解一介布衣﹐居然能找到大司馬親自說情﹐難道會很窮嗎?」
霍大司馬無言以對﹐只好不再提及此事。
等到郭解遷徙時﹐由於家貧﹐各方受過他恩惠的人家都送來錢財資助﹐但當地的官員居然禁止郭解見客。郭解門下都是豪勇之士﹐被一個小吏欺到頭上﹐當即大怒﹐刺殺了為首姓揚的掾吏。
漢國豪傑慷慨悲歌﹐郭解的門客固然氣血豪雄﹐揚家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輩。揚家送葬之後﹐立即派人赴洛都告狀﹐卻沒想到已經有人守在伊闕﹐以至於釀成血案。
那些少年﹐包括殺人的豪士﹐其實根本沒見過郭解﹐只是欽佩於郭解素日裡行俠仗義﹐才毅然出手。為了不連累郭解﹐動手的豪士還主動留下來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