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二十五集
第一章
洛都北依邙山﹐南鄰洛水﹐地勢北高南平。從北宮的闕樓望去﹐數不清的宮闕殿宇依地勢逐次升高﹐重重疊疊直上天際﹐最北部的永安宮臺陛與正中的德陽殿殿頂幾乎平齊﹐望之如在雲端。
呂后立在階前﹐ 一手拿著幾枚金燦燦的稻粒﹐逗弄著喂架上的五彩鸚鵡﹐她梳著雲髻﹐穿著長長的黑色冕服﹐淡淡道:“你說﹐阿壽是用香灰傳訊?”
在她身後﹐那個容貌平常的中年婦人開口道:“襄城君一個字未曾寫完就停下手﹐似乎是被人下了禁制。情形不明﹐我只留活讓她入宮﹐便告辭了。”
呂后冷笑道:“那老賊倒是好手段﹐竟然找到阿壽。”
胡夫人道:“只怕與那老賊無關。”
“哦?”
胡夫人摹仿著襄城君手指的話動作﹐在空中勾勒出那個字跡﹐是一個未寫完的龍字。
望著她指尖的動作﹐呂后眉稍緩緩挑起﹐最後皺起眉頭﹐有些意外地說道:“龍宸?”
胡夫人點了點頭。
呂后神情變換﹐從疑惑﹐到忿怒﹐最後變得冷峻異常。整座大殿鴉雀無聲﹐旁邊的宮人內侍彷彿都感受到殿中肅殺的氣氛﹐一個個都低下頭﹐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那只鸚鵡歪著頭剔著羽毛﹐眼見女主人的手掌停在半空﹐手心放著稻粒﹐它低下頭﹐用又彎又尖的長喙去啄稻粒。忽然那只白晰優美的手掌一緊﹐擰住它的脖頸﹐接著往地上一摜﹐五彩的羽毛沾著鮮血一陣亂飛。
呂后恨聲道:“這些該死的蠹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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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宸?”屏風後面﹐程宗揚也是一臉的困惑。
小紫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你以為她要說什麼?”
“難道不是因為宮裡來人﹐她覺得見了救星﹐暗中傳訊說她被咱們控制了﹐想讓人把她救走?”
小紫挑起嫣紅的唇角﹐”這麼好玩﹐她怎麼會捨得走呢?”
哈哈。”程宗揚打了個哈哈﹐口氣中充滿了不信。
小紫笑吟吟道:“程頭兒﹐你放心好了。她就是死了也不會出賣我們的。好了﹐我要走了。”
程宗揚立刻炸毛﹐一把拉住她﹐“妳還想跑?去哪兒?”
“人家去鬼市買點東西。”
“鬼市?”洛都九市自己早就背熟了﹐從來沒聽說過還有個鬼市。
“就在北邊啊﹐離城很近的﹐一會兒就回來。”
“一會兒是多久?”
“大概到明天早上吧。”
“那不行。我要跟妳一起去。”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老婆來了﹐難道不去接她嗎?”
程宗揚納悶地說道:“我老婆不就是妳嗎?”
“大笨瓜。”
小紫抱著雪雪﹐然後喚上驚理﹐從秘道離開。
程宗揚怔了片刻,然後奔進奧室。室內只剩下罌粟女﹐此時正在整理女主人帶來的鐵箱。那只機械蜘蛛已經分解成零件﹐逐一放在小格子內進行修復。昨日刺殺韓定國時﹐蜘蛛多處受損﹐腹內安裝的毒針也消耗一空﹐要大修一遍才能繼續使用。
程宗揚劈頭問道:“雲三爺來了嗎?”
“按照前天舞都傳來的消息﹐路上順利的話﹐這會兒就快到洛都了。”
程宗揚知道雲蒼峰近日會來洛都﹐卻沒想到會是今天。自己能把雲如瑤討到手﹐可以說是千辛萬苦﹐九十九個頭都磕了﹐也不差這一個。現在雲三哥親自來洛都﹐說什麼也要去接。
“雲如瑤﹣妳們少奶奶是不是一起來了?”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
“別擺弄那個了!趕緊通知老敖﹐讓他帶車過來﹣別用官車!”
罌粟女扣上鐵箱﹐“主人的衣服要換嗎?”
為了進出襄城君府﹐程宗楊身上穿著府中奴僕的青衣。如果讓雲蒼峰看見自己來洛都沒幾天就給別人當了奴僕﹐少不得要當場悔婚。
“來不及了。妳去找老敖﹐剩下的不用管。”程宗揚說著喚道:“來人!”
紅玉小心翼翼地過來﹐“公子。”
“去給我找幾件衣服“叫孫壽過來﹐給我梳頭。”
“是。”
不多時﹐襄城君帶著一股香風進來﹐她跪在程宗揚身後﹐拿起自己的象牙梳子﹐細緻地給他梳理頭髮。
程宗揚心下安定了一些﹐襄城君府位於城南﹐鄰近洛水﹐等敖潤趕來﹐驅車渡過浮橋也用不多少時間。
程宗揚想問道:“洛都是不是還有個鬼市?”
襄城君半是驚訝半是嬌媚地輕笑道:“公子連鬼市都知道﹐果然是蘇姨的心腹呢。”
她一邊梳著程宗揚的頭髮﹐一邊道:“鬼市在邙山腳下﹐每隔十日才開市一次。雖然也是市集﹐卻與其它九市不同﹐要到子時開張﹐天一亮就關門。勉強說的話﹐算是黑市。裡面賣的都是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程宗揚心裡打鼓﹐死丫頭不會是想去黑吃黑吧?
“賣的是贓物嗎?”
“什麼都有。各種奇珍異寶﹐法器靈獸﹐珍聞秘辛﹐甚至還有人口交易。”襄城君道:“奴家小時曾隨蘇姨去過一次﹐蘇姨離開後﹐就沒敢再去過。公子可是要去鬼市嗎?”
“是妳紫媽媽要去。”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從鏡中觀察她的反應。
襄城君擔心地說道:“鬼市魚龍混雜﹐媽媽怎能自己去呢?”
“她帶著驚理呢。”
“啊!”襄城君大吃一驚。
程宗揚鎭定地說道:“怎麼了?”
襄城君看了看周圍﹐確定罌粟女不在室內﹐才低聲道:“奴家還氶有來得及稟知公子﹣那個驚理﹐是龍宗的人。”
“妳怎麼認出她的?”
“奴家以前見過她。”襄城君道:“外子以前和龍宸的人有過交往﹐那個驚理當時就在其中﹐只是奴家在屏風後﹐她卻未見過我。”
“呂冀還和龍宸的人打過交道?”程宗揚笑道:“妳是堂堂的封君﹐襄邑侯的夫人﹐還怕什麼龍宸?”
“公子有所不知﹐”襄城君猶豫了一下﹐小聲道:“蘇姨在時﹐洛都頗有些狐族的同胞﹐但這些年逐漸消失殆盡﹐只餘下奴家一個﹐其他人大都是死在龍宸手中。”
“為什麼?龍宸和狐族有仇嗎?”
“奴家也不知曉。只知道龍宸一直在暗中追殺狐族後裔後﹐若非奴家有封君的身份掩飾﹐沒有引起他們的疑心﹐說不定早已被他們找到殺死。”襄城君心有餘悸地說道:“遇到公子之前﹐奴家一直擔心﹐蘇姨是不是也……”
難怪襄城君在兩名侍奴面前那麼乖巧﹐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她昨晚已經露出狐尾﹐身份再無法掩飾﹐因此脫離驚理的視線之後﹐她立刻設法示警救助。”
“那位胡夫人﹐也是狐族的人?”
“不是。她是太后的心腹﹐以前和蘇姨私交極好。蘇姨離開後﹐多虧她照顧奴家﹐後來還說服了太后﹐讓呂孫兩家結為姻親。”
程宗揚心下暗驚﹐襄城君嫁的是誰?呂冀。
呂冀是誰?太后的嫡親弟弟!
胡夫人能說服太后﹐把一個狐族女子嫁入呂氏后族成為正妻﹐她對太后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太后的心腹女官﹐與蘇妲己私交極好……難道她是蘇妲己那個未曾露面的結拜姊妹﹐九面魔姬?
程宗揚試圖回想那位胡夫人的相貌。自己以前在攝像機中已經見過她﹐只是那位胡夫人貌不驚人﹐又站在太后身後﹐形如婢婦﹐很容易把她忽略掉。程宗揚思索半響﹐赫然發現自己根本記不起來她究竟長得什麼模樣﹐只有一個平平常常的模糊印象。
襄城君道:“龍宸的人最是冷血無情﹐全無情義可言﹐只要出夠價錢﹐隨時都會翻臉不認人﹐公子千萬不能相信她。”
程宗揚回過神來﹐襄城君傳訊的舉動自然瞞不過收取了她魂魄的小紫﹐只不過自己原以為她是向宮裡來的人傳訊﹐揭穿自己和小紫的身份﹐沒想到她懷疑的卻是驚理。
襄城君壓低聲音道:“何況紫媽媽的身份﹐無論如何也不能被龍宸知道。”
程宗揚心下詫異﹐難道她看出了小紫壓根與她那位蘇姨無關?也難怪﹐死丫頭似乎根本沒打算隱瞞什麼。對小紫來說﹐襄城君就是一只煮熟的鴨子﹐怎麼也飛不出她的掌心。
“妳紫媽媽的身份怎麼了?”
襄城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公子不知道嗎?紫媽媽是最純正的天狐血脈﹐萬一被龍宸的人察覺﹐只怕會引來危險。”
程宗揚聽得莫名其妙﹐死丫頭什麼時候改的血型?竟然還天狐血脈?
“妳沒搞錯吧?”
“奴家絕不會認錯。”襄城君眼中泛起一縷異樣的光彩﹐“媽媽曾經讓奴家賞過她的一滴血﹣那是最純正最高貴的天狐血脈﹐擁有數不盡的神通和無窮變化……′
襄城君禁不住用舌尖舔著唇瓣﹐眼中流露出痴迷的神情﹐彷彿在回味那滴天狐之血的美妙滋味。
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襄城君確實沒有出賣她和小紫。因為在她眼裡﹐自己和小紫都屬於狐族一脈﹐是眞正的同族。其他人無論與她再親近﹐都是非我族類的外人。狐族生性多疑﹐但因為數量稀少﹐卻是一個很注重血緣的種族﹐確認了他們的狐族身份之後﹐襄城君再多疑也不會疑心到他們二人頭上﹐只是對罌粟女和驚理頗具戒心。
同樣﹐狐族更在意血脈的等級﹐血統越純正﹐在狐族中的地位就越高﹐傳說中的天狐血脈是狐族中當之無愧的王者。即使小紫沒有收取襄城君的一魂一魄﹐只要顯露出天狐血脈﹐就足以讓襄城君服服貼貼。
程宗揚納悶的是﹐小紫用的什麼手段﹐讓襄城君對她的天狐血脈深信不疑?小紫從蘇坦己身上取來的血只有一滴﹐這會兒還好端端封在琥珀裡﹐難道她這些日子也遇到了狐族中人?
“奴家已經泄漏了身份﹐只怕龍宸很快就會來人。”襄城君道:“奴家死不足惜﹐可紫媽媽若是遇險﹐奴婢就百死莫贖了。”
“不用再說了。這事有妳紫媽媽安排。妳只要自己小心些﹐別讓她們看出妳已經知道了她們的身份。”
襄城君鬆了口氣﹐“奴家知道了。”說著媚艷地笑道:“公子放心﹐奴家自不會讓她們看出端倪。”
襄城君將程宗揚的長髮束在頭頂﹐用一塊青布方巾裹好﹐然後戴上一頂輕便的紗冠。
紅玉取來衣物﹐雙手舉過頭頂。襄城君府中的衣物自然是極盡華麗。程宗揚挑了件不那麼晃眼的﹐由襄城君親手替他換上。
襄城君屈膝跪在他面前﹐幫他繫著衣帶﹐水汪汪的美目又濕又媚﹐膩聲道:“公子……”
程宗揚在她妖艷的粉頰上捏了一把﹐“乖乖在這裡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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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馳出津門﹐敖潤背著鐵弓﹐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另一邊則是神情慓悍的吳三桂。
程宗揚坐在車中﹐車帘高高卷起﹐一邊看著幾張紅紙書寫的禮單﹐一邊慶幸地說道:“幸好馮大法夠仔細﹐先帶了人在城外迎接﹐還準備了禮物。老敖﹐這些東西是你去買的?”
敖潤道:“洛都市面上貨色齊全﹐沒費多少事就買來了。”
“是嗎?”程宗揚打趣道:“我怎麼聽說是人家延香買的﹐你就跟在後面打個雜什麼的。”
敖潤臉上一紅﹐“那啥……她是本地人﹐對洛都的市面比我熟﹐東西可是老敖扛的。”
“咦?”程宗揚拿著禮單道:“這裡面怎麼還有香包、水粉呢?老敖啊﹐你不會是給人家買東西﹐還順手記到我的帳上了吧?。”
敖潤像火燒屁股一樣從鞍上站起來﹐腦袋幾乎伸到車窗裡﹐埋怨道:“馮大法這幹的什麼事!那些水粉明明是我自己掏的錢……”
吳三桂笑道:“老敖﹐程頭兒詐你呢﹣禮單上壓根就沒有水粉。”
敖潤一張老臉紅得猴屁股似的﹐訕訕道:“程頭兒﹐你這就不厚道了。知道老敖不識字﹐還這麼蒙我?”
程宗揚笑道:“要不這樣你能說實話嗎?”
敖潤臊眉搭眼地說道:“我也沒別的心思……就是想著辛苦人家好幾天﹐心裡過意不去﹐給她買了點水粉……”
“就一點水粉?”
“還有條帕子……“敖潤耷拉著腦袋道:“她沒要﹐我又拿回來了。”
“瞧你那點出息!”吳三桂道:“她不要你不會跪下來求她?你跪到天亮試試﹐我就不信她不要。”
敖潤半信半疑﹐“萬一她還不要呢?”
程宗揚道:“那你就沒戲了。”
敖潤心裡一涼﹐吳三桂安慰道:“放心吧﹐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要你一跪﹐那比黃金還值錢。”
“老吳﹐你以前跪過?”
“沒有﹐沒有!”吳三桂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我丟不起那人。”
敖潤摘下鐵弓﹐“姓吳的你別跑!老子跟你大戰三百回合!”
笑鬧間﹐一輛車吱吱啞啞行來﹐趕車的是一名老漢﹐車上坐著一個少女﹐雖然布衣荊釵﹐一張嬌美的面孔卻宛如桃花﹐水靈靈的雙眼像是會說話一樣。看到有人笑罵追打﹐她抿起紅唇﹐露出巧笑嫣然的美態。
程宗揚趴在車窗上﹐用力吹了聲口哨﹐眉飛色舞地說道:“這個不錯哎!又水靈又鮮嫩……咦?你們這是什麼表情?”
程宗揚回過頭﹐心臟猛然一跳﹐險些從嗓子裡蹦出來。
車旁立著一匹鐵黑色的戰馬﹐一名女子坐在馬上﹐一手握著刀柄﹐身體微微前傾﹐正蓄勢待發﹐一雙眼睛緊盯著自己露在車窗外的腦袋﹐視線在自己脖頸上來回遊移﹐似乎在尋找下刀的位置。
程宗揚趕緊收回腦袋﹐乾笑道:“原來是雲大小姐……多日不見﹐大小姐還是那麼威……英武﹐哈哈哈哈。”
雲丹琉輕蔑地冷哼一聲。
“雲老哥呢?你們沒一起嗎?”程宗揚叫道:“馮大法這傢伙辦得什麼事!他接人接到哪兒去了?”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11-28 07:25 PM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