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盧景宛如一片樹葉從高大的桐樹上飄落下來,接著身影一閃,掠入暗巷。
程宗揚警覺地看著巷口,見到盧景掠下,立即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府裏情況如何?」
「裏面看得極嚴。」盧景道:「隻勉強看到園中似乎有一個小湖,周圍每隔幾步就有人守著,我試過幾次也沒找到機會,隻好退了出來。」
程宗揚已經試過,結果連宴客的小園都沒能摸到,就險些露了行藏。射聲校尉的府邸並不算宏偉,裏面卻入駐了大量軍士,想瞞過他們的眼睛潛入園中,可以說難比登天,即使以盧景的身手能潛入其中,也難以存身。
離宴請還有數天時間,校尉府中的看守隻會越來越嚴密,到時候恐怕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更不用提去刺殺赴宴的主賓。難道隻有在路上下手了?
盧景道:「先弄清裏面的情形,才好再想辦法。」
程宗揚抬頭往周圍看去。射聲校尉是北軍八校尉之一,作為駐守京城的八支常備軍之一的主將,相當於二千石的官員。二千石在地方上堪稱封疆大吏,在洛都卻是數不勝數,以至於朝廷中要把二千石分成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和比二千石。因此射聲校尉的府邸也不是十分起眼,周圍比它高的建築比比皆是,隻要找一處樓閣,俯瞰校尉府並不是難事。
盧景看出他的打算,有些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用看了,鄰近的樓閣我剛才已經去過,能看到校尉府的位置都有軍士看守。姓韓的肯定是屬耗子的。」
程宗揚望著遠處一座樓閣,篤定地說道:「我知道一個地方,絕對沒有軍士敢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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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兩人如願以償地登上樓閣,朝相鄰的裏坊望去。隔著重重屋脊,隻能隱約看到校尉府的輪廓。那座府邸位於坊南,緊鄰著坊外一條小河。府邸呈長方形,最南端是一座池苑,規模雖然不大,卻有一座畝許大小的池塘,隻是夜色已濃,看不清更多的細節。
程宗揚扭過頭,正準備開口,卻見盧景一臉古怪地看著他。程宗揚愕然道:「怎麼了?五哥。」
「這才幾天工夫,你就勾搭上了襄城君府裏的丫鬟?」
程宗揚幹笑道:「沒有的事,誤會誤會。」
盧景翻著白眼道:「剛才那小婢叫什麼?紅玉?瞧她看你的眼神,要說你們倆沒點啥,我也得信埃」「五哥,你誤會了,我們就是一般的交情。」
「一般的交情會讓你不聲不響地登樓?」
「剛才不是說了嗎?這裏平時都沒人來,隻要咱們在樓裏別鬧出什麼動靜就行。」
盧景語帶威脅地說道:「你要敢對不起紫姑娘……」「五哥,你就放心吧。我們兩個一向是紫丫頭當家作主,這點小事在紫丫頭眼裏,那根本就不叫事。」
「還有月姑娘呢?」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那事你也知道了?」
盧景翻著白眼道:「廢話!」
「那是她們兩個的事,她們兩個商量著辦就成,我沒有任何意見。你不信?我向嶽帥發誓:真沒有!」
盧景哼了一聲,「便宜你小子了。」
程宗揚苦笑道:「可不是嘛。」
盧景道:「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我在這兒盯著,你先回去。」
「不急,我等天亮再走。」
不親眼看看校尉府的布置,程宗揚總覺得放心不下。他望著夜色中的池苑,暗暗念道:死丫頭此時或許就在附近,尋找出手的機會。等殺了韓定國,她多半也該消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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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一點一點消融,當第一縷晨曦出現在天際,程宗揚眯起眼睛,凝神望著遠處射聲校尉的府郟襄城君府與校尉府並不在同一個裏坊,中間隔了數重樓宇宅院,由於襄城君府相隔即遠,更因為沒人敢招惹襄城君和襄邑侯,因此韓定國屬下的軍士隻占據了校尉府周邊的幾處高樓,沒有敢來打攪襄城君。除此之外,校尉府附近所有能俯瞰府內情形的高處,都有軍士把守。
兩地相隔雖遠,但這點距離對程宗揚和盧景的目力來說都構不成障礙,從襄城君府西南的樓閣望去,能清楚看到射聲校尉府邸的整個布局。校尉府前後分為三進,最裏面是池苑。
天色微亮,兩隊軍士便集結起來,然後開始檢查府中是否有疏漏,程宗揚親眼看到,昨晚自己和盧景找出的漏洞在第一輪檢查中就被找出,接著布置了對應的人手。校尉府的布防越往南越嚴密,府邸南端的池苑則是重中之重。
昨晚看到的池塘可以證實的確存在,就位於池苑最南端,與外面的水渠隔牆相望。沿池修著長堤,堤上綠樹掩映,幾乎每隔十步就有一名軍士或者來自建威將軍府的仆役看守。池塘中心有一座小亭,通過一道石拱橋與長堤相連。
「宴客的地點不會是在亭子裏面吧?」程宗揚有些擔心地說道。
亭內雖然沒有人看守,但從長堤四周任何一個角度都能看到亭子。如果韓定國與射聲校尉選擇在亭中會面,身邊不需要帶任何守衛,隻要守住石拱橋就足夠了。
那亭子位於池塘正中,在這裏交談,不用擔心交談被人聽到,安全方面,池塘更是成為一道天然的屏障,無論誰想刺殺他們,都要越過池塘,他們隻要在橋頭留下一隊軍士,就能搶在刺客之前進入亭中。
盧景仔細看了許久,「那座池塘是唯一的漏洞。」
「從暗渠進入?」
盧景點了點頭。
與池苑一牆之隔,是一條小河,看得出當初建造池苑時,便是從河中引水進入池塘,池塘下方多半有引水的暗渠。問題在於暗渠的方位、大小都無從知曉,渠口多半還會有鐵製的柵欄,一旦潛入之後,發現被鐵柵所阻,在渠中又無法轉身,被困在其中進退不得,即使對於高手來說也實在太危險了。
程宗揚道:「先找到渠口再說。如果進不去再想辦法。」盧景說得沒錯,池塘是唯一的漏洞,再危險也要硬著頭皮試一試。
話音剛落,便看到一隊軍士手持裝著鐵鉤的長杆進入苑中,然後五人一組,用鐵鉤探查水底。那些軍士將整個池塘都檢查了一遍,接著拿來漁網,在上面裝好倒鉤,然後沿著長堤將漁網放入水中。漁網的布置十分陰毒,放在水下一尺的位置,從水面看來沒有絲毫異狀,一旦有人闖入,想越過池塘,肯定會中招。同樣從暗渠進入,一個不慎被卡在裏面,那才是死得不明不白。
盧景面色凝重之極,顯然也感到棘手。唯一的漏洞也被堵住,想在宴飲之際刺殺韓定國,得手的可能性已經越發渺茫。
看著漁網入水,程宗揚心都提了起來。這道布置正是針對小紫,一旦她倚仗水性潛入池塘,就等於進入死局。
程宗揚在欄杆上拍了一把,「我去找人。」
「哦?」
「射聲校尉與韓定國是什麼交情?為什麼想起來要宴請他?韓定國平常深居簡出,小心非常,為什麼明知道眼下有人要刺殺他,還要去赴宴?」
程宗揚拋出一連串的問題,然後道:「說不定這壓根就是個圈套,套的就是咱們。我先打聽一下,真要是個圈套,咱們就在路上下手,免得鑽到套裏。」
「成。我在這裏盯著。」
天剛亮,紅玉就到樓下守著,見到程宗揚下來,怯生生地往後退了一步。程宗揚毫不客氣在她粉頰上捏了一把,「告訴夫人,我有時間就過去會她。」
紅玉又羞又怕,小聲應道:「是。」說著一溜煙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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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西郟徐璜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良久道:「射聲校尉陳升宴請建威將軍的事,咱家正好曉得。」
程宗揚道:「聽說韓將軍回京之後極少出門,沒想到陳校尉一開口就把他請去了,難道他們兩個私交很好嗎?」
「陳校尉宴請韓將軍,非是私交,而是公事。」徐璜道:「前此日子有人私闖襄邑侯的禁苑,首惡雖然已經伏誅,但天子甚是不悅。因為屯騎的人也牽涉其中,天子有意啟用韓將軍接掌屯騎校尉。」
程宗揚一怔,射聲校尉宴請韓定國,居然是天子的意思?
「韓將軍一直在邊地,這些年倒是立了不少戰功。」徐璜道:「在邊地,與洛都的關係就淺,有戰功,就是個能幹事的人。天子的意思呢,想讓射聲校尉先見見他,看此人是否可用。」
「天子怎麼想起來要動屯騎校尉呢?」
「屯騎校尉姓呂,叫呂讓。」徐璜緩緩道:「北軍八校尉,越騎校尉姓呂,叫呂忠,長水校尉姓呂,叫呂戟。掌管宮禁諸衛的衛尉也姓呂,叫呂淑。」
「都是呂氏的人?」
徐璜微微點頭。
洛都常駐的軍隊分為南北二軍,南軍負責諸處宮禁的守衛,主將稱衛尉,又稱為衛將軍。作戰的主力則是北軍,北軍分為八支,包括中壘、屯騎、步兵、越騎、胡騎、射聲、虎賁、長水,各設校尉統領,合稱為八校尉。每軍有士卒七百餘人,另外還有一百餘人的屬官,總兵力在七千人以上,雖然比不上南軍最盛時兩萬人的規模,卻是漢軍最精銳的主力軍隊。
北軍八校尉中壘校尉負責守衛北軍大營,屯騎校尉主掌騎士,步兵校尉指揮步兵,越騎、胡騎擁有漢國最強悍的騎兵,射聲以善射而得名,虎賁是車兵。北軍士卒以良家子為主,唯一特殊的長水校尉,部屬是歸附的胡人。
除了南北二軍以外,天子的禁軍還有兩支:羽林、期門。期門是天子親隨,總數不過二百餘人。羽林是天子禁軍,兵力超過兩千,其中一半是曆次戰事中死於王事的將士子孫,號稱羽林孤兒。
南北二軍,加上羽林、期門,洛都常駐的總兵力在兩萬以上。主掌南軍的衛尉是呂淑,屯騎校尉是呂讓,越騎校尉是呂忠,長水校尉是呂戟,還有大量呂氏族人在各軍擔任中級軍官。洛都的軍隊一多半都在呂氏的直接掌控之下,換成自己當天子,也要想辦法換換人。
怪不得韓定國冒著殺頭的危險也要赴宴,這關係到他能不能更進一步,成為天子心腹。也怪不得呂冀肯拿出重金請陽泉暴氏出手去刺殺韓定國。他倒不見得是與韓定國有仇,隻是不想把屯騎校尉讓給別人,天子即使要換人,也要換成他們呂氏的自己人。
程宗揚心裏暗道:不知道如果天子得知他看中的韓將軍是黑魔海的人,會怎麼想?恐怕會感歎想找個信得過的人太不容易吧。
「皇後娘娘對你進獻的符籙很滿意。」徐璜笑道:「他日若是有驗,少不了你的好處。」
程宗揚幹笑兩聲,飛燕、合德這對姊妹花是曆史上有名的「絕代」佳人,受盡寵愛也沒能生下一兒半女,何況自己進獻的符籙壓根跟生子沒關係,就是一道靜心養神的平安符,這好處怎麼看也就是一張畫餅。
「明日是朝會的日子,」徐璜道:「可要記得早些入朝。」
程宗揚一怔,五天時間竟然這麼快?明天又到了朝會的日子?
「陳校尉宴請韓將軍是什麼時間?」
「明日晚間。」徐璜訝道:「你對此事為何如此上心?」
程宗揚早已準備好理由,趕緊拿出來道:「我擔心到時會出什麼變故。」
「勿須擔心。」徐璜不以為然地說道:「屆時單常侍也會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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