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二十四集
第一章
“天子問,有什麼生意能在三個月內賺得兩三倍的利錢?”
左悺尖細的聲音還在殿中回蕩,幾名中常侍一個個目瞪口呆,一時間殿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半晌唐衡才道:“蔡常侍去找天子借錢了?”
“你們怎麼知道?”左悺道:“不過不是借錢。蔡常侍私下求見天子,說他夜觀天象,山陽一帶當出金砂,其值以億計,求天子從內庫撥一千萬錢,由他去山陽采金,如果三個月內不見效,願付首級。”
眾人都圍上前去,“他要去當陽采金砂?”
“其值數億?還拿性命擔保?”
“天子根本就不信他那一套,”左悺道:“什麼山陽有金砂?山陽挖了多少年鐵了,連根金毛都沒見著。多半是他找到什麼來錢的路子,想背著太後大賺一筆。所以天子讓咱們打聽打聽,姓蔡的究竟有什麼來錢的路子?那位程大夫,你不是做生意的嗎?說來聽聽。”
眾人齊刷刷扭過臉,殷切地看著程宗揚,好像他一張嘴就能蹦出來金子來。
程宗揚心裏直犯嘀咕,這老蔡越玩越大了,連天子都敢坑。難怪老頭說漢國的太監都是瘋子。
程宗揚躬身施禮,然後道:“此事下官要問問蔡常侍才是。”
左悺不滿地板起麵孔,“讓你來就是因為你懂生意,若是要問蔡常侍,我們難道問不得?哪裏還要找你?”
“左常侍有所不知。三個月內賺得兩三倍的利息,別說我們漢國,就是天下也沒有這等生意。若是賺錢如此容易,世間還不都成了商人?”
唐衡道:“你是說蔡常侍所謂做生意是假的了?”
“下官不敢如此說。三個月內賺得兩三倍的利息,正經生意雖然沒有,但有一種生意也許是能做到的。”
“什麼生意?”
“投機。”
五人目光灼灼地盯著程宗揚。
程宗揚從容道:“當年七國之亂,都中公侯無不奉命從軍,因事起倉促,隻得向放貸之家借款。放貸之家以七國勢大,成敗未決,無人肯借。唯有無鹽氏拿出巨資,向列侯放貸,利息以十倍計。此戰若七國兵臨洛都城下,則無鹽氏血本無歸。若戰事拖延,十倍之利也所獲無幾。結果朝廷隻用三月便平定七國,無鹽氏坐收十倍之利。”
唐衡道:“這是賭博。”
程宗揚道:“唐常侍說的是,所謂投機,正是賭博。隻是賭局有大有小,蔡常侍若是以此投機,此局當是極大,因此下官要見過蔡常侍才好判斷。”
五人沉默良久,最後徐璜道:“我來安排,讓你和蔡常侍見一麵。但能不能問出什麼,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徐常侍放心。隻要見到蔡常侍,下官定能看出他的底細!”
程宗揚信心十足的模樣讓眾人都暗暗點頭。唐衡、具瑗等人紛紛想方設法,怎麼把閑雜人等都移開,讓程宗揚和蔡常侍好好見上一麵,弄清他做的是什麼投機生意。
五位宮中最有權力的中常侍一起辦事,可謂是雷厲風行,不到半個時辰,平常用於接待諸侯、宗室的顯親殿就被清理一空。接著徐璜親自出麵,把蔡敬仲請到殿內。
程宗揚已經等候多時,一見麵徐璜就笑道:“這位程大夫是新任的常侍郎,前幾日見過麵的。聽說蔡常侍精於器物,一直想向蔡常侍請教……”這是五人商量好的理由,為了讓程宗揚和蔡敬仲見麵。徐璜準備了一肚子的言辭,打算昧著良心把蔡敬仲的馬屁拍舒服了,讓他跟程宗揚談幾句。結果話還沒說完,蔡敬仲便道:“唔。那我跟他談吧。”
徐璜一肚子的話都咽了回去。這蔡敬仲今天怎麼改性子了?這麼好說話?但他肯賞臉跟程宗揚交談,徐璜求之不得,陪著笑臉道:“那你們好好談,我還有點事。那個……小程埃蔡常侍懂得多,你可要好好向他請教。用心些。”
徐璜怕耽誤他們兩個談話,一路小跑的離開,還順手把殿門關上了,好讓他們安安靜靜認認真真的仔細交談。
徐璜一走,蔡敬仲就從懷裏掏出幾張紙,“這是式樣圖。”
蔡敬仲把圖紙遞到程宗揚手中,拍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試驗室的事可得抓緊埃”“我知道,我知道。”程宗揚趕緊接過圖紙,塞進腰包。
蔡敬仲一眼看見,“這是拉鏈?我來看看……”程宗揚攔住他,“咱們先說正事——你這就開始借錢了?”
“是埃咱們說好的。”
“那你也不能這麼早埃”
“不早點怎麼行?”蔡敬仲道:“誰也不是幾十萬錢放身上對吧?這年頭大夥都不容易,有些手頭緊的還要賣房子賣地,你總不能想著今天開口,明天別人就把錢給你送來吧?總得給他們騰出來湊錢的時間對不對?”
這年頭大夥都不容易——這話說得虧心不虧心?
“大哥,”程宗揚苦口婆心地勸道:“你這撈的也太狠了,別說魚苗,連魚鱗都不留。我說,你怎麼還向天子借錢呢?”
“天子的錢也是錢埃你說的那個試驗室,我這兩天又考慮了一下。一年一萬金銖有點緊。一萬金銖是兩千萬錢,我打算借一億,算下來有五萬金銖,頭幾年勉強能對付下來……”“打住!一億?你打算在漢國宮廷裏撈一億?”程宗揚壓低聲音叫道:“你想過沒有,你從天子手裏,從徐常侍、唐常侍、單常侍、具常侍、左常侍……這幫中常侍手裏借一億錢,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他們會放過你嗎?你跑到天邊都沒用!下輩子碰見都得咬你幾口。江州剛打過一仗,我可不想因為這一億錢,跟漢國北軍的中壘、屯騎、射聲再打一常你把天子惹毛了,說不定連羽林、期門都給你派來。我們江州地方太小,真心抗不住啊,大哥。”
“你是擔心善後?”蔡敬仲胸有成竹地說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你怎麼安排的?”
“我不是向天子請詔,去山陽采金嗎?等借夠錢我就走。山陽的鐵官徒已經向朝廷幾次請命,說礦上每年定額太高,而且鐵官搶奪財物,草菅人命。我一到山陽,就把開采量加兩倍,你覺得那些鐵官徒會怎樣?”
“現在就過不下去了,你再加兩倍,那還不得反了?”
蔡敬仲撫掌道:“這就對了!鐵官徒一反,頭一個就得殺我,對不對?”
“那必須的!”
“好。到時候我就爬到房頂上朝北叩拜,痛哭辜負皇恩,無顏麵見天子,然後——閉門自焚。”
程宗揚恍然大悟,“金蟬脫殼!”
“沒錯。我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說的?本事再大,也不能找死人還錢吧?天子都沒轍。宮刑?我已經割了。斬首?我都化成灰了。誅三族?我一個太監,全家早就死光光了。天子就是氣不過,想找我鞭屍,他也得先找到屍體才好拿鞭子對吧?”
可不是,連鞭屍都鞭不了。程宗揚仔細想了一遍,這事除了缺了大德,別的辦得還真是幹淨。卷了一億跑路,連骨頭渣子都不留。
“為什麼要去山陽呢?”
“咱們不是缺個鐵礦嗎?”蔡敬仲道:“我想了一下,山陽的鐵官徒已經忍了這麼多年,說不定還能再忍下去,這可不行,必須得讓他們站出來,為自己的利益抗爭。我是這麼考慮的,你看成不成——我琢磨著從星月湖大營借點人,幫他們起事,最好能成為首領。等朝廷火燒眉毛,我們再用江州的名義出麵,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向朝廷表示,要把山陽的鐵礦包下來。”
“朝廷怎麼可能答應?”
蔡敬仲驚訝地說道:“為什麼不答應?”
“山陽還亂著呢!”
“就是亂著才好答應——漢國當年和星月湖大營有仇啊!”
程宗揚一拍大腿,“我把這茬兒給忘了!”
“這麼大個坑,江州願意往裏麵跳,朝廷高興都來不及。你想啊,朝廷一動兵,打的就是金山銀海。正著急呢,有個傻子站出來拼命往坑裏跳,要把這個坑給填平了,朝廷做夢都能笑醒。本來要花幾億錢打仗,現在不用花了,對朝廷來說,省的錢就當是賺了。運氣好的話,咱們不但一文錢不用花,白白得個鐵礦。說不定朝廷還會倒貼幾個……”蔡敬仲表情淡定,這種不知會引起多少血雨腥風的謀劃,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像在講述實驗的步驟一樣,絕對的客觀冷靜,不摻雜任何個人感情的因素。那些可能被波及的人命,在他眼中仿佛隻是一串冰冷的實驗數據。
程宗揚本來被他說得暈乎乎的,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沉默半晌,然後拍拍蔡敬仲的肩,“這事我知道了。你不是想看拉鏈嗎?這個給你。”
程宗揚解下腰包,把裏麵的東西取出來,然後遞給他,“你看,這是拉鏈,裏麵還有好幾層。這個搭扣有意思吧?又方便又結實……有空琢磨琢磨這個,錢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蔡敬仲目光被那件腰包吸引,毫不在意地說道:“行。”
臨走時,程宗揚道:“你是不是特別恨單常侍?”
蔡敬仲困惑地說道:“為什麼?”
“你向別人借錢都是幾十萬,怎麼到他那裏變成二百萬了?”
“我聽說他剛賣了房子——要不我再借點?”
“千萬別!”
剛才幾位中常侍談及蔡敬仲向大家借了多少錢,單超頗有些自負,似乎蔡敬仲向他借一百萬,著實看得起他。程宗揚這會兒才明白,單常侍是自作多情了。蔡敬仲壓根就沒看他的人,完全是奔著他那錢去的。
程宗揚從顯宗殿出來,五名中常侍都擁上前去,“怎麼樣?怎麼樣?”
程宗揚沉著臉道:“一文錢都別借給他!”
五名中常侍有些失望,接著又緊張起來,“我們已經借過錢的怎麼辦?”
“找他要!能要多少要多少。”
“他說的利息……”
“假的。我看全是忽悠。”
單超一提袍角,就要往殿裏衝,眾人連忙把他拉住,“息怒!息怒!”
單超脹紅了臉,粗聲大氣地說道:“你們借的少是吧?我可是一百萬錢!”
“不是錢多錢少的事,”徐璜勸道:“小心打草驚蛇!萬一他知道咱們識破了他的伎倆,不肯還錢怎麼辦?慢慢來,這錢咱們遲早要討回來。”
眾人好說歹說,總算勸住單超,先穩住姓蔡的,然後把錢再慢慢拿回來。
蔡敬仲的計劃不可謂不周密,但程宗揚還是決定要拆他的台。縱然他害的人跟自己沒什麼關係,可程宗揚希望他能把聰明才智都用到正經地方。他的才華用在這上麵,不僅僅是浪費,也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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