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白鬍子老頭哆嗦着從壇子裡鑽出來,顫聲道:「欺人太甚……」
小紫笑道:「誰讓你那麼慢?」
「等等!」程宗揚叫道:「這是什麼東西?」
「東西?」老頭怒道:「老夫乃是器靈!」
「無知之徒!老手的第一任主人是創世之神!後來每一任主人,無不是神明般的存在!」老頭一邊說,一邊傲然捋着鬍鬚,接着他整個人就顛倒過來。
小紫把壇子翻過來,一手拍着壇底,似乎是想看看壇子裡還裝的有什麼。白鬍子老頭再兩手抓住壇沿,被她拍得晃來晃去。
「住手……住手啊……」
小紫把壇子隨手一丟,「一點都不好玩。」
堂堂器靈竟然被人如此無視,老頭氣得鬍子都在哆嗦。
程宗揚與小紫配合默契,知道該自己唱白臉了,打圓場道:「小孩子家不懂事,那個……器靈大爺,周少主是你的……」
老頭梗着脖子道:「主人!」
小紫笑道:「你那些神明般的主人都是這樣子的嗎?」
老頭像被羞辱一樣叫道:「荒唐!主人如今年紀尚輕,有老夫輔佐,不出二十年,必然是神明般的存在!」
程宗揚低聲道:「這器靈聽起來很厲害啊。」
小紫撇了撇嘴,「你聽他瞎吹。這麼厲害,還住在這麼破的房子裡?連個窗戶都沒有。」
「此乃神器!」
「沒有窗戶。」
「唯有第一等的神器才能孕育器靈!」
「沒有窗戶。」
「此壇乃是上古之時,由創世大神用女媧造人所餘之土,調以天河之水,使原始天火燒制七日而成!」
「沒有窗戶。」
「……」
老頭已經倒噎氣了,小紫又補一刀,「就是沒有窗戶。」
程宗揚繼續打圓場,「別吵了。我覺得器靈大爺這一居室也挺不錯。」
老頭露出感動的神情,覺得還是這小子有眼光。
「器靈大爺,我看着你和周少主的關係不一般啊。」
「當然!老夫自上一任主人坐化之後,便一直留在主人藏骨的洞中,直到遇見主人。當時他還是個娃娃,在山洞裡玩耍,偶然發現老夫。老夫傳授他諸般功法,又助他淬體,養煉真元。指點他找到主人所藏的寶物,還幫他收服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
周少主的天才原來是這麼來的。程宗揚大為心動,「你會得挺多啊?」
老頭傲然一笑,「老夫跟過數位主人,與每一位主人都形影不離。不僅知道許多失傳已久的功夫,還對各種掌故秘辛了如指掌!比如這太泉古陣,老夫歷任主人裡,便不止一位來過。」
程宗揚道:「器靈大爺,有沒有興趣跳個糟,到我這裡來呢?」
老頭哼了一聲,「你便死了這條心吧。器靈絕不會背叛自己的主人!」
「先不要說這麼絕對嘛,世上的事都有商量。你有什麼心願,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搞頭。」
老頭淡然道:「老夫除了輔佐主人,別無所求。」
程宗揚看了眼死丫頭剛才用來砸壇子的石頭。
「不必痴心妄想!」老頭毅然道:「世間沒有一個器靈會背叛主人。老夫便是形神俱滅,也不會拋棄主人!」
程宗揚用商量的口氣道:「給你換個壇子?」
老頭閉着眼,淡淡道:「可笑。」
「鑲個金邊?」
「荒唐。」
「帶你去旅遊?看看你跟隨歷代主人戰鬥過的地方?」
「不必。」
「說吧,你需要什麼祭品?我來準備。」
「一無所需。」
這老傢伙刀槍不入啊。態度這麼堅定,讓程宗揚也覺得沒招。
小紫悠然道:「一具身體。」
老頭霍然睜開眼睛,然後脖子一擰,冷笑一聲,「不可能。」
程宗揚道:「你別看她年紀小,她其實是精通煉魂術的大師。」
「器靈乃是至陰之體,一旦失去本命法器,必然消散。移入他人體內,更不可能。被陽氣一衝,便是形神俱滅的下場。」老頭話終於多了起來,「世間每一個器靈,無不想擁有自己的身體,但想擁有身體,唯有一個辦法:讓自己的主人成為神!所以每一個器靈都不遺餘力地𨍭佐主人,絕不背叛。」
小紫笑吟吟道:「老傻瓜,你被騙了。」
老頭漲紅了臉,「妳在污蔑我的主人!」
「你們的主人只是不想放你們走,才編出這樣的理由,好勒索你們一輩子。想給你們找一具身體……」小紫搖了搖手指,「其實一點都不難。」
老頭眼中先是不信,然後是懷疑,最後露出一絲希望的光彩,「真的?」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老頭手一滑,跌進去壇子裡,接着又飛快地爬出來,叫道:「我不信!妳一定有什麼可怕的要求!」
「要求當然有。但我可以先給你身體,然後你再聽我的條件,如果不答應的話,我也不勉強你。怎麼樣?」
老頭頷下的白鬍子都顫抖起來,眼睛直勾勾看着小紫。
小紫笑眯眯抱着手臂。
片刻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昏暗的光綫透過森林茂密的枝葉在它銀白色的外殼映出金屬的光澤。
…………
機械守衛在林中笨拙地跑動着,不時絆到樹根,撞在樹上,甚至連設計優越的平衡性也無法阻止它自己摔倒,就像一只沒頭蒼蠅般跌跌撞撞。但它的擴音器中不時發出狂喜的電子聲,時而怪叫,時而歡呼,時而哈哈大笑。
「真的!這是真的!我可以自己走路、蹦跳、招手、轉圈……哈哈哈,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自由了!」
「自由的感覺真好!不用再待在壇子裡,被人帶來帶去的感覺真好!真美妙啊,我的身體!」
機械守衛忽然停下來,四十五度望天,一動不動。
程宗揚等了兩分鐘,忍不住道:「怎麼不動了?死丫頭,不會又被妳玩壞了吧?」
電子聲用沉鬱頓挫的音調道:「我在賞月。」
程宗揚情不自禁地朝天上看去,然後道:「你賞個毛線啊!你在森林裡好不好!外面還是陰天,哪兒來的月亮?」
「賞月是一種心情。你不懂。」電子聲用嘆息的口氣道:「你怎麼會理解一個待在壇子中的靈魂,對月亮和詩意人生的嚮往呢?」
程宗揚小聲道:「你沒弄錯吧?這傢伙跟剛才不一樣啊。」
「也許它本來就是這樣,在壇子裡待得太久,才變態的。」小紫道:「喂,我的要求你想聽聽嗎?」
機械守衛做出一個拭淚的動作,「對不起,我太傷感了……當然,任何要求都可以提,這是我的承諾。但是,」他看了眼朱殷,「不包括中了詛咒的人。」
聽到要緊處,程宗揚趕緊插口,「太泉古陣的詛咒是什麼?」
「是一種輻射。」
「什麼?」
「哦,是一位主人這樣說的。」機械守衛像是回憶一樣一手摸住下巴,「那是很久遠以前的歲月了……你覺得我這個姿勢可以嗎?」
「很好!」程宗揚繃着臉道:「如果你再囉嗦,我就把龍晴玉拆下來。」
「我是希望自己的動作能自然一些,讓大家有一種比較好的對話體驗。畢竟我在適應自己新身體……哦!我明白了!請你冷靜一些。」
「很久以前,我有一位主人﹣﹣具體是哪一位,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你知道,畢竟時間太長了,而我的主人又很多,即使我是器靈,有時也只能記得他們說過些什麼,而很難分清是誰說的。」
「我這位主人有許多奇特的言論,他說太泉古陣充斥着一種輻射,但被進入者破壞之後,大部分已經失效,還有一部分仍在運轉。這種輻射會改變闖入者細胞中的線粒體﹣﹣是的,他這樣說的。」機械守衛做了一個聳肩的姿勢,「他總是會有一些很古怪的說法,作為一個忠實的器靈,我不好對主人的個人習慣作出不符合身份的評價,但我很慶幸有這種愛好的主人併不太多。」
程宗揚道:「他有沒有說怎麼發現那種輻射?」
「當然可以。」機械守衛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中了輻射的人,眉心會出現一抹顏色。我的主人認為,這是松果體受到輻射之後出現的體表特徵。」
「中了就晚了,我是說能不能看到那種輻射的存在,好躲開它。」
「哦,這個沒有。」
「你的主人有沒有辦法可以治癒中了詛咒的人呢?」
「我不認為他有。」機械守衛揮了揮手,「你知道,大多數主人都不會對器靈隱瞞什麼,事實上,他們經常只有器靈可以交流。所以我頃向於認為他沒有,因為我某一位主人﹣﹣也許併不是他﹣﹣也中了太泉古陣的詛咒。作為一個忠實的器靈,只要有任何辦法,我都不可能拋棄自己的主人。但我只能親眼看着他逐漸衰弱,直到死去。」它用緬懷的口氣道:「那真是一段艱苦的歲月啊……」
「那這位周少主呢?」程宗揚指了指周飛,「你也不拋棄他嗎?」
「哦!當然!」電子聲充滿感情地說道:「我相信自己的主人。他一定會成功!我會永遠祝福他,我的心會永遠和他在一起﹣﹣那個,你們有樂器嗎?雖然我的主人們通常都不喜歡樂器,但我個人對音樂是相當痴迷的。」
這轉折太快了,程宗揚搖了搖腦袋才反應過來,他拿出珊瑚匕首,在樹上削了幾下,然後遞給他,「拿着。」
「太棒了!」電子聲欣喜地說道:「坦白地說,看到你們沒有携帶樂器,我已經忍不住失望了。沒想到你能當場為我制作樂器,不得不說,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這樣簡潔、優美而流行的樂器﹣﹣我在追隨主人的漫長歲月裡,幾乎在每一個地方都見過有人快樂地擊打着它,唱着節奏分明的歌謠,每一段旋律都充滿自由和奔放的氣息……」
機械守衛把兩塊木板夾在手上,用尖銳的電子聲唱道:「打竹板,拜碼頭,拜過碼頭我街上走!大爺大娘行行好,有肉給塊肉,有粥給碗粥……蓮花落哎!蓮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