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第三章】
蕭遙逸站在山腰處,好整以暇地朝他招了招手,然後挽起雕弓,一邊搭箭,一邊對旁邊的少女道:「這種江湖搏殺和兩軍壘不一樣。射箭的力道、準頭都在其次,要緊的是捕捉時機,怎麼增加隱蔽性。不然你射得再準,力道再強,也容易被對手避開。」
阿蘭迦訝異地說道:「你竟然還會射箭?」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蕭遙逸道:「除了射箭,我還會趕車、彈琴、算帳、辦紅白喜事、寫禮單……放哪兒都能混口飯吃,絕對餓不着妳。」
「哼,大話王。」
蕭遙逸一臉認真地說道:「那叫話兒﹣﹣妳發音不準啊。」
「大話兒……王?
蕭遙逸笑眯眯道:「對了。」
阿蘭迦望着場中,「他們是你的朋友?」
蕭遙逸糾正道:「是兄弟。那個使刀的姓程,是我們的掌櫃兼總管。」
阿蘭迦哼了一聲,「一點都不像好人。」
蕭遙逸道:「妳看很很準啊!他本來就不是好人﹣﹣是聖人。」
「亂說。」
「我沒開玩笑。」
阿蘭迦挑起長眉,「一個不是好人的聖人?」
「如果說憐貧恤老,樂喜好施,坐懷不亂是好人,那聖人兄肯定不算好人。但給他一個郡,他未必能讓郡內夜不閉戶,卻能讓一郡之人衣食無憂;給他一支軍隊,他未必勝果最多,但一定是傷亡最小的。即使什麼都不給他,他也能走出一片天地。這樣的人已經不能用一般的道德來衡量。」
阿蘭迦狐疑地看着那個年輕人,「他很厲害嗎?」
蕭遙逸點了點頭,「十個我加起來也比不上他。」
「騙人!我不信。」
「這麼說吧,給我一個郡,我也能把它管好。但能改變天下者,非聖人兄莫屬。」
「那位周少主,說不定他能改變天下啊。」
「聖人兄不一樣,他也許不會改變天下的局勢,但會改變天下的根基。」蕭遙逸一邊說一邊穩穩張開弓,將一名飛身躍起的外姓人當空射殺,然後道:「此所謂『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程宗揚甫一落地,立即一招虎戰八方,護住周身要害,接着廝殺起來。這群外姓人中好手併不多,此時又有蕭遙逸在遠處策應,程宗揚如虎添翼,兩人遠箭近刀,轉眼間已經斬殺數人。濃郁的死氣湧入丹田,肩頭傳來一陣麻痒的感覺,傷口正在快速癒合。
給歷過江州之戰的搏殺,這種江湖混戰對程宗揚而言都有些不夠看的。那些外姓人的攻擊完全是街頭鬥毆的水準,相互之間缺乏最起碼的配合。偶爾有幾記犀利的攻勢,也是相熟的同伴聯手對敵的經驗。從這方面說,這些外姓人比起鐵馬堂的好漢還差了不少。說來也不奇怪,外姓人習慣於藏在陰影中偷襲暗殺,設計圈套陰人之類的勾當,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就顯出狡詐有餘,強硬不足的短板來。
程宗揚穩住陣腳,然後朝武二看去。武二這會兒也鬥發了性,厚厚的火山灰在他腳下彷彿雪花,一步跨出,便踩下半尺深。烏黑的鐵軌在他手中猶如一條蒼龍,繞身飛舞。
普濟和尚竟然也不遜色,他赤裸的肩背肌肉瘦削卻強悍無比,猶如龬絲擰成一般,與猛虎般的武二硬拚,居然不落下風。
混戰中,腳下的山體忽然微微一震,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接着頭頂的火山口噴出一團帶着火光的濃煙。天空陡然間陰暗下來。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不斷響起,熾熱的氣浪夾雜着沙石滾滾而下,整座火山像要塌陷一樣搖晃,接着腳下的山石寸寸崩裂,正在廝殺的眾人來不及躲避就被滾落的火山岩石埋住。
程宗揚扒開還帶着火焰溫度的火山灰,咳嗽着伸出腦袋,入目的情形使他一陣恍惚。
濃雲滿布的天際不時閃爍着電光,頭頂一片天宇像被利刃切開般,露出幾道不規則的裂痕。裂痕內的色澤暗紅如血,彷彿溢血的傷口。
程宗揚撐起身,只見視野內充斥着密密麻麻的樓群,在忽明忽暗的天宇下,猶如冰冷的三合土森林。」
「救命啊……」身後傳來微弱的呼聲。
程宗揚找了片劇,才把徐君房從火山灰裡扒了出來。徐大忽悠運氣不壞,身上只有幾處擦傷,只不過從高處跌下來,又被火山灰埋了半截,嚇得不輕,被程宗揚揉揉心口,漸漸鎮定下來。
程宗揚道:「怎麼回事?這不是魔墟嗎?咱們怎麼又回來了?」
徐君房道:「魔墟本來就在火焰山裡面,山塌了,咱們就進來了。」
「山怎麼會塌了?」
徐君房沉吟片刻,「魔墟乃是仙人之居,周圍設有禁制,原本只有一條通道可入。以我的經驗推斷,這樣的動靜多半是有人破壞了魔墟的禁制。」
程宗揚想起周飛突然離開的事,那傢伙來得蹊蹺,去得古怪,而且如果有人能破壞這裡的「禁制」,也許只有周飛能做到,連自己都摸不到頭緒。
兩人此時摔在一幢大樓頂,旁邊倒是還有個外姓人,可惜運氣差了些,被一塊火山岩砸中腦門,死得不能再死。程宗揚撿起背包,又從火山灰中找到一截刀柄。雷射刀的刀身已經消失,程宗揚也沒有再重新凝出,就那樣塞到懷裡,一邊找着下樓的路徑,一邊道:「朱老頭呢?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徐君房也在納悶,「我們一塊兒摔下來的啊,不會還在灰裡埋着呢?」
難怪徐君房運氣這麼好呢,原來有朱老頭護着。當時他離的位置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居然能摔到一起,多半也是朱老頭做的手腳。程宗揚越想越是惱火,死老頭明明一起摔下來的,竟然不拉自己一把,這老東西太缺德了!
徐君房回去要找,被程宗揚一把拉住,「別管那老東西!死不了!」
「程頭兒,你別發火,」徐君房安慰道:「朱老頭也不是故意踢你的。」
程宗揚都氣樂了,「當然不是故意踢的,那老東西是踹的!咦?你剛才叫我什麼?」
「程頭兒啊。」徐君房有些不安地問道:「這樣叫不行嗎?我聽他們都是這樣叫的。」
程宗揚哈哈大笑,拍着徐君房的肩道:「行!當然行!老徐啊,想不想跟我出去逛逛?」
徐君房痛快地說道:「只要管吃就行!唉,我在鎮上的房產都沒了,不出去掙點錢,回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放心!到時你還想回來,我給你蓋幢大屋,比栖鳳院還氣派!」
程宗揚一直操着心思,想怎麼把徐大忽悠給忽悠過來,沒想到徐君房答應得這麼痛快,不由心懷大暢,連日來的煩心事都變得無足輕重。
「老徐,你說太泉古陣一共十八層,魔墟算是哪一層?」
「還在第十層。」徐君房道:「魔墟看起來挺大,但比起每一層的規模要小得多。古陣中這種地方還還有好幾處,都被仙人用法術隱藏起來,要穿過禁制才能見到。而且禁制還都不一樣。除了魔墟,鬼谷先生說還有一處仙城,可連先生也沒有找到過。」
「鬼谷先生有沒有說過古陣裡有一塊紅色的石頭?」
徐君房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搖頭道:「沒聽說過。」
大樓四壁都已經殘破,寒風穿過碎裂的窗戶,發出詭異的尖嘯,讓人背後汗毛直竪。幸好樓層不高,一盞茶工夫兩人便下到地面,都不由得鬆了口氣。」
樓外是一條街道,兩側立着幾盞陳舊的路燈。地上像是剛下過雨,濕淋淋的柏油路面反射出路燈黯淡的光線。
忽然身後一聲大喝,「哪裡逃!」
接着便看到一個和尚倒提禪杖,如風般穿過柏油路,隨着他的起躍,那只光頭被路燈映得一亮一亮,活像只線路接觸不良的燈泡。
那和尚掠到路邊,「咚」的一聲,抬腳踹飛一只垃圾桶,露出後來一個猥瑣的身影。
朱老頭蹲在地上,仰着那張人見人恨的老臉,一臉呆滯地望着那和尚。然後慢慢咬緊牙關,面容一點一點地扭曲起來,一邊「吭哧吭哧」使勁,一邊費力地說道:「拉……屎呢……沒見過啊……」
那和尚臉一紅,趕緊把垃圾桶撿過來,放回原處,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僧孟浪了。」一邊說一邊緩步退開。
那和尚扭頭看到兩人,過來合什行禮,說道:「敢問兩位施主,可曾見過一名大漢?」說着將武二的形像描述一遍。
徐君房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
「那便打擾了。」那和尚扛起禪杖,大步離開。
程宗揚摸着下巴道:「這幫和尚真夠認死理的,還在追呢。」
徐君房好奇問道:「二爺那招是啥功夫?」
「九陽神功。」程宗揚笑道:「怎麼?你也想學?」
徐君房頭搖得潑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那種功夫怎麼能亂學?」
程宗揚倒是奇怪了,「為什麼不能學?」
徐君房理所當然地說道:「那種功夫都是鎮派之寶,當然不能順便泄漏。」
程宗揚「哈」的笑了一聲,「你怎麼也相信這一套?武學這種東西和其它學科一樣,應該都是在不斷的完善發展。把自家的絕學藏得寶貝一樣,生怕有人學會了,這也太蠢了吧?我要是太乙真宗掌教,門下弟子全學九陽神功!要不了幾年就能橫掃天下!什麼六大道宗,十方叢林,全都靠邊站。」
徐君房搖頭道:「鬼谷先生可不是這樣說的。」
程宗揚來了興趣,「鬼谷先生怎麼說的?」
「先生說海外極遠之地,有個地方擅長煉器。其中有一種殺器叫做槍,即使毫無修為的人,只要拿到槍,就能舉手之間取人性命。所以官府出面,不讓人隨便持有。」
程宗揚道:「先生沒有說,海之極遠之地有些地方不禁槍嗎?」
「有啊。」徐君房道:「先生還說了,那種小殺器不是最厲害,有些地方還盛產一種大型殺器,叫做飛彈……程宗揚臉上的表情七彩紛呈。徐君房道:「程頭兒,你說有沒有地方不禁這個,人們隨便拿着玩的?」
程宗揚表情頓時垮了下來,半晌才哈哈笑道:「什麼核心武學能和飛彈比?鬼谷先生太誇張了。哈哈!」
徐君房的驚訝正好相反,「先生只是講個寓言,難道世上會有能和各宗絕學相媲美的殺器?」
程宗揚想起王哲飛至半空釋放九陽神功的一幕,笑聲戞然而止,過了會兒才道:「也許有吧……不說這個了。一群和尚去替道派宗門出頭,我怎麼覺得這事這麼古怪呢?」
朱老頭提着褲子過來,嘿嘿道:「小程子,上當了吧?武二亮出來的要不是九陽神功,就算把天都打穿,那些和尚也不會多看他一眼。懂了不?」
程宗揚被他一言點醒,頓時明白過來,叫道:「幹!不會吧!」
那些和尚見到九陽神功便喊打喊殺,其實併不是因為九陽神功本身,而是在針對太乙真宗。再想到尹思元與神霄宗聯手剿殺童行海一行……程宗揚忽然發現以前說起太乙真宗風雨飄搖併不是一句空話。
失去王哲和一大批精英弟子,又經歷了宗內諸教御的紛爭,無論是什方叢林還是各大宗門,都不約而同把內憂外患的太乙真宗當成一塊肥肉,一邊藉機打壓太乙真宗的勢力,一邊搶奪太乙真宗的地盤。普濟併不是懷疑武二偷學了太乙真宗的鎮教神功,而是把他當成貨真價實的太乙真宗門人,只是藉着《核武條約》的幌子,好除去太乙真宗這名未曾露過面的精英。
「這幫賊秃!太奸許了吧!幹!我竟然看走眼了,以為普濟是個一腦門子正義的莽和尚呢。」
「知道就好。」朱老頭道:「法音寺與大孚靈鷲寺走得最近,這倆廟裡能出啥好鳥?」
「娑梵寺呢?」程宗揚心下忐忑,信永那賊秃不會也是扮豬吃虎吧?
「娑梵寺那幫光頭,撈錢倒是一把好手,別的不值一提。」
程宗揚放下心來,他看着朱老頭一邊繫褲子,一邊侃侃而談的德性,忍不住道:「老頭,你不會真來拉屎吧?」
朱老頭堆起一臉笑容,朝徐君房招了招手,親切地說道:「小徐子……」
徐君房抬起眼,「咋了?」話音未落,他便兩眼一翻,身體像散了架一樣倒在地上,緊接着鼾聲大作。
程宗揚看看徐君房,又看看老頭,「幹嘛呢?什麼話還得背着人講?」
朱老頭收起嘻笑,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凝重,緩緩道:「這是魔墟。」
程宗揚板着臉道:「這麼機密的事你都知道了?要不要哥也把你滅口了?」
「從那邊出去,」朱老頭指了指一個方向,淡淡道:「便是五原城。」
程宗揚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太泉古陣在西邊的大山裡嗎?」
程宗揚茫然地點點頭。
「老夫第一次進入太泉古陣,便是從大雪山進入此處。」
程宗揚想起自己初入六朝時,在大草原邊緣看到的那座覆蓋着皚皚白雪的雄偉山脈……
「你說咱們從這邊進來,從那邊出去,就能到五原城?醒醒吧!這裡離五原城沒有一萬里也有八千里!我要在這兒建條商路,光賺運費就能發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