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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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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下集,唔該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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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色微明,凜冽的寒風掠過雪野,卷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霧。一條猛虎般的漢子踏雪行來,他濃密的頭髮在風中飛舞着,毫不畏冷的敞着懷,露出胸前厚厚的護心毛,那種龍精虎猛的氣勢,任誰都得挑起拇指,叫一聲:二爺威風!
   只不過在程宗揚看來,這廝穿着帆布做的牛仔服,扛着一截工字鋼,怎麼看都不像打虎英雄武二郎,如果加個安全帽,十足就是大雪天還要上工地的苦逼鐵道工。
   武二郎扒開積雪,露出一只珵亮的金屬殼,然後屈指敲了敲,得意洋洋地說道:「紫丫頭,二爺說過誤不了妳的事,怎麼樣!」
   雪地中掘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大洞,一具完整的守陣力士正卡在洞內,只有一只腦袋露出地面。洞口幾乎是比照它的大小挖成的,正把它的四肢都卡在洞內。由於是凍土,周圍像鐵一樣結實,生生把這個守陣力士困在其中。
   程宗揚蹲在雪坑邊仔細看了半晌,然後扳住它頭部的金屬蓋,用力一掀。那只金屬蓋「卡」的掀開,敞露出內部復雜的結構。裡面併沒有線路,而是一組奇異的模塊。模塊呈現純淨而透明的天藍色,看不出任何導線的痕跡,但程宗揚可以斷定,那些水晶般的模塊中,有無數肉眼看不到的電路正在運行。
   伸手點了點裡面一塊天藍色的蕊片,「多半是這個蕊片。」
   小紫望着那塊天藍色的物體,「什麼是蕊片?」
   「妳就把它當成人的大腦好了。用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判斷,做出反應。具體怎麼工作妳就別問我了,牽涉到材料、數學、電子、語言……每一門都夠學一輩子的,總之很麻煩。」
   「原來是這樣啊。」小紫䊹指一緊,將那塊水晶般的蕊片拔了出來,然後捏得粉碎。
   「喂喂喂!妳不是對機械人很好奇嗎?那可是最要緊的東西。」
   「太麻煩了,人家才懶得學呢。」
   小紫一手放在守陣力士腦殼中,臂上傳來「咯嚓」的輕響,那只紅珊瑚臂釧分解開來,又連接成一條小蛇,蜿蜒游進機械守衛的腦殼,在裡面沒有規律地碰觸着。
   雪雪看着有趣,從小紫懷裡躥出來,跳到機械守衛敞開的頭部,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氣勢,得意地搖着尾巴。
   程宗揚對小紫道:「我要是妳,這會兒就把守陣力士的腦殼蓋上,憋死這只小賤狗。」
   雪雪四肢踞地,憤怒地吠叫兩聲,然後撒了一泡熱騰騰的狗尿。
   程宗揚呆了一會兒,然後按捺不住地拍手大笑起來,「這下彻底完了!死丫頭,妳要再抓一個守陣力士了。」
   小紫唇角卻浮現一絲笑容,「原來是這樣啊。」
   話音未落,那具守陣力士一手便從泥土中伸出,在空中「呯」的握緊。讓眾人都為之目瞪口呆。
   程宗揚半晌才合上嘴巴,「妳怎麼做到的?」
   「很簡單啊,只要控制水就可以。」
   「開什麼玩笑!水是導電的,會造成電路短路!燒毀蕊片!腐蝕金屬……」
   程宗揚接受過科學教育的理性思維被眼前的現實擊得粉碎,那具機械守衛捏住雪雪的尾巴把它提出來,「啪」的蓋上金屬殼,然後扭過頭,眼中發出一抹淡淡的紅光。
   程宗揚明智的閉上嘴,從這一刻起,這具機械守衛已經脫離科技的範疇,進入到魔法的世界,對於自己不理解的領域,還是少說為妙。
   那具守陣力士揮動四肢,帶着泥土和雪水從土坑中鑽出來,然後垂手立在小紫身後,就像一個聽話的奴僕。
   小紫美目異彩連閃,那具守陣力士舉起手臂,露出機械臂人內置的槍械,然後手肘的擋板滑開,亮出兩副手銬。接着原地一個空翻,展示出驚人的平穩性和操縱性。
   在小紫的操縱下,機械守衛毫不延遲地進行了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小紫終於停下來,抬手道:「去!」
   機械守衛拔步奔過雪地,消失在白皚皚的松林中。
   「它去幹什麼?」
   「找赤陽聖果啊。」
   它怎麼知道……妳告訴它的?可它怎麼知道……幹!它對太泉古陣比咱們都熟!肯定知道在哪兒!哈哈,小狐狸這下有救了!」
   ………………………………………………………………………………
   回到酒店,眾人都已經準備停當,昨晚武二郎破門而入,倒省了大家再鑽下水道。等程宗揚一回來,鐵中寶就眉飛色舞地說道:「程頭兒!咱們今天去哪兒發財?」
   「大伙兒自己組隊,往周圍找找。如果說找不到好東西,午後准時回來,咱們換個地方。」
   被岳鳥人擺了一道,程宗揚也不準備在這兒多留,只不過還需要點時間,看那個被小紫改造過的機械守衛是不是好用。
   眾人三五成群離開酒店,大廳一時間冷清下來。左彤芝和惠遠都有傷在身,在廳中休養。程宗揚則是在等機械守衛傳回的消息,也不必出去東翻西撿,去做無用工作。
   「小和尚,你怎麼樣?」
   惠遠靠着柱子盤膝打坐,他肺葉受創,胸前的傷口雖然包扎過,但不可能不呼吸,苦撐一夜之後,這會兒胸前淋淋漓漓都是咳出的血沫。他勉強說道:「施主……」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猛咳。
   程宗揚道:「老頭兒,你不是熬藥嗎?熬些藥給小和尚喝。」
   朱老頭嚷道:「這大雪封山的,去哪兒找藥材?」
   「翻開雪不就看到了?小和尚要死了,帳都算在你身上。」
   「小程子,你不能不講理哇,他死了關我老頭兒啥事?」
   程宗揚訝道:「你才知道我不講理?見死不救這種事,你做得出來,我可做不出來。」
   惠遠受的只是外傷,要救他性命併非難事,只不過平白救一個敵人。也只有這個濫好人才會幹吧。朱老頭無奈地搖了搖頭,「熬藥容易,可誰出門會背個生藥鋪子?少不得我老人家親自去採。小程子啊,你可真會坑大爺。」
   朱老頭冒着雪出了門,程宗揚取了碗熱水喂惠遠喝下,一邊道:「小和尚,往後好好念你的經,這種地方別來了。」
   惠遠低聲道:「多謝施主,咳咳……」
   左彤芝道:「程公子真是好心人呢。」
   程宗揚道:「左護法傷勢怎麼樣?要不要讓老頭兒也熬點藥?」
   「只是皮外傷,已經敷過金創藥了。多勞公子掛懷。」
   武二郎一手揣在懷裡,像揣個寶貝一樣鬼鬼崇崇過來,壓低聲音道:「程頭兒,你瞧我找到什麼寶貝了!」
   程宗揚道:「二爺運氣不錯啊,又撿到什麼了?」
   武二作賊似的把程宗揚扯到一邊,看看周圍沒人,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拉開一線,露出懷裡一只﹣﹣明晃晃的水龍頭。
   「瞧見了嗎?把這東西往牆上一插,那水就嘟嘟的往外冒啊!拿着這個,到哪兒都有水喝!那還了得!」武二郎道:「程頭兒,你說這到底是什麼寶貝?」
   程宗揚默然半晌,然後道:「二爺,你這是個活寶……千萬藏好了,別讓外人看見。」
   「二爺還用你教?」武二郎趕緊把水龍頭掖到懷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了個哈哈,「今兒個天不錯啊,二爺出去散散步!」
   左彤芝盈盈起身,「二爺,奴家和你一起去可好?」
   武二大方地說道:「行啊!」
   眾人各自出門,整個大廳只剩下寥寥數人,惠遠閉目休養,小紫在逗雪雪,徐大忽悠凍得不輕,蹲在火堆旁打死也不挪窩。蕭遙逸四處溜躂着在看酒店的布局,在他身後,一個少女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趨,卻始終保持着三步的距離。
   程宗揚沒有詢問寧素事情經過,不過看到了昨日的經過,也用不着多問。她師傅已死,只剩下孤零零一人在這太泉古陣中,如果沒有小狐狸,也許昨晚就自盡了。蕭逸未必對她有什麼動心之處,只不過出於基本的道義施以援手,往後怎麼解決,就讓小狐狸自己想轍好了。
   天色越來越陰沉,看來又要落雪。程宗揚從背包中取出一根炭條,一邊回想着昨日的路程,一邊在地上畫着。六朝的毛筆自己始終用不慣,更懶得帶墨錠和硯台,於是專門燒了幾根炭條,用來在路途中寫寫畫畫。
   太泉古陣進來是郊區,穿過一條隧道,進入建有核子電站的工業區。所謂第三層,是將市區和工業區隔開的綠化區。從石陣傳送進來之後,有些人在郊區,有些人在隧道口,有些人甚至直接出現在綠化區,由此可以推斷,這三層是位於一個平面之上。
   第四層的奈何橋是抵達太泉古陣核心區域的必經之路,也是第一道關口。而迷魂橋應該是整個太泉古陣的交通中樞。第五層的垃圾處理廠不用理會,六至九層自己還沒來得及尋找,第十層既然是地鐵中心,那麼程宗揚很懷疑站點上方的八個標誌就是傳說中太泉古陣的第十一至十八層﹣﹣如果是這樣,那麼太泉古陣的真實分層可能只有三層。一至三層在一個時空平面上,四至十層和十一至十八層又處於不同的時空平面。
   直到現在,程宗揚也沒找出是誰建造了太泉古陣,但從已有痕跡分析,這座城市的建設者很可能超出了自己的認知範圍。
   目前看來,最大一種可能﹣﹣太泉古陣來自於六朝的未來,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居民,有相當一部分是六朝獸蠻部族的後代。
   程宗揚看着自己繪制的草圖,暗道:這些猜測併不重要,要緊的是找到赤陽聖果救好小狐狸,然後找到那塊紅色的石頭,完成王哲的囑托。至於太泉古陣的秘密,以後再找也不遲。
   外面風聲響起,程宗揚抬起頭,只見兩道人影風一般掠入大廳。那兩名女子玉冠銀髮,精緻的面孔宛如一個模子中刻出一般,帶着冰雕般的冷漠,卻是在晴州打過交道的老熟人,虞白櫻和虞紫薇這對姊妹花。
   程宗揚暗叫不妙,趕緊把紙張舉到面前,遮住兩女的視線。虞氏姊妹冷冷朝大廳中看了一眼,一言不發地掠上樓梯。
   接着外面一聲長嘯,「兩名妖女進了石窟!沈道長,朱仙子!今番我們三宗聯手,切不可讓那兩名妖女逃了!」
   虞氏姊妹的身影剛從樓梯上消失,程宗揚便「嘩」的收起草圖,一把扶起惠遠,「走!」
   雖然不知道是誰在追殺龍宸的虞氏姊妹,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友方。這點兒自知之明程宗揚還是有的,整個太泉古陣裡面,恐怕八成都是岳鳥人的仇家,如果加上朱老頭的仇家,不算十成也差不了太多。就算一時間沒有暴露身份,自己不識相的夾在中間,被兩邊殃及池魚,也沒什麼好下場。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果還是先閃人要緊。
   蕭遙逸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看程宗揚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緊急,當即扯起徐君房,回頭對寧素道:「一起走!」
   寧素原本夢游般跟在他身後,被他一喝,彷彿驚醒過來,連忙跟了過去。
   虞氏姊妹已經上樓,程宗揚別無選擇,只能往下跑。朱老頭和武二郎先後離開,廳中六個人,小狐狸是個空架子,徐大忽悠戰鬥力為零,惠遠負傷,寧素的修為比死丫頭還差了一截,除了死丫頭,就剩自己一個能打的。想照顧五個人,就是把自己切成五塊也不夠用的。
   外面人聲嘈雜,來人已經追進大廳。蕭遙逸道:「往哪兒?」
   「下水道!」
   現在最要緊的是先逃出去,只要與朱老頭、武二和涼州盟諸人會合,便有自保之力,即使更遇到虞氏姊妹也絲毫不懼。
   程宗揚一頭闖進那個龐大無朋的衛生間,緊接一聲大罵,「幹你娘啊!武二你個牲口!」
   程宗揚就像騰雲駕霧一樣,剎那間越過十幾丈的距離,「呯」的一聲直接撞在牆上。
   武二那廝擰了水龍頭,水濺得滿地都是,這會兒地面結了厚厚一層堅冰,當溜冰場都足夠。程宗揚猝不及防,當即摔了個姞實。他帶滾帶爬從衛生間掙扎出來,顧不得自己鼻青臉腫狼狽不堪,便道:「下樓梯!」
   下水道的入口被武二搞成冰封絕地,程宗揚一萬個不願意,也只能硬着頭皮帶領眾人往地下逃去。
   頭頂呼喊聲不斷傳來,「兀那妖女!妳傷我師兄,還想再逃嗎?」
   不知道虞白櫻還有虞紫薇的聲音冷冷道:「玉音子口出狂言,死有餘辜。」
   「我師兄只是聲討岳逆的惡行!何曾有一言涉及兩位?妳們二人痛下殺手,取我師兄性命,此仇不報,我長青宗還有何面目立於六朝?沈道長,朱仙子,我道流六大宗門同氣連枝,還請兩宗不吝援手。」
   虞氏姊妹一聲冷笑,接着有人叫道:「小心絲絃!」
   「啊﹣﹣」一聲慘呼響起,不知是誰已經着了虞氏姊妹的道。
   腳下的樓梯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程宗揚悶頭走了半晌,才踏到平地。蕭遙逸從袖中摸出火褶,取下扣蓋用力吹了幾下,火焰跳動着亮起,照出周圍的空間。
   入目的情形使眾人都一陣發呆,與樓上的房間不同,眼前是一道高近兩尺的牆壁,光滑的表面沒有拼接的縫隙,卻是一道整體鑄成的金屬牆。牆壁一側的大門已經被人破壞,厚達半尺的門體扭曲着倒在地上,門側一排折斷的鎖頭幾乎有手腕粗細,真不知宋三等人費了多少力氣才把它打開。
   徐君房抱着羊皮水囊道:「這是太泉古陣的絕仙門,連仙人都要束手,沒想到竟然被外姓人打開。不知道裡面藏的什麼好東西?」

   蕭遙逸當先進入,舉着火把照了一圈,一臉失望地說道:「空的。」
   門內是一個寬闊的大廳,空蕩蕩沒有任何物品。程宗揚游目四顧,然後道:「這裡沒辦法藏人,再往下面去。」
   通往下層的樓梯在大廳外側,一道同樣加厚過的鋼門被重撞得彎曲,側面露出一個狹窄的入口。
   眾人逐一鑽了進去,裡面的情形大同小異,仍是空無一物。一連走了三層之後,樓梯下終於出現一扇緊閉的大門,看來暫時還沒有被人破壞過。
   徐君房道:「這些外姓人倒是好耐性,換作是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撞開門,一樣東西都沒撈到,早就罷手了。」
   蕭遙遠逸敲了敲大門鋼制的表面,「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要藏這麼深?」
   程宗揚自問沒有那個力氣能把半尺厚的鋼門砸開,苦笑道:「那只有天知道了。」
   金屬的牆身觸手冰冷,兩丈高,十餘丈寬的空間完全被這道渾然一體的金屬牆壁隔斷。程宗揚沿着牆壁摸了一遍,也沒有找到任何出口的痕跡,不由心下叫苦。自己原以為下面也和樓上一樣,分成不同的房間,誰知道只有一個無遮無掩的大廳,而且還是條死路。這下如果被人堵住,那可逃都沒處逃去。
   隔了三層的空間,頭頂傳來的打鬥聲已經微不可聞,但程宗揚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想把那扇被宋三等人拆掉的大門抬起來,稍微阻擋一下,可入手的份量遠遠超過自己的能力,至少也有七八噸重,只好放棄。
   蕭遙逸忽然驚嘆道:「好大的鎖孔!」
   程宗揚精神一振,「什麼鎖?」
   「在這裡。」蕭遙逸拍了拍門上。
   程宗揚踮起腳尖才摸到門上一個凸起的圓形,上面還有一個碗口大小的保護蓋,手指一撥,蓋子滑開,露出裡面一個手掌寬的凹糟。
   程宗揚摸了摸匙孔的寬度,忽然摘下背包,從裡面取出那枚短劍般的巨型鑰匙,「小狐狸,蹲下。」
   蕭遙逸二話不說,往地下一蹲,「來吧!」
   程宗揚踩着他的肩頭,舉起鑰匙往鎖孔中一插,一邊暗自祈禱。這會兒自己純粹是瞎貓想逮個死耗子,何況年深日久,整巴鎖銹死也不奇怪……那枚鑰匙輕輕一送便滑了進去,沒有絲毫滯碍。
   黑暗中,鎖簧跳動的輕響分外清晰。那枚鑰匙不斷深入,終於順順利利插到盡頭。程宗揚屏住呼吸,順時針慢慢轉動。
   一圈、兩圈、三圈……
   「幹!」

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12集

第五章
   沉重的大門彷彿突然消失,程宗揚和蕭遙逸本來都貼在線門上,這會兒失去屏障,同時跌了進去,摔成一對滾地葫蘆。
   程宗揚抬手往地上一撐,躍起身來,一邊晃亮火褶。
   徐君房沒想到他竟然能輕輕鬆鬆打開這道門,在外面一叠聲道:「怎麼樣?怎麼樣?」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程宗揚道:「好消息是宋三他們真沒撈到什麼東西。壞消息是這裡面也是空的。行了,小狐狸,別找了,你沒看到這地面乾淨得都跟舔過一樣嗎?」
   徐君房扶着惠遠進來,一臉難以置信地道:「竟然就這麼進來了?程公子,你怎麼會有鑰匙啊?」
   「撿的。」
   程宗揚眼睛忽然一亮,他收起火褶,躍起身,在牆上一拍,燈光乍然亮起,將整個大廳照得如同白晝。
   眾人本能地遮住眼睛,避開刺眼的燈光。程宗揚眯起眼睛,外面的電路幾乎都被人破壞,這裡還保存完整,看來一直沒有人進來過。
   整座大廳足有近百步寬,廳中整齊立着兩挑十六根柱子,光潔的地板彷彿一整塊瓷片,雪白的表面一塵不染,空曠得讓人心裡發慌。
   蕭遙逸便渾身一震,盯着石柱上一片刻痕。
   程宗揚認出來那劃痕與雁過石所留有八分相似,不由叫道:「真在這裡?」
   蕭遙逸用力一點頭,「不錯!正是此處!」
   自己的瞎貓居然真的逮到耗子,程宗揚既驚喜又惱火,「他怎麼不把標記留在外面?」
   「也許有。但可能被大雪蓋住,也可能被人破壞了。」
   程宗揚心裡暗自嘀咕,這下面還有幾層,不知道岳鳥人留下的一把鑰匙能不能把所有的門都打開。
   程宗揚躍起身,從門上拔下鑰匙,一邊關上大門,一邊安慰眾人,「不管能不能找到寶貝,起碼這會兒是安全了。」
   大門正要關上的剎那,一只修長的玉手忽然伸進門縫,接着用力一推,將大門推開。
   門外是一個銀髮麗人,她銀白色的髮絲束在珊瑚狀的玉冠內,五官鮮明而又冷俏,唇角點着一顆紅如瑪瑙的小痣,雪膚花貌不外如是。她穿着一襲黑色的皮衣,胴體凸凹有致,妖嬈無比。
   銀髮麗人美目一掃,頓時目光生寒,冷冷道:「原來是你!」接着她不眼瞥見小紫,冷漠的面孔頓時怒氣勃發,厲聲道:「還我玉來!」
   小紫翹起唇角,笑道:「來拿啊。」
   麗人飛身而起,人在半空,便擎出碧玉杖,朝那個該死的小丫頭刺去。
   程宗揚長刀挑出,磕開她的碧玉杖,然後閃身後退,擋在小紫身前,橫刀笑道:「原來是虞紫薇虞姊姊。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會在這裡見面。」
   那麗人踏前一步,雪白的大腿外側,一朵薔薇紋身像火一樣跳動。虞紫薇寒聲道:「當日孟走狗救你,今日我看還有誰能救你!」
   當日在晴州,自己就能與她們姊妹周旋幾招,此時再度交手,程宗揚心下大定,說話也更有底氣,「虞姊沒搞清形勢吧?如果我沒聽錯,這會兒外面好像一大票人正對兩位喊打喊殺呢。」程宗揚笑道:「別說妳能不能拿下我們,就是能拿下,也免不了被人堵在這裡。虞姊,那些人可不一定有我這麼好心腸。」
   虞紫薇沒理睬他的挑動,只目光閃閃地盯着小紫,「原來只聽說他有一個女兒在王哲軍中,後來才知道他還有一個女兒藏在南荒,托庇在殤侯門下﹣﹣想必就是妳了。」
   小紫笑道:「姊姊猜錯啦,人家沒有爹爹呢。」
   「狡辭堆砌。」虞紫薇唇角露出一絲充滿恨意的冷笑,「既然妳是那個無恥之徒的女兒,那便……拿命來吧!」
   程宗揚沒想到岳鳥人的仇恨值竟然這麼高,這女人正被人追殺,這會兒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殺小紫泄忿,都完全喪失理智了。
   蕭遙逸搖着折扇,忽然手一揮,折扇利斧般朝虞紫薇頸下切去。虞紫薇揚起碧玉杖,杖尖挑中扇面,接着勁力疾吐,刺在蕭遙逸胸口。
   蕭遙逸「哇」的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撞到門上,接着他雙腿奮力一蹬,半開的大門「呯」得合緊。
   虞紫薇面沉如水,沒想到這個弱不禁風的公子哥如此陰險,對自己的碧玉杖毫不抵擋,反而趁機關上大門。
   蕭遙逸有苦自己知,虞紫薇那一杖他不是不想擋,實在是擋不住,只好借勢後退,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把門關上,這會兒他渾身就像散架一樣,隨時都可能倒下。
   蕭遙逸啐了口血沫,一臉凶相地說道:「老程!關門打狗!」
   程宗揚贊道:「小狐狸,有你的!」虞紫薇擺出玩命的架勢,他也有些提心吊膽。一個虞紫薇併不可怕,可萬一外面那群人全衝進來,就岳鳥人這迎風臭十里的招牌,真不知道自己和虞氏姊妹哪一邊先死。
   程宗揚人隨刀走,猛虎般直撲過去,剎那間與虞紫薇連交六刀。蕭遙逸雖然撞上門,但沒用鑰匙關緊,只有一道鎖舌在起作用,如果遇到猛人,說不定真能撞開。當務之急是趕緊解決掉虞紫薇這個麻煩,把門彻底鎖上。
   一輪疾風暴雨般的攻勢過後,兩人驀然分開。程宗揚氣定神閒,虞紫薇艷麗的面孔卻像蒙上一層寒霜,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進境如此之快,數月不見,修為突飛猛進,而且氣息精純,彷彿下過十餘年苦功。她的黃泉玉被小紫搶走,許多法術難以施展,此消彼長之下,再難有必勝的把握。
   程宗揚殺意湧起,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竹旳道理,虞氏姊妹對岳鳥人恨之入骨,連他的女兒也不放過,她們兩個是龍宸的人,天知道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暗殺法門,萬一讓她們得手,自己就後悔莫及了。
   小狐狸那句關門打狗正說到點子上,趁此機會先把她幹掉,剩下一個虞白櫻就不足為患了。
   就在這時,堅固的金屬門忽然發出一聲輕響,像被風吹一樣,就那樣自己滑開。
   程宗揚固然目瞪口呆,蕭遙逸也一臉撞見鬼的表情。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是斷月弦。」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門側附着幾條細如髮絲的絲絃,正擋在鎖舌的位置。剛才蕭遙逸雖然拼了命的把門撞上,其實鎖舌被絲絃擋住,併未彈出。
   一個與虞紫薇一模一樣的麗人踏入室內,然後䊹手一收,將絲絃收回掌中。
   「妖女休走!」大門一開,外面的呼喊聲便傳了進來。那個大腿上刺着櫻花的麗人不動聲色,䊹手輕輕一推,大門合攏,「嗒」的一聲鎖緊,將呼喊聲隔在門外。
   刀劍劈在門上的聲音不斷傳來,虞白櫻卻充耳不聞,她目光像刀鋒一樣上下打量着小紫,半晌才道:「想不到南荒那個娼婦竟然也生了一個女兒,倒比那娼婦還標緻些。只是不知道是誰的種。」
   蕭遙逸一挽袖子,指着她叫道:「虞白櫻妳個潑婦!嘴巴放乾淨些!岳帥當年又沒碰妳們,用得着這麼不依不饒嗎?」
   虞白櫻玉臉閃過一絲羞怒,斷月弦無聲無息地飛出,絞向蕭遙逸的喉嚨。程宗揚舉刀擋開斷月弦,一邊回頭對蕭遙逸叫道:「等等!既然姓岳的跟她們沒關係,哪兒來的仇啊?」
   蕭遙逸道:「孟老大沒和你說過?她們兩個當年遇到岳帥,本來情投意合,都準備談婚論嫁了,誰知中間出了點岔子,後來岳帥還專門從鬼閻宗搶了一對黃泉玉,送給她們作為補償。」
   「你無恥!」虞紫薇怒道:「你怎麼不說那個負心賊一邊對我們姊妹大加奉承,一邊竟然還去勾搭我娘!」
   此言一出,一直莫名其妙看着兩邊打來打去的徐君房頓時「哎喲」一聲,一手捂着胸口,好像心臟都有點受不了。
   旁邊的惠遠趕緊低下頭,雙手合什,一邊咳嗽,一邊念道:「阿彌陀佛。」
   程宗揚聽着也有點暈菜,「真的假的?這料夠猛的啊!就是亂了點兒。」
   蕭遙逸尷尬地低聲道:「不是那麼回事﹣﹣岳帥先認識她們,後來才認識的虞夫人,那會兒根本不知道她們是母女。岳帥對自己的女人照顧得緊,本來好心想介紹她們認識,結果兩邊一見面……」
   程宗揚只是聽着都替她們尷尬,可以想像當時的真實場面有多悲劇。不過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不至於到現在還在餘恨未消吧?
   蕭遙逸小聲道:「這事陰差陽錯的,岳帥本來想解釋,沒想到虞夫人一回去就伏劍自殺了……」
   程宗揚明白過來,本來說好的情郎,突然變成乾爹,又害得母親自殺,她們不把岳鳥人恨到骨子裡才怪。
   「不過也別把她們想得那麼無辜。她們的姊妹後來加入龍宸,這些年來殺人如麻,只要與岳帥有關係的都不放過。如果不是岳帥吩咐過不要與她們為難,我們兄弟早就除掉這兩個變態的潑婦了。」
   虞白櫻道:「你現在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斬草除根了吧?」
   程宗揚點頭道:「我明白了。那個玉音子不會正好提到這件事,讓妳們給滅口子吧?」
   門外的撞擊聲越來越響,幾乎蓋過眾人的交談,虞紫薇寒聲道:「你既然知道了,所以﹣﹣你也該死!」
   虞白櫻的斷月弦和虞紫薇的𤧥玉杖同時攻出,程宗揚寸步不退,一柄單刀舞得密不透風,將兩人的攻勢盡數接下。
   蕭遙逸連一擊之力都沒有,能站着不倒就是勝利。徐君房用嘴還行,動手根本沒有他的事。反而是惠遠小和尚揮動日月鏟,帶傷加入戰團,多少替程宗揚擋了兩招。
   虞白櫻和虞紫薇是孿生姊妹,心意相通,聯的威力遠超尋常同門,程宗揚一邊要應付虞紫薇的攻勢凌厲的碧玉杖,一邊還要提防虞白櫻無孔不入的斷月弦,只能勉強守住門戶不失。
   虞白櫻玉指急揮,斷月弦攻勢突然一緊,逼得程宗揚手忙腳亂。與此同時,虞紫薇的玉杖幻化出森森碧影,真氣急劇攀升,卻放開了程宗揚。
   程宗揚早防着兩女的分擊之術,見狀立即撤回長刀,擋在小紫身前,準備硬撼虞紫薇的碧玉杖。誰知虞紫薇身形一轉,沒有攻向她們恨之入骨的小紫,而是襲向旁邊的蕭遙逸。
   程宗揚一顆心幾乎提到嗓子眼兒裡,小狐狸的底細自己再清楚不過,別說刺他一杖,就是風大點兒就能把他吹趴下。
   蕭遙逸這會兒無論硬接還是閃避難逃一死,他索性刷的合起折扇,反手朝虞紫薇玉臉抽去。橫竪是一死,死也要死得光棍一些。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橫掠過來,挺身擋住虞紫薇的碧玉杖。貫滿真你的杖身從寧素肩頭穿過,帶出一篷血雨。接着蕭遙逸奮力一掌,「啪」的抽在虞紫薇臉上,然後抱着寧素一跤坐倒。
   碧玉杖吸飽鮮血,色澤變得暗紅,虞紫薇雪白的面孔露出五道指痕,她銀牙咬緊,一寸一寸抬起滴血的玉杖。
   背後一聲巨響,只有一道鎖舌關緊的大門終於被人撞開。一個蒼老的聲音沉聲道:「妖女!哪裡逃!」
   程宗揚毫不猶豫,騰身一個倒勾,頭下腳上,腳尖踢在牆壁上。「啪」的一聲,燈光瞬間熄滅。
   徐君房本來就躲在後面,老老實實當他的看客。這會兒眼前一黑,他趕緊貼着牆壁,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忽然手裡一沉,多了一個硬梆梆的東西,程宗揚在他耳邊低聲道:「拿好鑰匙!去開下一道門!我來擋住他們!」
   徐君房連忙點頭,摸索着朝樓下走去。
   黑暗中,眾人一團混戰。程宗揚緊守着樓梯,把自己一行人擋在身後,不管誰殺過來,都是一刀劈出。
   徐君房摸到樓下,果然又是一道大門,他摸到鎖孔所在,按照剛才的方式,使勁踮起腳尖,勉強把鑰匙插進鎖孔,用指尖撥着轉了幾圈。好在那鎖質量不是一般的好,轉動時滑順無比,除了手臂伸得快要脫臼,倒沒有費多少力氣。
   看到緊閉的大門悄然滑開,徐君房才鬆了口氣,他踮着腳正準備取下鑰匙,卻摸到一只柔軟的手掌。
   耳邊響起一個悅耳的聲音,「居然有鑰匙。你是蒼瀾人吧?」
   接着一點白光微微亮起,映出一張姣美而優雅的面孔。一個朱衣女子一手按着仍留在鎖孔中的鑰匙,輕盈的身體彷彿懸在半空,另一只手中指與拇指扣緊,其餘三指蘭花般綻開,指間卻是一粒貨真價實的夜明珠。那女子柔美的面孔在珠輝映照下彷彿散發出明月般的光輝,玉容妙姿,宛如雲中仙子,正是瑤池宗的奉琼仙子朱殷。
   她皓腕一翻,優雅地搋出長劍,抵在徐君房頸下,柔聲道:「我從不濫殺無辜,只要你不貿然行事,我保你性命無憂。」
   徐君房咽了口吐沫,兩眼盯着近在咫尺的劍鋒,幾乎瞪成鬥雞眼,小心翼翼地點頭表示明白。
   朱殷微微一笑,將房門推開,淡淡的珠輝衝破黑暗,映出裡面堆積如山的物品。
   幾名黃冠道人聯手攻出,終於將程宗揚從樓梯口逼開,他退到角落裡,張開雙臂,像母雞護小雞一樣護着眾人。寧素受傷,自己的隊伍裡又添了一名傷號,小狐狸更是彻底打回原形。即使聽說岳鳥人在太泉古陣出現的消息就有些不大正常的死丫頭這會兒心情突然好轉,願意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也未必能把這麼多對手都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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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氏姊妹遠遠退在另一處角落裡,如今控制局面的,是長青、陽鈞、瑤池三宗聯手的人馬。長青宗以玉魄子為首,帶有近二十名門人。陽鈞宗以道長沈黃經為首,門中十餘名弟子。瑤池宗的長老突然失蹤,為首的是奉琼仙子,也有六名門人在側。
   三宗聯手接近四十人的規模,而且組織嚴密,準備齊全,就是涼州盟的人馬全部趕來,也就是站旁邊看着的份兒。
   這會兒三宗的門人舉着火把分布各處,控制了整個大廳。他們分成三組,一組應付程宗揚等人,攻勢併不凌厲,只將他們困在角落裡。另一組則是以長青宗為主,圍攻虞氏姊妹,只不過空間太過狹小,虞氏姊妹又佔着易守難攻的地形,一時未能得手。
   這座大廳與樓上幾層的格局一模一樣,之所以空間狹小,是因為廳內堆滿了物資。無數打磨光亮的板甲、鎖甲、鱗甲、皮甲,馬鎧……分門別類,整齊堆在一起。單是把頭部完全保護起來的全盔,就不下三千只。整個庫房存放的甲冑足以裝備出一支完整的軍隊﹣﹣比如全盛時期的星月湖大營。
   程宗揚終於可以斷定,這裡的確是岳鳥人留下的遺物,上面之所以是空的,也許是九層的庫房實在太大,他還沒有來得及全部填滿就遭了雷劈。問題是他在臨安掌權,卻在千里之外的太泉古陣存放這麼大一批軍械,真不知道這鳥人是怎麼想的?難道是打算以雷霆萬鈞之勢攻佔蒼瀾全鎮,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稱王稱帝?
   程宗揚和虞氏姊妹能撐到現在,不是三宗手下留情,而是面前的物資把眾人都鎮住了。來太泉古陣的人都想着尋寶,可誰都沒想到會找到到一個軍械庫。這東西對朝廷也許有用,但對這些江湖宗門來說,根本就是個禍端。無論瑤池宗還是長青宗,都不可能讓門人全部裝備板甲﹣﹣落在朝廷眼裡,那純粹是找死。不過在太泉古陣找到這麼大一個武庫,即使對眾人來說毫無用處,可價值數萬金的庫藏活生生出現在眼前,誰見了都不免想到,裡面是不是還藏有價值連城的寶物?
   因此就連口口聲聲要給師兄報仇的玉魄子這會兒都把虞氏姊妹拋到一邊,和陽鈞宗的沈黃經、瑤池宗的朱殷起,一臉嚴肅的圍着徐君房,審訊這個擁有寶庫鑰匙的蒼瀾人。
   說是審訊,其實本質可以說是三宗的高手聚在一起聽徐大忽悠講故事。徐君房見這些人物動嘴不動手,立刻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條舌頭幾乎吐出蓮花來,先從盤古開天地講起,一直說到當年共工氏怒觸不周山,以至於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這太泉古陣乃是上古仙人所居,六合之內八陣之一,雄居天南。」徐君房道:「所謂地陷東南,正陷在此處!可嘆縱然有女媧煉石補天,終究未能恢復原狀。因此群仙翩然而去,只餘空陣在人間。」
   玉魄子道:「荒唐!看此地的房舍,上古仙人難道都是身高一丈的巨漢?」
   面對質疑,徐君房毫不露怯,仰天大笑道:「道長此言庶幾近道矣!道長豈不聞丈夫一詞?丈夫丈夫,一丈乃可稱夫,如今之人身高六尺已是壯漢,諸位行遍天下,誰曾見過身高一丈之人?既然無一丈之人,何來丈夫一詞?可見這正是上古仙人身高一丈的鐵證!」
   玉魄子啞口無言,沈黃經若有所悟,頷首道:「此言甚是有理。」
   徐君房攥個鵪鶉蛋都能說出天鵝來,被沈黃經一贊,當即侃侃言道:「昔日上古仙人以九天玄獸為座騎,千里遙一日可至。更有甚者,駕馭法寶,以鐵鳥御風而行。所穿的仙衣非絲非綿,非皮非毛。群仙對談雖隔千里,如在面前。入海如閒庭信步,更能躡步太虛,凌駕於九天之上!一飲一食,莫非仙品。仙液入喉,猶如雲起東山。雞鴨之屬,喂之仙藥,瞬息可成。夏之柑桔,冬之蜜桃,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居處有長明之珠,逕逾數寸,光芒萬丈。出入仙樂隨身,其音如斷金切玉,繞樑不絕……」
   那些道人本來就是求仙信道之輩,聽他說得天花亂墜,縱然有七八分不信,也合手贊道:「無量天尊。」
   朱殷緩口氣,「尊駕所言上古仙跡雖然動聽,終究縹緲,敢問這鑰匙如何會在尊駕手中?」
   徐君房微微一笑,「這鑰匙不是我的。」
   眾人都是一愣,只聽他從容道:「乃是天人所授。」
   等了片刻,玉魄子道:「天人?在哪兒?」
   「見天人者,非徐某也。」徐君房走到程宗揚身邊,一把舉起他的手,「乃是這位大有仙緣的程公子!」
   一群人「嘩」的把程宗揚圍了起來。朱殷看了看程宗揚,又看了看蕭遙逸,冷冷道:「你們是不是乘過九天玄獸?」
   程宗揚謙恭地施了一禮,「朱仙子仙緣不凡,那九天玄獸一見仙子便雀躍歡呼,讓程某也驚出一身冷汗。」
   朱殷深深看了他一眼,「真的嗎?」
   程宗揚凜然道:「若有一字虚言,便讓九天玄獸吞了程某!」
   朱殷見他說得果決,不禁暗自猶疑,難道當時九天玄獸朝自己狂嘯撲來,是因為自己真有仙緣?
   沈黃經道:「不知程小友如何得到鑰匙?」
   程宗揚道:「既然道長相詢,在下不敢隱瞞,只不過……天機不可泄漏。」
   眼看那些道士露出一副被人搶了錢的表情,程宗揚趕緊道:「但是﹣﹣各位既然到了此地,可見冥冥之中,也有仙人點撥。所以說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有仙緣!既然仙人讓我們都到了此地,這枚鑰匙我也不能獨吞。這樣吧,大伙兒一起進去尋寶,見者有份,怎麼樣?」
   玉魄子第一個點頭,沈黃經遲疑片刻,也微微頷首。最後朱殷道:「你去開門,無論裡面有什麼東西,都不許亂動。」
   忽然一個聲音冷冷道:「他們是岳鵬舉的人。」
   這下就像油鍋裡潑了碗冷水,所有人都跳了起來,十餘柄長劍鏘然出鞘,將程宗揚等人團團圍住。
   虞氏姊妹挑破程宗揚等人的身份,趁雙方驚疑不定,隨即一聲嬌呼,衝破長青宗的圍攻,併肩掠出庫房,消失無蹤。
   程宗揚高高舉起雙手,「冷靜!大家冷靜一下!不要聽那兩個妖女的挑撥!她們兩個是岳賊的姘頭,當年和岳賊有一腿!要不然剛才諸位揭露岳賊的醜行,這兩個妖女會突然出手傷人?」
   朱殷質問道:「你們為什麼會和那兩個妖女打起來?」
   程宗揚幾乎聲淚俱下,發自內心地說道:「因為我們是岳賊各種罪惡行徑的受害者,都是岳鵬舉那個鳥人的仇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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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為了公平起見,我們每方出一個人。」程宗揚道:「玉道長、沈道長、朱仙子,你們上前一步,我把鑰匙插進去,你們每人轉一圈。大家互相監督,誰都不能作弊。」
   三宗以正道自詡,倒沒幹出殺人奪鑰的事來。這會兒見程宗揚痛快地交出鑰匙,眾疑心稍解,聽到他的提案,都覺得很公平,當即依言輪流上前,轉動鑰匙。
   在眾人注視下,堅不可摧的鋼鐵大門緩緩滑開,露出裡面的庫房。
   眾人剛才所在的第五層,這裡的第四層存放的只有一種物品:箭矢、鋸齒的、木羽的、三尖的、弩用的、弓用的、車弩、床弩、角弓用的,甚至是裝有鳴鏑的響箭……林林總總不下百餘種,將偌大的庫房裝得滿滿當當。   
   接下來第三層是各種帳篷、拒馬、重盾、軍用旗幟,琳琅滿目,讓人大開眼界。
   蕭遙逸接連負傷,眼神卻出奇的亢奮,壓低聲音道:「我現在終於能肯定,我們在江州起事,做得沒錯!岳帥暗中準備了這麼多東西,胸中定有宏圖偉業!你看,這些堅甲利弩,都是岳帥給我們準備的。我們打下江州這片基業,才是岳帥意志的延續!」
   「小狐狸,不是我潑你的冷水啊。岳帥藏的東西是不少,可我怎麼覺得他有點兒湊合呢?你瞧這些旗子,連字號都沒有。倒像是搶了哪家作坊還沒做好的半成品。還有,這麼多軍械,好像都不怎麼配套……」
   「也許這只是一部分,」蕭遙逸猜測道:「下面不是還有兩層嗎?」
   沈黃經等人一路看過來,都暗暗心驚,這麼一大批精良的軍械,至少價值幾十萬金銖。可是誰都沒膽量把它們運出去販賣,就是白白獻給朝廷,也落下私藏軍械,圖謀不軌的嫌疑,唯一的做法只能視而不見,權當沒看到這些價值不菲的軍械。」  
   玉魄子道:「程公子,這一路已經走了六七層,不知天人說沒,這裡到底藏了什麼寶物?究竟有多深?」
   程宗揚道:「仙人的心意我們這些凡人怎麼能懂?只有憑緣份了。玉道長,該你來轉鑰匙了。」
   第二層的大門剛一打開,程宗揚便是一身冷汗,厲聲道:「火把拿開!千萬別過來!」
   第二層的庫房裡一半都堆着盤好的鐵絲網,帶着無數尖刺的鐵絲幾乎挨到庫房頂部,就像一頭猙獰的龐然怪物踞伏在黑暗中。但是真正可怕的,則是旁邊一堆不起眼的木箱。木箱內鋪着鹿皮,裡面盛放着泥沙般黑色的顆粒物,散發出刺鼻的硫磺氣味。
   這間庫房裡放的都是星月湖大營才有的特殊軍械,火炮、鐵絲網、突火槍、甚至簡易版的火焰噴射器……
   程宗揚小心退開,回頭道:「這裡非常危險。玉道長、沈道長、朱仙子,你們看是不是大家都留在外面,只挑幾個人進來?」
   此這一出,當即就有人叫道:「何出此言!大伙兒同進同退!便是刀山火海也一同闖了!哪裡能讓幾位道長孤身犯險?」
   程宗揚暗罵道:這幫鳥人,只怕別人得了好處,火藥桶都槍着鑽!
   長青宗本來是由玉音子帶隊,玉魄子的威望遠不及師兄,被眾人一陣鼓噪,根本壓服不住。其餘兩宗見長青宗的人都進來了,也不甘落後,結果所有人都湧進庫房。
   程宗揚只好道:「任何火種都不許帶進來!朱仙子,借妳的夜明珠一用。」
   朱殷略一猶豫,彈出那顆夜明珠。
   與其餘幾層不同,猜想中最後一道大門併沒有位於樓下,而是在庫房內側。
   程宗揚打量片刻,微微吐了口氣,然後原樣插入鑰匙,玉魄子、沈黃經、朱殷先後上前轉動。與前面幾層一樣,門鎖「嗒」的輕響,順利地打開,然而開門時卻出現了意外。朱殷轉完最後一圈,伸手推了一下,大門毫無反應。
   玉魄子連忙伸手去推,可房門就像焊在牆上一樣,紋絲不動。沈黃經沉着地抬起手掌,掌力一吐,鎖分明已經打開的房門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朱仙子,是不是妳少轉了一圈?」玉魄子一邊說,一邊着急地轉動鑰匙。可手上傳來的感覺,鑰匙分明已經擰到底。
   沈黃經道:「向左。」
   玉魄子趕緊把鑰匙重轉一遍,房門仍然沒有打開。
   程宗揚靠牆站着,不時嘆幾口氣,表示自己也很着急,偶爾還出出主意,是不是鑰匙插反了?轉得太快或者太慢了?
    三人折騰了一刻多鐘,仍然沒能打開大門,這時候輪到徐大忽悠出場了。程宗揚悄悄捅了徐君房,然後用蚊子哼哼般聲意道:「大師,能不能卜一卦?」
   徐君房一點就透,他煞有其事地掐了半天手指,一邊捋着鬍鬚一邊道:「屈指算來,公子已經過了八道天門。加上前面入門一道,其數為九。九者,天地之至數也。想來仙人所指,便在此處。至於這道門……」徐君房矜持地搖了搖頭,「多半是打不開的。」
   「再麻煩大師一下,可知寶物在哪個方位?」
   「東南靈氣所聚,必有異寶。」
   兩人聲音壓得極低,但在場的修為何等高明,程宗揚剛一開口,眾人的耳朵都竪了起來。玉魄子厲聲道:「程公子!說好了見者有份,難道你想獨吞!」
   程宗揚道:「沒有的事!我只是問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朱殷冷哼一聲,閃身朝大廳的東南掠去,玉魄子不敢怠慢,大袖一揮,寸步不離地緊跟着朱殷。  
   沈黃經搖了搖頭,嘆道:「小友何必如此?我等出自玄門正宗,便是尋寶物,也不會短了小友一份。」
   一群人都衝到大廳角落裡,在堆積如山的軍械裡翻找起來。程宗揚看了看自己的人都在,然後清了清嗓子,對着大門上方的聲控鎖說道:「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大門「嗒」的一聲滑開。程宗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紫、徐君房、惠遠和和寧素都推了進去。這邊蕭搖逸拿出火熠,狠吹幾口,抬手往火藥箱裡一扔,然後「呯」的關上大門。
   巨大的爆炸使整座建築都一陣晃動,等四周恢復平靜,程宗揚吹了聲口哨,「小狐狸,夠痛快的啊。」
   蕭遙逸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反正遲早都要交手,乾脆點兒大家都痛快。」
   程宗揚道:「別的也就罷了,瑤池宗那個美人兒要炸死了,倒是挺讓人心痛的。」
   蕭遙逸揶揄道:「莫非聖人兄又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
   程宗揚道:「那也得摟懷裡才好憐惜啊。」
   惠遠咳嗽道:「阿彌陀佛……」
   程宗揚一拍腦袋,「忘了還有個和尚呢。小和尚,這種事跟你沒關係,你就當沒聽見了。」
   程宗揚嘴上說笑,手下也沒閒着,他拿出那顆夜明珠往牆上照了片刻,找到開關的位置,飛身打開。
   瑩白的燈光一瞬間便充斥了整個穴間。這座房間是從外面庫房隔出來的,面積併不大,四面都是光潔厚重的合金牆壁,見不到一絲縫隙,但空氣仍和外界一樣清新,真不知道是怎樣做的通風管道。
   房間空蕩蕩的,只在室內正中間的位置擺了一只木台。比起一路走來的純金屬風格,這只木台就普通多了,只有四五寸高,上面擺着一個四四方方的物體,外面還覆蓋着一層油布。
   程宗揚一路走來,已經意識到自己最初的猜測是錯的。這座建築併非酒店,而是一間銀行。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地下金庫的最深處。至於岳鳥人當年怎麼找到這間金庫,還把它改造成自己的倉庫,已經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謎。
   既然解不開,程宗揚也不去費那個心。一路千苦萬苦,現在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候,程宗揚老懷大慰,他拍了拍油布,笑道:「猜猜,這裡面放的是金銖還是金條?」
   蕭遙逸替寧素裹好傷,扶她坐在一旁休息,一邊道:「都是金銖那還了得?我猜是一小半金銖,其餘都是銀珠。」
   「紫丫頭,妳猜呢?」
   小紫眼珠微微一轉,「我猜是手紙。」
   程宗揚撇了撇嘴,「要是這麼一大堆手紙,我那位便宜岳父可缺大德了。」
   徐君房道:「程公子,我這會兒還糊塗呢!這是到底怎麼回事?我說公子爺,你那鑰匙真是仙人給的?」
   「老徐啊,你剛才說得不是挺明白的嗎?」程宗揚笑道:「那段仙人的掌故講的不錯啊,在哪兒看的?」
   徐君房道:「先生有空的時候跟我聊天,沒事瞎說的。」
   「那可不是瞎說。」程宗揚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對徐君房道:「這件事本來不該瞞你,但你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徐君房趕緊道:「那我就不問了。」
   見他這麼懂得避禍,程宗揚也笑了起來,「那行。簡單的說,是我們認識的一個人留下這些東西,我們來拿的,跟別人沒有關係。」
   徐君房咧了咧嘴,「程公子,你這借口可找得不咋的。外面那些可都是打仗用的傢伙。誰好端端的會留這些?再說了,只有從太泉古陣往拿東西的,從來沒聽說有人往裡面送東西的,何況這個麼多,怎麼可能從外邊運來?哎!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打聽啊!」
   「放心吧。我這會兒沒打算滅口。」程宗揚道:「他怎麼弄到這兒的,我也不明白。不過費了這麼大力氣,不可能只放些白佔地方的軍械。這最後一間密室,肯定是他放黑錢的地方!」
   程宗揚信心滿滿地揭開油布。入目的情形讓他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小紫笑道:「大笨瓜,下面是木架,如果是大堆金銀,早就壓壞啦。」
   蕭遙逸道「聖人兄,這花花綠綠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程宗揚沉默半晌,最後咬牙切齒地說道:「錢!」
   程宗揚滿頭滿腦都是火,只想把自己看見的東西一把火燒掉!
   油布下面放的都是錢。可惜不是金銖,也不是銀銖,而是如假包換的紙幣,一張張挺刮嶄新,彷彿剛從印鈔機裡取出來的一樣,一叠一叠刀切一樣碼放得整整齊齊,上面那些鳥字自己一個都不認識,只有數字能看明白,面額從一千到一元都有,連號碼都是連着的。
   想起這一路的艱辛,再看看面前這一堆「錢」,程宗揚尋死的心都有,終於忍不住大罵道:「我幹!這鳥人是神經病啊!藏了這麼一大堆不流通的紙鈔有個鳥用啊!連擦屁股都嫌硬!」
   惠遠道:「阿彌陀佛,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得之不足以喜,失之不足以憂,施主……咳咳……」
   「小和尚,我這會兒心情不好,別以為你是傷號我就不敢打你!」
   程宗揚怒火衝天,如果岳鳥人這會兒敢露頭,自己非拿這些錢砸死他,然後再點把火,把他連人帶錢都燒成渣!
   蕭遙逸道:「這裡還有個箱子。」
   程宗揚一個箭步過去,只見角落裡放着一只保險箱。說是保險箱,但這裡的東西比一般人用的都大了一倍,倒和衣櫃差不多,櫃體不知是用什麼金屬制成,看樣子比這間金庫都結實。
   蕭遙逸道:「怎麼沒有鑰匙孔呢?」
   「這是數字鎖。」程宗揚看着保險箱上的鍵盤,毫不猶豫地按下:一、四、七……
   剩下最後一個數字,程宗揚吸了口氣,鳥人啊鳥人,你不會再玩我吧?都用上保險箱了,起碼給我個安慰奬吧?
   五……
   保險箱傳來一陣機械運動的復雜響聲,片刻後箱門彈開。
   程宗揚木然看着裡面的寶物:一只空的飲料罐。一支已經乾掉的墨水筆。一雙快磨破的旅游鞋。一只打火機。一副少了幾張的撲克牌……
   程宗揚欲哭無淚,這些東西對岳鳥人來說,也許的的確確是他最為珍貴,無可代替的寶物,可是對自己來說,實實在在是屁用沒有。他一邊翻着東西,一邊暗道:鳥人啊鳥人,你就是給我留個過期的避孕套也是好的啊。
   保險箱挺大,裡面的東西卻併不多。程宗揚找到最後,發現自己所獲得最有價值的東西居然是一只老掉牙的傳呼機。
   蕭遙逸卻是神情亢奮,激動地說道:「沒錯!這些都是岳帥用過的物品!」
   程宗揚恨恨糾正道:「是用過的垃圾!」
   蕭遙逸道:「怎麼會是垃圾?這些是岳帥親手用過的,就和盤古用的巨斧,神農用過的鋤頭,伏羲用的漁網一樣,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哎喲,你拿姓岳的和盤古、神農比?你個腦殘粉絲,我都不稀罕說你了。」
   蕭遙逸鄭重地把那些物品收起來,「岳帥遺澤,以此為大。如果放點黃金白銀,倒是俗氣了。」
   「我就是俗人!」程宗揚都絕望了,他開始還擔心岳鳥人留的是金條,自己一行人背不動,誰知找到最後連毛都沒撈到一根,他一手舉天,大聲道:「我發誓!我這輩子如果藏寶,一定會放上一公斤的金條!不!五公斤!還有一顆最大的寶石!絕不學某些摳門缺德的傢伙。」
   見他崩潰的樣子,小狐狸都有些不忍心看,提醒道:「聖人兄,這裡好像還有個夾層。」
   程宗揚有氣無力地一揮手,「誰愛看誰看。我這這會兒心都碎了,你就讓我多活一會兒吧。」
   小紫伸手打開夾層,「有一個信封。」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給岳霜的。」
   「還有一個。給岳霏的。」
   小紫把兩只信封遞給蕭遙逸,微笑道:「沒有啦。」
   蕭遙逸咳嗽一聲,「岳帥那時如果知道還有紫姑娘的話,肯定會……」
   小狐狸越描越黑,死丫頭雖然表現得若無其事,可程宗揚真有點提心吊膽,不等蕭遙遠逸說完,就一把奪過信封,看也不看就一把撕開。

   蕭遙逸忙道:「這可是給月姑娘親啟的。」
   「看看又不會少!」程宗揚一邊拆着信,一邊道:「岳霏是誰?」
   蕭遙逸心痛地看着信封,「是岳帥在臨安的私生女。」
   程宗揚想了起來,據說岳鳥人和韋后還生了個女兒,但鳥人消失之後,這個叫岳霏的女兒也失蹤了,如果她還在世的話,算算年紀,也有十七八歲了。可惜自己在臨安眾事紛紜,沒有顧得上打聽。不過死丫頭以主宰者的姿態強勢入主宋宮,什麼秘密打聽不到?她既然不說,自己還是少打聽為妙。
   信封挺大,裡面的東西卻不多,給月霜的信封裡放着一份地契,是長安近郊三百來畝田地,看價格不算一等一的好田,但靠近渭水,收成也過得去。給岳霏的信封裡則放着一張當票,寄當的是幾件金銀首飾,寫明見票即取。
   拿着這兩份遺物,程宗揚隱約有些明白了岳鳥人的良苦用心。給月霜留的三百畝田地,不算小也不算大,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大富大貴,但差不多夠讓一家人平平安安渡過一生,可見他對女兒的期許也僅僅是如此而已。至於岳霏,幾件首飾更多是象徵性的禮物,畢竟她無論真假,還有個公主的身份,衣食應當無憂,岳鵬舉留下的只是紀念物。
   可惜岳鳥人猜中了開頭,沒猜中結尾。他給月霜留下幾畝田地作嫁妝,希望自家女兒作個吃租過活的小地主婆,但這地契如果讓月霜知道,肯定直接換錢,轉手買來軍火,裝備她的女營。留給岳霏的禮物,更是連人都沒了。
   「這傢伙可真摳門。」程宗揚隨手把地契和當票收進背包,然後拿起那只打火機,「紫丫頭,妳瞧這個有意思吧?這個輪子一擦就能出火,比火褶可方便多了。幹!是個壞的!」
   徐君房拿着傳呼機搖了搖,「這盒子非金非木,裡面裝的什麼東西?」
   蕭遙逸趕緊接過來,「不管什麼東西,我都得帶回去。」
   程宗揚找了半晌,最後嘆了口氣,「本來想找到東西,給大家都分一點,。沒想到咱們這位大爺心這麼狠,一點值錢的都沒留……」
   小紫笑道:「不是還有錢嗎?」
   「得。一人拿一張吧,也不算白來。」程宗揚拿起一張鈔票,苦笑道:「不管它以前多值錢,現在就是一張紙。」
   ……………………………………………………………………
   武二郎大貓般伏在白雪覆蓋的松枝間,只露出一雙虎目,遠遠望着樓廳的大門。片刻後,他手足併用地向後退去,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左彤芝扶着受傷的手臂,悄聲道:「怎麼樣?」
   武二郎抹了抹頭上的雪,「人不少,不好整。」
   左彤芝道:「我去把他們引開,你進去找程公子。」
   「妳傻吧妳?好幾十號人呢!」武二郎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先把人找齊是正經的。」
   左彤芝瞥了他一眼,輕笑道:「二爺倒是個明白人。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說道:「二爺這是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
   左彤芝背靠着松樹望着他,過了會兒道:「有一件事,想請二爺幫忙。」
   「啥事啊?」
   「想必二爺也看出來了。」左彤芝從容道:「我們來太泉古陣,說是尋找赤陽聖果,其實是個幌子。昨晚共歷生死,奴家信得過二爺,不妨實言相告﹣﹣敝宗主實是被人行刺,身負重傷,奴家一路追蹤凶手到此。」
   武二郎抱着肩膀,一手漫不經心地摸着下巴的鬍髭,也沒有接口,不知道是聽着還是沒聽。
   左彤芝只好接着說道:「刺傷宗主的,乃是我涼州盟的副盟主。我們涼州盟是本地幾個幫會組成,難免良莠不齊。這位丁盟主年紀甚輕,敝宗主原本有意將自己的獨生女兒許配給他,誰知他暗藏禍心,趁宗主閉關時,花言巧語騙小師妹竊走本盟信物,刺傷宗主,拐了小師妹一路潛逃。」
   「丁盟主修為頗強,奴家雖然急調本盟高手追殺,但事起倉促,只有鐵馬堂和河西門派人趕到,想要捉他回去,力有不逮。二爺若能不吝援手,除去此賊,無論是我丹霞宗還是涼州盟,都深銘大德。」
   左彤芝柔聲道:「那人修為雖強,但比起二爺還遜色幾分。只要二爺出手,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至於我那位小師妹,她是宗主的獨生女,自小養成驕莽撞的性子,如今做出這等事來……」左彤芝輕嘆道:「即便我肯饒她,幫規也不會饒她。」
   左彤芝微笑道:「奴家這般說,二爺必已經明白了,二爺若是出手,不需有任何顧忌。」
   她說了半晌,武二郎卻全無反應,只老神在在抱着肩。左彤芝暗忖是因為自己隱瞞,才讓他生了戒心,又解釋道:「我不是有意欺瞞你們,其中的緣由連鐵副堂主也不知曉。我們涼州盟地處邊錘,結盟自保,盟中魚龍混雜,傳揚出去只怕人心浮動,還請二爺見諒。」
   武二郎大手一揮,「少整那些沒用的。不就是殺人嗎?給個明白話,多少錢吧!」
   左彤怔了半晌,才知道自己精心準備的一番說辭其實都是白搭。她正待開口,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地面都為之震顫。
   …………………………………………………………………………………
   巨大的爆炸下,庫房的金屬門沒有絲毫變形,輕輕一拉,便即打開。嗆人的火藥味湧入門縫,程宗揚伸頭看了看,然後背着惠遠,掠出房門。
   庫房內一片狼藉,堆積如山的鐵絲網亂成一團,不少鐵絲上還掛着碎衣和血跡,成串的鮮血一直延伸到上面幾層,可見那場爆炸造成的慘重後果。巨大的爆炸併沒有對金庫的結構造成太多影響,但裡面碼放整齊的物資基本都翻了個兒。程宗揚等人不得不從成堆的兵器、箭矢、衣甲間扒出一條路來。
   蕭遙逸背着一只包裹,一邊咳血一邊笑道:「可惜沒炸死那兩個妖女。」
   「行了,小狐狸,你就歇口氣吧。別還沒找到赤陽聖果,你就先不行了。」
   「人的命,天注定。」蕭遙逸嘻笑道:「生死這種小事,我一向是看得很開的。」
   「生死都是小事,什麼是大事?」
   蕭遙逸一拍包裹,「這是大事。」
   程宗揚嘀咕道:「岳鳥人給你們下了什麼藥啊?一個二個都這賣命。」
   「岳帥給了我們一個夢想。」蕭遙逸帶着一絲緬懷的口吻道:「一個關於公平的夢想。我和幾位哥哥願意為之付出一生的夢想。」
   「公雞和天鵝那個?」程宗揚道:「行了,你說過了,再說就不新鮮了。」
   蕭遙逸忽然道:「聖人兄,你知道六朝有多少人嗎?」
   不等程宗揚回答,蕭遙逸就自己回答道:「最少的秦國也有將近一千萬戶。六朝的總數,大致在一萬萬戶上下。一戶平常人家,每年用在衣食上的花費,約為二十貫左右,也就是說,十萬萬金銖就可以供養普天之下所有的人。」
   蕭遙逸收起往日的灑脫,流露出一絲深沉,「而六朝每年僅用在軍武上的開支,就不下十萬萬金銖。如果能把軍武上的耗費全部用到民生上來,再多十倍的人口也足以供養。如果天下一同,銷兵弭戰,一戶人家的耕織,可供兩戶所用,多出來的一戶,盡可以去做其他事。岳帥曾說,如果能集天下所有人的智能,用作正途,便是征服星辰,也非幻想。」
   程宗揚道:「小狐狸,不是我打擊你,這也太理想化了。公平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人人有衣食,可衣食也分三六九等,照樣會覺得不公平。你別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如果說所有人的衣食都一樣就解決問題嗎?不能。事實上我覺得不公平併不完全是壞事,正是因為這種差別的存在,人才有動力去追求更好的。如果不管幹什麼,所有人衣食都一模一樣,那還有什麼好幹的?所以你們岳帥畫的的餅子雖然很大,但注定不能實現。」
   蕭遙逸道:「聖人兄說的沒錯,岳帥也提過,為了避免一潭死水,必須有競爭,但要導引人們良性競爭,把聰明才智用在更好的生活上,而不是殺人的武器和智能上。」
   「這同樣是不能實現的。因為人性不支持這種理想化的社會模式。」程宗揚道:「打個比方,你,還有孟老大,可以為了高尚的目的付出一切,甚至你可以讓整個六朝的人像君子一樣行事,但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真正成為君子。人有私慾,有野心,也有惰性,不承認這些負面情緒確實存在,或者想徹底改變它們,注定是要失敗的。說到底,人的優越感是建立在與其他人的比較之上的,尤其是與自己周圍的人比較。」
   「聖人兄,你這話可不好放在聖人典論中。」蕭遙逸開了句玩笑,然後正容道:岳帥曾言,人人皆可為堯舜。堯舜尚可為之,何況君子?」
   「事實上唯一那位聖人說過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程宗揚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我可以告訴你,所有成功的社會,都是使由之,而非使知之。」
   蕭遙逸怫然道:「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難道不可笑嗎?」
   「問題是人往往是自以為他們知道。」
   蕭遙逸道:「岳帥說過,物競天擇﹣﹣競爭無法避免,我們只希望這種競爭能用在正途上。」
   旁邊傳來一個聲音,「殺人才是最好的競爭。」
   程宗揚和蕭遙逸同時扭過頭去,徐君房趕緊擺手,「不是我說的,是鬼谷先生說的。」  
   程宗揚來了興趣,「鬼谷先生怎麼說的?」
   「有次閒聊,鬼谷先生也說到這個。他說人類當要進步,最好的方法就是打仗,只有生死關頭,才能激發人的潛力。他還說了一句……」徐君房擰眉想了半天,然後一拍腦袋,「人類每次進步,都伴隨着戰爭。」
   「瞎說吧。」蕭遙逸頭一個不樂意,」一仗打下來,東西都打沒了,人都死光光了,哪兒還有進步?」
   徐君房道:」先生那麼一說,我就那麼一聽。老實說,先生說的東西,有七八成我都聽不明白。」
   程宗揚道:「你說鬼谷先生已經羽化仙去了?」
   徐君房點頭道:「還是我埋的呢。墳就在鎮子外邊。」
   「他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有。他寫了好多書呢。」
   程宗揚剛一興奮,就聽徐君房一臉欣慰地說道:「後來我全燒給他了。」
   「幹!」
   「喂,先生留下的墨寶,我餓死都沒賣!先生在九泉之下能看到自己的手跡,該是多欣慰啊。」
   「你個人類發展的絆腳石!給我閉嘴!」
   頭頂傳來一個破鑼般的嗓聲,「程頭兒!你們還活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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