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第五章 襲擊
听說鬼王峒的人已经离開,众人无形中都鬆了口气。经过这一路的见聞,商隊上下都对鬼王峒忌惮之极,除了武二郎还在嘴硬,其他人听到鬼王峒的名字都宁愿繞道走,也不想撞上那些傳說中半巫半鬼的傢伙。
商隊在熊耳鋪停留一天,祁遠抓住机会将携帶的貨物出手了一半。在这里出售的利潤虽然比不上盤江以南丰厚,也十分可覌。看到五斤普通的鉄釘賣到六个銀銖,差不多是本金的十倍,程宗揚暗道:「奸商!」
少量貨物換成銖錢,大部分都以易貨的方式換成南荒特產,寄存在云氏商会相熟的一家客棧內,等他們回程时再帶回五原城。这讓祁遠眉開眼笑,在人脉方面,白湖商館的關系遠不及云氏深厚,以往走南荒,換來的貨物都是隨身帶着,路途辛苦不說,也容易損失。寄放在客棧里,只花一笔小錢,就省了一路的辛苦。
祁遠忙忙碌碌換完貨物,云蒼峰帶的絲綢却一匹也未出手。
「这些絲綢,都是往白夷販运的。」云蒼峰笑呵呵道:「倒是这些翠枝玉不錯,小哥不妨实几块,帶到內陸也能換些銖錢。」
云蒼峰說的翠枝玉都是些料石,与程宗揚想像中是晶瑩透潤的翠玉截然不同,除了帶着几抹綠紋,与普通石头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既然是云蒼峰这样的行家說出來的,肯定錯不了。
程宗揚从五原城出來时,帶上些銖錢,剛才出貨又換了数百枚銀銖,手头寛裕,当即講了价錢,購下几块上等的翠枝玉科,一并寄存在客棧里。
一下來了两支商隊和一帮花苗人,那间小客棧頓时熱鬧非凡。程宗揚帶着料石回來,看到朱老头蹲在门口,正口沫橫飞地跟商隊几个年輕人吹牛。石剛等人听得眼都直了,朱老头一咳,几个人争先恐后給他端茶倒水。
朱老头滿意地潤了潤嗓子,一句「想当年……」開头,就又吹上了。
祁遠今天貨物出手順利,心情不坏,靠在门口笑呵呵听着。见程宗揚進來,他打了个招呼,笑着說:「这朱老头有点意思,連大山里的神木都见过。」
「說什么呢?这么熱鬧。」
「朱老头說,他看到神木的时候正赶上大雨。当时他在樹下,地上还是干的,一点雨都沒有。往上走,樹的中间电閃雷鳴,走到上面风和日丽,那雨都在脚下。
还說高处開着花,花里的結的果子都是女人的模样,风一吹就咯咯的笑。」
「真的假的?」
祁遠笑道:「这誰知道?就是土生土长的南荒人,也沒几个见过神木的。不过年輕人就喜欢听这个。」
吹的半点譜都不靠,这朱八八不会是騙子吧?程宗揚想來想去,不記得有哪个大騙子是叫这个名字的。
院內傳來一陣喧鬧,程宗揚探头看去,只见那些花苗汉子蹲在地下,圍成一个圈子,中间放着一口酒坛,一个个喝得面紅耳赤。
「从上午就開始喝了,一直喝到这会儿。」祁遠道:「路上取的蜂蜜分給他們十几坛。好嘛,这些花苗汉子把蜂蜜全拿到酒肆換了酒,差不多有二十坛,喝到明天也够了。」
花苗人是程宗揚進入南荒见过最和善的群体,給他留的印象不錯,只不过这喝酒也太沒有節制了。
「花苗人都这么好酒?」
祁遠摇了摇头,「花苗人是好酒,可我从來沒见过喝这么厉害的,就跟不要命似的。」
那些花苗汉子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欢呼狂飲。程宗揚喜欢他們的率性,又隠隠有些疑惑。这些花苗人,无論男女在欢快中都有一种末世的放縱,似乎根本不考慮明天。
而族长苏荔也不計較,甚至也和族人一起分享那些粟米釀成的澀酒。武二郎蹲在她旁边,也学着花苗人的样子, 一边喝一边唱,他唱出來的歌不是走調,而是完全沒有調子可言,但那些花苗人誰都不介意,只要能蹲下來和他們一样唱歌喝酒,就是他們的好朋友。
院子另外一边,吳战威拿着他的厚背砍刀比划着,正和易彪在淡論刀法。滿面髯鬚的易虎坐在一側,手边放了一罐清水,正埋着头,在一方細砂岩上細細磨他的尖槍,对花苗人的喧鬧声充耳不聞。剩下那些充作商会护衛的軍士們都留在客房里,看管貨物。
謝艺独自坐在台階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程宗揚一直怀疑那句「抱歉」是他說的,却沒有証据。
从包裹里拿了块料餅,程宗揚去馬棚喂黑珍珠。他对这匹属于自己的座騎十分用心,每天都会亲手喂食。这一路别的騾馬都掉了膘,唯有黑珍珠还壮实了一些,皮毛更加油光水滑。
一進馬棚,就看到黑珍珠旁边多了头瘦驢。那驢比一头牛犢大不了多少,背脊瘦得像刀刃,偏偏生了一双大耳朵,就像生下來沒见过草一样,正把头埋在黑珍珠的槽里猛吃。黑珍珠輕蔑地甩着尾巴,离那驢遠遠的。
「哪儿來的驢?」
「朱老头的!」吴战威在遠处應了一声,又扭头对易彪說:「兄弟,你們北府兵的刀法……」
程宗揚看着那驢,就跟看朱老头一样,越看越不順眼。
「朱老头!你不是不会騎驢嗎?牽头驢做什么?」
朱老头沒有一点臉紅的意思,「瞧瞧,瞧瞧,当真了。俺就是說說,其实俺这驢好着呢!」
程宗揚沒好气地瞅瞅那驢,把料餅掰碎喂給黑珍珠:「赶緊吃,别理那鄉下的土驢!」
濃霧中傳來尖銳的哨声,易彪点燃箭首的油布,拉開鉄胎弓,一箭射出。
黎明时起了濃霧,整个熊耳鋪都被籠罩在白蒙蒙的霧气中。程宗揚想等霧散開再走,云蒼峰和祁遠却告訴他,在南荒,一場濃霧半月不散的情形屡见不鮮,要等霧散,时间就沒准了。
商隊按照原定的时间出发。和前天一样,花苗人在前,商隊在后。為了避免有人在濃霧中走散,商隊将所有的騾馬都用繩索連在一起,相隔不到丈許。即使如此,途中休息时还是发現走失了一名奴隶,只剩下一匹空鞍的馬。
程宗揚要发动人手去找,祁遠却道:「这会儿霧还沒散,回去太危险了。」
「不就一个奴隶嗎?丟就丟了。」朱老头不在意地說道:「說不定掉到哪个山沟里,就算你能找到也死透了。」
程宗揚皺起眉头,「那要还沒死呢?」
「人嘛,遲早都会死。早点晚点有什么要緊的?」朱老头騎在他的瘦驢上,佝偻着腰道:「咱們还是省点力气吧。前面的路可不好走。不小心摔死,連尸体都找不到。」
云蒼峰也在点头,顯然認為回头去找太冒险了。大家都这样認為,程宗揚只好放弃。这霧畢竟太大了,就是想找也沒办法找。
一个尖銳的哨声从前方傳來,祁遠摘了片叶子,噙在口中,以哨声作答。
朱老头道:「这小子看着癆病鬼似的,还会吹花苗人的叶哨?」
花苗人擅长将樹叶噙在口中,吹出各种哨声來联絡。这样的濃霧中,哨声遠比其它联終方式更方便。
祁遠取下樹叶,笑道:「老头儿,那驢背跟刀刃儿似的,你坐得住嗎?」
朱老头挺了挺背,不服气地說:「我这驢穏当着呢!」
程宗揚一把拽住朱老头,不客气地把他从驢背上拖下來,「你是嚮導,不在前面領咯,在这儿混什么呢?」
朱老头叫起屈來,「从鋪里出來,这一段都是熟路,还用我帶?到了前头的山澗才換路呢。」
祁遠一怔,收起笑容,「老头,你不是誑我們的吧?这路我老祁也走过,山澗那儿就一条進山的路,哪儿有岔路?」
朱老头頷下的鬍子趐起來,「跟我走,沒錯。」
又是一陣哨声傳來,祁遠道:「他們讓咱們过去。」
程宗揚拍了拍易彪的肩,「帶上弓,到前面看看。」
霧濃得彷彿化不開的牛乳,樹木、藤蔓、草叢、泥土……都被籠罩在白茫茫的霧气中。沒有形状和气味的濃霧弥漫在髮梢和指间,彷彿行走在幻境中。
「小心!」
祁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程宗揚才发現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道石崖边上。
脚下有水流的声音,被濃霧一隔,那声音也变得飄渺起來。
「这山澗有一丈來高,水倒不深,涉水就能过去。」祁遠說着,心里有些納悶。
在他印象里,这附近山高林密,根本沒有第二条路可走,難道朱老头还能变出一条路來?
那些花苗汉子錯落着立在林中,将族中的女子护在中间,他們握緊腰刀,警覺地望着四周。人群中间,戴着面紗的新娘微微低着头,如果不是昨晚见过她可愛的样子,真像一名安静的淑女。
程宗揚道:「过去两个人看看,剩下的等朱老头过來。」
苏荔微微頷首,一名花苗汉子不作声地攀住崖旁的粗藤,灵猴一样敏捷地沒入山澗。
「易彪,等他們哨声傳來,你射一箭看看有多寛。」
片刻后,遠处傳來尖銳的哨声。易彪点燃油布,将鉄弓拉成滿月,望空一箭射出。
燃燒的火箭画过一条弧綫,飞过山澗。就在火光被濃霧吞沒的剎那,一張雪白的面孔从霧中凌空閃出,貼着箭矢飞掠过來。
「凝羽!」程宗揚失声叫道。
凝羽橫身掠过山澗,离崖边还有两步的距离已经力竭,身子直墮下去。程宗揚扑上前去,伸臂接應,但仍差了尺許。
一条青藤橫飞过來,纏住凝羽的纖腰。武二郎低喝一声,抖手将凝羽从澗中扯出。
凝羽落地一个踉蹌,几乎跌倒。众人这才发現她半边身体滿是血迹,长髮也被利刃截去一縷,紛乱地貼在頰上,頸中露出一抹血痕。
凝羽两天前登上猩猩崖之后就失去踪影,沒想到突然在这里出現。程宗揚搶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还沒開口,就被凝羽推開,「当心!」
「呼」的一声,一柄鉄斧从濃霧中飞出,重重劈在地上。
易彪厉喝一声,手中鉄弓一震,长箭脫弦而出。
长箭彷彿被濃霧吞噬,沒有絲毫声息。那些花苗汉子抽出腰刀,緊張地盯着眼前的濃霧。
濃霧深处忽然傳來一声慘呼,緊接着戛然而止。是那个探咯的花苗汉子,慘呼之后就再沒有声息,顯然已经凶多吉少。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3-24 09:11 AM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