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程宗揚的指點,易彪揀出一根鑌鐵打制的長矛,竪着從樹幹心穿過,然後把兩柄鐵叉尾部斜着固定在岩石間。程宗揚剝去樹皮,在樹輪上刻出凹糟,然後將鐵矛架在鐵叉兩股中間,手一推,木輪轆轆轉動起來。
众人都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摆弄这些做什么。那两名花苗少女踮着脚尖朝这边張望,連那个戴着面紗的女子也悄悄抬起头。
「把繩子搭到上面!」
卡瓦将信将疑地把繩索搭在木轮的凹糟间,微微一扯,臉上頓时露出狂喜的表情。商隊的汉子都明白过來,一个个朝程宗揚伸出大拇指。卡瓦用蛮族語向族人解說剛才的感覺,那些花苗汉子仍有些不信。
卡瓦乾脆把他們都拉过來,轮流扯动繩索,那些花苗汉子才醒悟到其中的不同,看向程宗揚的目光也变得崇慕起來。
这倒使程宗揚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样簡陋的滑轮,祁遠他們肯定都知道,只不过一时沒有想到而已,倒讓自己揀了个便宜。
面紗水一样滑下,那女子悄然垂下彎长的玉頸。謝艺看着那只轆轆轉动的木轮,眼神却彷彿飄到别处,透出无尽的滄桑。那一瞬间,他似乎已经是个老人。
……
【第五集】第一章 送嫁
木制的簡陋滑轮「咯吱咯吱」地轉动着,商隊的护衛和花苗汉子一起动手,将馬匹和貨物一一吊到崖頂。那些花苗汉子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手矯健,比起易彪、吳战威他們也不落下风。
当凝羽最后挽着长索登上猩猩崖,时间剛过去半个时辰。花苗汉子熱情地挽拉,却棣凝羽閃身避開。
祁遠躺在地上,半晌才喘过气來。程宗揚递了壺水过去,祁遠吃力地喝了几口,用手背抺着下巴的水珠,齜牙一樂。「常年走南荒,身子骨头都讓这儿的瘴气毁了。放在十年前,这点路我祁四上下两个來回也不帶喘的。」
程宗揚笑道:「都說南荒的瘴气有毒,瘴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南荒濕气大,气候又悶熱,林子里的樹木花草、鳥羽獸骨什么的,被熱气蒸騰,就生出一層霧气,遠遠看着就跟林子里的云彩一样,顏色也好看,紅的、黃的、藍的、什么顏色都有。三月有桃花瘴,六月有黃梅瘴、蛇瘴。中了瘴气,輕的上吐下瀉,几天动不了身,重的就沒治了。」
說着祁遠指了指那些花苗女子,悄悄道:「你别看南荒的女子生得水灵,可老得也快,都是瘴气害的。」
濃密的樹蔭下,穿着鵝黃筒裙的少女阿夕正被族长苏荔責罵,她嘟着嘴,不服气地垂着头。年长的阿葭被阿夕戏弄,也气得不去理她。其她的花苗女子在旁边笑吟吟看着,她們就像初綻的花朵,即使有的还生着气,也有着桃李般的嬌艷。
望着那些明丽的少女,正在喝水的祁遠微微有些失神,水流到脖子边也沒有发覚。
程宗揚舉起手,在祁遠眼前晃了晃,「喂,老祁。」
「唔,」祁遠醒过來神,又恢复了他的行商本色,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打点起精神道:「她們帮了咱們这么大的忙,又正好赶上人家送亲。程头儿,咱們也該打点一份礼物送过去。花苗人重情分,有了交情什么事都好办。」
「行。你挑几样,咱們送过去。」
祁遠有些為難,「可咱們帶的貨不大合适。」
白湖商館帶的那些药材、鹽巴、布匹、鉄器,用來当賀礼确实不恰当。程宗揚琢磨了一下,笑道:「这个好办。云老哥那里帶的絲綢,正是現成的賀礼。我跟他商量一下,挑几匹好的,一起送去,算咱們两家一家一半。」
祁遠笑逐顏開,「行!」
云蒼峰剛上來不久,祁遠过去說了几句,云蒼峰疲憊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吩咐手下打開貨物。众人挑出几匹用油布包好的絲綢,由程宗揚捧着,和云蒼峰一同朝花苗人走去。
苏荔教訓了阿夕一番后,见云蒼峰过來,知道他是商隊里有身分的,主动与两人见礼。云蒼峰說明來意,然后笑呵呵道:「正好遇上族里的喜事,这些薄物也算是我們一点心意。」
云氏商会准备周全,那些絲綢都用油布包着,一路上还跟新的一样,程宗揚打開油布,一抺鮮艷的金黃色流溢出來。
这是上好的柘州綢,金灿灿的綢面上綉着鮮艷的交枝玫瑰,色彩华丽异常,幽暗的光綫下,火紅的玫瑰彷彿在金色的絲綢上浮动着,閃閃发亮。
苏荔露出惊喜的表情,「好漂亮啊……」她忍不住摸了摸,那絲綢像温柔的水紋一样,柔滑得令人不忍釋手。
「这样貴重的礼物,讓花苗人感受到客人的情誼。」苏荔大方地收下礼物,向两人道:「无論云氏商会和白湖商館什么时候來到花苗,都是我們花苗人最尊貴的客人。」
那些花苗女子圍着絲綢嘰嘰喳喳說个不停,阿夕立刻把剛才挨罵的事忘到腦后,和那些女子一样高兴得臉頰发紅。只有那名戴着面紗的少女沒有过去,她微微垂着头,臉上洁白的面紗紋絲未动,彷彿一幅静止的圖画。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苏荔道:「她是龙神的新娘。神圣的巫王命令我們把新娘送到熊耳鋪,交給他的使者,使者会把她帶到龙神的宫殿。」
程宗揚道:「巫王?鬼王峒的鬼巫王嗎?」
苏荔略顯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揚与云蒼峰交換了一个眼神。鬼巫王的使者在熊耳鋪,不知道他們是否就是蛇彝村血案的凶手。
云蒼峰咳了一声,「鬼王峒的人也到了花苗?」
经过交談,众人才知道,原來鬼王峒的势力早已越过然江,在两个月前延伸到花苗人的領地。面对鬼王峒的强势,剛剛成為花苗族长的阿依苏荔最終选擇了屈服,与南荒大多数部族一样淪為鬼王峒的附庸。
鬼王峒每年都会向所有的附庸部族索取各种貢物﹣﹣其中包括三名最美貌的少女。
少女。一位作為龙神的新娘,另外两位将献給巫王,供他享用。
鬼王峒的巫王在南荒有种种傳說,有人說有三顆头顱,分别受到天神、地神和龙神的庇佑;有人說他戴着骷髏制成的面具,盤踞在黑鉄制成的王座上,而龙神就隠藏在他的座位之下:还有人傳說巫王身边服侍的奴仆,都是他亲手制成的鬼奴。流傳最广的一种說法,則說鬼巫王每天都要与一名美貌处女交欢,然后把她当成食物食掉。
鬼王峒的信使告訴花苗人,巫王的使者将在熊耳鋪停留一段时间,命令她們把貢物尽快送去。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花苗人还是选出了自己的貢物。族中最美貌的少女被选為龙神的新娘,按照龙神娶亲的风俗,她将戴上面紗,不再讓凡人见到她的面容。
阿葭和阿夕則是奉献給巫王的礼物。
阿葭对将來的命运忧心仲仲,年幼的阿夕却仍是一派天真爛漫,一路上不时搞一些小小的惡作剧,沒有片刻安宁。
被苏荔呵斥后,阿夕只安分了一会儿,又溜过去摆弄那架滑轮,还拉着易彪問东問西。她手臂和小腿赤裸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舉止又隨意得很,几乎把半边身子都挨在易彪身上。
易彪出身軍旅,哪里见过这种陣势,窘得眼睛都不知到往哪儿放,臉紅得和煮熟的大虾一样,讓吳战威后來好一陣笑話。
休息过后,众人再次上路。此刻还是白昼,但林中幽暗得如同深夜。吳战威想点起火把,却被花苗人制止了。
「太多的火光会惊动森林之神。」卡瓦說道:「跟着我們的脚印走吧,只要花苗人的脚印还在,就不会讓朋友迷路。」
卡瓦舉着一枝火把走在最前面,那些精悍的花苗汉子分成两列,把新娘一行护在中间。商隊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跟在后面,只有武二郎厚着臉皮地与花苗人混在一处,用他們听不懂的蛮語跟苏荔說笑。
謝艺牽着馬,不经意地上前几步,与程宗揚、云蒼峰并肩而行。
「傳說南荒有一种花,平常花苞合攏,附近有歌声和鈴声就会盛開。」云蒼峰閒聊道:「可惜沒有多少人见过。曾经有人采到一株,想运到內陸販賣,但剛过了白龙江口就枯死了。」
「玉盞鈴花。」謝艺淡淡笑道:「我在一本書上见过。还有一种歌旋草,歌声响起的时候就会隨声舞动。」
云蒼峰拈着鬚頻頻点头,「謝兄弟真是见聞广博。当日那人販运时一路都好端端的,可一过白龙江口,花叶就尽数枯萎,不知是什么緣故?」
謝艺想了一会儿,「也許,这玉盞鈴花,歌旋草和南荒的人一样,根都在南荒,一旦离開南荒的水土就都枯萎了。」
程宗揚却对謝艺的刀术很感兴趣,「謝兄的刀法一定很好吧?」
謝艺微笑道:「勉强防身罢了。」
「有沒有兴趣教我两手?」程宗揚道:「我用白武族第一絕学﹣﹣五虎断门刀跟你換!」
謝艺笑道:「五虎断门刀剛猛勇烈,程兄弟練成这套刀法自保有余。謝某刀法平常,多学无益。」
程宗揚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就别騙我了。如果你的刀法真像你說的那样平常,听到我用五虎断门刀跟你換还不樂意?」
謝艺笑道:「劍為百兵之祖,刀為百兵之王。天下刀法何止千种?五虎断门刀乃刀中絕学,比謝某所学强上千倍。只是謝某的刀法与五虎断门刀修練有异,不能勉强。」
程宗揚道:「不都是一把刀嗎?有什么差异的?」
謝艺微微一笑,从鞍側拔出一柄尋常鋼刀,沒有任何花式地递出,劈開一根樹枝,招术平常之极。
如果一名樵夫看到,一定会把謝艺引為知己。他这一刀就如同一名砍柴多年的樵夫,鋼刀下劈的重心正落在枝上,利用刀体的重量,力道半分不多、半分不少,正好将樹枝砍断。角度、落点、力道无不准确之极。
但落在程宗揚眼里,算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他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出來,只本能地覺得他的來历并不簡单。
謝艺微微有些失望地收起刀,忽然又精神一振,「程兄如果想学刀法,我倒認識一位使刀的行家。等从南荒回去,我与程兄一同去拜訪如何?」
「那好。」程宗揚一口答應。
祁遠赶上來道:「程头儿、云执事,在藤桥耽誤了一个多时辰,今晚怕是赶不到熊耳鋪了。」
云蒼峰道:「大伙都累了几天,也不赶这一时。今晚就在林子里歇宿了,明天一早再赶路。」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3-23 05:42 AM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