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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烏紗 轉載 [打印本頁]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3 09:03     標題: 烏紗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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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ning_yoka    時間: 2014-2-13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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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4 10:22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二賣笑
   張問坐在窗前﹐看著窗臺發呆。很久以前那裡放著一盆臘梅。
   她說:好美啊!
   張問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快就能見到小綰了﹐死亡是一種氣息﹐殺氣是一種思維﹐你想著它﹐思考它﹐就會知道它有多遠。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冷風灌進屋子﹐蠟燭滅了﹐張問渾身一冷﹐急忙站了起來﹐四處尋找﹐急道:“小綰﹐是妳麼?”
   抬頭時﹐天已大明。
   張問什麼也沒找到﹐能看到的﹐只是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的房間﹐他好像又看見一個窈窕的女孩﹐拿著布一邊收捨房間﹐一邊擺放著被張問翻亂的書架。
   她回過頭﹐嫣然一笑:”你們這些公子爺呀﹐如果沒有我們﹐房間指不定亂成什麼樣呢?”
   她的音容笑貌晰地浮現在張問的腦際。張問的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她清脆的聲音……
   “討厭﹐你那手那麼冷﹐亂摸什麼?”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你呀﹐就會花言巧語!子曰:巧言亂德。”
  “嘻嘻﹐咯咯……
   ……
   張問衝出房間﹐仰頭大張著嘴﹐但是他竟然連喊一聲都不能。雨點落到唇邊﹐他伸出舌頭一舔﹐原來和自己的心一樣苦。
   許久﹐他才慢騰騰地走進房裡﹐再次靜坐了許久。人﹐不能這樣死!
   張問提起筆﹐寫了一個“李”字﹐用冰冷的眼神盯著那個字。
   他站起身﹐“刷”地一聲從案上撥出長劍﹐”砰!”一劍狠狠刺了下去﹐劍鋒透過紙背﹐插進木頭。
   手一滑﹐張問看著劍刃割破自己的手掌﹐一股鮮血沿著劍鋒流到那寫著“李”字的紙上。
   鮮血讓他心裡好受了許多﹐他握緊手掌止血﹐默默用紙擦淨劍鋒﹐放回了劍銷。又點燃蠟燭﹐將紙燒掉。
   早飯之後﹐張問找來曹安和來福﹐說道:“昨天出了點事……”
   曹安很配合地問道:“少爺﹐出什麼事?”
   張問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尷尬﹐恬顏道:“這個……我覺得可能在這京師呆不長了﹐遲早是下去做知縣﹐得弄點銀子給吏部的人送去﹐能去個好些的地方﹐總比戍邊好。”
   曹安道:“少爺﹐府上沒有多少銀子了。城西那塊地﹐上月也按照少爺的意思賣了。”
   “我知道。”張問將手掌放在額頭上﹐皺眉作沉思狀﹐過了一會﹐說道﹐“我聽說京師有錢莊要放債給京官﹐還不用抵押財物﹐是真的麼?”
   曹安頓了頓﹐說道:“老奴也知道有這種事﹐可利息……”
   “這個不是問題﹐只要能去個好些的地方﹐不是年年鬧飢荒的地兒﹐銀子總是能還上的。”
   張問的眼睛餘光裡注意著來福的表情﹐見來福張了張嘴﹐張問心道:別急﹐這會兒還不是時候﹐你現在推荐沈氏錢莊﹐不是露馬腳了嗎﹐你一個跟班能和錢莊有關係?
   果然來福沒有說話。
   張問又道:“你們兩個﹐拿著我的名帖﹐到京師各處錢莊問問﹐願意借錢的﹐問明白利息﹐回來告訴我。”
   “是﹐東家。”
   曹安和來福拿著名帖出去﹐到了晚間才回來。曹安拿了一個本子回來﹐將所有問過的錢莊利息都詳細記錄。
   而來福號稱不識字﹐當然不能記錄﹐他洋洋得意地說道:“小的挨個詢問﹐只在心裡記住利息最低的錢莊。
   張問看了一眼曹安﹐拍了拍桌子上的本子﹐笑道:“你這識字的﹐還沒不識字的辦事利索。”
   曹安愕然道:“也沒個帳﹐這小鬼會不會收了別人家的好處?”
   來福急道:“曹叔﹐您可別把屎尿盆子沒頭沒腦地往人家頭上扣!”
   張問笑道:“好了﹐好了﹐別爭了﹐以後到了地方﹐只有你們兩個才是我從京師帶去的人﹐明白?”
   來福感動道:“東家﹐有您這句話﹐小的就是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啊。”
   張問打了個哈欠說道:”這京師水太渾﹐也好﹐到安靜的地方享享福去﹐也好讓你們有油水置辦點家當不是。你們都把利息最低的比較一下﹐哪家最低﹐就哪家借銀子吧。”
   結果當然是沈氏錢莊﹐張問很自然地叫曹安第二天去和錢莊談借貸事宜﹐借了二千両銀子(一両銀子可以買三四百斤米)﹐張問用這些銀子打點了吏部的人。
   這時﹐張問總算鬆了一口氣。
   因為沈氏雖然依附李家﹐但沒有白拿二千両銀子打水漂的道理。可見李家見張問如此膽小﹐根基又淺﹐沒有過多放在心上﹐於是將張問這個小隱患﹐移交給地方的紹興府大地主沈氏處理了。
   很快吏部就有了消息﹐有人彈劾張問道德敗壞﹐例舉了許多無中生有的小事﹐張問便從六品被眨到七品﹐下放浙江省某縣做知縣﹐張問去領了上任公文。
   吏部下達兩份公文﹐一份給張問﹐一份傳到兩浙承宣布政司﹐布政司再下公文到紹興府﹐紹興府再下公文到上虞縣﹐一層層下達。大明王朝就是靠各級文官維持帝國的統治和國家的運轉。
   一般情況下﹐這些公文不會出錯﹐因為有“照刷文卷”和“磨勘卷宗”兩套監督體系。如果公文出了紕漏﹐是重罪﹐輕則被打幾十棍降級﹐重則斬首。如《大明律》規定:凡照刷有司印信衙門文卷﹐遲一宗、二宗﹐吏典笞一十;三宗至五宗﹐苔二十;每五宗加一等﹐罪止笞四十。
   張問要去上任的官﹐是浙江紹興府上虞縣知縣一職。原來的知縣病死了﹐空缺了職位。而張問這樣的年輕人﹐又是進士出身﹐是擔任地方省長的絕佳人選。
   幾十年前高拱在內閣的時候﹐訂立了一條法律:年滿五十歲的人﹐不得擔任地方長官。
   因為老頭子們年紀大了﹐想搞政績爬上去歲數也不允許﹐一當長官﹐除了貪污弄錢﹐基本沒有其他追求。
   張問領到公文﹐哼著小曲﹐對著曹安和來福指手畫腳﹐“這院子別租出去了﹐那些個粗手粗腳的﹐不知會把我的院子弄成什麼樣。”
   “是﹐東家。”
   “曹安﹐一會叫來福出去買把牢些的鎖。”
   張問的感受就像青樓裡的賣笑的伶人﹐強作歡顏﹐討人開心。他心裡暗暗地想﹐等時機成熟了﹐非得把這來福除去不可。
   正在這時﹐來福屁顛屁顛地跑進來﹐“東家﹐東家﹐門口有人求見。”
   張問心道:沈家的人也該來了。
   “沒有名帖麼?”張問說道。
   來福哈腰道:“他們說是錢莊的人。”
   “哦。”張問臉上不快道﹐“帶進來吧。”
   來人有兩個﹐一個老頭子;後面跟著一個女人﹐戴著斗笠﹐斗笠上還垂著黑妙﹐看不見臉。
   老頭是個瘦乾的老頭﹐穿著一身灰布長袍﹐留著山羊鬍﹐兩腮深陷﹐昏暗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偶爾會露出精光。
   女子一身玄衣﹐頭戴斗笠﹐不是大俠打扮是什麼?女俠沒有帶劍﹐因為大明律﹐除了軍隊和官方的捕快等人﹐只有有功名的人才能仗劍而行。張問可以帶劍﹐這大俠卻不能﹐不然在街上直接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了。
   老頭拱手道:“鄙人姓黃﹐名仁直﹐沈老爺的朋友﹐見過張大人。”
   張問臉色尷尬道:“才借沒幾天﹐你們來是……我馬上要去浙江做知縣了。”
   他強調是浙江。
   “張大人不介意的話﹐咱們可否借一步說話?”
   “好﹐二位請”
   於是三人就進了北邊的客廳﹐來福上了茶﹐走出房間將門帶上。那戴斗笠的女子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將門打開﹐自己站在門口。
   二人分賓主入座﹐張問端起茶杯道:“黃先生請。”
   黃仁直這才喝了一口茶﹐說道:“老夫以後就是張大人的幕友了﹐還望大人多多指教才是。”
   張問故作愕然道:“黃……先生﹐要跟著我去浙江?”
   黃仁直點點頭。
   他用不可抗拒的口氣說老夫就是你的幕友了﹐後面的意思就是:因為你欠咱們的錢﹐老夫得跟著你﹐有了油水要還錢。
   張問又指著門口那玄衣女俠﹐說道:“她呢﹐她幹嘛的?”
   黃仁直道:“大人可以叫她笛姑﹐她是來保護大人的。”
   “笛姑﹐那她會吹笛子了?會吹簫麼……哦﹐那個、她做保鏢領錢麼?我堂堂大明官員﹐有公差保護﹐她保護什麼?”
   黃仁直淡淡地說道:“有人要殺大人。大人死了﹐那二千両銀子老夫怎麼向東家交差?”
   “殺我?”張問一臉吃驚道﹐“東林的人要殺我?可……這也犯不著刺殺吧﹐殺官形同造反!”
   黃仁直搖搖頭道:“是浙黨的人。”
   “不會吧!為什麼?”張問差點驚得將手裡的茶杯掉到地上﹐其實他已猜到原因。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4 12:23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5 05:08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段三 手搶
   黃仁直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用淡淡的口氣說道:“大人也知道﹐今年丁巳京察﹐浙黨一心要徹底清除朝廷的東林言官﹐兩邊水火不容。如果張大人被刺﹐嫌疑最大的就是東林﹐東林定會被懷疑是為了鏟除叛徒而刺殺朝廷命官。那時浙黨便借機發難﹐把東林搞臭﹐張大人明白了?”
   張問早已猜到原因﹐只是驚嘆他的觸角伸得好長﹐對浙黨內部的密事也能得到消息。他想罷忙作恍然大悟狀﹐又緊張地看著門口站的那女俠笛姑﹐問道:“她能行嗎?萬一她先被殺了﹐我不會武功﹐黃先生會?”
   黃仁直還是淡淡地說話﹐胸有成竹﹐“張大人放心﹐我們刺殺朝廷命官……張大人這樣的朝廷命官……左右只有幾個人﹐總不會調一隊兵馬圍剿大人吧?”
   “唉﹐只好聽天由命了。”張問嘆了一聲﹐故作無奈地說道。
   ”張大人盡快把這裡的事辦了﹐好動身赴任。大人放心﹐您怎麼當官老夫不會管﹐只要大人有了銀子記得還錢就是。”
   張問忙道:”我從未到地方做過官﹐有些不明白的﹐還請黃先生指點。不然要是被罷了官﹐你們的銀子也沒地方收不是。”
   黃仁直點點頭:”這個自然﹐只要是老夫知道的﹐定會知無不言。”
   張問笑道:”好說﹐好說。”
   因為他們是去浙江﹐有京杭運河﹐所以走水路。一行六人上的是一條官船﹐一切花費記公家頭上﹐張問是去赴任﹐正宗公幹。
   這艘官船是明朝的大船了﹐長九丈﹐兩桅﹐滿載排水四百料﹐高大有船樓。張問乃是朝廷命官﹐住樓上的船艙。
   木頭船艙裡陳設不俗﹐雕窗前面垂下的竹帘﹐窗前古色古香的木桌木椅﹐都給人淡雅的感覺。
   張問旁邊坐著那個女俠笛姑﹐斗笠已經取了﹐臉上戴著一副硬布面具﹐一句話不說﹐讓張問有些好奇﹐這人為什麼不以真面目示人?
   笛姑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歪在椅子上﹐很鬆懈的樣子﹐如果不是那面具上有兩個窟窿﹐睜著的眼睛露了出來﹐甚至讓人覺得她已經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張問心道:看樣子此人還有些身手。
   因為張問明白﹐笛姑此時的鬆懈﹐是為了在安全的時候保持體力和精力。
   ”我說女俠……那個笛姑﹐妳幹嗎老弄些玩意把臉遮住?”張問面帶著輕浮浪蕩的笑話容問道。
   笛姑一雙眼睛裡露出懶洋洋的神色﹐很無聊地這裡看一眼﹐那裡看一眼﹐就像個沒人陪的二奶﹐可張問和她說話陪她解悶了﹐她卻一副根本沒聽見的模樣。
   張問又道:”妳可是冷美人……可妳臉上蒙層玩意﹐再怎麼冷﹐別人也不知道妳是佳人不是。”
   笛姑看了一眼張問﹐沒有任何表情﹐如果不是眼睛十分明亮﹐肯定給人空洞的感覺。
   笛姑還是不搭理怹﹐張問依然笑臉說道:”按這船的航速﹐咱們要在這裡呆些日子﹐沒有一個月﹐半個月總有吧。大伙走到一起了﹐說說話兒有什麼關係?”
   這時笛姑總算說了一句話:”請大人不要穿官服﹐換常服。”
   聲音很溫柔﹐軟軟的沒有什麼氣力的樣子。
   ”妳總算是說話了﹐我還以為妳是啞巴。”張問沒好氣地說。
   笛姑又慵懶地說道:”我只是提醒大人﹐大人隨意。”
   ”得﹐看妳還真當回事兒了﹐我估摸著吧﹐咱們就是沒事瞎操心。”張問嘴裡這麼說﹐但還是進去換了一身布袍﹐畢竟那笛姑說的不無道理。
   張問換了衣服﹐再次問道:”妳為什麼不讓人看你的臉?”
   笛姑總算懶洋洋地又說了一句話:”大人真的想知道嗎?”
   ”為什麼不讓人看妳的臉?”
   笛姑道:”通緝公文上有我的畫像。”
   ”什麼?”張問的屁股挪了挪﹐”妳……妳是江洋大盜?”
   笛姑搖搖頭:”大人最好不要說出去﹐說出去我也有辦法跑﹐我跑了﹐大人恐怕有些危險。”
   張問吸了口氣道:”我說什麼﹐妳是不是被通緝關我什麼事……對了﹐我是朝廷命官﹐那個……”
   笛姑道:”大人不必解釋了﹐這會兒大人知道我是通緝要犯﹐總是心安一些了吧?”
   ”我知道妳是要犯﹐為什麼要心安?”
   ”大人一路上不是一直擔心我會花拳綉眼嗎﹐一個只會花拳綉腿的人﹐被通緝了﹐還能不被摐住?”
   張問笑道:”哈哈﹐笛姑真是冰雪聰明……不對﹐我什麼時候說妳是花拳綉腿?”
   笛姑的眼睛露出一絲笑意﹐張問繼續輕浮孟浪地說道:”我喜歡和愛笑的人一起﹐不過不愛笑的人笑起來……”
   笛姑對張問輕挑的話不怒反樂﹐說道:”褒姒如果常常笑﹐她的笑就值不起烽火戲諸侯那樣的高價了。”
   這時候風浪的嘩嘩聲音中﹐響起一陣琴聲﹐張問側耳一聽﹐清脆婉約﹐十分好聽﹐讓人聯想到一個白衣嬌娃坐在古箏後面的場面。
   門外有人說話。
   一個聲音道:”定是妙春姑娘在彈琴了。”
   另一個聲音道:”嘖嘖﹐真他娘的好聽啊。”
   ”琴好聽﹐只是水中望月。不如咱們瞧瞧去﹐聽說王公子上次只看了妙春姑娘一眼﹐就得相思病死了﹐唉﹐紅顏禍水啊。”
   ”咦﹐那窗子開著﹐走﹐趕緊的﹐一會關上就沒機會了。”
   然後就沒了聲音。
   張問和笛姑對望一眼﹐張問道:”不會是想把我勾引出去﹐好行刺吧?”
   笛姑沒有說話。
   過得一會﹐張問一副色急的樣﹐站起身踱了幾步﹐喊道:”來福﹐來福……”
   來福屁顛屁顛地跑了進來﹐說道:”東家、東家﹐您有什麼事兒吩咐小的?”
   ”去看看﹐那彈琴的人長什麼樣﹐回來告訴我。”
   ”小的這就去。”來福跑了出去。
   張問又看了一眼旁邊的笛姑﹐笛姑已經恢復了先前那樣的慵懶﹐舒服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呆眼睛又在轉溜﹐完全不管張問幹什麼。
   過得一會﹐跟班來福跑了回來﹐哭喪著臉。
   ”怎麼了?沒看見?”
   來福道:”那門窗全部關著﹐小的就用指頭沾了口水去撮窗紙﹐哪知道廊道裡掃地的雜役不問青紅皂白就扇了小的一巴掌﹐小的罵關你屁事﹐結果那雜役……”
   ”得了﹐得了!”張問道﹐”沒看見就算了﹐以為我稀罕似的。”
   這時來福回頭看見門口正在掃廊道的一個短衣奴僕﹐便立刻指著那奴僕說道:”就是他!”
   來福走到門口﹐指著那人的鼻子罵道﹐”你還挺能﹐敢打老子。”
   張問說道:”來福﹐休得生事﹐到下邊去。”
   ”是﹐東家。”來福狠狠地瞪了那奴僕一眼﹐才走了出去。
   ”這沒長腦子的﹐把老子的臉都丟完了。”張問不爽地嘀咕了一句。
   這時﹐一個端著茶盤的女子突然走到門口﹐張問抬頭一看﹐心裡頓時一緊。那女子十分怪異﹐穿著交領短上衣﹐衣帶卻沒繫﹐衣服鬆鬆地搭在身上﹐裡面什麼都沒穿﹐一對面團似的奶子若隱若現﹐正隨著步伐像果凍一般上下顫抖……
   張問看了一眼那女子端著茶盤的手﹐是右手。一般端茶盤﹐都是左手托住盤底﹐右手便端盤裡的茶杯﹐而她卻是右手托盤底﹐莫非右手藏在下面﹐握著利器?
   ”站住!誰叫妳送茶來的?”張問呵道。
   女子的腳步並沒有停下﹐猶自一步步緩緩了過來。
   這會兒喊人也來不及了﹐一喊估計那女子就會撲過來。張問心裡一緊﹐緩緩站起身來。他的瞳孔收縮感覺到性命受到威脅﹐也顧不上裝傻﹐看向旁邊的笛姑﹐低聲冷冷地說道:”注意門口那奴僕!”
   笛姑緩緩從懷裡摸出一把烏黑的”短火統”﹐又小心地將一根黑鐵管安到火統前端﹐”喀嚓”一聲﹐在火統後邊掰了一下。
   那火統沒有火繩﹐模樣奇怪﹐但張問已顧不得去管它是怎麼開火的﹐他盯著越來越近的端茶女子﹐將手伸向桌子上的茶杯。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5 06:56

thx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6 00:18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段四 笛姑
   那茶女越來越近﹐張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一把抓了起來﹐向那女子擲了過去。
   ”嘡!”女子頭一偏﹐那茶杯就砸在牆上﹐她的右肩一動﹐丟下手裡的茶盤﹐托著茶盤的右手握著一把短刀﹐人便衝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笛姑抬起手裡的”短統”﹐對準了門外掃地的奴僕!與此同時﹐人已向張問這邊撲來。
   ”呯!”一聲微弱的槍響﹐笛姑在空中開火﹐那奴僕應聲倒地。
   這時端茶的女子拿著短刀正刺向張問﹐張問急忙後退﹐”哐”地一聲﹐將椅子撞翻在地。
   笛姑開火瞬間之後﹐人已跳到張問旁邊﹐左手多了一把匕首﹐“嘡”地一聲﹐準確無誤地將襲擊張問的短刀格開。
   “砰!”又是一聲槍響﹐茶女右肩中彈﹐飊出一股鮮血﹐手裡的短刀飛了出去。
   那“短統”只有一根槍管﹐如何不上彈藥就能發第二次﹐張問不明白﹐也不及細想。
   幾乎是同時﹐笛姑用左手裡的薄匕首﹐對著茶女的腹部一刀削了過去。
   那茶女反應也相當迅速﹐細腰柔軟﹐仰面反彎腰﹐意圖躲過笛姑的攻擊。
   茶女向後仰去﹐上半身和地面水平﹐前胸向上﹐沒繫腰帶的衣服滑開﹐坦胸露乳﹐一對挺拔的倒碗乳房完全露了出來。
   笛姑手裡的鋒利薄刃從茶女胸前滑過。“嗤!”地一聲響﹐張問就看見半塊乳房飛了出去。
   那塊肉上的乳頭﹐就像帽頂上的小布鈕扣。
    茶女的一個乳房被削掉一半﹐胸上的傷口先是淡紅的一個平面﹐就像削了一刀的蘿蔔﹐然後瞬間又滲血變紅﹐鮮血染了一胸。
   “啊!”茶女發出一聲撕聲裂肺的慘叫﹐仰著的身體向地上倒下。
   笛姑立刻跳將過去﹐用槍口對準那茶女。
   地上的茶女一腳撩陰﹐向笛姑襠下踢去。笛姑將刀子向下一插﹐正好插進茶女的腳背﹐插了個對穿。
   茶女一聲慘叫﹐眼睛裡閃過絕望的目光。她倒在地上﹐不動了。
   笛姑看了一眼那茶女鼻孔和嘴裡流出的黑血﹐說道:“咬毒自殺了。”
   張問呼出一口氣﹐急忙作出心驚膽顫的模樣﹐一屁股坐回去﹐他收緊後背的肌肉﹐因為知道椅子剛才已經翻了。
   “哐!”張問不出意外地摔了個四仰八叉﹐急忙爬了起來﹐一臉驚恐。
   笛姑冷笑道:“大人裝備得倒是很快嘛。”
   “什麼?”張問一臉茫然地說。
   笛姑不再說話﹐走到後窗旁邊﹐拉開竹帘﹐回頭說道:“大人後會有期﹐官兵來了﹐幫忙善後。”
   說罷從懷裡掏出一根帶鐵的細繩﹐掛在窗臺上。
   張問見罷﹐急忙說道:“妳要走?如果他們又派人殺我﹐該怎麼辦?”
   笛姑回頭道:“大人放心﹐我不會說出去﹐您就別裝了。”
   說罷麻利地從窗子上翻了出去。
   從打鬥開始到地上躺下兩具屍體﹐幾乎是瞬間發生的事。聽到異常響動﹐首先跑過來看的﹐是住在隔壁船艙的黃仁直和吳氏。
   黃仁直還好﹐一看地上兩具陌生人的屍體躺在血泊之中﹐不見了笛姑﹐而張問好好的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黃仁直就知道刺殺事件已經演完。
   刺殺事件一完﹐就沒張問什麼事了﹐接下來上場的﹐該是朝廷兩黨相互撕咬。
   同時過來的﹐還有吳氏﹐吳氏見著地上的屍體﹐嚇得可不輕﹐尖叫了一聲﹐就大喊:“大郎﹐大郎……”
   張問道:“後娘我在這裡﹐沒事。”
   吳氏就像一個孩子撿回了自己最心愛的玩具一般眼淚直蹦﹐奔過來在張問身上到處亂摸。
   接著一群軍士才衝將上來﹐端著火統大喊大叫。
   張問忙攤開手﹐慌慌張張地說道:“別……別﹐自己人!”
   這時候走進來一個穿綢衣長袍的老頭﹐軍士們都讓開道路。大概是樓船管代一類的人物。張問當即放下手﹐憤怒道:“你們居然在船上私藏刺客﹐刺殺朝廷命官﹐想造反嗎?”
   老頭瞪眼道:“這船上的船員何止百人﹐刺客混進船中﹐我們事先並不知道﹐怎麼會私藏刺客?有司一定徹查此事﹐張大人少安毋躁。”
   張問憤憤道:“太無法無天了﹐連朝廷命官都敢殺﹐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張大人請移步﹐我們只要將此地圍住﹐等船靠岸讓有司勘察便行。”
   船在一個碼頭靠岸﹐有官員帶人上船勘察記錄現場﹐從屍體身上搜出武器﹐判定是刺客。這樣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身上的遺物留下來做證物﹐屍體弄下船停幾天﹐如果沒人認領就埋了了事。誰是幕後就有得爭了。
   勘察案發現場的官員問張問:“張大人遇刺之時﹐當時有幾人在場?”
   張問想了想回答道:“本官正在艙中喝茶﹐一開始是一個人﹐後來事情發生時﹐是四個人。”
   旁邊坐著一個書吏﹐正在奮筆疾書。
   官員又問:“哪四個人?”
   張問道:“本官當時正坐在椅子上;一個女刺客﹐就是死了那個女的;門口那裝成掃地的刺客;還有一個蒙面人。”
   官員道:“請張大人細述遇刺過程。”
   “當時我正想著茶杯裡的茶﹐為什麼那麼香﹐好像是龍井﹐龍井怎麼泡也是有講究的﹐我正在心裡想這泡茶的過程……”
   “請張大人說主要的事。”
   張問愕然道:“你不是叫我細述嗎?”
   書吏問道:“大人﹐剛才的話要記錄麼?”
   官員回頭道:“如實記錄在案……張大人﹐大概說一下。”
   張問道:“他們兩個刺客要刺殺老子﹐反被蒙面人殺了﹐就這樣。”
   官員想了想﹐問道:“張大人上船登記時﹐隨從是六個人﹐現在只剩五個人﹐還有一個人哪裡去了?”
   張問心道:這官兒還查得挺仔細﹐你也沒弄明白﹐誰殺老子現在還查得清楚麼?你要是查清楚了﹐別人浙黨怎麼去搞東林?
   張問想了想﹐說道:“還有一個就是那搞死刺客的蒙面人﹐是我請的鏢手﹐我想著這千里赴任﹐萬一遇到打劫的怎麼辦﹐不料到卻遇到了刺客。”
   官員問道:“那蒙面人﹐就是張大人的鏢手﹐現在在何處?”
   “不知道﹐人家武林高手可是怕麻煩﹐幫了忙就走了。”
   官員想了想﹐說道:“大人既然雇人﹐總不會雇來歷不明的人吧?﹗
   張問道:“她有少林寺的信物﹐說是少林寺的﹐名叫劍姑。本官見她表演了武藝﹐一掌劈死了一頭豬﹐身手了得﹐就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少林寺的﹐大人可以去少林寺查證一下。”
   “少林寺……有女的?”官員疑惑地回頭對書吏道﹐”記下少林寺。”
   張問很配合同僚的工作﹐配合完就從衙門裡邊出來了。官府主要是調查誰是刺客的幕後……反正不是他張問自己要殺自己。
   張問另外上了一艘能報銷花費的船﹐繼續趕路。一行人沿著京杭運河到了杭州﹐幾番輾轉﹐從曹娥江取水道向上虞縣進發。
   他們坐的是一只小船﹐張問看著沿途的江南風景﹐心情也好了許多。船艙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兩﹐如煙如霧﹐江南煙雨﹐大概就是這個模樣吧。
   張問看了一眼旁邊津津有味看風景的黃仁直﹐說道:“一葉孤帆﹐揚風江面﹐此情此景﹐夫復何求?”
   黃仁直聽罷呵呵一笑。
   張問又說道:“黃先生﹐你說那些刺客﹐為什麼不晚上來行刺?﹗
   黃仁直道:“晚上睡覺﹐艙門閂住。刺客破門而入﹐容易驚動大人的隨從﹐又看不甚清楚﹐反而不易成功。白天兩個刺客突然出現﹐大人防不勝防。女刺客吸引我們的注意﹐後面裝成奴僕的刺客欲用飛鏢刺殺大人﹐如果不是遇到笛姑﹐恐怕……”
   張問又問道:“笛姑是如何看破門口那奴僕的?﹗
   黃仁直想了想﹐搖搖頭道:“老夫當時不在場﹐不清楚。”
   張問做出一副相思的模樣﹐念念不捨地問道:“笛姑何時再來?”
   黃仁直看了一眼張問:“緣聚緣滅﹐原本就不是人所能料。”
   “哦。”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6 10:05

thx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6 22:46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段五 上虞
   小船到了上虞﹐從水門入城﹐張問見著城中一派江南水鄉的景象﹐又有拱橋畫棟﹐人聲鼎沸﹐熱鬧異常﹐河面上各色各樣的小船往來不息﹐運貨運人﹐又有風流才子佳人在花船上飲酒作詩。張問當下心情也輕快了許多。
   船靠在一個碼頭上﹐張問換好官袍﹐剛下船來﹐就看見碼頭上站滿了衙役﹐幾個官兒正等在那裡呢。一定是上虞境內的驛站通知了縣衙﹐這些八九品的佐官才知道張問什麼時候到。
   張問端正了一下頭上的烏紗帽﹐下船走過去﹐周圍是衙役、馬匹、轎子、傘扇牌子等儀仗﹐這當官當真要有派頭才有威儀。
   迎接隊伍中﹐最前面的是三個穿綠色官袍的人﹐肚皮上畫著黃鸝或鵪鶉或練鵲﹐都是些爛鳥﹐張問肚皮上是鸂鸂﹐又高明了一些。
   最前面挺著個酒肚﹐又圓又大﹐補子是鸝﹐酒肚率先彎腰拱手道:“下官上虞縣丞﹐梁馬﹐恭迎堂尊。”
   後邊的是一個大胖子﹐補子鵪鶉﹐也緊接著彎腰道:“下官上虞縣主簿﹐管之安﹐恭迎堂尊。”
   三人最後邊的﹐是個高瘦的人﹐面露青光﹐臉長如馬﹐第一眼看見定會讓人驚嘆:大白天的怎麼來個白無常。那白無常也拱手道:“下官上虞縣典史﹐龔文﹐拜見堂尊。”
   張問笑道:‘好、好﹐以後咱們還應携手共進才是。”
   “是﹐是﹐堂尊說得是。”幾個人躬身附和。
   “走吧﹐回縣衙。”
   張問在下屬的帶引下﹐上了一頂四人抬的素雲頭青帶青幔官轎﹐吳氏也上了後面的轎子﹐黃仁直等人騎馬或走路﹐各官員也騎馬。
   整個排場﹐以官轎為中心﹐周圍有一把大青扇﹐一頂藍傘蓋﹐四面青旗﹐兩根桐棍﹐兩根皮塑。前邊有幾塊大木牌﹐依次是一塊“上虞知縣”﹐兩塊“肅靜”﹐兩塊“迴避”。
   跟班弓手快手左右護衛﹐總共不下百十號人﹐前邊敲著銅鑼開道﹐好不威風。
   人馬沿著一條沿江的街道向西走﹐這江就是曹娥江﹐東西流向。跟在轎子旁邊的一個後生見張問撩開轎帘在看風景﹐就是說道:“堂尊﹐這條街叫沿江坊。”
   張問點點頭。後生又趁機說道:“小的是大人的皂衣班頭高升。”
   “呵呵﹐高升﹐不錯﹐不錯。”張問鼓勵了一句﹐
   一行人馬順著沿江坊走到一處拱橋﹐然後向北轉﹐過拱橋。高升又解釋道:“堂尊﹐這道石橋叫文昌橋﹐是上虞縣的鄉紳們出資修建﹐積德以祈求上天保佑士子金榜題名。過了橋這條街叫平安坊﹐往北走到街頭﹐再往右轉﹐就是縣衙街了﹐衙門就在縣衙街中間。”
   沿江坊東西延伸﹐平安坊南北延伸﹐走到平安坊北頭﹐是一個丁字路口﹐向右一轉﹐東西延伸的街道就是縣衙街了。走到街中間﹐隊伍又轉向北面﹐轉進一道牌樓。張問看過去﹐見那牌樓有兩層屋頂﹐兩邊有斜撐的戧柱﹐門上有塊牌匾:忠廉坊。
   進了牌樓﹐有一道照壁﹐照壁上貼滿了各種公告。照壁後邊刻著一個怪獸﹐形狀有一點象麒麟﹐它的周圍有不少金銀財寶﹐可它還是張開大嘴﹐企圖吞吃天上的一輪紅日。過了照壁﹐就是高大的圍牆﹐三間黑漆漆的大門﹐正在照壁後面。每間各安兩扇黑漆門扇﹐總共有六扇門。人說官府是六扇門﹐就是這樣的。
   進了六扇門﹐就是進縣衙大門了﹐裡面房屋密布﹐門庭眾多﹐可就是陳舊不堪﹐這裡面的房子﹐還趕不上外面那些民房。進入儀門﹐便是縣衙的一進院落﹐是縣衙大堂和六房所在。
   這時候張問下轎﹐轎夫把轎子抬走﹐而抬著吳氏的轎子一直向裡面走﹐直接抬進內宅。
   院中有一座小亭﹐亭中有塊石碑﹐上刻:“公生明”三字。石碑後來還有字﹐當然不是“母生暗﹗”﹐而是“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歉”。石碑下有甬道向北﹐到達月臺﹐臺上即是縣衙的核心建築:大堂。
   張問率領各官吏向大堂走去﹐走進大堂﹐正北面的暖閣裡有張桌案﹐上面掛著一塊牌匾:公明廉威。堂下左右站著門子﹐大堂右側還有道門﹐門上方寫著:贊政亭”。
   張問當下就整了整衣冠﹐走上暖閣﹐坐上了公座。
   縣丞梁馬﹐就是挺著酒肚那官兒﹐雙手捧著一個大印走到案桌旁﹐說道:“這是上虞縣縣印﹐請堂尊掌印。”
   張問接過上圓下方的縣印﹐動作輕佻﹐饒有興致地翻過來一看﹐印底鐫刻有幾個字:上虞縣印。
   梁馬又交上來兩個本子﹐說道:“這是下官代掌縣衙時的錢糧馬匹帳目﹐請堂尊過目。”
   張問隨手一翻﹐就丟到一邊﹐打著官腔說道:“啊……帳目放這裡﹐一會兒本官先仔細看看再說。”
   這時那大胖子﹐主薄管之安也拿了一個本子上來﹐說道:“這是本縣近期緝捕關押的要犯盜賊名單卷宗。”
   那馬臉典史龔文同樣交了報告﹐說是來往的公文條目﹐無一遲延。
   張問一並收了﹐說道:“各有其職﹐很好﹐很好﹐要繼續保持。等我看完……如果確如所說﹐定要嘉獎﹐啊……本官初到﹐今天有點累了﹐明日照例辦公﹐散了﹐各幹各的去。”
   張問拿了東西﹐便站起身來﹐三個官兒肅立執禮告散。邊上有皂衣打梆點﹐長官要進穿堂﹐告訴閒雜人等迴避。
   張問出了暖閣﹐進了麒麟門﹐又是一處庭院﹐跟著自己的高升說道:“這是二堂退思堂。”
   ”帶我去進的地方。”張問道。
   於是高升和另外三個跟班﹐帶著張問向裡邊走﹐第三進院子北面﹐邊上有一個月洞門。
   “堂尊﹐這裡就是您住的地方﹐裡邊有堂尊的內眷﹐按規矩小的這些人不能進去﹐您有什麼事﹐叫人打點通知外面的人就行。”
   “哦﹐好。”張問拿著幾本子就走進去。
   他看了一眼自己住的地方﹐比前邊的庭院還小一些﹐也是陳舊不堪。中間有江南庭院特有的天井﹐天井中間有個亭子。
   院子左有廊屋相連﹐張問從廊屋走到北面﹐北面有三間女房。他見吳氏正灰頭土臉地收捨房間﹐便問道:“後娘﹐來福跑到哪裡去了?叫他來幹這些活啊。”
   吳氏放下掃帚﹐說道:“門子說內宅裡有知縣女眷﹐按規矩皂衣和奴僕不能進來﹐把來福安排到外面的屋子去了。”
   北面有三間女房﹐左邊那間充作書房﹐中間一間是吳氏住﹐因為她是張問的後娘﹐理應尊敬﹐張問自己就住右邊那間。
   他走進自己的房間﹐是一間大屋子﹐外面有案桌等物﹐裡邊同樣有個暖閣﹐用屏風遮著﹐睡覺就在暖閣裡邊。
   在路上輾轉了一個多月﹐確實有些累了﹐他洗了個澡﹐吃飯﹐休息。
   晚上的縣衙陰森森的﹐外面黑漆漆一片。聲音倒是有﹐很有節奏感﹐時時能聽見敲梆﹐一個時辰有五次。但沒有其它聲音﹐這報時的聲音感覺十分詭異。
   張問就這樣在縣衙裡過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張問起床洗漱吃飯﹐然後穿好官服打開院門﹐準備開始正式做知縣。皂衣見張問走出內宅﹐敲了三聲梆。跟班班頭高升走了過來﹐說道:“堂尊﹐今兒是八月十九﹐逢三六九日﹐衙門已經放出放告牌﹐放告狀之人遞狀紙﹐只等聽審日堂尊便可依次受理案情。”
   “好﹐那先去簽押房吧。”張問說了一句﹐跟著的皂衣照例敲梆告誡閒雜人等迴避。
    到了簽押房﹐張問又叫來黃仁直輔佐指點。
   主薄管之安等三個官兒依次進來簽押蓋印﹐派遣衙役出去公幹。等人都出去時﹐黃仁直低聲道:“按照慣例﹐長官初到地方﹐下邊的人都應該給份子。這些人是裝著不懂。”
   張問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問道:“什麼是份子?”
   “就是恭喜長官上任﹐給銀子禮金。”
   張問道:“也許是他們還沒摸清我是不是清官﹐怕送來銀子碰一鼻子灰。”
   黃仁直搖搖頭:“不管是不是清官﹐起碼要主動表示那意思吧。老夫瞧著﹐這上虞縣很久沒有知縣﹐下邊的人都鐵桶一般﹐恐怕大人這知縣不太好當。”
   張問便虛心問道:“那按黃先生的意思﹐他們會怎麼樣?”
   黃仁直摸著鬍子道:“倒不會怎麼樣﹐但份子都不給﹐其他的油水恐怕沒大人的份。老夫覺得﹐他們肯定是知道張大人得罪了上邊的人﹐才沒把大人放在眼裡……張大人要還債﹐不知道何年何月去了。”
   這時候﹐門口有人影晃動﹐張問和黃仁直就停止了談話。
   進來的是主薄管之安﹐他晃著一身肥肉走到堂下﹐說道:“稟堂尊﹐上城廂那個盜賊﹐今早被公差逮住了﹐堂尊是否審訊?”
   張問一臉茫然﹐轉頭問黃仁直:“怎麼審訊盜賊?”
   黃仁直道:“就可在此預審。”
   張問便向堂下說道:“搶了誰家?先把苦主帶來。”
   過了許久﹐衙役就帶進來一個中年漢子﹐漢子見堂上坐著戴烏紗帽的官﹐急忙跪倒在地。
   這時一個書吏走了進朲﹐坐在邊上﹐提起毛筆準備記錄供詞。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2-17 01:54 PM 編輯 ]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2-17 10:23

Good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7 10:25

thx
作者: samong_xp    時間: 2014-2-17 15:50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8 01:43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六 大犬
   “堂下之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從實報來。”張問打著官腔說道。
   那跪著的老百姓戰戰兢兢地說道:“草民李珂﹐上虞縣上城廂人氏。”
   “將當日所發生之事﹐細述一遍。”
   “那天是七月十五﹐因為是鬼節﹐草民就記得很清楚﹐那青皮草民也認識﹐是本廂黃家的青皮﹐吃喝嫖賭惡習一身﹐多次向草民借銀﹐草民怎麼會借銀給這樣的青皮?不料那青皮趁著節氣﹐就從大門進來﹐見東西就拿……”
   問完苦主﹐張問叫他看供詞﹐看完按手印畫押﹐然後就放了。
   審完苦主﹐就審罪犯。張問又喊道:“來人﹐將盜賊押上堂來。”
   過了一會﹐管主薄就帶人將一個戴者枷鎖的青年押了上來。衙役喝道:“跪下!”
   罪犯跪倒在地區上。
   張問按部就班地問了姓名、籍貫﹐罪犯自己說了﹐和苦主說的沒有差別﹐那麼人是沒有抓錯。
   張問便說道:“上城廂李珂狀告你明火執仗搶劫李家﹐你可認罪?”
   “大人﹐草民冤枉啊!”盜賊大呼道。
   張問怔了怔﹐轉頭低聲問黃仁直:“這種情況按常例該怎麼處理?”
   黃仁直道:“打一頓關起來﹐叫衙役去收集證據﹐然後叫苦主當面對質。”
   “沒有證據呢?”
   “用刑﹐不招的話﹐大人按照他們對質的話﹐自己判斷﹐隨便判一個了事。”
   張問聽罷點點頭﹐不假思索地說道:“來人……”
   這時那罪犯以為要用刑了﹐大聲討饒道:“青天大老爺﹐草民真的不是搶劫﹐草民只是偷了一點東西﹐草民招了……”
   張問道:“先前苦主明明說你從大門大搖大擺進去搶﹐偷竊有這樣明目張膽的嗎?”
   這時候記錄案情的書吏道:“大人﹐供詞是從犬門入。”
   罪犯大聲道:“是吧﹐草民從狗洞鑽進去偷的。”
   張問怔了怔﹐回憶了一遍﹐那苦主不是明明說從大門進去的嗎?他沉住氣一細想﹐頓時明白了此中玄妙。“犬”和“大”只差一點﹐但罪行卻相差甚遠﹐鑽狗洞偷竊和明火執仗搶劫﹐其罪不在一個級別。
   定是這書吏收了那個罪犯家的錢﹐才故意在供詞上做手腳。這樣的伎倆﹐張問轉瞬間就猜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睛裡泛出一絲冷光﹐此等小書吏﹐明目張膽在知縣手下耍手段﹐讓張問心裡不快。
   不過他很快收住這種被輕視的不快。現在沈家一定在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這件小事﹐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張問想罷﹐故作一臉怒色道:“本官明明聽見是從大門入﹐你偏要寫從犬門入。玩忽職守﹐該當何罪?”
   書吏嚇了一跳﹐看向管主薄。張問見罷書吏的目光﹐轉頭盯著管主薄道:“審案的時候你也聽見了﹐是犬還是大?”
   堂中片刻的安靜。管主薄道:“既然書吏都這樣記錄的﹐堂尊何必……”
   “本官現在問你﹐你聽到的是犬還是大?”張問聲色俱厲地說道。
   管主薄沉默了片刻﹐道:“下官聽到的是犬。”
   “很好。”張問冷冷道﹐“來人﹐把盜賊先行關押﹐待大堂審理。”
   眾人退下時﹐書吏留了下來﹐走到張問面前﹐摸出一塊銀子來﹐說道:“堂尊﹐屬下該死﹐屬下本說案子完了才給堂尊那一份……”
   張問拿起一本帳簿丟在銀子上面遮住﹐看著屋頂道:“銀子我留著﹐你下去吧。”這種銀子不拿白不拿﹐誰也不會認帳。
   書吏低聲下氣地說道:“求堂尊網開一面﹐屬下懂規矩了。”
   “先下去候著。”
   書吏走後﹐黃仁直喃喃道:“老夫提醒張大人一句﹐大人要是想用這件事來達到敲山震虎目的﹐恐怕……”
   張問疑惑道:“那書吏就是管主薄的人﹐貪贜枉法﹐我作為知縣﹐一句話就開了他﹐不正給管主薄一個下馬威麼?”
   黃仁直搖搖頭道:“大人這樣做﹐就是破壞規矩了。”
   “哦?什麼規矩?”
   黃仁直道:“書吏只有伙食補貼﹐沒有俸祿﹐他剛才把大寫成犬﹐以此謀利﹐結果不過是減輕了罪犯的罪刑﹐並不算過分﹐勉強可以算作陋規﹐大人因此就讓他走人﹐下邊的人不會心服。”
   黃仁直說的一點都不錯﹐張問是自己故意跳進一個兩難的境地。這個時候﹐如果不讓步﹐開了那書吏﹐大伙就會覺得知縣不想給人活路﹐初來乍到便失人心絕非好事;如果就這樣算了﹐高下已分﹐那不是明擺著大伙不必買知縣的帳麼?
   張問看向黃仁直﹐皺眉苦惱道:“黃先生覺得應該怎麼辦才好?”
   黃仁直摸著鬍子﹐嘆了一口氣道:“左右兩難。剛才大人就該裝糊塗﹐結果看破了﹐反倒真的糊塗了……現在﹐大人自己琢磨琢磨。”
   到了下午﹐便要升大堂正審。大堂衙役擂響堂鼓﹐排列大堂兩側的皂隷拉長了調子齊聲高喊:“升……堂……哦……”
   張問就在這氣勢的烘托下﹐踱進大堂﹐進暖閣﹐在公堂上入座﹐堂鼓和喊叫聲才停止。
   一切都按部就班﹐各司其職﹐兢兢業業。不過大伙心裡都想著上午預審的那件案子﹐拭目以待知縣怎麼收場。肅立一旁的大胖子管主薄﹐心裡當然也緊張。最緊張的還是坐在角落裡提筆準備記錄審案過程的那刑房書吏﹐畢竟事關飯碗。
   這時張問說道:“來人﹐帶罪犯上堂。”
   不一會﹐那姓黃的罪犯就被人帶到了大堂上﹐張問一拍驚堂木﹐聲色俱厲道:“黃大石﹐本官問你﹐今年七月十五﹐你在何處?”黃大石說在偷東西﹐從狗洞進去﹐偷了東西﹐被人發現﹐然後逃之夭夭﹐苦主王珂上告到縣衙﹐然後被公差逮住。
   黃大石說完之後﹐大堂上一片安靜﹐眾人都拭目以待。這時候張問要想戳穿刑房書吏很簡單﹐叫苦主上來再說一遍就是。刑房書吏可以說是筆誤﹐但也是玩忽職守﹐直接開除﹐知縣有那個權力﹐桌面上也說得通。
   當然﹐張問要是退一步﹐直接判黃大石盜竊罪﹐也沒問題﹐苦主自己簽的供詞﹐說別人盜竊﹐還有什麼話說。
   原本是很好判的案件﹐這裡面卻關係微妙。
   “嘩!”張問抓起桌案上的竹簽。黃大石見罷嚇了一大跳﹐那竹簽丟一根就是打五板子﹐抓一把簽丟下來屁股不得爛了?不料張問從一把抽出四根來﹐丟到堂下﹐呵道:“不用刑﹐你是不說老實話了。”
   皂隷便衝上去﹐將黃大石按翻在地。旁邊的役頭拾起竹簽﹐四根原本一眼就看明了的﹐役頭還是認真地數了一遍﹐對拿板子的皂隷說道:“二十大板﹐用力打。”
   堂下傳來噼噼啪啪的板子聲﹐張問旁邊的黃仁直低聲道:“用力打就是給了錢﹐用心打才沒給錢。”
   張問點點頭﹐看了一眼黃仁直。打完﹐張問又問道:“方才所說可是實話?”
   黃大石哎喲吟道:“草民句句屬實啊。”
   黃大石有恃無恐﹐咬定是偷竊。過了片刻﹐張問一臉無可奈何﹐只得說道:“帶下去﹐擇日再審﹐退堂。”
   衙役又擂響堂鼓四通﹐大堂中的人散伙。
   張問退到簽押房﹐坐在暖閣裡喝茶﹐黃仁直也坐在旁邊喝茶裝作看帳目﹐他是不是真在看公文張問就不知道了。
   衙門裡整天都在有板有眼地瞧著鐘鼓梆點﹐張問裝模作樣冥思苦想的問題﹐就問黃仁直那些梆點三聲五聲的是什麼意思﹐黃仁直不緊不慢地一一解釋。
   比如有的是巡邏的人發出的信號﹐監房內一人提鑼﹐監獄內院一人提鈴﹐監獄外牆一人用梆﹐每走十步擊打一次﹐發一次信號﹐次序是先鑼、後鈴、再梆﹐周而復始﹐不許斷續﹐亦不許鈴梆亂響。有的是表示一句話﹐比如點七下是說“為君難為臣不易”七個字﹐五個點”臣事君以忠”﹐如此等等板眼。
   張問又問道:“這縣衙為何這麼破爛?”
   黃仁直道:“公費修繕﹐上邊的人會覺得是糜費稅銀;私費修繕﹐這縣衙是公家的﹐多麼肉疼的事。”
   ”哦……”張問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然後黃仁直繼續看公文﹐張問繼續喝茶想事兒。過得許久﹐張問聊得緊﹐便一拍大腿﹐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便對門外喊道:“來人﹐叫刑房書吏進來。”
   就是那把大字寫成犬字的書吏﹐很快走進了簽押房。書吏進來之後﹐張問說道:“把門關上。”
   書吏只得轉身將簽押房的門關上。
   黃仁直也不知道張問要搞什麼﹐仍然坐著看官報公文。
   ”來﹐這裡坐。”張問指著暖閣裡的一把椅子。
   書吏疑惑地說道:“堂尊叫屬下何事?”
   張問看了一眼關閉的房門﹐說道:“這會兒叫你進來﹐你又把門關上了。”
   書吏愕然道:”不是堂尊叫屬下關上的嗎?”
   “是啊﹐是本官叫你關的。”張問道﹐“你知道咱們要說什麼嗎?”
   書吏搖搖頭。
   張問道:“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比如管主薄這些人﹐怕也不知道吧。”
   書吏愕然﹐發了一陣呆﹐又回頭看了一眼那門﹐是堂尊讓關的﹐這會兒他也不敢去開了﹐又回過頭來說道:“堂尊……您這是……”
   “本官要將你革職﹐你怕了﹐就叛了管薄﹐投靠本官﹐是不是這樣?”
   書吏摸了一把額頭﹐皺眉一臉哭相道:“屬下……不懂堂尊什麼意思。”
   這時旁邊的黃仁直突然笑出聲來﹐摸著山羊鬍道:“妙!!”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8 04:44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七 風月
   張問對刑房書吏笑道:“本官現在要你叛了管主薄﹐投靠本官﹐揭發他貪贓枉法的罪行。”
   書吏愕然﹐想了想說道:“是屬下自己不慎將大字寫成了犬字﹐和管主薄無干啊。”
   “我說你咋還沒明白。好吧﹐你仗義﹐不說是管主薄指使你幹的﹐可本官一句話就能開除你﹐他能護得住你?”
   書吏一急說道:“堂尊也給人條活路不是。屬下這職位給了一千両銀子……要是被罷了﹐銀子不是打水漂麼?”
   “一千両?”張問吃驚道﹐“你給誰了?”
   “前任刑房書吏啊。”
   這時旁邊的黃仁直說道:“書吏油水得多﹐按規矩新任的書吏要給前任銀子買缺。老夫沒想到這上虞縣的書吏買缺﹐竟也高達一千両。”
   張問轉頭看著書吏說道:“本官要是罷了你﹐刑房書吏的買缺銀子怕是沒你的份了﹐那買缺銀子給誰?”
   書吏忙道:“堂尊可要給屬下一條活路啊﹐屬下全家老小都靠著屬下拿銀子回去買米買柴……堂尊……”
   “你要是被罷了﹐下任的買缺銀子給誰?”張問又問了一遍。
   黃仁直不緊不慢地說道:“這種情況一般是知縣和主薄平分﹐不過這會兒張大人和管主薄說不到一塊﹐這最後誰做刑房書吏﹐拍板的是大人﹐大人可以一個人拿了。”
   書吏意識到罷了自己的職位﹐知縣獲利很大﹐急忙討饒﹐說道:“堂尊﹐您要真這麼殺雞取卵﹐大伙兒可都不服﹐堂尊……”
   張問笑了笑﹐說道:“行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書吏忐忑不安地跪拜告辭後﹐張問又問黃仁直:“黃先生覺得這招管用麼?”
   黃仁直淡然道:“大人怎麼當官﹐老夫不便干涉﹐大人只管把銀子還清就行了。”
   張問品味著黃仁直這句話﹐自然深悟玄機。書吏不會束手就範﹐正如自己故意跳進兩難境地﹐為了表演得真切沒有束手就範一樣﹐還和這些跳樑小醜鬥得正歡。
   這會兒鐘聲響起來﹐黃仁直拱手道:“鐘響劃酉﹐老夫告辭。”
   不一會﹐各官員和各房書吏到簽押房交待文書工作﹐張問便說散堂。
   張問坐了一會﹐便叫人喚來來福。來福屁顛屁顛跑了過來﹐說道:“東家、東家﹐有什麼事吩咐小的?”
   張問從案上拿了一張白紙﹐放進一個信封﹐封好﹐說道:“刑房書吏住哪裡﹐你找認識的人問明白﹐把這封信送過去。”
   來福接過信﹐說道:“小的這就去辦。”
   來福急忙將信封放進衣服裡邊﹐說道:“小的明白。”
   張問心道:一會管主薄去問書吏﹐知縣的人送什麼來了﹐書吏拿張白紙出來﹐他管主薄能信?他們又會玩什麼板眼出來﹐張問倒是有些好奇。
   張問走出簽押房﹐高升等幾個跟班就跟了上來敲榜打點。一行人走到內宅門口﹐張問回頭道:“你們幾個人換身便裝。弄頂平常轎子到門口等我﹐本官要微服私訪﹐看看百姓民生。”
   “是﹐堂尊。”
   張問也進去換了身平常衣服﹐取了銀子﹐走出內宅﹐便上了轎子﹐走出縣衙後﹐轉了一條街﹐便叫轎夫先把轎子抬回去﹐他問高升道:“你知道刑房書吏住哪裡吧?”
   “小的知道。”
   “帶本官過去。”
   一行五個人轉過幾條巷子﹐在一處院子門口停下﹐高升說道:“堂尊﹐馮貴(刑房書吏)就住在這裡面。”
   “叫門。”
   高升便走上去抓住門環啪啪敲了幾聲﹐門房將角門打開﹐問道:“幾位是……”
   高升回頭看著張問﹐張問摸出一張牌票﹐說道:“叫他看明白了﹐叫馮貴出來。”
   門房拿到裨子一看﹐是縣衙知縣寫的朱砂牌票﹐蓋著縣印。忙說道:“幾位公差﹐快裡邊請。”
   張問道:“不用了﹐咱們就在這裡等﹐叫馮貴換身平常衣服出來。”
   不一會那書吏馮貴就屁顛屁顛地跑了出來﹐跪倒道:“屬下不知堂尊駕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堂尊快裡邊請。”
   “起來吧﹐不在縣衙﹐咱們不用這麼多禮。”張問笑道﹐“本官今兒傍晚想看看上虞城的民情﹐你就陪本官走走﹐吃頓便飯如何?”
   “這……”
   張問向裡邊看了一眼﹐“怎麼?管主薄也在?叫她一起來吧﹐那個、交流交流感情﹐方能携手共進啊。”
   “不、不是﹐這會都散堂了﹐管主薄怎麼會在小的家呢?”馮貴急忙說道。
   “那走吧。就咱們幾個﹐一會別叫堂尊﹐不然還叫什麼微服私訪﹐啊?”
   馮貴一臉的不爽﹐看他那樣子﹐恐怕管主薄真去了他家責問﹐馮貴就是長了一百張嘴﹐得要管主薄信他才行啊。
   馮貴早在心裡大罵張問﹐這時他的臉上突然浮出一絲怪異的笑意。張問將他一瞬間的表情看在眼裡﹐心說看來你是有主意了﹐也好﹐陪你玩玩﹐也許沈家的人知道老子有多傻多無害。
   上虞縣城的傍晚﹐熱鬧非凡﹐街面上掛著燈籠﹐熙熙攘攘﹐正是店鋪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時候。
   張問見罷問旁邊的刑房書吏馮貴:“晚上有宵禁麼?”
   馮貴道:“《大明律》:晚上一更三點之後﹐至次日清晨五更三點之前﹐在州縣城內﹐如非公務急速、疾病、生產、死喪﹐犯禁處笞二十﹐拘捕處杖一百;打傷人、折傷一指或傷一目以上處絞;打死人的處斬……不過咱們江南這一帶﹐一般三更之後才宵禁﹐這鋪面生意太好了。”
   “呵呵﹐你的書背得挺好。”
   知縣上虞縣擁有最高權力﹐但下邊的人知道張問得罪了上邊的人﹐都以為現任知縣當不了多久就要下課。而管主薄那些人﹐沒有舉人進士身份﹐再升官無望﹐一直盤據在上縣衙﹐他們才是上虞縣的地頭蛇﹐所以沒人不敢不買帳。
   既然這樣﹐那管主薄還會懷疑馮貴背叛嗎?
   “堂尊……那個公子爺﹐要不咱們去喝點酒?”馮貴說道。
   張問笑道:“好﹐我看你是開竅了。”和他一起喝酒﹐這關係就更緊密了﹐起碼周圍人是這樣看。
   馮貴指著街邊的一處門樓﹐說道:“那裡怎麼樣?”
   張問順著馮貴指的地方看過去﹐見那門樓上掛著紅燈籠﹐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樓上有塊牌匾:風月樓。
   “這不是妓院嗎?”張問愕然道。
   馮貴笑道:“喝酒自然喝花酒才有意思。”
   張問道:“近年布政司有禁止官員狎妓的法令麼?”
   “沒有……妓院分幾種﹐京師有教坊﹐郡縣有樂戶﹐官妓之外曰私娼。皆納稅銀﹐曰:脂粉錢。納了脂粉錢的不犯法﹐有私妓暗地裡幹沒有納銀﹐便是犯法﹐如窯子。風月樓這樣的地兒﹐去也無妨。”
   張問忍不住問道:“窯子是怎麼樣的?”
   “外城小民度日艱難者﹐往往勾引丐女數人﹐私設娼窩﹐謂之窯子。”馮貴道﹐“室中天窗洞開﹐擇向路邊屋壁作小洞二三﹐丐女修容貌﹐裸體居其中﹐口吟小詞﹐並作種種淫穢之態。屋外浮梁子弟﹐過其處﹐就小洞窺視﹐情不自禁﹐則叩門而入﹐丐女隊裸而前﹐擇其可者投錢七文﹐便携手登床﹐歷一時而出。”
   “哦﹐是這樣。”張問笑了笑﹐“……既然布政司沒有相關法令﹐那走吧。”
   馮貴陪笑道:“墨雅士如得花柳病﹐那是臉上有光﹐好友常寫詩祝賀呢。”
   張問笑道:“那嫖妓還是一樁雅事呀。”
   一行人便走向風月樓﹐高升說道:“小的們不能和堂尊同桌﹐我們去對面那茶館等著堂尊。”
   張問便摸出一塊銀子﹐丟給高升:‘那你們自己找樂子。”
   高升接到銀子﹐臉上一喜﹐說道:“謝堂尊想著小的們。”
   張問和馮貴剛走到門口﹐一個塗著厚脂粉的女人便扭腰擺腚地走過來﹐看了一眼張問和馮貴﹐笑道:“喲﹐兩位公子﹐長得可真俊俏哩﹐要姑娘陪麼?”
   馮貴看了一眼那女人﹐說道:“咱們是找姑娘﹐可不找妳這種貨色﹐叫老鴇出來。”
   女人臉上上一白﹐但仍然強笑著說:“兩位爺先進來坐﹐一會就給爺帶中意的姑娘。”
   張問看了一眼馮貴道:“混口飯吃都不容易。”
   兩人進了院門﹐走過門廳﹐穿過廊房﹐便進了一進院子北邊的一個大廳。裡邊鶯鶯燕燕花紅酒綠好不熱鬧﹐男女綾羅綢緞﹐奢華無比。
   這時老鴇走了過來﹐立刻滿臉堆笑道:“喲﹐馮公子﹐您可有空來了﹐小紅姑娘還說您都把她忘了呢……這位爺一表人才﹐風流倜儻﹐是馮公子的朋友吧?”
   馮貴看了一眼張問﹐笑道:“你就別管了﹐只管招待好這位爺就行﹐可得叫個好姑娘……那個寒煙姑娘今晚有空吧?”
   老鴇急忙雞啄米地說:“有空有空﹐喲﹐我就說這位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馮貴呵呵笑了笑﹐對張問說道:“公子爺﹐小的可要找老相好小紅姑娘去了﹐公子爺放心﹐寒煙姑娘包準您滿意。”
   張問摸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馮貴道:“今天說好是我請客﹐這個拿去。”
   馮貴忙擺手道:“小的可不敢要。”張問只好作罷。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2-17 08:10 PM 編輯 ]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8 09:24

thx for sharing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8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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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9 02:10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八 寒煙
   張問摸了摸身上的銀子﹐還剩七八両之多﹐婹妓肯定是夠了。他跟著老鴇穿過大廳﹐從北門出去﹐是第二進院子﹐周圍都是閣樓。老鴇帶著張問上了閣樓﹐走到一間房門口﹐對著裡邊喊道:“女兒﹐有客人來了﹐妳可得招呼好了﹕”
   裡面一個軟軟的聲音:“讓他自個進來吧。”
   老鴇道:“公子爺﹐寒煙姑娘就在裡邊﹐讓她好生陪您就是了。”
   張問道:“好﹐妳自便。”說罷伸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反手閂上房門。
   裡面一塵不染﹐椅子茶几上的漆擦得是亮堂堂直反光。北邊一道屏風上綉著鴛鴦戲水。
   “暖閣裡邊﹐公子進來吧。”屏風後面一個聲音道。
   張問走過屏風﹐便見一個女子正在桌案旁邊對著銅鏡梳妝﹐張問心道﹐這女子可能就是寒煙姑娘了。
   只見那寒煙姑娘肌膚似雪﹐水靈秀氣﹐青絲順滑﹐果真是江南這水土養的水靈姑娘﹐而且看坐姿就可以看出來﹐舉止得體﹐又比大廳裡拉客那些姑娘要高明一些。
   她穿了一身儒裙﹐上襦為交領﹐長袖短衣﹐裙子顏色淺淡。裙幅下邊有刺綉紋樣。裙幅八幅﹐腰間有很多細褶﹐輒如水紋。
   寒煙回頭看了一眼張問﹐呵呵一笑:“公子長得倒是挺俊俏。等會兒﹐馬上就梳好了。”
   張問心道馬上就要幹那事﹐梳了不是要弄亂﹐不是白忙活麼?但也沒說話﹐尋了一把椅子坐上去。
   寒煙這時站了起來﹐給張問沏茶。
   “妾身會唱小曲、彈琴、吹簫﹐公子喜歡聽什麼?”
   張問沒有逛過這風月之地﹐心道我是來嫖妓的﹐又不是來聽曲兒的﹐便說道:‘我看不如先吹我下邊這根簫吧。”
   寒煙先是一怔﹐很快明白了什麼意思﹐頓時鄙夷地看了一眼張問﹐說道:“好吧﹐公子到床上去﹐把衣服脫了。”
   張問依言坐在床上﹐開始脫衣服﹐一邊問道:“幾通?”
   寒煙剛剛脫下儒裙﹐這時愕然道:“什麼幾通?”
   張問道:“妳身上三個洞﹐有幾個是可以搞的?”
   “焚琴煮鶴……”寒煙嘀咕了一聲﹐但還是淺淺一笑道﹐“後邊卻是不行﹐妾身這身子骨可受不了﹐其它的﹐公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張問道:‘價格呢?”
   “妾身掛牌就是三十両。”
   “三十両……”張問吃了一驚﹐脫衣服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銀子?”
   寒煙點擊點頭:“妾身還有自知之明﹐三十両黃金可還值不起。”
   張問萬萬沒想到嫖妓的價格能這麼貴﹐本官一年的俸祿才四十五両﹐幹一次就三十両?他怒道:“妳還不如去搶!而且妳搶劫的還是……”
   寒煙冷冷道:“你情我願的﹐和打劫有關係嗎?妾身是風月樓的頭牌﹐就是這個價。”
   “得﹐妳下邊是鑲了金邊的﹐咱可不當冤大頭。”張問開始穿衣服。
   “公子就想這樣走?”寒煙道。
   張問回頭道:“我連一個指頭都沒碰妳﹐不這樣走﹐還要怎樣走?”
   寒煙冷冷道:“門口掛的牌子﹐掛牌就是三十両。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喊一聲﹐你就會被人抓起來。”
   張問聽罷一想﹐自己進來幹沒幹誰說得清楚﹐要是鬧將起來﹐一會找公差﹐面子就丟大了。
   寒煙見張問沒有說話﹐便說道:“我非訛詐你之人﹐也不稀罕訛詐你的銀子﹐你要是想這樣走﹐至少要留下二十七両﹐那是給樓裡的﹐我那三両就算了。”
   張問說道:“這風月樓也太黑了吧﹐我還不如付三十両……那個﹐麻煩妳叫人把馮貴喊過來﹐我沒帶那麼多銀子。”
   寒煙便走出暖閣﹐打開門﹐對外面的人說道:“這裡邊的公子要見一個叫馮貴的人﹐給媽媽說一聲。”
   過了許久﹐寒煙走回暖閣﹐說道:“馮貴已經走了。”
   張問聽罷心中大罵:這個馮貴!居然用這招向管主薄表示忠心﹐找個頭牌想看老子出醜。
   寒煙聽罷﹐打量了一番張問﹐說道:“公子儀表不俗﹐手指乾淨指甲無泥﹐看樣子家境還殷實﹐可以寫個條﹐差人回家取銀子便可。”
   事已玉此﹐張問只得寫了一張紙條:速回內宅﹐叫我後娘給三十両銀子送來。他寫罷說道:“叫人去對門茶館找一個叫高升的人﹐讓他按紙上的意思辦。”
   寒煙便將紙條搋了出去﹐回到暖閣﹐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琴妶﹐等著結果。
   兩人就這麼耗著﹐寒煙一個人在那撥琴弦自娛自樂﹐她心裡估摸著張問這般張口就說吹簫的人不懂這東西。
   過了許久﹐突然外面一陣喧鬧﹐門外那老鴇喊道:“女兒﹐快開門……”
   寒煙忙起身打開房門﹐一群人就涌了進來﹐張問聽著紛亂的腳步聲不對勁﹐走出屏風一看﹐原來是管主薄帶來一幫子衙役。張問雖已經猜到這麼個場面﹐但見這麼多公差湧進到妓院﹐仍然忍不住暗罵你媽!
   管主薄穿著綠色官袍﹐一幫衙役也穿著公服﹐見著張問﹐紛紛跪下道:“小的們拜見堂尊。”
   張問左右看了看﹐高升一臉哭相道:“小的不識字﹐正見著馮書吏﹐就把紙條給了馮書吏﹐不想、不想……”
   “都起來吧﹐趕緊的。”張問紅著臉道。
   管主薄摸出三錠銀子﹐躬身送到張問面前﹐說道:“下官不知堂尊來這裡玩沒帶銀子﹐來遲了一步﹐請堂尊恕罪。”
   張問接過銀子﹐說道:“沒你們什麼事了﹐回去吧。”
   管主薄肩膀一陣聳動﹐張問知道他在拼命忍住笑。
   “是﹐下官告辭﹐兄弟們﹐撒了。”
   張問將銀子交到老鴇手上﹐說道:“起來吧﹐先給妳銀子﹐這會兒也沒妳什麼事了。”
   老鴇低聲下氣點頭哈腰地說道:“這……這……奴家要是知道是知縣大人﹐就是掛在帳上也行啊﹐奴家……”
   “行了﹐和妳沒什麼關係。”
   老鴇走出了之後﹐張問將房門關上﹐回頭看了一眼寒煙道:“銀子結清了﹐我們可以辦事了吧?﹗
   寒煙呵呵一笑﹐“咱們上虞縣的父母官可真是有趣﹐敢情大人這麼一番折騰還有興緻?”
   “三十両﹐不能白給。”
   寒煙聽罷便走到床邊上﹐開始寬衣解帶。這時張問還真沒了興緻﹐心裡裝著事﹐提不起勁﹐便說道:“先別急﹐讓我歇口氣。”
   寒煙便停下手指﹐重新給張問泡了一壺茶﹐又去焚香﹐一個人細細索索地做著一些瑣事。
   她坐在琴前﹐呆呆地望著窗外﹐嘆了一聲氣﹐看起來十分落寞。她看了一眼張問﹐說道:“妾身瞧著﹐那些官差是故意和大人過不去吧?”
   張問抬起頭道:“可不是﹐本官剛上任不到一個月﹐這下邊的人簡直要上屋掀瓦了。”
   “大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能做上知縣﹐定是進士出身﹐前途無量﹐也不必和這些跳樑小醜一般計較。”
   張問搖搖頭:“妳不懂﹐唉……”
   寒煙無奈地笑了笑﹐又說道:“妾身知道縣衙大堂有個雅名﹐叫琴房﹐大人乃是真正的讀書人﹐一定懂琴吧?﹗
   張問道:“生疏了……不過這丹青倒還沒丟下。”
   “大人會丹青?”寒煙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大人善畫山水、花鳥﹐還是人物?”
   “人物。”
   寒煙想了想﹐說道:“工筆細緻﹐寫意傳神﹐大人的畫是哪一種?”
   張問喝了一口茶道:“姑娘也是內行?”
   “文人雅士喜歡的東西﹐妾身都略懂一二。”
   張問道:“哦﹐怪不得是頭裨﹐打小就學才行吧……這裡有那套東西麼?反正夜還長﹐我也好久沒動筆了﹐不知道生疏了沒有﹐正好給姑娘畫幅肖像。”
   “自然有﹐琴棋書畫﹐樣樣都有﹐大人等會兒﹐妾身取來。”
   過得一會﹐寒煙便取來了書房用的東西﹐張問看了一眼那套考究的物什﹐笑道:“敢情這三十両銀子﹐是這麼花才值。”
   寒煙甜甜地笑了一下。
   張問坐到案前﹐開始自己調色﹐將各種工具擺放到順手的位置。
   寒煙看著張問那嫺熟的動作﹐笑道:“妾身要脫衣服麼?”
   張問手裡摸著畫筆﹐很快找到了狀態﹐看了一會寒煙﹐說道:“妳這身衣服倒是很有韻味﹐但是我最擅長的是春官……這可不好取捨了。”
   寒煙輕咬了一下嘴唇﹐說道:“那穿一點就行了﹐妾身裡邊的衣服才是最時興的。”
   “也好。”
   她穿的是儒裙﹐上襦為交領﹐長袖短衣﹐聽了張問的話﹐便用纖細的手指脫去了上襦。裡面沒有褻衣﹐也沒有普通女子穿的紅肚兜﹐只有一件綾羅緊身抹胸﹐裹在胸前。
   張問看了一眼寒煙花的胸部﹐兩點在抹胸的料子上印出來凸起的輪廓。寒煙感覺到張問專心致志的目光﹐好像要看透所有﹐看得她身上如被人撫摸一般發熱。她心下泛出一絲自己也不能明白的害臊感覺﹐小心地褪下了長裙。
    這時她身上只剩抹胸和薄薄的絲質褻褲﹐便抓住抹胸下邊﹐正要向上撩起脫去。在這一瞬間﹐張問看見左邊半點嫣紅的顏色﹐當即在腦子裡記住。他迅速抓住媿處細節﹐半點嫣紅、凸起的兩點輪廓、抓住摸胸下擺的纖手、圓潤流線型的髖部。
   “好了﹐可以穿上衣服﹐先不要說話。”張問當即下筆如飛。
   蘸墨、蘸水、換筆……動作嫺熟而流暢。足足花了兩炷香功夫﹐張問才長噓一口氣。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9 09:32

thx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9 22:42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九 比較
   “大功告成。”張問抬頭起頭來﹐看見寒煙正呆呆地看著自己﹐便說道﹐“花的時間有點長﹐姑娘一定等得很無聊。”
   寒煙回過神來﹐忙搖搖頭笑道:“大人一本正經認真起來的模樣還真好看嘿。”
   “過來看看﹐像不像。”
   “瞧你這樣﹐好像比在女人身上還費勁。”寒煙一邊笑著將一塊手帕遞給張問﹐一邊走了過來。
   寒煙一看頓時發出一聲驚嘆:“大人還真是丹青妙手……”
   只見那副還未乾透的畫面顏色均勻、筆法細膩﹐立體感十足﹐畫中之人﹐面如桃花﹐身體曲線圓潤流暢﹐正是在將抹胸脫去的瞬間動作。真是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好像真的有一個美貌女子在面前脫那抹胸一般﹐露出半點嫣紅﹐恨不得自己動手上去幫她撩開。
   寒煙笑道:”早知大人有這手畫﹐先前也不用回去取銀子﹐惹得一幫小人戲弄大人了。”
   “哦?”張問看了一眼自己那幅畫﹐“這畫值得起三十両?”
   寒煙道:“妾身出三十両買這幅畫。”
   張問忙道:“畫中之人是寒煙姑娘﹐我也不好收那麼多銀子。這畫就像琴﹐遇到知音﹐還在乎那點銀子麼?送妳了。”
   寒煙喜道:“謝大人的墨寶。”
   張問想了想又提起筆﹐在旁邊題了一句詩。寒煙用清脆的聲音念了一遍﹐嘻嘻掩嘴而笑﹐抱住他的胳膊:“讓妾身好生服侍大人吧。”
   張問感覺到手臂上傳來的柔軟感覺﹐吞了一口口水﹐便丟下筆﹐一把將其摟入懷中﹐只聽得一聲銷魂的呻吟﹐張問將什麼煩惱都拋諸腦外了。
   良久之後﹐寒煙氣若游絲地討饒道:“妾身覺得快死了﹐動不了﹐大人、下回吧、大人……”
   “寒煙姑娘真讓人銷魂﹐我也想下回﹐可一回就是三十両……要是都給妳了還好﹐白白便宜了那幫奸商。”
   ……
   第二天照常上班﹐衙門裡的人見著張問仍然一本正經有板有眼的幹自己的事﹐打梆的打梆、打點的打點﹐但張問明白這些人在後面肯定會嚼舌根﹐將昨晚那事作為笑談。
   張問坐在簽押房﹐若無其事地看著各房報上來的文書和帳目。到現在為止﹐張問覺得已經給了沈家一個很好的印象﹐自己作為隱患的威脅已很小了。他在思考怎麼才能放開手腳辦點事﹐這麼裝傻混日子當然不是辦法。
   張問一邊想﹐一邊和旁邊的黃仁直說話﹐“黃先生﹐幫忙看仔細一些﹐有什麼疑點給指點一下。”
   黃仁直摸著鬍子玩兒﹐悠哉悠哉地說:“大人要是事事都仔細看﹐能看得過嗎?”
   張問急忙虛心請教:“請黃先生指點迷津。”
   黃仁直道:“公文和帳目出了問題﹐按大明律﹐一般是追究吏員責任﹐大人管那麼多幹什麼?只要抓住三點就行。”
   “哪三點?”
   “一曰課稅﹐上虞縣乃是中縣﹐每年按中縣的稅收規格上交六成﹐上峰便不會責難;二曰刑名﹐維持本縣平靜無事﹐別老是讓人越級上告﹐也不要激起民變叛亂。這兩樣都做到了﹐上峰如果還在大人的行政方面刁難﹐那大家都看不下去了。至於一些小節﹐像這些帳目﹐都是看看的把戲﹐沒什麼用﹐管帳的該拿的都拿了﹐誰還記錄在案?”
   張問作恍然大悟﹐說道:“那只要不激起民變﹐完成稅收﹐怎麼弄錢上面也不會管了?”
   黃仁直:“只要沒有太明顯的把柄﹐一般不會管……像大人這樣的﹐雖然和上邊的人有隙﹐但他們不會破壞一些規矩﹐一般就是外察的時候﹐察到大人發現不是自己人﹐就寫一篇文章譴責大人道德敗壞﹐彈劾罷免。”
   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道:“剛才黃先生說三點﹐還有一點呢?”
   黃仁直指著面前的一張公文﹐說道:“就是這個。”
   張問拿過來看了一番﹐是說紹興知府的什麼親戚路過上虞縣境﹐縣府調撥五十両銀子到驛站﹐作為那什麼親戚的路費。
   黃仁直道:“五十両顯然少了﹐得五百両。”
   張問聽罷說道:“管錢糧的縣丞梁馬﹐他們是故意整我?”
   黃仁直點點頭道:“恐怕是這樣﹐而且省了這麼些開支﹐剩餘的部份﹐還不是他們拿了。”
   張問頓時面有怒氣。
   黃仁直又道:“刑房書吏那事弄到這個份上﹐大人昨晚的事搞得人人皆知﹐引為笑談﹐勝負已分。大人不要再咬住不放﹐盡快處理為上。大人不計較﹐反而讓他琢磨不透。”
   張問嘆了一口氣﹐躬身拜道:“多謝黃先生指點。”
   黃仁直呵呵一笑﹐忙起身還禮﹐說道:“老夫拿了大人給的工錢﹐所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自然要對得起那銀子。大人不必如此。”
   張問道:“黃先生一席話﹐那點俸銀是付不起的﹐所以我要謝先生。”
   黃仁直點點頭﹐說道:“大人雖是進士出身﹐但畢竟年輕﹐能做到現在這樣﹐已是不易。老夫受了大人這一拜﹐再說一句話。”
   張問當下就謙虛道:“請黃先生賜教。”
   “今年歲末有御史前往各地考察地方官員﹐大人只要過了御史那一關﹐起碼這上虞知縣是坐穩了﹐至少三年不會變動﹐那時候下邊那些人﹐自然就歸順了。“黃仁直不緊不慢地說道﹐“縣印在大人手裡﹐他們要是不和大人合作﹐諸事不便。所以大人這時不是想著怎麼去鬥他們﹐而是先坐穩了這位置﹐以長官的權力﹐還鬥不過他們?”
   張問道:“黃先生真是我的官場老師。”
   “不敢﹐不敢﹐大人是十八歲中的進士﹐令老夫佩服之至﹐老夫考了幾十年都沒考上舉人……呵呵﹐讓大人見笑了。”
   張問道:“以黃先生的見識﹐就算是做緦督巡撫的幕友﹐也是綽綽有餘﹐不知何以要跟我到這上虞小縣來呢?”
   黃仁直臉上露出滄桑的表情﹐強笑道:“大人是抬舉了老夫了﹐還是銀子比較實在。”
   張問尷尬道:“等本官有了銀子﹐一定本利還上。”
   “不急﹐不急。”
   下午申時有晚堂﹐張問便下令升大堂﹐同樣的儀式﹐同樣的鼓點﹐同樣唱道:“升……堂……哦……”
   張問走上暖閣﹐在公坐上入座﹐皂衣跪拜﹐然後肅立。
   “來人﹐帶案犯黃大石上堂。”
   這時候那書吏馮貴立刻緊張起來﹐實際上馮貴不是真的有持無恐﹐他也是在賭﹐在新知縣和舊主薄之間的選擇。賭就有風險﹐如果張問的知縣能坐得久﹐他馮貴肯定討不得好。
   但馮貴選擇了管主薄﹐因為他覺得這幫人勢力很大﹐選他們要穩一些﹐不像新知縣張問﹐聽說還得罪了上邊的人。
   黃大石戴著鏈條跪在堂下。
   張問對馮貴說道:“念那日苦主的供詞。”
   馮貴當下心裡就一喜﹐將供詞念了一遍。張問問道:“黃大石﹐苦主李珂的供詞﹐你可認罪?”
   那黃大石一直注意著那個“從犬門入”﹐聽得真切﹐當即就說道:“草民認罪。”
   “好﹐拿給他畫押。”
   皂依拿著供詞下去給他畫押。張問道:“現本官宣判如下﹐黃大石以盜竊金銀罪﹐按《大明律》……”張問看向馮貴﹐馮貴低聲道:“杖二十﹐枷示三日「。”
   張問繼續說道:“杖二十﹐枷示三日。”
   黃大石急忙磕頭道:“謝大人不殺之恩﹐謝大人不殺之恩。”
   皂衣將黃大石帶下。
   這時有衙役進來交簽。簽和牌票一樣﹐都是派遣衙役用的﹐差點差役時使用簽筒﹐筒中置簽﹐上寫各役姓名﹐差點某役﹐則抽其名簽給衙役﹐事完差役將簽交回。
   牌票為紙質﹐上面用墨筆寫明所辦事情﹐限定日期﹐用硃筆簽押﹐並蓋官印。
   衙役道:“稟堂尊﹐羅家莊欠納糧稅三年﹐去年已比較了相應糧長、里老﹐小的昨日得了堂尊名簽﹐已拿了羅家莊家屬﹐請堂尊示下。”
   昨天黃仁直說對欠糧的一般都這麼幹﹐張問就發了簽。這會兒他就回頭問黃仁直:“比較是什麼?”
   黃仁直道:“抗稅的﹐先打糧長﹐稱為比較糧長﹐然後再比較里老﹐還不交﹐就比較欠納家屬。”
   張問道:“那就帶上堂來……比較。”
   這時黃仁直又低聲道:“根本不是家屬﹐肯定是欠納糧戶雇的乞丐。”
   張問吃驚道:“為什麼不按法律拿家屬?”
   “有親戚在朝中為官。不按規矩比較﹐其他糧戶會覺得不公平﹐所以雇了乞丐。”
   “哦……”
   這時候帶上堂來的果然是個穿得破爛爛的老頭﹐骨瘦如柴﹐怕就是為了一頓飯來代人挨頓打。
   張問見他可憐﹐回頭問道:“可以不比較嗎?”
   黃仁直道:“意思一下就行。”
   張問便對邊上的皂衣招了招手﹐那皂衣走過來﹐張問說道:“叫人下手盡量輕點﹐打完給頓飯吃。”
   “小的明白。”
   張問吩咐完﹐一拍驚堂木:“大膽抗稅之人﹐給我比較!”
   衙役將那老頭按在地上﹐用板子啪啪打了十幾下﹐就是比較完了。
   “帶下堂去。”
   衙役正要去拖那老頭﹐突然說道:“堂尊﹐他死了。”
   張問大吃一驚﹐差點站了起來。後面的黃仁直低聲道:“死了就死了﹐抬出去給雇主﹐自己解決。”
   張問嘆了一聲氣﹐說道:“抬出去﹐送還家屬。”
   過了一會﹐酉時已到﹐便擊鼓退堂﹐張問回到內宅換了衣服準備出去溜達。吳氏走進張問的房間﹐說道:“你又要出去麼?”
   張問點點頭。吳氏皺眉﹐用嚴肅的口氣說道:“大郎﹐你做了知縣長官﹐乃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應該盡量關心百姓疾苦﹐怎麼去那種地方?”
   張問不覺臉上一紅。
   吳氏道:“你居然被人撞個現成﹐現在人人皆知﹐我聽門子說百姓叫你……你知道什麼嗎?”
   張問道:“什麼?”
   “昏官。”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20 08:06

thx for sharing.
作者: wilsonc108    時間: 2014-2-20 19:18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wilsonc108    時間: 2014-2-20 19:25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21 00:16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段十 賣身
   昏官……張問在心裡大罵那刑房書吏馮貴手段下流。他罵完馮貴﹐就拿起椅子上的青布直身寬大長衣﹐準備換衣服。
   吳氏撩了一把掉在額頭上的青絲﹐用嚴肅的口氣說道:“大郎﹐老百姓已經說你是昏官了﹐還不退而三思﹐出去晃悠什麼?”
   張問取下鬆垮垮掛在肚皮上的鑲銀官帶﹐頭也不回地說:“昏官就昏官﹐總比沒官好。後娘您不知道﹐今年年底有御史到地方考察﹐我當初在京師得罪了人……”
   吳氏見張問取下腰帶﹐咬了一下下唇﹐正色道:“大郎﹐快到屏風後面去!”
   張問走進屏風﹐繼續說道:‘到時候那御史察到上虞縣知縣時﹐一看張問兩個字﹐哼一聲打個大叉叉﹐咱們就可以卷鋪蓋滾蛋了﹐然後背一屁股債成天為那柴米發愁﹐唯一的辦法就是趁現在弄點錢﹐到時候把那官兒的腰包填滿﹐才能繼續做官。”
   吳氏咬了咬牙﹐愁苦地說道:“只要大郎做個好人﹐日子熬熬就過去了﹐但一定不能盤剝百姓﹐知道嗎……大郎﹐你要換那件青布衣服?”
   “是呀﹐我得微服出去看看﹐有什麼既不盤剝百姓﹐又能弄孝敬銀子的法子。我可不願意坐以待斃……縣衙裡這幫孫子﹐是鐵板一塊﹐我要是成天坐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
   這時候張問從裡面走了出來﹐身上穿著青布直身長袍﹐頭上戴著方巾﹐吳氏看說道:“那青布衣服你昨天才穿過﹐今天別穿那身﹐脫下來後娘一會給你洗了。”
   “又不是很髒﹐穿都穿上了﹐懶得脫。後娘﹐妳也換身衣服﹐一起出去走走﹐別成天悶在這院子裡頭﹐我在前堂的時候﹐妳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吳氏正色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能隨便出門?你也早些回來﹐明天下了堂﹐你也不在家吃飯麼?那我少煮些飯。”
   張問嘆了一口氣﹐“後娘也不必成天悶在家裡﹐出去買買衣服﹐逛逛店面那些也好﹐那點花銷也不是問題。”
   吳氏黯然道:“還是少惹閒言碎語好﹐熬熬就過去了﹐等大郎……娶了妻﹐就有人說話了。”
   張問只得一個人走了出去﹐月洞門口那幾株桂花樹已經開了花。高升和來福等幾個跟班已經換好了衣服﹐屁顛屁顛地走過來﹐高升點頭哈腰地說道:“堂尊﹐小的雖然不識字﹐可也沒想著要把條子給那馮貴﹐是馮貴攔住小的們﹐小的們不過就是差役……”
   “行了。”張問道﹐“本官不計較那事了。”
   就算沒有那張條子﹐那馮貴設計好的﹐也會叫來公差讓張問出醜﹐所以張問也沒必要和這幫跟班計較。計較也沒辦法﹐他手裡只有一個自己人﹐管家曹安﹐還得辦其他要緊的事。
   幾個人一起走出縣衙﹐外面就是縣衙街﹐這條街掛著燈籠﹐但店面很少﹐來住的都是路人﹐東方有城隍廟﹐要從縣衙街過去。向西走到縣衙街的盡頭﹐那裡有個牌坊。
   高升介紹道:咱們上虞縣一共三個牌坊﹐縣衙門口有個忠廉坊﹐縣衙街東西一頭還各有一個牌坊。”
   張問信步亂走﹐向南一轉﹐不覺走到了沿江坊﹐那風月樓就在沿江坊上。這會兒夜幕剛近﹐曹娥江兩岸的店鋪都掛上了燈籠﹐紅亮一片甚是繁華﹐江心有畫船游弋﹐絲竹管弦之聲﹐一派歌舞升平。
   這時候張問見前邊圍了許多人﹐就忍不住也湊上去瞧。人群裡邊有個十四五歲的瘦弱女孤兒﹐正跪在地上﹐旁邊插著一個草標﹐上書:賣身葬父。
   張問這才看到後邊有個東西﹐是一張草席裹著的屍體﹐那草席破爛不堪﹐只有大半截﹐讓屍體僵直的小腿露在外面﹐腳上只有一雙破草鞋﹐真是淒涼。
   這時候旁邊的高升低聲道:“那草席裡的屍體就是今天受雇挨打﹐被比較而死的乞丐﹐這女子是他的女兒。”
   一群人正議論紛紛﹐女孩兒低著頭﹐一個中年長衣漢子蹲到地上﹐偏著頭去看女孩兒的臉﹐看了一陣問道:“要多少銀子』”
   女孩兒用蚊子扇翅膀一般的聲音道:“十五両”
   長衣漢子瞪眼咂咂舌道:“嘖嘖﹐這麼貴?一般奴婢也就八両﹐妳這小臉模樣身也就普通﹐身上乾癟癟的……就算年齡不大﹐最多也就十両十二両﹐這樣﹐十二両﹐買副棺材也差不多了。”
   女孩兒低著頭道:“沒有墳地﹐奴家問明了﹐地和棺材最便宜也要十五両。”
   長衣漢子想了想﹐又問道:“身子破了沒有?”
   女孩兒紅著臉低聲道:“奴家尚未成親。”長衣漢子還在猶豫。
   張問摸了摸身上﹐有二十來両銀子﹐心裡泛出一股同情心理﹐想著幫這女孩兒一把﹐同時內宅也缺個丫鬟﹐弄回去幫後娘做點家務也行。他又想到自己和他老爹的死也不是沒有關係﹐放在袖袋裡的手遲遲沒有拿出來。
   這時旁邊一個挑著擔子的小販見這邊人多﹐便挑擔走過來﹐一邊吆喝:“賣梨﹐好吃的梨﹐梨……”
   有路人問道:“多少錢一斤?”
   小販道:“五文﹐包甜。上好的梨﹐一個壞的都沒有。”
   那路人道:“蟲子都是從裡邊吃壞梨﹐又看不到。”
   張問聽到這裡﹐心裡一亮﹐喃喃低吟道:“蟲子都是從裡邊吃壞梨……”一個計劃在心裡慢慢形成。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來福﹐又看向那個爹被自己打死的可憐女孩﹐這兩個正好替自己給沈家送去把柄。沈家如果有了自己的把柄﹐大概就會放心利用我了吧……
   張問摸出銀子﹐直接丟在那草席上﹐說道:“二十両﹐我買了﹐好生安葬妳父親。”
   那女孩兒這才看見了張問﹐忙磕頭道:“奴家代亡父謝謝少爺。”
   “叫什麼名兒?”
   “素娘。”
   張問回頭對跟班說道:“帶回去簽賣身契﹐幫忙張羅著先把她父親葬了﹐入土為安。”
   跟班弄來了一架推車﹐將那屍體抬上推車運走﹐圍觀眾人才心滿意足地散了。剛才那長衣漢子打量了一番張問﹐搖搖頭道:“二十両能選到中等模樣的了……剛剛那素娘也就能做個幹粗活的丫鬟。”
   張問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行人走到風月樓門口﹐高升說道:“堂尊要進去玩兒麼?”
   張問看了一眼對面的茶館﹐說道:“咱們去那邊喝會兒茶再說。”
   幾個人上了二樓﹐小二招呼著入座﹐張問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高升等人坐在旁邊的一桌﹐不敢和堂尊同桌。
   張問也沒嘗出茶館的茶葉什麼味道﹐看著人來人往生意興隆的風月樓﹐他已經交曹安探明了﹐這風月樓正是沈家的產業。大咧咧去摸摸老虎屁股也好﹐先來個投石問路。
   “高升﹐過來……你在上虞縣混了多久?”張問勾了勾手。
   高升急忙把屁股從板凳上挪開﹐嘩啦一聲站起身﹐跑到張問面前﹐彎著腰說道:“小的打小就在這城裡長大﹐這大街小巷轉彎抹角沒有小的不知道的。
   張問笑了笑說道:“好﹐牛皮吹得震天響﹐那我考你一個﹐這風月樓的後邊老板是誰?”
   高升瞪大眼睛道:“沈家﹐沈雲山啊﹐這個上虞縣的人都知道。沈老板可不得了﹐上虞縣的青樓、典鋪、絲綢、藥材﹐沒有不粘手的……”
   高升左右看到了看﹐又低聲道:“這沈老板只有個女兒﹐叫沈碧瑤﹐聽說長得叫一個國色天香﹐下邊的人光是聽見她的聲音﹐魂兒就沒了……”
   張問故意問道:“看來這沈雲山是個大財主﹐沈家……他們家在朝裡有人麼?”
   高升歪頭想了想﹐說道:“嘶……這個﹐小的倒是沒聽說。他們家幾代都是商賈﹐在上虞縣的田地也不少﹐倒沒聽說哪一代做過官兒。”
   張問一拍大腿﹐當下便說道:“筆墨侍候!”
   高升等忙屁顛屁顛地跑去找掌櫃拿筆墨﹐張問在紙上寫道:著馬捕頭﹐立刻帶快手到沿江坊﹐張問。寫完遞給高升道:“拿回去﹐給馬捕頭。”
   “小的這就去辦。”
   張問和另外兩個跟班結了帳走下茶樓。不一會﹐方臉馬捕頭一臉浩然正氣﹐騎在馬上﹐左手按刀﹐時不時喊一聲﹖閃開””策馬而來﹐馬屁股後面跟著百十號皂衣捕快﹐拿刀的拿刀﹐拿弓的拿弓﹐還有十幾個快手馬隊。場面十分強大。
   馬捕頭在高升的帶引下﹐找到張問﹐躍下馬來﹐單膝跪地道:“屬下拜見堂尊。”
   “本官接到線報﹐有朝廷欽犯藏身在這風月樓中﹐給我搜!。
   “屬下得令!”馬捕頭站起來﹐一揮手﹐喊道:“兄弟們﹐給我圍了!”眾皂衣一擁而上﹐風月樓門口的嫖客和拉客的妓女們四散逃竄﹐尖叫不絕﹐又有門口賣小吃飾品的小攤小販﹐雞飛狗跳﹐棗子果子散了一地﹐亂糟糟一片。
   張問在跟班的簇擁下走進風月樓﹐那老鴇急忙迎了過來﹐“大……大人﹐您這是要幹什麼?”
   “本官接到線報﹐樓內有欽犯﹐故帶人搜查。如果查出欽犯﹐妳等私藏之罪﹐連坐難赦!”
   老鴇一臉哭相﹐臉上一皺﹐粉末狀的玩意簌簌往下掉﹐“哎喲﹐大人﹐咱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私藏欽犯呀﹐風月樓的胭脂錢年年都及時完清﹐該孝敬的份子也孝敬了﹐從來都是守法和氣經營﹐大人您這是……”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21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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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21 22:30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一 幽夜
   張問對馬捕頭道:“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
   老鴇聽罷大驚失色﹐這會兒把嫖客們從床上光著屁股攆出來﹐以後誰還來風月樓呀?
   “等等……大人﹐借一步說話。”老鴇急忙說道。
   老鴇一邊將張問帶到廂房﹐一邊回頭對旁邊的奴僕說道﹐“去告訴少東家。”
   少東家自然是沈家的少東家﹐張問聽罷心道﹐這樣一來﹐沈家需要自己的把柄﹐就更加合情合理了。
   一旦沈氏掌握了知縣的把柄﹐便可以以此威脅收買利用……張問想起那梨子中心的蟲子。
   馬捕頭擔心張問的安全﹐也跟了進來﹐老鴇摸出幾錠銀子﹐遞給馬捕頭說道:“五十両銀子不成敬意﹐給軍爺們喝茶。”
   馬捕頭看向張問﹐張問看向別處道:“這都晚上了﹐大伙本來已畫酉散班﹐跑這麼一趟﹐鞋袜磨損也要錢不是。”馬捕頭聽罷立刻將銀子放進口袋。
   老鴇見罷﹐說道:“大人﹐這會兒可不能到樓上搜﹐不然咱們的生意也不用做了﹐也沒銀子孝敬爺們喝茶啊。”
   張問點點頭﹐對馬捕頭道:“告訴兄弟們﹐欽犯極可能藏在柴房那些地方﹐給我搜仔細了。”
   馬捕頭握刀一拱手﹐便走了出去。
   “謝大人高抬貴手﹐謝大人……”
   銀子也給了﹐張問便低聲道:“你們平時給了管主薄份子吧?”
   老鴇點點頭道:“可不是﹐這街面上要是有人生事搗亂﹐可都該管大人的人管。”
   “哦……”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走出廂房。這時馬捕頭走了過來﹐說道:“稟堂尊﹐小的們搜得仔細﹐沒發現欽犯的人影﹐恐怕是聽著風聲﹐跑掉了。”
   這麼一會﹐還搜得仔細……張問一本正經道:“收隊!今晚一定要注意戒備﹐力求抓住朝廷欽犯。”
   一幫快手撤出風月樓﹐馬捕頭摸出三錠十両的銀子﹐默不作聲地交給張問。張問拿了兩錠﹐也默不作聲地放進自己的腰包。
   馬捕頭低聲道:“堂尊以後有什麼事兒盡管差遣屬下﹐屬下下邊這些人﹐家有老小﹐日子也不容易。”
   張問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風月樓﹐腦子裡又好似響起了那寒煙姑娘的輕呢細語長短呻吟。他在跟班的攙扶下上了馬﹐一行人剛走到縣衙門口﹐就見著黃仁直沖沖地趕了過來。
   “張大人……唉……”黃仁直下巴上的一撮鬍子快要吹起來了﹐看了一眼周圍的快手。
   張問對馬捕頭說道:“你們先進去。”
   黃仁直這才氣呼呼地說道:“大什為什麼要去搜風月樓?”
   張問瞪眼道:“弄銀子。”
   “那風月樓後邊是沈雲山﹐大人沒問問再去嗎?沈雲山就是您的債主!哪有這樣辦事的﹐這不是……”
   張問愕然道:“沈雲山是我的債主?他遠在上虞縣﹐如何會把錢借到京師了?”
   “在京師那會不是給大人說了嗎﹐大人借錢的那老爺﹐已經把債務轉給了沈家﹐就是這沈雲山﹐大人有了銀子﹐還給沈雲山就行了。現在反過去逼別人拿銀子﹐這事兒辦得﹐不是翻臉不認人嗎?”
   張問無辜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呀﹐他們也沒打招呼﹐我怎麼知道他們的關係?”
   黃仁直摸了摸鬍子﹐說道:“得﹐這事就算了﹐剛剛沈家那少東家也給老夫說了﹐可能大人新到不了解狀況﹐叫老夫給大人言語一聲……大人﹐那會兒您在京師舉步維艱﹐人家借錢也沒要大人的抵押﹐怎麼說也算點情義吧﹐這會兒可不能太過分了。”
   張問無語﹐過了片刻才說道:“我就是想借風月樓的事﹐給其他老板做個樣﹐讓他們自覺點給銀子。這會兒不想辦法﹐等著御史來了﹐我卷鋪蓋走人﹐哪去弄銀子還他們?”
   黃仁直嘆了口氣﹐說道:“大人把債還清了﹐老夫也就走了﹐怎麼做官老夫也管不著。”
   張問聽罷吃驚道:“黃先生要走?”
   黃仁直道:“老夫還是那句話﹐緣聚緣滅﹐原本不是人所能料。”
   張問傷感地說道:“這八月間的晚風﹐竟已是冷颼颼的。”
   黃仁直看了一眼張問﹐說道:“大人年輕有為﹐才智過人﹐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這官場上的事確實需要有經驗的人在旁提點﹐大人到時候到紹興府請個師爺回來就是﹐紹興師爺才智聞名天下﹐絕不會比老夫差。”
   張問“哦”了一聲。拜別黃仁直﹐張問進了縣衙﹐跟班們提著燈籠送他到內宅門口﹐叫開宅門﹐走了進去。
   吳氏閂上院門﹐說道:“大郎吃了晚飯麼?”
   “還沒……我今天買了個奴婢﹐可能明天就能帶進來﹐幫後娘做些家務活。”
   “你不是說要應付那個什麼外察?這會兒又破費子﹐再說你都二十歲了﹐連媳婦都沒娶﹐後娘心裡一直就不踏實……既然買了﹐叫人送過來就行。”
   張問回顧周圍﹐說道:“這院子可真是冷清啊……就像鬼宅一般﹐黑漆漆的﹐就亮兩盞燈……”
   “大郎!你嚇唬後娘幹什麼?”
   張問笑道:“我就是感嘆一句﹐不是存心嚇唬後娘﹐您別生氣。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
   “你還說!”
   幽深而冷清的宅子﹐白慘慘的月光。外邊時而有打梆打點的聲音﹐那聲音單調、乏味、冰冷。
   張問回屋﹐躺在床上﹐想著一些大事和瑣事﹐久久沒有睡著﹐這環境讓他覺得孤單﹐寂寞。
   許久他仍然睡不著﹐見隔壁的燈光從窗戶投到門口﹐後娘還沒睡﹐就從床上爬起來﹐想和後娘再說會兒話﹐明天早要上班處理公務﹐只有中午才能回來吃飯說幾句話了。
   張問打開房門﹐見隔壁吳氏的房門已經關了﹐便走過去正要敲門﹐這時候卻聽見裡面有波波的水響﹐張問心裡咯咯一聲﹐後娘在洗澡?
   他正欲回去﹐突然意識到﹐這不是給沈家的絕好把柄麼?把柄不夠嚴重﹐不足以使沈氏放心。這奸淫後娘的醜事﹐絕對夠嚴重﹐而且總比殺人等罪孽要好一些。但是張問有些猶豫﹐畢竟後娘平時待自己不薄。
   張問看了一眼窗戶﹐終於忍不住把食指放到嘴裡一舔﹐在窗紙上戳了個小洞﹐就把腦袋靠了過去﹐往裡面一看。只看見一面屏風﹐屏風上有影子。
   蠟燭在屏風後面﹐光線將吳氏的身體投影在屏風上﹐就像看影子戲。張問甚至看見吳氏仰著頭﹐舉起一瓢水﹐從脖子上淋下﹐胸前碩大高聳的影子看得真切﹐乳尖形狀的影子也清清楚楚。
   張問的心跳加速﹐又貼著牆壁繞到屋子後面。他來到後窗﹐將窗紙戳了一個洞﹐繼續偷窺。這會兒吳氏已經洗好了﹐從木盆裡一絲一掛地走了出來﹐拿毛巾擦拭身體。全身被張問看了個遍。吳氏瓜子臉蛋﹐下巴尖尖﹐身體由於那對奶子的尺寸看起來很豐盈﹐小蠻腰卻沒有贅肉﹐腰肢很好看。
   她擦乾了身體﹐看了一眼椅子上搭著的衣服﹐便走過去﹐拿起衣服在鼻子面前聞了聞。張問定睛一看﹐咦﹐那青袍不是我換下來讓她洗的嗎?她聞我的衣服幹什麼?
   吳氏聞了一會﹐乾脆坐在盆邊上﹐將青袍抱在懷裡﹐閉上眼睛一副陶醉的樣子。張問心道:她不會是在意淫我吧?他想著吳氏平時一副端莊賢淑﹐還很嚴肅的樣子﹐所以這會兒不敢肯定﹐只得繼續觀看。
   這時吳氏的指尖正將那青袍按在自己的胸口﹐不停揉來揉去。過得一會﹐又將那汗水兮兮的青袍覆到她的黑草下面﹐手指急速地揉起來。
   她閉著眼仰著頭﹐一邊呻吟一邊喃喃念著:“大郎……大郎……”
   這下張問看明白了﹐如此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當下就離開了後窗﹐繞回前院﹐走到吳氏門口﹐聽得裡面低微壓抑的呻吟聲﹐便用手去推門﹐結果閂著。張問只得叩門喊道:“後娘﹐後娘睡了麼?”
   裡面乒乓呯呯響起一陣忙亂的聲音﹐好像是踢著那木盆子。
   片刻之後﹐吳氏揚聲道:“是大郎嗎?”
   “嗯。”
   裡面吳氏說道:“我已就寢﹐衣衫單薄﹐怕不方便。你有什麼事?”
   張問心道都被我知道了﹐妳還裝模作樣﹐當下就說道:“我房裡的被子不小心被茶水打濕了﹐想著新棉被好像是放在後娘這邊的﹐見屋裡亮著燈﹐就過來取被。”
   “哦﹐那你等等﹐我穿好衣服起來給你拿被。”
   過得一會﹐門嘠吱一聲開了﹐張問見吳氏雲鬢亂糟糟的﹐額頭上還飄著幾縷散亂的青絲﹐顯然是倉促扎了一下﹐又見她臉蛋紅撲撲的﹐神情幽怨﹐顯然剛才還沒來潮就被張問打攪了。
   吳氏打開樻子﹐拿出一條被子出來。這時候張問已經跟到了屏風後面﹐拿起床邊那件青袍﹐見上面濕了一大片﹐便問道:“我這身衣服怎麼濕了?”
   吳氏臉上一紅﹐立即若無其事地說道:“不慎掉進盆裡﹐打濕了。”
   張問拿到鼻子前一聞﹐吳氏急忙奪了過去﹐張問道:“這味兒有點香﹐又有點其他的什麼……”
  (注。“世界”和“意淫”兩個詞非現代專有詞匯。“世界”見《千字文》;“意淫”見《紅樓夢》。)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2-24 10:03 PM 編輯 ]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22 04:54

thanks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23 02:54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二 後娘
   吳氏把被子塞到張問懷裡﹐說道:“夜已深了﹐大郎在我房裡呆久了恐人閒言﹐快回去吧。”
   張問笑道:“這院子裡還有別人嗎……我剛剛明明見著後娘拿著我的衣服在身上……”
   “大郎!”吳氏羞滿臉通紅﹐“你竟然偷看我﹐你……”
   張問一把摟住吳氏的腰﹐吳氏一個不注意身體不穩向前一倒﹐嘴巴在張問的嘴上親了一傢伙﹐急忙掙扎。張問緊緊抱住說道:剛才我都看見了……哎呀﹐後娘﹐妳咬我幹什麼?”
   吳氏推了張問一把﹐紅著臉怒道:“你不好生做官﹐卻想著淫玩後娘﹐前程都不要了?趕快回去﹐後娘幫你看看哪家有好閨女﹐給你娶個媳婦回來。”
   張問懶得廢話﹐當下就走上去將吳氏橫抱起來﹐放到床上。將嘴湊過去﹐一條舌頭很快就撬開她咬緊的牙關﹐突入她的口中。吳氏的唾液甜絲絲的﹐張問便吞了﹐鼻子裡又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當下動了心火。
   吳氏的嘴被張問吸住﹐胸口和大腿內側被他的手撩來撩去﹐掙扎了好一陣﹐嘴被吻住房﹐身體又強不過張問﹐一會就軟在他的懷裡﹐只顧喘氣。
   張問趁勢將其按到床上﹐拉開她的腰帶。待吳氏身上未著片縷之時﹐只見她肌膚潔白似雪﹐胴體豐盈潤澤﹐胸前肉球飽滿挺聳﹐白白嫩嫩﹐修長雙腿渾圓光滑﹐就像玉雕一般﹐下邊的黑草之下﹐更是好看。
   吳氏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一臉痛苦傷心之色。張問也顧不得許多﹐就上去了。床上都被吳氏弄濕了一大片﹐她仍然咬著牙沒有哼哼﹐雙手使勁抓著被子﹐好像要把被子撕了一般﹐兩條腿繃得老直﹐腳尖繃得像跳天鵝舞的人似的。
   良久之後﹐張問才軟在她的胸脯上喘氣。他的手摸到床面上冰涼一片﹐全被打濕了。吳氏羞憤道:“你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張問這時才冷靜下來﹐他有些自責﹐剛才自己好像幹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吳氏的眼角滑下兩行清淚﹐說道:“我正在兩次月事之間﹐要是肚子大了﹐該怎麼辦?”
   張問這才發現自己的疏忽﹐忙道:“別急﹐我有辦法。家裡有醋吧?”
   吳氏點點頭﹐想爬起來穿衣服﹐卻因為張問剛才搞得太猛﹐她腿上發軟﹐便只得說道:“你拿醋做什麼……廚房裡的櫃子上﹐左邊第三個罐子。”
   張問穿好衣服﹐便出去尋到廚房﹐拿了食醋進來。
   吳氏又問道:“你拿醋做什麼?”
   “可以避免懷孕。”張問頭也不回地說﹐忙乎著將食醋倒進碗裡﹐又舀了木桶裡的溫水摻進碗裡﹐調成一碗。尋了一塊布﹐將布纏在一根木棍上﹐在碗裡泡濕。
   張問做完這些工作﹐便走到床邊去抱吳氏﹐吳氏急道:“你還要做什麼?”
   張問指著那個碗道:“抱後娘去桶裡﹐用食醋洗一下﹐一般就不會懷孕了﹐後娘一個寡婦﹐要是懷上了怎麼辦?”
   吳氏遂不再反抗﹐張問撩開被子﹐將其抱到桶裡﹐讓她坐在桶邊﹐先用水把她下身流了一腿的濁液洗了﹐然後拿起那纏著布條的木棍說道:“得洗裡邊。”
   他便拿著裹著布的木棍給吳氏清洗﹐緊急避孕﹐忙乎了一陣﹐吳氏被張問弄得大口喘氣﹐她的指甲在木桶邊上抓得嘠吱直響﹐張問看了一眼她咬著下唇悶哼的樣子﹐放下木棍和碗﹐就伸手去抓她胸前兩團碩大豐滿的柔軟。吳氏睜開眼睛說道:“不行!你已經做錯了﹐不能一錯再錯!”
   張問自然不會管什麼一錯再錯﹐吳氏又掙扎了一陣﹐張問像上次一般用大嘴穩住她的唇﹐雙手就在她身上探索起來。
   “後娘﹐妳……明明是想我的﹐我來了﹐妳為什麼要這樣?做人活得高興不就行了﹐妳堅持著什麼?”
   吳氏突然摟住張問的脖子﹐將嘴湊了過來﹐把他按翻在床上﹐迫不及待地坐到了他身上﹐一雙手飛快地扯掉張問身上的衣服﹐張問頓時毫無招架之力﹐愕然地看著她紅紅的眼睛﹐心道這女人瘋狂起來可不得了。
   吳氏先吹滅了燈﹐然後剝掉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拿一件衣服咬在嘴裡﹐就把住張問那玩意﹐提臀坐了上來﹐嘴裡頓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悶叫。
   月光從窗戶裡灑進來﹐吳氏一頭青絲已經散亂﹐頭髮四散飄蕩﹐低下是白生生的裸體。張問看見兩團泛著白光的肉球在空中如果凍一般波動。沉悶的哼哼中﹐床架嘠吱亂響。
   這時窗外吹來一陣涼風﹐吳氏的秀髮拂上張問的臉﹐一縷髮尖撩過他的鼻子﹐鼻子一痒﹐張問一不留神﹐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吳氏吃了一驚﹐停了下來﹐呼呼喘氣。張問道:“沒事﹐這院子就我們兩個人……”說完就爬了起來﹐讓吳氏趴在窗臺上﹐自己從後面靠過去﹐把吃奶的力都用了出來聳動。吳氏的指甲抓在窗臺上咔咔直響﹐大張著嘴﹐卻不敢叫出來﹐只顧大口喘氣。
   張問像工作的縫紉機針頭一般做著簡諧振動﹐不一會﹐就要交代﹐他急忙拔將出來﹐弄到了牆上。
   吳氏猶不放過他﹐兩人折騰了一晚上﹐直到外面公雞鳴叫﹐方才罷休。張問雙腿發顫﹐站也站不穩了﹐不知一晚上交代了多少次。因為那粘液都被張問弄到牆上﹐房間裡一股濃烈的腥味﹐實在難聞。
   張問看了一眼軟在那裡的吳氏﹐青絲散在枕頭上﹐一臉慵懶媚浪﹐床上濕漉漉狼籍一片。這副景象讓他下面脹痛發腫的活兒又流了血。
   這會兒子天已大亮﹐又是在縣衙裡﹐張問不敢日夜呆在這裡亂搞﹐只穿了褻衣﹐扶著牆走回去穿官袍。
   銅鏡裡一張蒼白的臉﹐張問猛地一下看見自己的臉﹐突然感覺十分陌生。
   張問走出房間﹐打開院門﹐來福等跟班提著梆點﹐已經在門口等候了﹐來福見著張問﹐急忙跑過來點頭哈腰地說道:“東家﹐昨日買那奴婢素娘﹐已經趕著把她爹給埋了﹐一會兒就能送過來。”
   “一會直接送到院子裡﹐交給我後娘。”
   “是﹐小的們按堂尊說的辦。”來福一臉唯張問馬首是瞻的樣子。
   旁邊的高升道:“今兒逢三六九﹐堂尊沒有特別交代﹐小的們已經放出了放告牌子。”
   張問點點頭﹐臉色蒼白﹐強熬著向前走﹐只覺得周圍都在晃動﹐天旋地轉的像在地震一般。
   走到簽押房用縣印處理了一些日常工作﹐張問便和黃仁直一起走到二堂準備預審幾件以前壓下來的案子。
   這時候大胖子管之安走了進來﹐肅立在一旁說道:“稟堂尊﹐有里長帶村民送了一對奸夫淫婦上縣裡來﹐龔典史已經先行收押在縣牢﹐這是交上來的供詞﹐請堂尊過目。”
   張問接過來一看﹐這案子竟恰恰是後娘和兒子通奸案﹐在村裡就被人逮個正著﹐已經招供畫押。
   “好了﹐本官知道了。”張問看了一眼門外的跟班來福﹐心道不如給來福點提示﹐希望他腦子夠靈敏。
   張問回頭問黃仁直:“只要招供就可以定案了麼?”
   黃仁直點點頭。
   “通奸罪怎麼判?”
   黃仁直道:“這個好像是杖刑﹐打多少老夫記不得了﹐《大明律》有條文﹐大人翻來看或者問刑房書吏。”
   張問翻開大明律﹐找了一會﹐看見一列字:凡和奸﹐杖八十﹐男女同罪。便讀了出來﹐後邊的黃仁直道:“是脫了褲子打﹐女的受辱﹐沒打死一般也要自盡。”
   “打八十﹐不是早打死了?”張問明白杖打在身上可不是輕易受的﹐一般都是打鞭子﹐不容易傷筋骨。
   罪犯都認罪了﹐張問自然依法判杖八十。並且特意叫來福去傳話﹐吩咐行刑的給他們留口氣。
   張問並沒有收到任何好處﹐卻法外容情。只想來福能想到點什麼﹐比如吳氏也是個年輕貌美的後娘。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23 05:51

thx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24 02:45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三 敲詐
   到得酉時﹐敲鐘下班﹐張問走回院子時﹐發現那丫鬟素娘已經在院子裡來往幹活了﹐他不動聲色﹐也沒出去溜達﹐拿了本書裝模作樣地坐在案前看書﹐吳氏自然知道他心裡邊想的什麼﹐也拿了件衣服坐到燈下做針線活。
   一更榜響不久﹐吳氏便站起身來﹐說道:“我得去睡了﹐大郎也早些休息。”
   素娘忙到吳氏房裡給她打水洗腳。張問聽得隔壁素娘說道:“奴婢要睡在屏風外邊侍候夫人麼?”
   吳氏道:“不用了﹐妳也累了一天﹐回房去睡吧。”
   張問心下頓時會意。
   素娘道:“謝夫人。”
   過得一會﹐隔壁吹滅了燈。張問也吹了燈﹐在床上躺了許久﹐聽得外邊沒有了聲音﹐便悄悄爬了起來﹐走到隔壁輕輕一推房門﹐門沒有閂﹐“嘠吱”一聲輕響便開了。張問剛剛進去﹐突然身上就是一沉﹐一個柔軟的身體摟住了他的脖子。
   然後嘴上一軟﹐張問聞到一股清香。
   “小冤家﹐這世上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吳氏喘著氣輕輕說道。
   張問反手將門關上﹐入手處﹐竟然柔滑一片﹐吳氏的身上早已不著片縷﹐看來都已經迫不及待地等了許久了。
   二人走入屏風後的暖閣﹐張問往吳氏的長腿上一摸﹐手上頓時沾了一手的水。他心道﹐連什麼都省了。
   兩人一番折騰﹐不出一柱香功夫﹐張問只覺得有種趐麻的愉悅感﹐打骨髓裡擴散開來﹐吳氏全身押搐痙攣﹐不斷的顫慄抖動﹐一陣壓抑的呻吟急喘。
   張問大張著嘴喘了一會﹐月光從窗戶上撒進來﹐他看見吳氏星眸微閉檀口輕開﹐面部表情媚浪無比﹐肌膚如雪一般﹐胸前兩個嫩白的柔軟﹐顫巍巍的直抖。即刻就有一股靈魂上的燥痒難耐罩到張問全身。
   兩人顧不得許多﹐又緊密地摟在一起。吳氏緊緊地抱住張問的肩膀﹐一身繃得老緊﹐眼睛裡一陣迷亂﹐大張著嘴卻不敢叫出聲來。
   “大郎……大郎……我……”
   正在這時﹐突然“砰”地一聲﹐門被人掀開了。吳氏頓時大驚﹐急忙停下所有動作。她的一雙眼睛充滿了驚恐﹐張問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別怕﹐有我。”
   這時屏風外面閃了幾下火花﹐有人吹著火折子點燃了油燈。
   “東家﹐小的打攪您了﹐恕罪恕罪。”是來福的聲音。
   張問沉聲道:“你怎麼進來的﹐只有你一個人麼?”
   來福提著一根棍子端著燈走進了暖閣﹐跟著進來的還有素娘﹐張問已抱著吳氏用被子遮住。
   來福指著旁邊的素娘說道:“就是她給小的開院門……東家可千萬要冷靜﹐別動‧否則我一聲喊﹐大伙來看……這會兒還沒別人知道﹐東家別急。”
   張問故作毫不知情的口氣說道:“素娘為什麼給你開院門?你又如何知道這事的?”
   來福笑道:“很簡單﹐素娘的爹不就是東家打死的嗎?嘿嘿……今天東家判那通奸案﹐故意手下留情﹐小的就猜著恐怕東家這裡面有膩味兒﹐就吩咐素娘注意著點﹐不巧還真是那麼回事。”
   張問道:“你想怎麼樣?”
   “二百両……哦﹐不﹐三百両!”來福用發顫的聲音說道。
   “我這裡沒那麼多銀子。”
   來福道:“小的早想到了﹐這裡有一張供詞﹐東家只需簽字畫押按手印便可。東家明日到帳上支三百両銀子﹐給一張牌票﹐讓小的和素娘遠走高飛……小的走了之後絕不會泄漏半句﹐東家要是鋌而走險﹐這事兒讓管主薄那些人知道了﹐恐怕……三百両銀子和東家的仕途比起來﹐孰重孰輕?東家自己掂量掂量……”
   張問冷冷道:“你不是不識字?”
   “誰說的?”來福笑道﹐把早已準備好的紙筆遞給素娘﹐“拿過去……趕緊畫押﹐否則小的喊一聲﹐這三更半夜的堂尊和後娘光著身子在一間房內……”
   張問毫不遲疑地便提起筆簽了字﹐心道這供詞﹐今晚肯定就會到沈家的人手裡﹐把柄算是拿穩了。
   “請東家按手印。”來福說道。
   張問又按了手印。來福拿到紙﹐小心折好放進口袋﹐臉上一喜﹐說道:“告辭。”
   過了許久﹐吳氏緊緊抱住張問﹐身體顫抖﹐心驚膽顫著說:“大郎﹐這可怎辦才好?”
   “只有給他銀子﹐穩住他再想辦法。”張問沉聲道:“明天我找人跟著他﹐把供詞奪回來﹐後娘別擔心。”
   第二天張問走到簽押房﹐屏退左右﹐來福走了進來﹐看了一眼張問﹐說道:“東家﹐昨天您要差小的辦的事……”
   張問哦了一聲﹐坐了一會﹐提筆用朱砂寫了牌票﹐又開了單子讓來福去帳房領銀子。
   到了下午﹐衙裡一切如常﹐黃仁直走了進來﹐拿著一張名帖﹐說道:“大人﹐沈家的人邀大人去沈府一趟。”
   “什麼事?”張問道﹐“本官堂堂知縣﹐他們家有事不會自己到衙門來?”
   黃仁直摸著鬍子﹐想了想皺眉說道:“按理應該是這樣﹐可沈家少東家說﹐是大人派了來福去的……來福不是大人的奴僕麼?”
   “哦﹐我想起來了。”張問站起身﹐想了想﹐又換了一身便服才出去。
   沈家的宅子在曹娥江南岸﹐靠著城牆的一個角落﹐卻是十分低調﹐周圍都種著樹﹐綠蔭覆蓋﹐根本不容易注意。
   走到門口﹐張問便對幾個跟班說道:“叫門。”
   高升忙走上前去﹐抓住銅環敲了幾下。門房打開角門﹐問道:“幾位爺是……”
   高升說道:“上虞縣張大人。”
   門房看了一眼張問﹐忙說道:“少東家已恭候大人多時﹐請大人稍等﹐小人叫大管家開大門。”
   一般宅子的大門都是關著的﹐進出都是角門﹐只有地位高的客人造訪才開大門。
   不一會﹐大門便打開了﹐一個身寬體胖的大臉老頭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拱手作揖道:“知縣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大人﹐請。”
   因為是說密事﹐張問便叫幾個跟班在門口等著﹐一個人跟著那大管家走進大門。
   過了門廳﹐第一進院子裡就有假山水池花草﹐天井中有個雕飾華麗的磚門樓﹐避弄裡裝飾優美﹐雕刻精細。周圍的房屋精美考究﹐和那縣衙裡的房子一比﹐縣衙成了貧民窟。
   “老奴是沈家的大管家﹐蒙老爺贈名沈六。”那管家和善地說道﹐兩人又進了一處庭院﹐依然沿著長廊向北走。
   張問不禁問道:“這院子是幾進的?”
   “六進。大人﹐這邊請﹐少東家不住北院﹐她在西庭……”沈六帶著張問往左邊一轉﹐是一道洞門。
   沈六對裡面的丫鬟招了招手﹐說道:“快帶張大人去。”又回頭對張問道:“老奴不能進去﹐大人請。”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2-24 03:46

More please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24 04:44

thank you for your hard work.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25 02:38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四 先子
   洞門輕開﹐張問一撩長袍﹐跨腿走了進去﹐頓時聞到一股挂花清香。低頭看時﹐用大理石鋪的小徑周圍全是細小的桂花花瓣﹐周圍卻並不見桂花樹。牆裡牆外﹐判若兩境。
   “大人﹐這邊請。”門口一個身作白衣淡紋的少女甜甜一笑﹐作了一個萬福。她在前邊帶路﹐張問便一路跟隨少女沿著花草間的幽徑向西而去。他偶然發現身後還有人﹐便回過頭﹐發現幾個奴婢跪在地上拿著布在擦地﹐正將張問沿途留下的泥印擦洗乾淨。
   張問這才埋頭看見自己的靴子上沾著泥﹐這石路太乾淨﹐輕輕一點泥就弄髒了。那帶路的少女見到張問的眼神﹐笑道:“不打緊﹐這些奴婢會打掃乾淨的。”
   張問點點頭﹐疑惑道:“這些花瓣是何處飄來的?”
   少女道:“是少東家命人專門種的各種花樹﹐每日灑的落花。”
   張問默不作聲﹐心道撒的不是花瓣﹐是銀子。這銀子只是為了裝扮美麗和憂傷……在張問看來﹐和扔水裡聽水響沒什麼兩樣。
   二人穿過幽徑﹐就來到一處池塘邊﹐這時張問聽見遠遠地傳來叮咚的琴聲。順著琴聲望去﹐塘西有竹樓﹐那琴聲大概就是從樓中傳來的。
   少女帶著張問沿著池塘繞過去。張問看了一眼那棟竹樓﹐修建得像敞口草堂﹐四面通風。那竹樓周圍掛著層層幔維﹐看不見裡面的光景﹐只能聽見琴聲。
   一陣微風吹來﹐幔維輕揚﹐屋頂上灑的花瓣應風飄落﹐紛紛揚揚﹐如人間仙境。
   這時一個身穿玄衣頭戴斗笠面紗的女木向這邊走了過來。玄衣女子冷冷道:“任何人進樓須搜身。“
   帶路的白衣少女道:“張大人是少東家的貴客。”
   張問愕然:“本官堂堂上虞知縣﹐代天子牧一方土地﹐這沈宅也是本官轄地﹐豈有搜身之理。”
   玄衣女子冷冷道:“在下只聽命於壇主﹐不管是誰﹐都得守這裡的規矩。”
   張問面有怒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在上虞縣境內﹐就是我大明上虞長官管轄的地方﹐你們要反了不成!”
   正在僵持不下之時﹐又一個玄衣女子走了過來﹐對之前的玄衣女子道:“壇主說:請張大人屈尊移駕進樓﹐下屬不懂朝廷律法﹐請張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她們計較。”
   張問聽聲音有些熟悉﹐突然想起來﹐不禁說道:“妳是笛姑?”
   那傳令的玄衣女子拱手道:“笛姑見過張大人﹐大人別來無恙。”
   張問笑道:“無恙﹐呵呵﹐與笛姑在此重逢﹐緣分﹐緣分。”
   笛姑躬身道:“大人請。”
   張問看了一眼邊上那玄衣女子﹐一拂袍袖﹐向竹樓走去。笛姑為張問挑起幔維﹐低聲道:“大人的事﹐在下沒有任何人說半句。”張問笑了笑﹐走進竹樓。樓裡陳設簡單淡雅﹐只有兩張木桌及幾根木凳﹐那些木頭家什連漆都沒上﹐彷彿還在泛著木頭的清香。
   “咚!”裡邊珠帘後面的琴聲嘠然而止﹐一個沒有丁點雜音的女子聲音道:“妾身沈碧瑤﹐見過張大人﹐男女有別﹐禮數不周﹐還望海涵﹐張大人請坐。”
   “沈小姐不必多禮。”張問在一張木桌旁邊坐了。這時一個白衣少女端著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張問旁邊的桌子上﹐好像生怕弄出一點聲音似的。
   叮叮﹐一聲輕輕的鈴聲響起﹐幔外又走進來一個玄衣女子﹐手裡提著兩個木盒﹐放到張問前的桌子上﹐一聲不吭﹐拱手退了出去。
   沈碧瑤說道:“一點薄禮﹐不成敬意﹐請大人笑納。”
   張問打開木盒﹐猛地看見一雙大睜的眼睛盯著自己﹐嚇了一跳。原來木盒裡是個人頭!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那是來福的人頭。
   他又打開另一個木盒﹐是那個可憐的賣身葬父的姑娘素娘的人頭。
   張問不動聲色蓋上盒蓋﹐沈碧瑤讓他看這兩個人頭﹐一層意思當然是說把柄已在她手﹐以後張大人得聽話才行。來福和素娘該死﹐因為這件事萬一泄漏﹐那份供詞就沒有用了。把柄如賭桌上的骰子﹐只有蓋著時才值錢。
   兩人沉默了片刻﹐沈碧瑤道:“大人對這件薄禮還滿意麼?”
   張問道:“本官要多謝沈小姐的禮物才是。只是不知道﹐本官能送沈小姐什麼呢?”
   風起幔維輕動﹐吹得裡邊的珠帘也嘩嘩搖曳﹐珠子在泛著秋日的亮光。沈碧瑤的聲音如珠子搖曳﹐清脆雙耳﹐“張大人的好意﹐妾身心領了﹐只是……城廂有幾個東家﹐望大人關照關照。”
   “民富方能國富﹐上虞境內的鄉紳百姓﹐只要遵守法紀﹐本官理應保護關照。”
   沈碧瑤道:“要是不慎觸犯了律法呢?”
   張問沉住氣﹐心道她是真的準備要挾利用自己了﹐她們想做什麼“不慎犯律法”的事﹐張問一時無法得知。
   但別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張問便直接說道:“還請沈小姐明言﹐是哪幾家?”
   沈碧瑤道:“到時候妾身自會知會大人。”
   沈碧瑤的聲音很好聽﹐很有女人味﹐讓張問心念一動﹐心道如果能娶了沈碧瑤﹐那自己的處境是不是能立刻逆轉呢?”
   張問越想越覺得娶沈碧瑤這條路可行。授人以柄被人利用﹐自然能打入他們內部﹐但是這種作為一粒棋子的身份﹐同樣無法放開手腳;如果能娶了沈碧瑤聯姻﹐那就是他們的自己人了﹐張問的處境就能立刻得到改觀。
   這時張問心裡豁然一亮﹐不過要娶沈碧瑤可能有點難度﹐不能操之過急。張問當下就漫不經心地佈了一子﹐說道:“既然是沈小姐的朋友﹐本官當然會盡力。只是……”張問指著桌子上的盒子﹐“這兩個都是我的人﹐沈小姐不打聲招呼這麼就殺了﹐他們是下人也就算了。還有一個人還請沈小姐手下留情﹐對我很重要。”
   還有一個人知道內情﹐自然就是張問的後娘吳氏。張問在這種時候特意提她﹐就是要表現自己重情﹐對自己的女人的重視。
   張問認為﹐對於女子﹐特別是漂亮的女子﹐感情和依托對她們通常都很重要﹐甚至比前程還重要。女子要嫁什麼樣的男人?除了外表才華財富﹐當然要找一個在乎她的男人。一個重情的男人或許在名利場不得志﹐但如果手段到位﹐情場一定不會失意。
   情場官場官場﹐不也如圍棋麼﹐對無主之地﹐要率先佈子﹐搶得先機。琴棋書畫都略通的張問﹐如何不明白如何下棋?
   沈碧瑤道:“妾身只想告訴大人﹐他們並不是大人的人﹐對於大人的人﹐妾身自然不會妄動﹐請大人放心。”
   張問佈的先子不作痕跡﹐從沈碧瑤口氣裡聽出﹐她並沒有掛在心上﹐但張問明白已巧妙地在她心中稍稍留下了重情的印象﹐以後繼續佈子﹐有了這粒子的鋪墊﹐會讓沈碧瑤少許多懷疑。
   張問道:“沈小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本官就不多叨嘮﹐告辭。”
   “來人﹐送客。”
   張問出得竹樓﹐還是先前引路那白衣少女帶著他出去。張問故意左右看了看﹐低聲問那白衣少女:“笛姑呢?”
   白衣少女淺淺一笑﹐“姐姐說﹐有緣自會再見。”
   “哦。”張問心道上次在京杭運河上﹐被這個女人看出了彌端﹐看樣子她還眞沒有說出去﹐再說沒有證據﹐光是感覺﹐她們的上峰也不見得相信。沈碧瑤這些鏢手﹐雖然都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但都是人不是。
   出得沈宅大門﹐幾個跟班忙走來迎接﹐張問上了轎子﹐說道:“回衙門。”
   他放下轎帘﹐暗呼了一口氣﹐這次自送把柄﹐看似險招﹐其實不然。就像自己手無寸鐵﹐而對手有弓箭可以射殺自己﹐再送對手一把刀又何妨?險或是夷﹐取決於對手想不想殺自己而已﹐怎麼殺不都是一樣的結果麼。
   張問閉上眼睛﹐聽著外面販的吆喝聲﹐讓人在感覺生活氣息的時候﹐心裡充滿了莫名的傷感。沈碧瑤院子裡的落花﹐是不是也如這小販的吆喝?
   他在腦中猜測周圍各人的想法﹐想著如果這知縣當得太狼狽﹐恐怕無法得到沈碧瑤的芳心。現在沈家有了自己的把柄﹐放心了許多﹐是時候管管下邊這些人了﹐否則無法辦事。
   管主薄這號人﹐不過就是鼠目寸光的老油條﹐自以為有經驗﹐要是和他玩點新鮮的﹐他就茫然了。張問正想和管主薄玩點他不知道的東西。
   回到縣衙﹐張問走進簽押房﹐二話不說﹐便下了一道公文﹐罷免了刑房書吏馮貴。沒有任何借口﹐也不用什麼理由﹐知縣有這個權力。
   這道公文如一塊石子投進一潭死水﹐立刻激起了層層漣漪。本來管之安等人以為那“大犬”之事過去了﹐卻不料知縣突然來了這麼一招。
   眾人紛紛猜測知縣的用意。連黃仁直也疑惑不解﹐見旁邊沒有人﹐便摸著鬍子喃喃道:“大人這出﹐老夫可是沒有看明白﹐大人是想……”

作者: 銀葉紅花    時間: 2014-2-25 09:10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25 13:41

Thank you for your hard work.

Looking forward to your next update.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27 02:42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五 夜行
   黃仁直對於張問隨意落子疑惑不解﹐張問笑道:“這廝竟敢算計知縣﹐﹐讓本官出醜﹐他不滾蛋﹐誰滾蛋?現在可不是本官不想給人活路﹐是人太過分了不是。”
   黃仁直捻著鬍鬚想了片刻﹐搖搖頭:“理是這個理﹐但大人何必和這等人計較﹐這招卻是落了下乘。”
   張問笑了笑﹐說道:“下乘上乘﹐只要見效快不就行了?”
   黃仁直嘆了一氣道:“老夫可不覺得能見效。”
   黃仁直說的效果是震懾下屬﹐而張問的目的是為了重新挑起管主薄等人的爭鬥之心。棋要連子﹐沒有爭鬥﹐怎能順理成章呢?
   這時不出張問所料﹐肥佬管之安和馮貴走進了簽押房。馮貴一臉哭相道:“堂尊﹐看在小的是堂尊屬下的份上﹐可得給小的全家老少一條活路啊﹐小的給堂尊磕頭了。”
   馮貴跪在地上討饒﹐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管之安﹐沒有說話。
   管之安呵斥馮貴道:“不懂規矩的東西﹐你是自作自受!”
   張問不動聲色﹐心道很快你也自作自受了。馮貴叩首道:“小的知道錯了﹐堂尊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小的這一回吧。”
   張問道:“這會公文已發﹐多說也晚了。”
   管之安忙道:“堂尊﹐您看馮貴怎麼也是熟人﹐要不刑房書吏那買缺銀子……”
   管之安自然知道張問對他不爽﹐他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按照規矩﹐買缺銀子理應給前任書吏﹐年輕知縣不懂﹐管之安把話說在這裡﹐旁邊的黃仁直總是懂的。
   張問打了個哈欠﹐說道:“再看吧。那個……沒有什麼事兒﹐本官先回去了。”
   管之安等人只得說道:“恭送堂尊。”
   張問回到內宅﹐見了吳氏說昨天的事已辦妥﹐以寬其心。吃了飯﹐便在屋中的藤椅上靜坐。周圍很安靜﹐只有偶爾響起的梆點聲。
   吳氏端茶上來﹐見張問閉著眼睛作沉思狀﹐便沒有打攪。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幽怨﹐昨天大郎還熱情似火﹐今天卻恢復了往常的冷淡。她輕嘆了一聲﹐心道在大郎心裡﹐終究有比男女之情更重要的東西。自己這樣的殘花敗柳﹐不顧禮儀廉恥﹐做下這些醜事﹐還能奢求什麼東西呢?
   突然張問的眼角滑過一滴眼淚﹐吳氏見罷吃了一驚﹐呆呆看著張問的眼角﹐無法明白這一滴眼淚包含了什麼東西﹐難道是……
   其實張問只是在溫習一些往事。
   只是他不會跟任何人說。每個男人﹐心裡都有一件“禁忌”的事﹐興許那事只是兒時相思鄰家姑娘這樣的小事﹐就是被人知道了也沒什麼。但他們從來不對人說﹐就算是最親近的人﹐卻總是獨自心裡溫習很多遍。
   看似不可理喻﹐但是男人的特色正是這樣的不可理喻。
   無疑張問也不例外。
   當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把小綰忘得一乾二淨的時候﹐他把她藏在心裡最深處。
   夜幕拉下﹐張問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沉迷在回億裡。吳氏早回房睡了﹐張問房裡的油燈無人挑燈芯﹐不知什麼已滅。
   當張問睜開眼的時候﹐周圍漆黑一片。
   “嘠吱……”房間突然輕輕開了﹐張問吃了一驚﹐輕輕站了起來﹐說道:“是後娘嗎?”說完急忙從原地移開﹐移到案旁﹐伸手小心去摸案上的劍。
   “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道。
   張問聽出來是笛姑﹐鬆了一口氣﹐這時手已摸到劍柄﹐卻並沒有鬆開﹐這笛姑三更半夜摸到老子房裡要幹什麼?
   只聽得門閂一聲輕響﹐門被閂住了。張問心裡一緊﹐手握緊劍柄﹐隨時準備抽將出來﹐他沒有說道﹐以免暴露方位﹐只靜靜等著看這笛姑要幹什麼。
   笛姑許久沒有聽見回話﹐已猜到張問的心思﹐便用打火石點燃了火折子﹐說道:“事情緊急﹐有番子在外面﹐求大人救我!”
   火折子亮起來﹐笛姑穿著一身夜行衣﹐面上依然帶著面具。
   張問想起當初在船上﹐因為生死懸於一線﹐不慎被她看破了玄機﹐此時不正好借太監之手除去她麼?
   張問想到這裡﹐遂不動聲色﹐問道:“我如何救妳?”
   這時外面響起了嘈雜之聲﹐窗外火光一片﹐看來追兵已將縣衙圍了。張問心道先穩住笛姑﹐等外面的人進來﹐再借機將笛姑交出去。
   笛姑快地脫去身上的夜行衣﹐又將面具摘去。這時張問瞪大了眼睛喊道:“小綰!”只見面前的這張清秀的臉﹐額頭亮晶晶的﹐不正是小綰那張臉麼?
   笛姑看了張問一眼﹐也不及說其他話﹐抓起桌子上的硯台﹐包在衣服裡﹐說道:“大人﹐院可有水井?快將這衣服沉到水井裡!”
   張問這時也回味來﹐這笛姑當然不是小綰﹐只是面貌很像罷了。但只需要這一點﹐張問頓時打消了落井下石的念頭﹐急忙拿起衣服﹐奔到院中﹐扔到了水井裡。
   “砰砰砰……”院門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張問回頭一看﹐隔壁吳氏也打開了房門察看﹐見到張問﹐吳氏說道:“大郎﹐發生了什麼事?”
   張問急道:“我也不知道……後娘﹐我房裡有個女的﹐一會有人問起﹐就說是後娘買的丫鬟。”
   吳氏神情復雜道:“她是大郎的什麼人?”
   “來不及了﹐事關我的生死﹐後娘記得我說的話!”
   這時院外喊道:“堂尊﹐是稅廠的金公辦差﹐堂尊快開院門。”
   張問奔到自己房門﹐見到笛姑已經上了床﹐便揚聲喊道:“廠公稍後,待下官穿好衣服相迎。”
   說罷奔到吳氏房裡﹐拿了一身襦裙﹐回到自己房中﹐丟到床邊的椅子上﹐這才飛快地穿好官服﹐走到院門口去開門。
   只見門外火光衝天﹐一個穿著青色太監服的人站在正中﹐周圍還有許多皂隷快手﹐有縣衙的﹐也有太監帶來的。
   張問忙作揖道:“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拜見廠公。”
   太監尖聲道:“免禮吧﹐咱家帶人圍了縣衙﹐是為捉拿刺客﹐還請張大人協助。”
   張問躬身道:“是﹐是﹐廠公如有差遣﹐下官一定盡心去辦。不知刺客幾人﹐從何處進入縣衙?”
   太監道:“只有一人﹐此人拿短統欲刺殺稅使﹐事敗被咱家帶人追到此﹐從這邊翻牆入衙﹐咱家已經將縣衙圍死﹐掘地三尺也要抓住此人!”
   “馬捕頭!”張問馬上喊道。
   方臉馬捕頭拱手道:“屬下在。”
   張問下令道:“立刻清點差役﹐面生者先行看押!”
   “屬下遵命!”馬捕頭一拱手﹐立刻差遣衙役快手到各處辦事。
   張問又轉身彎腰道:“廠公﹐刺客是男是女﹐有何特徵。”
   大監對張問的態度非常滿意﹐語氣和氣了許多﹐“此人行蹤詭異﹐天黑沒有看清容貌﹐身作玄衣﹐手裡有一柄短統。”
   張問聽罷舒了一口氣﹐連男女都不清楚﹐只憑衣服和武器﹐這些東西早扔掉了。這縣衙裡的人何止百人?加上大牢裡的囚犯﹐更是紛雜﹐房間又多﹐要查起來﹐恐怕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時間一久﹐誰知道刺客是不是跑了﹐不是說刺客行蹤詭異麼?
   張問作沉思狀﹐片刻之後說道:“說不定刺客會喬裝打扮混在人裡﹐只能抓住生人審問。”
   太監點點頭﹐看了一眼張問的內宅﹐說道:“不知張問大人的內宅……”
   張問忙道:“哦﹐下官只有後娘和一個奴婢﹐下官這就叫她們出來再行搜查﹐這刺客也不定藏在什麼地方。”
   “呵呵……咱家得多謝張大人才是。”太監說道。
   張問便回到院子裡﹐將吳氏和笛姑叫了出來﹐安排在一間很小的公廳裡。笛姑低著頭﹐火把煙塵大﹐朦朧中見她穿了一身舊襦裙﹐也看不甚清楚。因為張問說了兩個人是內眷﹐本來眾人就知道張問有個丫鬟叫素娘﹐別人也沒有注意。
   管之安等官員﹐沒有住在縣衙裡﹐倒讓張問鬆了一口氣。
   一大群人就這樣在縣衙裡翻了半夜﹐也沒查出任何東西來。張問便說道:“指不定刺客已經喬裝打扮混進了衙裡。”
   太監點點說道:“咱家叫人清點咱們的人﹐張大人尋幾個人清點衙役。”
   “下官遵命。”張問便叫來馬捕頭﹐帶著幾個老衙役查看自己的人。搞了幾個時辰﹐天都亮了﹐公雞也打鳴了﹐依然沒有結果。
   一個皂衣走過來﹐跪倒道:“稟陳公﹐四處都搜了﹐未見刺客蹤影。”
   太監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東邊半出的朝陽﹐都過了這麼久﹐恐怕是拿不住刺客了。指不定已經換了皂衣﹐混進衙役裡邊﹐尋機跑了。太監便說道:“大伙收了。”
   張問忙帶人躬身相送。然後遣散了聚集的皂衣快手﹐這才到安頓吳氏和笛姑的公廨裡叫她們回宅。回到內宅﹐院子裡亂糟糟一片﹐張問心道恐怕櫃子裡放的幾錠銀子也被搜去了。
   此時已經天亮﹐張問打量了一番笛姑﹐還真的和小綰的長相十分相似﹐心裡如打翻了五味瓶”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2-26 03:43 PM 編輯 ]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27 11:38

not bad, thanks for sharing.

Just one post per day makes the story very slow therefore less interesting.

Do you agree?

[ 本帖最後由 rigby 於 2014-2-27 11:40 AM 編輯 ]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28 04:36

【段十六 日記】
   “本以為大人會落井下石﹐趁機將我交出﹐除去隱患。”笛姑的眼睛裡有疲憊之色﹐但依然亮晶晶的﹐如圓潤飽滿的額頭。
   昨晚她實在沒有選擇﹐被圍在縣衙裡﹐要逃談何容易﹐衙役都是結隊而行﹐她一個女子﹐如何混進去不被發現?
   張問不敢盯著她看﹐只在餘光裡貪婪地看著那張朝思夢想的臉﹐可惜﹐她不是小綰。他沒有表露出自己的內心﹐只是慢慢喝著茶﹐卻不覺間將茶葉一起喝進嘴裡﹐為免失態﹐只得將茶葉吞了。
   笛姑又道:“大人為何會冒險這樣做?”
   張問笑了笑﹐說道:“上次妳為我保守秘密﹐現在我們兩不相欠。”
   笛姑搖搖頭﹐表示不信。張問道:“妳還不明白?”
   他自然不會說是因為笛姑長得像一個舊人。沒有女人願意做別人的替身﹐張問深明其中的道理。他正要靠近笛姑﹐對笛姑表現出情意﹐因為笛姑是沈碧瑤身邊的人。他要讓沈碧瑤看見自己是如何對女人的﹐惹痒沈碧瑤那個女人的春心。
   笛姑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張問﹐又低頭想了片刻﹐說道:“大人的意思我不懂。”
   張問用專注的目光看著她﹐說道:“以後妳會懂的。”
   笛姑嫣然一笑﹐張問渾身如沐春風﹐他想起笛姑說的話:褒姒如果常常笑﹐就值不起烽火戲諸侯了。
   彷彿為了她的一笑﹐冒險是值得的。
   張問的心情彷彿也變得輕快起來﹐便扯開話題說道:“他們說妳用的武器是短銃﹐上次在船上﹐我也看見了那柄短銃﹐形狀奇特﹐我一直有個疑惑﹐它是如何不上藥就能發射兩次?發射聲音怎麼變小的?”
   笛姑看了一眼院外﹐說道:“可惜已經被沉到井裡了﹐不然可以給大人看看。不過現在也沒有用了﹐那種特制銅殼彈藥﹐現在不能做出來。”
   張問不解﹐既然不能做出來﹐那原來的彈藥是哪裡來的﹐那柄短銃又是誰做出來的?
   笛姑想了想﹐說道:“大人昨晚救了我的性命﹐我有一件東西送給大人﹐聊表謝意。”
   張問擺擺手道:“妳不必客氣。”
   “相信大人對這件東西一定感興趣。”笛姑從懷裡摸出一個本子﹐放在桌子上。
   張問拿起那本子﹐翻開﹐裡面寫著蠅頭小字﹐筆畫很細﹐像是硬筆寫成﹐是橫著寫的字。第一排寫著:記日明大。
   不通。但張問飽讀詩書﹐很快明白是反著讀的﹐念道:“大明日記……這字為何反著寫?”他看了下面的字﹐中間很多字造型奇特﹐他讀書不少﹐卻從未見過那些字。
   笛姑道:“不是反著寫﹐是這個人來的地方就是這麼寫的。”
   張問道:“日本國﹐朝鮮國﹐寫字仿照我大明﹐未聞反寫字的邦國。”
   笛姑搖搖頭道:“此人也是漢人﹐不過是從四百年後來的。”
   “哦?”張問覺得不可思議﹐人如何跨越年月?但看笛姑的神情並沒有戲弄之色﹐而且笛姑也不是個愛頑笑的人﹐張問便再次埋頭看那個本子。
   一些字像草書的簡寫﹐大概能猜出是什麼字﹐畢竟漢字是象形文字﹐第二行寫著:媽的﹐老子居然穿越了﹐是明朝!哈哈﹐老子還帶著一把手槍﹐古代MM﹐傳說哥來了……
   張問繼續看下去﹐自然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不過大概能看明寫了個什麼事﹐前面描述了筆者是來自四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愛好歷史等等﹐後面寫了筆者在大明的經歷。
   (經歷是一個極其虐主的故事。)因為著裝奇特言語怪異﹐村民要抓他去見鄉老﹐他情急之下開槍打死了兩人﹐招來了官府捕快﹐於是四處逃命﹐溫飽難以解決﹐危機四伏……
   旁邊的笛姑說道:“當時我們正在廟裡休息﹐那個人想偷我們的馬﹐被我們發現﹐就用短銃襲擊我們﹐打傷了我們兩人﹐一番打鬥之後﹐被我們捉住﹐那人也受了重傷。我從他身上搜出了短銃和這本子﹐還有其他一些東西﹐覺得很奇怪﹐便為他抓了藥療傷﹐養了半個月﹐最後還是死了。”
   張問翻看著後面的內容﹐記錄了萬歷四十五年後的一些大事﹐張問看到上面說﹐萬歷四十八年﹐皇帝駕崩。
   張問看到這裡﹐心道:“這本子絕不能讓別人看到了﹐不然光憑這一條就得誅滅九族。
   想罷說道:“這個本子除了妳﹐還有誰看到了?”
   笛姑搖搖頭道:“當時的兩個同伴不識字﹐只當那個人是個瘋癲之人。只有我看了﹐見裡面有違禁的字﹐便沒有讓別人看。”
   張問點點頭﹐笛姑倒是個很有嗅覺的人。
   後面還記錄紅丸案﹐移宮案等事﹐上位者是泰昌皇帝。張問並不完全相信這個本子寫的東西﹐因為跨越年月這樣古怪的事聞所未聞;但張問不是一個古板的人﹐雖然聖人不語怪神力﹐他通過了解的線索﹐也不是完全不信﹐將信將疑。
   按照本子上說的﹐張問認為他說的泰昌皇帝就是現在的太子朱常洛。因為經過國本之爭和梃擊案﹐福王是不可能再上位了。
   本子上說泰昌皇帝只做了一個月皇帝就駕崩了﹐引發紅丸案。這又是一條犯禁的東西。這書真是實實在在的禁書。
   然後上位者是天啟皇帝﹐是個不識字的木匠﹐朝政操於同樣不識字的知己宦官魏忠賢之手﹐大勢捕殺東林黨。天啟當了七年皇帝﹐一次遊玩划龍舟落水生病駕崩﹐魏忠賢欲篡權而不得﹐上位者是崇禎皇帝﹐當了十七年皇帝﹐明亡。建州滿州人建立的清朝﹐歷兩百年﹐後面還記錄了日本國的甲午戰爭﹐八國聯軍等等事情……
   後面還有些記錄個人想法和後世的東西﹐張問一時沒有細看﹐只等以後慢慢研讀。
   張問看完﹐看了一眼笛姑﹐默不作聲﹐沉思許久﹐心道此書彷彿憑空捏造、玄乎異常﹐但細想之下﹐除了穿越年歲這樣的事難以想象之外﹐後面的歷史卻說得通。如果純屬筆者虛構的﹐那麼他也一定是個看破當今廟堂玄機的讀書人﹐可這書法實在不像個飽讀詩書的人……
   是不是虛構﹐只看後面記錄的歷史是不是能靈驗。張問心下想著﹐如果果眞不錯﹐那位書的價值……張問作為一個官﹐自然明白能預算天道的價值!
   笛姑見張問抬起頭來﹐便說道:“大人覺得這本子記錄的東西﹐可信嗎?”
   張問搖搖頭道:“要等以後才知道……這件事最好不要說出去。”
   張問提醒了一句﹐不過也沒關係﹐說出去也沒人信﹐說皇帝什麼時候死﹐反而容易惹禍上身。
   笛姑點點頭:“放心﹐我不會和別人說。”
   張問聽罷﹐又想起了在船上被她看穿﹐她也是說的這句話﹐不覺有些感概。
   這時笛姑站起身來﹐說道:“昨天夜大人的救命之恩﹐定不相忘﹐告辭。”
   張問本想問笛姑為什麼要去刺殺稅使﹐但轉念一想﹐這種事恐怕事關沈家乃至整體的佈局﹐笛姑不定知道﹐知道恐怕也不會說﹐ 便拱手與之道別。
   笛姑走後﹐張問出了內宅﹐到簽押房處理了一些公務﹐趁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又將曹安叫到內宅﹐拿出一張紙來﹐說道:“你去找個人﹐讓他佯裝想買刑房書吏的缺﹐去管之安府上奉承他﹐並求紙上的幾個字。”
   曹安看了一眼那種紙﹐上面寫著:閨範圖說。
   曹安不明白為何要求這麼普通的四個字﹐但他為張家辦了幾十年的事﹐主人吩咐的事﹐不明白也不問﹐照辦就是﹐便說道:“是﹐老奴這就去找人辦……要是管之安不願意寫怎麼辦?”
   張問想了想﹐笑道:“管之安這樣的見識﹐不會明白這四個字的玄機;他正要和我爭勢﹐有人依附奉承當然求之不得。所以放心﹐他會寫的。”
   曹安小心將紙放進袖袋﹐躬身道:“是。”
   過了一下午﹐到了日暮酉時﹐張問回內宅等著曹安。夜幕降臨之時﹐曹安回來了。
   張問見罷有些急切地問道:“怎麼樣﹐他寫了沒有?”
   曹安拿出一張宣紙﹐放到案上﹐說道:“如少爺所料﹐管之安很高興﹐寫了四個大字。”
   張問展開那張宣紙一看﹐四個大字賣弄得眉飛色舞﹐還在角下題名蓋印﹐張問呵呵一笑﹐說道:“所料不錯﹐管之安連上虞都沒出過吧﹐也就這點見識。這四個字夠他喝一壺的了。”
   見曹安不解﹐張問解釋道:“萬歷二十六年和三十一年的兩次妖書案﹐隱射國本﹐龍顏震怒﹐那件事很少有人敢提起。這四個字﹐事關妖書﹐你說是不是夠管之安害怕的?”
   多年前的妖書案﹐說到底就是“國本之爭”的延續﹐是兩宮貴妃皇子爭儲的事﹐其中又有大臣借機打擊政敵的陰謀參雜﹐水渾得一團糟。
   而“閨範圖說”四個字是一本書的名字﹐是鄭貴妃指使伯父鄭承恩及兄弟鄭國泰重新刊刻的新版《閨範圖說》﹐隱射國本﹐後來某些大臣以此為契機佈局黨爭。
   情況復雜﹐不一細述﹐總之管之安寫了這麼四個字﹐細推之下﹐絕對可以安上‘機深志險﹐包藏禍心”等罪名﹐誅滅九族也不為過。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 14:22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七 貪事
   三堂裡掛著字畫和絲竹鐘鼓樂器﹐雖然陳舊﹐卻別有一番滋味。這儒雅的堂屋裡﹐有多少住知縣在此苦參玄機或者滿腦貪慾﹐這裡發生過多少密事、醜事、賢事﹐已經無從知曉了﹐只有這些陳舊的物什﹐默默地見證。
   夜幕已經拉開﹐屋裡屋外掛著寫了“縣衙”字樣的燈籠﹐周圍只有一些值房的皂衣。官吏們都回家去了﹐雖然《大明律》有規定官吏必須住在縣衙裡﹐但縣衙裡的公廳當然住著不舒服﹐明朝二百餘年到現在﹐很多規制都名存實亡﹐除了知縣﹐官吏一般都住在外面。
   張問見案桌上放著一根橫笛﹐在不經意間想起了笛姑﹐便將橫笛拿了起來﹐徐徐吹奏了一曲。
   良久之後﹐張問放下笛子﹐聽得堂外一人道:“時而蒼勁嗚咽﹐時而清幽雅致﹐時而好似有說不盡的柔情﹐時而又好像激叫入青雲慷慨切窮土。妙!妙!”
   自然是管之安的聲音﹐不出張問所料﹐叫曹安去一說“閨苑圖說”四字的玄妙﹐管之安就連夜趕叵來了。而且張口就是馬屁﹐一切盡在張問預料之中。”
   管之安走進三堂﹐躬著身體滿面帶笑道:“堂尊高雅﹐高雅!”
   張問看了一眼那肥佬﹐呵呵一笑﹐心說你懂個屁﹐又半眯著眼睛吟道:“芳林皓﹐有奇寶兮;博人通明﹐樂斯道兮。般衍瀾漫﹐終不老兮;雙枝閒麗﹐貌甚好兮。八音和調﹐成稟受兮;善善不衰﹐為世保兮。絕鄭之遺﹐離南楚兮;美風洋洋﹐而暢茂兮。嘉樂悠長﹐俟賢士兮;鹿鳴萋萋﹐思我友兮。安心穩志﹐可以久兮。”
   吟完還“哈”了一聲﹐好似喝了一碗美酒一般回味無窮﹐反復念了兩遍“安心隱志﹐可長久兮”。
   這時張問好像剛發現管之安一般﹐哦了一聲﹐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原來是管主簿﹐坐下說話。”
   管之安一臉恭敬道:“堂尊在此﹐下官豈敢坐下。”
   張問心道這廝的態度變得很快嘛﹐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
  “啊……那個閨苑圖說……”
   “堂尊……”管之安臉色一變﹐急忙打斷張問的話﹐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皂衣﹐吩咐道﹐“你們先下去﹐非招不得靠近。”
   皂隷關上門﹐管之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訴道:“堂尊﹐下官上有老下有小﹐您大人大量可別將事兒說出去。下官不過就是堂尊的一條狗﹐汪汪汪……堂尊叫下官向東﹐下官絕不敢向西……”
   張問愕然道:“管主薄﹐你在心裡都罵我上萬遍了吧?”
   管之安忙道:“下官心服口服﹐心服口服……下官就算敢罵自己的爹娘﹐也不敢罵堂尊啊﹐堂尊……”
   “真的?”
   “可不是﹐如果有半句假話﹐就讓下官五雷轟頂……”
   這時﹐“啪啪……”突然想起幾聲聲音﹐管之安渾身一顫。片刻之後﹐才明白是敲更的聲音。
   張問皺眉一拍額頭:“本官原本想﹐你處處和本官過意不去﹐這次總算抓了你的把柄﹐只要交上去﹐本官這口惡氣總算出了。”
   管之安急忙通通直磕頭﹐“堂尊﹐下官如何敢和您過意不去啊……都是、對﹐都是那梁縣丞指使下官這麼辦的﹐以後下官再不聽那狗屁縣丞的﹐下官惟堂尊馬首是瞻﹐堂尊、堂尊……”
   張問踱了幾步﹐故作猶豫狀﹐沉吟道:“你是說放過你?也對﹐就算弄翻你一個﹐打草驚蛇﹐還有那麼些人﹐就不好弄了……你們把銀子都獨吞了﹐本官想去風月樓玩玩也捉襟見肘﹐這可怎麼辦才好。”
   管之安急忙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銀票都掏了出來﹐雙手呈了上來﹐“堂尊﹐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堂尊笑納。”
   張問一把抓了起來﹐數了數﹐有一兩百両﹐笑道:“果然是小意思……啊﹐人家寒煙掛牌一次就是三十兩﹐也夠會她幾天了。”
   管之安額頭上冒出幾根黑線﹐要是天天去玩青樓頭牌﹐就是金山銀山也不夠這知縣大人揮霍的。
   張問看了一眼管之安的神情﹐一本正經道:“這麼著也不是辦法﹐對了﹐管之安﹐你知道為寒煙贖身要多少銀子麼?”
   管之安的臉更黑﹐低聲道:“大概幾萬兩銀子……堂尊﹐這……就是把下官整個賣了也沒那麼多銀子啊!”
   張問點點頭﹐說道:“既然你是本官的人了﹐本官也不能太虧待你了不是。”
   管之安聽罷舒了一口氣﹐急忙如雞啄米一般點頭道:“是﹐是﹐謝堂尊體諒下屬﹐謝堂尊。”
   張問沉思許久﹐一拍大腿﹐高興道:“本官有個好辦法!”說罷勾了勾手指﹐管之安急忙將頭靠過去。兩人就是一副狼狽為奸的樣子。
   張問在管之安耳邊低聲道:“不久就是今年的縣試﹐管之安你在上虞的路子熟﹐找家客棧﹐入住者一人收八九両﹐住滿給定金掛名名號﹐都收應考士子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縣試就是考秀才的“小試三部曲”的第一次考試。先由各地知縣出題考﹐叫縣試;然後是府裡出題﹐叫府試;通過前兩次考試的士子就是童生資格了﹐然後參加省裡派來的學道主持的院試﹐就是秀才子。秀才就是有功名的人﹐只有中了秀才﹐才正式踏入了科舉的正路。
   管之安聽罷心裡吃了一驚﹐他當然明白知縣的意思﹐就是找個中介﹐收受士子的賄賂。士子們寒窗十載﹐自然不會為了幾兩銀子就影響科考﹐一般都會低頭給錢。幾両銀子不多﹐但是每年應縣試的士子有一兩千人﹐一人幾両﹐就是一兩萬両銀子!
   但是這種事一般沒人敢做﹐明代文官治國﹐尤其科舉﹐當官的為了銀子什麼都敢亂來﹐就是科考不敢亂來﹐抓住就是重刑。這樣大肆收受賄賂﹐要是有激起士子的憤怒﹐只要有幾個人告將上去﹐一應人等就得玩完。
   管之安暗暗捏了一把汗﹐這知縣大人是不是當官當得不耐煩了?忙提醒道:“堂尊﹐在科考上動手腳﹐可嚇人﹐堂尊三思。
   張問瞪眼道:“怕什麼?不是叫你找家客棧嗎?萬一查得下來﹐找人頂罪就是。”
   “這……”管之安這時候陡然意識到這用陰招對付張問的好機會﹐被張問抓惹極可能被滿門抄斬的小辮子﹐就如頭上懸著一柄利劍﹐管之安當然想把那把劍摘下來。
   想到這裡﹐管之安立刻改變口氣道:“那下官試試看。”
   張問似笑非笑地看著管之安﹐說道:“你可別想著耍什麼花招。”
   管之安急忙點頭哈腰道:“下官就是想著對爹娘耍花招﹐也不敢在堂尊面前賣弄啊。辦事的進展﹐下官隨時知會堂尊﹐堂尊放心﹐下官一定小心翼翼﹐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
   “很好。”張問端起茶杯﹐放在空中不飲。
   大伙喜歡虛套客套﹐不想再說話要送客了﹐又不好意思明說﹐總是有一些瑣碎的小規矩。端著茶杯不飲﹐就是要送客的意思。
   管之安見罷便躬身道:“下官告辭。”
   張問不忘囑咐了一句:“一定要小心﹐專心辦事﹐別想歪的﹐把事兒辦好了是正事。”
   “下官明白。”
   管之安回到家裡﹐叫人關了院子各進的大門﹐其堂弟管之平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堂兄拿回那副字了麼?”
   “拿回個屁!”管之安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挺了挺胸﹐“姓張的會把這樣的把柄還我?你也不用腦子想想。”
   管之安憋了一肚子氣﹐將堂弟幻想成張問﹐罵了足足一炷香功夫。堂弟管之平愕然道:“我奶奶也是你奶奶﹐你罵她老人家作甚?”
   ”我罵那狗日的張問。”管之安打開門左右看了看﹐又忙關上房門﹐說道:“那狗日的要咱們找個中間人﹐收縣考士子們的錢。”
   堂弟愕然道:“知縣想在縣考中舞弊?”
   “也不算舞弊﹐就是威脅士子們﹐不住或者不下訂﹐就可能落榜。”
   堂弟皺眉道:「就算是這樣﹐也不是好玩的事﹐這些士子﹐指不准有人憤而上告﹐考場舞弊那是殺頭的大罪!”
   管之安摸了摸肥厚的肚板﹐低聲道:“叫人一口咬死是他張問指使客棧幹的﹐和咱們何幹?”
   堂弟管之平踱了幾步﹐沉思許久﹐沉聲道:“可咱們有把柄在知縣手裡﹐到時候栽贜在知縣身上﹐咱們卻沒事﹐他定會懷疑是我們做下的手腳﹐一氣之下魚死網破﹐將那副字拿出來見光﹐可不是兩敗俱傷?”
   “這倒不得不防……”管之安猛灌了一口茶﹐呸呸吐掉口裡的茶葉﹐一拍額頭﹐說道:“他娘的﹐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弄死那狗日的張問才是大事!到時候便叫人供詞我也有關便是。一同獲罪﹐他張問是知縣長官﹐大罪也得他扛著﹐老子不過是下邊的人﹐大不了就是杖刑迦示﹐還能繼續在這上虞縣混下去﹐怕他作甚?”
   堂弟皺眉道:“我瞧著﹐這張問既然願意叫堂兄辦事﹐定是無人可用﹐以為有了堂兄的把柄﹐就把堂兄當自己人。咱們何不退一步﹐幫襯著他﹐大伙都安穩一些。這事要是案發﹐叫客棧頂罪﹐將贜銀拿出來便是。”
   〝你知道個屁!”管之安怒道﹐“這就是對整個上虞縣說﹐我管之安失勢了﹐不過是知縣的一條狗﹐以後還有多少油水?”
   堂弟搖搖頭:“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堂兄別太小看知縣了。”
   管之安道:“他?不過就是肚子裡有點墨水的青皮小子﹐老子這次就是栽在墨水上邊。玩其他的﹐他毛還沒長齊。姓張的有多少斤両﹐我早就掂量好了﹐放心去辦就是。”
   堂弟道:“那可得找信得過的人﹐以後供詞才好做﹐三姨家的客棧如何?”

作者: tmlau2000    時間: 2014-3-2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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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3 00:36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八 客棧
   縣考本來是三月間舉行﹐但因皇帝已幾十年不上朝﹐許多事情運轉不靈﹐萬歷四十五年上虞縣缺長官竟缺了一年之久﹐今年三月的縣考也擱置了﹐上邊便下了公文﹐叫新任知縣張問在九月間補試一場。
   距縣試還有十日﹐張問在二堂中翻看著四書五經﹐在心裡構思題目。縣考第一場匯試有幾道題﹐包括:寫一首五言六韻;四書兩道;首議分題﹐已冠未冠不一樣﹐十六歲的就是已冠。
   張問也是從科班裡混出來﹐對這些規則很熟悉。他拿起《孟子》的時﹐頓時想起一句話“禹惡旨酒﹐而好善言”。認為這句話可以作為題目﹐不過要去掉後半句﹐題目只要四個字就行了:禹惡旨酒。
   字面意思就是﹐禹這個人不喜歡美酒。然後寫篇八股文。
   沒讀通《孟子》﹐恐怕記不清後半句﹐這個題目可以考士子是否讀通了典籍。
   這時候鐘聲響起了﹐酉時已到﹐眾官吏紛紛進來交代工作﹐然後去畫酉﹐就告散﹐等明天一早又到縣衙點卯﹐在縣衙工作就是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張問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走出二堂﹐皂衣見罷忙打了三下點﹐表示堂尊要進三堂了﹐閒雜人等迴避。屋檐下兩個衙役正在說著什麼﹐聽到打點﹐向這邊看過來﹐看到張問﹐急忙迴避。
   張問心道管之安那個什麼親戚開的客棧﹐公然收錢消息﹐恐怕縣衙裡很多人都知道了吧。
   大伙暫時還看不懂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又有熱鬧看了﹐何樂而不看。張問一副鬆垮垮的姿勢走路﹐準備回去換衣服﹐他也想出去看看這事熱鬧。
   不得不說﹐人的心境﹐很容易受到身體的暗示。比如你渾身身鬆垮垮了﹐心情也就彷彿輕鬆起來。
   張問想起了笛姑﹐這個女人平時坐沒坐像﹐站沒站像﹐總是鬆垮垮的﹐行動起來卻動如突兔。張問猛然想到﹐自己這副樣子﹐是不是因為受了笛姑的影響?
   他發現自己常常想起笛姑。
   張問換好衣服﹐叫來曹安同往﹐幾個皂隷跟班在後面跟著﹐出了縣衙﹐徑直來到縣前街上的“上虞客棧”﹐這客棧就是管之安親戚開的客棧﹐平日沒少收中介費。
   比較大筆的陋規﹐要做得隱蔽﹐一般都是通過官吏的親戚朋友開的客棧收受﹐也就是中介。百姓不得已要和官府打交道的時候﹐要先摸準門路﹐到相應的客棧納錢﹐給了錢﹐辦事就很順利了﹐如果沒有通過中介﹐對不起﹐事兒就有點麻煩了。
   這時應考士子湧進城裡﹐家境殷實的﹐有書童奴僕親屬相隨﹐城裡的客棧簡直爆滿﹐而“上虞客棧”更是人滿為患﹐依然後士子進去﹐大概是在交定錢。
   “你們幾個﹐跟遠點。”張問回頭對高升說道。前呼後擁走過去﹐恐怕太引人注意。
   張問和曹安走近客棧﹐見著一個年輕人背著書從客棧門口經過﹐這時一個身寬體胖的人走到年輕人旁邊﹐搭訕道:“這位公子﹐一定是進城考縣試的士子吧?”
   那搭訕的人長了一張和善的彌勒臉﹐看起來十分面善。張問便走到一個地攤旁邊裝作看貨﹐想聽聽他們要說什麼。
   那年輕人顯然不認識彌勒臉﹐說道:“您是……”
   彌勒臉道:“公子不用問老夫是何人﹐老夫只想給公子指個去路。”彌勒臉指了指橫街的那家客棧﹐說道﹐“公子可以去上虞客棧住宿……不過這會兒怕是早滿了﹐公子住不了﹐交六両定金便可。”
    “六両?”那年輕人一臉驚訝。
   彌勒臉笑道:“咱也不打機鋒﹐上虞客棧現在住的全部是考縣試的士子﹐您可以去應考的士子那裡問問﹐他們為啥要住上虞客棧。就是不住上虞客棧的﹐也在裡面交了住宿定金掛了名號。”
   “哦?我看這家客棧裝潢一般﹐一般的客棧一天一晚也就不過一百文﹐他們定金就要收六両﹐何以貴了如此多倍?”
   彌勒臉神秘兮兮地說道:“不掛名號的﹐文章寫得又一般﹐恐怕就……”
   年輕人有些怒氣道:“您不用說了﹐我明白了。只是有一點不懂﹐科考也敢來這一套?”
   “這只是縣試﹐就算你考不過也可以捐糧取得童生資格﹐有甚關係?再說六両對於公子們來說﹐不過是小錢罷了。”彌勒臉搖搖頭道。
   年輕人沉吟片刻說道:“我先問問再說。”
   “好﹐公子請便。”
   張問見罷和曹安對望一眼﹐心下了然﹐正欲離開﹐這時見著客棧門口來了兩個人﹐一個老頭﹐一個年輕人。因那老頭身上穿得太破爛﹐卻和穿長袍的人走在一起﹐張問不由得心生好奇﹐難道是父子倆?便停下腳步想看個究竟。
   那老頭一身短衣補丁重補丁﹐幾乎將原來的麻布都蓋完了﹐肩膀上搭著一塊烏黑的毛巾﹐臉上手上深深的皺紋簡直觸目驚心﹐皮膚曬得泛黑﹐眼窩深陷﹐一看就是做力氣活的百姓。
   老頭弓著背﹐微顫顫地從衣服裡小心拿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拿出幾塊銀子﹐說道﹐“二娃﹐拿進去交定錢吧。”
   那穿舊長袍的年輕人抹了一把眼淚﹐憤憤地說道:“這些狗官!”
   “二娃!”老頭眼裡閃過一絲驚慌﹐將銀子塞進去年輕人的手裡﹐“禍事都是從嘴裡出來﹐說話可得注意。”
   年輕人將銀子塞回老頭手裡﹐說道:“爹﹐這錢兒子不能要!您老幫人打穀﹐烈日當空血汗齊流﹐整整一天﹐才得三十文﹐六両銀子九千文錢﹐得流多少汗﹐出多少力?您的背都彎了﹐兒縱是禽獸﹐豈能受之?”
   老頭和年輕人推搡著那幾塊銀子﹐最後有些怒氣道:“二娃!爹叫你拿進去﹐你就拿進去!你只要好好讀書﹐將來做了官﹐知道百姓的一錢一文﹐一米一穀﹐是怎麼來的﹐能體恤一方百姓﹐爹出些血汗算什麼。”
   “爹……”年輕人當街跪倒在地﹐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年輕人磕了三個響頭﹐拿了銀子走進客棧﹐張問在地攤旁邊磨蹭著等他出來﹐對曹安遞了個眼色﹐曹安便尾隨過去。
   追上二人﹐曹安走到他們面前﹐說道:“兩位﹐請留步。”
   老頭見曹安身上的新布衣服﹐彎著腰說道:“這位老爺﹐找小民啥事?”
   曹安道:“我家少爺有件東西相贈﹐請老丈笑納。”說罷從身上摸出一錠十両的銀子﹐交到老頭手裡。
   那兩人順著曹安的目光﹐看向張問﹐年輕人突然說道:“你們無緣無故送銀子是什麼意思。讀書人﹐豈能受嗟來之食?”
   曹安淡淡道:“你不為自己﹐也為你爹減輕些擔子不是?”
   年輕人默然。曹安拱手道:“告辭。”
   老丈彎著腰拜道:“小民謝老爺恩施。”
   張問和曹安很快混入人群中﹐曹安在張問側後低聲明道:“少爺﹐是不是要叫人打探一下那後生的姓名?”
   “不必了。”張問搖搖頭道﹐“此人背負父命﹐就算做官也是海瑞那樣的官。官太清﹐如何為我所用?海瑞除了名垂青史﹐辦成什麼實事了?”
   “是﹐少爺。”在曹安心裡﹐這個少爺竟比以前的老爺還要有心思。
   張問看了一眼曹安﹐知道他不明白剛才為什麼如此大方﹐便多說了一句:“做官不一定要做好官﹐但一定要讓百姓誤認為你是好官﹐出現這麼多問題﹐不是你不想搞好﹐而是下面的官吏不好好執行政策。”
   他回頭看了一眼上虞客棧﹐心道:祭起反污大旗﹐就在近日。
   第二天在簽押房﹐黃仁直終於忍不住﹐尋了個沒人的機會﹐問道:“上虞縣客棧的事﹐大人知道吧?”
   張問點點頭:“路人皆知。聽說上虞客棧的東家是管之安的親戚﹐這幫人﹐也太過分了!”
   黃仁直摸著鬍須冥思苦想﹐但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中間是怎麼回事﹐明目張膽在科考上動手腳﹐就算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會這麼昏乾吧?
   “老夫實在是想不通﹐這管之安想幹什麼﹐挑釁大人的威儀?可這不是洗乾淨了脖子﹐自個伸到大人的面前麼……就算找人頂罪﹐可那客棧不是他管之安的親戚?沒道理推自家人跳火坑啊!明明就是必栽的事兒﹐這麼做有什麼用處?”
   張問也皺眉苦想﹐按著太陽穴道:“這兩天我也在想這事﹐本來早就想動手了﹐可又怕這管之安設了什麼套兒讓我去鑽﹐就想等等看。要知道﹐本官一到這上虞縣﹐就被管之安來了個下馬威﹐此人經驗豐富﹐不得不防啊!黃先生認為是怎麼回事?”
   黃仁直冷笑道:“什麼經驗豐富﹐老夫這麼些日子還沒看清楚他?不過就靠著懂點小地方規矩﹐會些雕蟲小技而已。能有什麼套?大人只管拿了人再說﹐他管之安不認帳﹐起碼客棧得頂罪。”
   張問沉吟道:“我看再等幾天﹐不宜操之過急。輕敵冒進﹐兵家大忌也。”
   張問心道:“等再過幾天﹐銀子收得差不多了﹐起碼沒做賠本買賣不是。
   黃仁直搖搖頭:“大人得盡快﹐要是拖下去﹐驚動了上邊﹐恐怕大人也脫不了干係。”
   張問一拍大腿﹐瞪眼道:“對了﹐這廝不會是想用苦肉計﹐自割一塊肉﹐要把本官一起拖下水吧?娘的﹐老子和他有仇麼?”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5 00:45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十九 突襲
   臨考還有三日﹐一大清早﹐公門吏典、兵卒及里長人等﹐都置簿付承發典吏收掌﹐畫卯開始上班。
   張問升大堂﹐這個時間是為早堂﹐卯時至辰時。清早升堂﹐並不審案﹐糧里長等各照都圖﹐挨次站立堂下﹐作揖聽發放出。
   皂隷報門﹐陰陽報時﹐同僚揖﹐首領揖﹐六房揖﹐開庫參見﹐始將公座簿以次僉押。內外巡風、灑漏、提牢、管庫等各報無事﹐自吏房起先將一日行過公文﹐或申或帖或狀﹐依數逐一稟報點對﹐各房挨次僉押用印。然後放里老挨圖入見﹐比較里老﹐催辦公事。
   張問十分嫺熟順暢地處理了這些雜務﹐召首領等官吏到堂﹐揚聲道:“本官獲報﹐縣前街上虞客棧冒名縣衙之名﹐收受縣考士子賄賂﹐此等行徑﹐簡直是無法無天!”
   肥佬管之安一聽﹐迷惑不解﹐眼巴巴地看著張問﹐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姓張的怎麼現在就先動手了?
   底下的人猜測﹐那客棧怕是管之安授意這樣幹的﹐因為客棧老板是管之安的親戚。大伙這時見知縣要用武﹐都覺得是管之安太過分﹐太沒把知縣放在眼裡了。
   張問冷冷看了管之安一眼﹐心道:現在該老子讓大伙看看﹐誰給誰下馬威﹐和知縣作對是什麼下場。
   當即一拍驚堂木﹐喝道:“馬捕頭!”
   闊臉馬捕頭一臉正氣﹐奔於堂下輯道:“屬下在!”
   “即刻差公人﹐押上虞客棧一干案犯到衙審問!”張問當即提筆用朱砂寫牌票﹐交於馬捕頭。因為是出了正式牌票﹐書吏立刻備案這次行動。
   這時管之安站不住了﹐一臉恐慌道:“堂尊……這是……”
   張問盯著管之安道:“怎麼?主薄認為不妥?”
   管之安一臉苦相﹐左右無計可施﹐有滅門的把柄在張問手裡﹐他還敢公然和張問唱反調不成﹐這時候上面還不知道這件事情﹐上虞縣知縣最大﹐管之安沒法攀咬張問。
   管之安面上的肥肉不自覺地抽動﹐咬牙道:“是、是……哦﹐不是﹐不是﹐下官覺得十分妥當。”管之安就像嚼著一塊黃蓮一般難受﹐對門口的一個皂隷做了一個眼色﹐皂隷會意﹐跟著馬捕頭出了縣衙。
   張問眼尖﹐將這個小動作看在眼裡﹐但不點破。馬捕頭帶著一幹皂隷快手﹐直奔過縣衙街西邊的丁字路口向南一轉﹐走一段平安坊﹐橫街就是縣前衙﹐徑直衝向上虞客棧。
   “閃開!”馬捕頭按刀馳馬﹐公然在鬧市橫衝直撞﹐將小攤小販搞得雞飛狗跳。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找回了作為男人的威風。
   馬捕頭在客棧門口勒住馬口﹐大吼一聲:“將老板、掌櫃、小二、廚娘、雜工一幹人等﹐盡數捉拿!”
   眾皂衣聽罷不問青紅皂白﹐衝將進去。一個臉上有痔的瘦小老頭從樓上奔下來﹐見到眼前的陣使﹐哼了一聲﹐“都給我站住!撒野也得看看這是什麼地兒!”這瘦小老頭便是管之安的姨父王四﹐人稱四爺。
   皂隷等人都知道這上虞縣是管之安的地方﹐雖然有知縣的命令﹐但條件反射地有些畏懼﹐便將門外的馬捕頭叫了進來。
   馬捕頭冷臉拿出了牌票﹐心道這會兒還跟著管之安混﹐不是眼瞎了麼﹐將牌票舉到王四面前﹐冷冷道:“王老板看清楚了﹐這是縣衙的朱砂牌票﹐本差奉命拿人﹐王老板﹐和本差到縣衙走一趟吧。來人﹐給我綁了!”
   “誰敢!”王四聲色俱厲地喝了一聲﹐皂隷等在管之安的積威下站在原地。這時眾士子都從樓上走到樓梯上﹐俯身看熱鬧﹐議論紛紛﹐人說這上虞客棧是冒名收錢﹐眾人憤憤然﹐嚷嚷著要求退錢。
   馬捕頭冷笑一聲明﹐厲聲道:“王老板﹐你想清楚了﹐敢拒捕﹐杖二十!打傷公人一指!斬!兄弟們﹐給我上!”
   眾衙役聽罷正要撲上去﹐王四認為管之安在這一帶誰敢不買帳?不就是一個小小捕頭麼﹐還眞橫起來了。後面的家丁奴僕靠上來﹐他便藏於人後。
   這時先前站在大堂門口的皂隷﹐接了管之安眼色的人﹐忙走到中間﹐說道:“馬哥﹐大家都是熟人﹐讓小的勸四爺兩句如何?”
   馬捕頭哼了一聲。
   皂隷走上前﹐在王四耳邊低聲道:“主薄這次也護不住您老了﹐他讓小的給您帶句話﹐別亂說話﹐主薄自力辦法搭救您老。”
   王四認識這皂隷﹐是管之安的人﹐這才對奴僕們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馬捕頭冷冷道:“走哪裡去?全部拿下﹐一個都不能少!”皂隷一擁而上﹐拿著繩子鏈條將客棧裡的一幹人盡數捉拿﹐馬捕頭又下令看管櫃臺銀鋪﹐只待上邊下令清繳贜款﹐又發人封了王家宅院﹐所有謂贜銀﹐恐怕很難分清。
   押送縣衙的時候﹐張問正坐在大堂公座上﹐俯視眾官吏皂隷﹐眾人莫不敢言﹐公堂上靜悄悄的﹐只有麻雀在院子裡嘰嘰喳喳。
   張問看著門口﹐等著馬捕頭復命﹐一言不發﹐無人知道張問在想什麼。管之安渾身發冷﹐背心冰冷潮濕一片﹐這時候才隱隱感覺到﹐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看透的。
   過了許久﹐馬捕頭走進大堂﹐輯道:“稟堂尊﹐案犯盡數捉拿﹐請堂尊示下。”
   旁邊的黃仁直摸著鬍鬚﹐一言不發﹐一臉得志。雖然是管之安自己送上門﹐張問順手辦事﹐但黃仁直覺得今天張問的事實在是乾脆俐落﹐十分漂亮。只說在縣衙裡﹐黃仁直當然和知縣是站在一條線的﹐這時候黃仁直也忍不住儼然自得﹐摸鬚很爽。
   張問揚聲道:“來人啊﹐帶主犯上堂!”
   皂隷將上了枷鎖的王四押上大堂﹐王四一進來﹐就四處張望﹐終於見到管之安﹐正站在公座一側﹐當下舒了口氣﹐只要有管之安在﹐王四自覺安心了不少。
   大堂衙役擂響堂鼓﹐一衙役依例大喝一聲:“大膽刁民﹐跪下!”排列大堂兩側的皂隷跺著板子﹐長聲道:“威……武……”
   王四本來是打算硬朗那麼一下﹐陡地被這種氣勢嚇了一跳﹐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啪!”一聲驚堂木﹐王四嚇了一跳。張問拍完驚堂木﹐不問青紅皂白﹐也不管問罪張口便道:“大膽刁民﹐身無功名﹐見官不欲下跪﹐目無尊上﹐無法無天﹐來人﹐給我打!”
   張問從簽筒裡抓了幾根簽﹐丟到堂下﹐“用心了打!”班頭聽罷四字﹐是堂尊明白交代的﹐這時候連管之安都被制的悶屁不響﹐此種行勢下﹐下邊的人哪敢再和堂尊作對﹐班頭撿起竹簽﹐數了一遍﹐說道:“二十五板子﹐堂尊的話﹐都聽明白了?”
   皂隷大喝一聲﹐將王四按在地上﹐一人揮起板子﹐打得噼啪作響﹐王四如殺豬一般嚎叫﹐大喊冤枉饒命﹐屁股大腿上血染一片﹐昏了過去。皂隷哪管死活﹐這等刁民打死了也不犯法﹐昏了依然繼續打滿二十五板子。
   打完之後﹐一人提了半桶水上來﹐抓起王四的花白頭髮﹐將冰冷的水“嘩”一下淋了他一頭一臉﹐王四幽幽醒了過來﹐哎呀呻吟不已。邊上的管之安臉色烏黑﹐見王四一副狼狽的慘樣﹐都不忍心再看了。
   這時候張問才問道:“堂下之人﹐姓甚名誰﹐從實報來!”
   王四只顧痛叫呻吟。張問一拍驚堂木﹐“還敢藐視公堂﹐來人……”
   王四忙討饒道:“大人﹐求您別打了﹐草民招﹐什麼都招。”
   “報上姓名!”
   “草民王四。”
   書吏提着筆飛快地記錄着對話。
   張問又道:“來人﹐將應考士子等人﹐帶上公堂。”
   來了四五個人﹐報了姓名﹐說了上虞客棧明目張膽索取錢財之事﹐並在證詞上畫押簽名。張問聽完﹐喝道:“王四﹐上虞客棧是你經營的嗎?”
   “是﹐是草民經營的。”
   “士子所言﹐你可認罪?”
   王四幽幽道:“認﹐草民認罪!”
   “很好。”張問道﹐“本官再問你﹐誰人指使的?”
   旁邊的管之安頓時緊張起來﹐他已經被張問突如其來的招式給搞昏了﹐完全出乎意料﹐腦子中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會兒只求這王四把罪都頂了﹐別牽扯上他管之安。
   管之安不得不緊張﹐他什麼也沒鬧不明白﹐但明白一點﹐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知縣想牽扯上管之安﹐十分容易﹐因為大權縣印在知縣手裡﹐自有各種手段;他管之安卻沒法要挾知縣﹐不說那件把柄﹐只是就事論事﹐這會兒沒有證據﹐審案的又是張問﹐光憑罪犯攀咬﹐幾乎不頂用。
   這時王四雖然心中已經懼怕王法﹐但想起那皂隷帶的話﹐他也清楚﹐不能供出管之安﹐便說道:“是草民一時財迷心竅﹐做下錯事﹐求大人念在草民初犯網開一面……”
   “你一個小小的商賈﹐怎會有這般膽量﹐定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從實招來!”
   張問這般問話﹐讓圍觀的士子和縣衙裡的人都微微點頭﹐覺得張問是在公事公辦。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3-5 05:54

Good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3-5 18:03

Good work.

Thanks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5 23:11

【段二十 牽連】
   張問審問王四何人指使﹐王四一口將罪攬在身上。張問厲聲道:“具本官所知﹐你是本縣主薄管之安的姨父﹐可是如此?”
   此言一出﹐堂下嘩然﹐眾人都沒想到知縣會在公堂之下直接把這關係說出來。百姓士子不了解六扇門內的現狀﹐聽罷這句話﹐很多人都暗以為這新官上任三把火﹐年輕知縣一腔雄心﹐大公無私﹐是要整頓吏治。
   縣衙裡面邊的人﹐當然知道的東西更多一點﹐都認為是管之安得罪了知縣﹐知縣公報私仇。總之和長官作對沒有什麼好下場﹐管之安這次怕是玩完了。
   而真正的玄機﹐只有寥寥二三人明白。
   管之安聽罷張問直接說出王四和自己的親戚關係﹐也覺知縣要對自己下狠手了。他這才明白是上了套﹐什麼借中介之手斂財都是圈套。管之安驟然明白之後﹐才暗罵自己怎麼那麼蠢﹐這麼明顯的套子都沒看出來。
   事後方知馬後跑﹐為時晚矣。
   這種眾人都知的問話﹐王四只得答道:“是﹐草民與管主薄是親戚。”
   堂上氣氛十分詭異﹐張問故意轉頭看了一眼管之安﹐管之安接觸到張問的目光﹐身上一寒﹐心中恐慌﹐心道知縣要是想泄憤﹐那上次明明抓了老子的把柄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
   對了﹐這姓張的想殺雞給猴看﹐又想讓知縣衙裡的人琢磨不透﹐所以來了這麼一招陰的!
   管之安把持不住﹐忙張口說道:“堂……堂尊﹐絕不是下官指使的﹐事前下官一點也不知道……”
   張問聽罷心道沒見過大世面!你真就這麼點斤両﹐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現在出來搭腔﹐不是此地無銀三百両麼?
   哪有親戚收了那麼多銀子﹐還一點風聲都不知道的道理﹐誰信?
   不過張問沒有繼續追問﹐他意不在此﹐只問王四:“本官問你﹐此事和管主薄可有干係?”
   王四急忙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張問伸手要去抓簽﹐王四見罷臉色煞白﹐要是再用刑﹐這條老命還在嗎﹐他大張著嘴﹐急得說不出話來。
   卻不料張問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喃喃道:“要是再打你﹐眾人怕會說本官嚴刑逼供……”
   “打……打……打……”堂門外圍觀的士子紛紛起哄。
   “啪!”張問一拍驚堂木。皂隷拉長了聲音喊道:“威……武……”並砰砰拿起板子直跺地板。
   張問指著王四道:“待本官收集了證據﹐定然要你心服口服!來人﹐將王四押入大牢﹐擇日細審。本官今日宣佈如下:籍沒王氏贜銀、帳冊﹐按冊歸還士子們錢財。未認領的銀子﹐由縣衙購置糧米﹐放入義倉﹐救助寡老孤小﹐一切帳目皆發告公示。”
   眾士子因為利益得到保護﹐大聲叫好。
   張問站起身對北方抱拳道:“本縣代天子牧一方百姓﹐願治下老有所養﹐幼有所愛﹐言路暢通﹐安居樂業。本官雖肝腦塗地﹐嘔心瀝血﹐在所不辭!退堂!”
   “咚咚……”長長的四通鼓聲﹐眾官吏齊呼:“叩謝皇恩!”張問在這聲中退出暖閣公座麒麟門。
   管之安急忙跟到簽押房﹐屏退左右﹐關上房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訴道:“堂尊﹐您這是……下官眞是啞巴吃黃蓮啊﹐下官直按著堂尊說的做﹐唯堂尊馬首是瞻﹐堂尊這是……”
   張問冷冷道:“別以為本官不知道﹐那晚你和人在家中密議的事﹐你就是哪晚和哪個小娘睡的﹐本官都知道。”
   張問當然不知道﹐只詐管之安一回﹐讓他有所畏懼。管之安既然相信了曹安對他說的“閨苑圖說”的嚴重性﹐一定問了內行﹐既然有他的心腹知道了那事﹐管之安遇事當然要和人商量。這種事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
   但是張問這樣說什麼都了如指掌﹐管之安卻無法判斷眞假﹐眞眞假假﹐虛虛實實……人總是畏懼未知的東西。
   管之安渾身一震﹐額上冷汗直流。張問又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罵老子﹐還有﹐你還算計著用陰招﹐本官要是不先下手﹐等著上你的套嗎?”
   這些當然也是張問猜的。
   張問想詐他一詐﹐心道多半猜得不錯吧?管之安卻嚇壞了﹐左右想著自己家裡有人被收買了﹐難道有知縣的眼線?那是誰?
   管之安雙腿微顫顫的﹐長袍下擺不住晃動﹐趴在地上哭道:“下官知道錯了﹐下官再不敢了﹐堂尊﹐堂尊……”一邊爬過來﹐抱住張問的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道﹐“堂尊﹐給下官一個機會吧﹐堂尊﹐下官今後如再有二心﹐就五雷轟頂﹐不得好死﹐全家死絕﹐口鼻生瘡﹐腳底流膿﹐堂尊﹐堂尊啊!”
   張問笑了笑﹐扶起管之安﹐拍了拍他肥軟的肩膀﹐說道:“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是那種把事兒做絕的人嗎?放心﹐本官這次放過你﹐包你無事。”
   管之安一聽﹐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喜道:“堂尊﹐您老人家原諒下官了?”
   張問臉色一變﹐冷冷道:“一而再再而三﹐你要明白﹐沒有三而四這個詞﹐你想陪本官玩﹐本官奉陪到底!”
   管之安急忙又跪倒在地﹐說道:“今後下官就是堂尊面前一條搖著尾巴的狗﹐下官就是算計自己的爹娘﹐也不會算計堂尊……不﹐別說算計﹐連想也不敢想。
   張問臉色又變得暖和起來﹐再次扶起管之安﹐和聲道:“好了﹐好了﹐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又沒證據說你牽連受賄案﹐你怕什麼呀?不過贜銀得追回來是不是﹐不然沒法向眾人交代呀!”
   “是、是……”
   “這樣吧﹐你既然投靠了本官﹐本官讓你辦一件事﹐由你去收繳贜銀。咱們一起共事﹐方能精誠合作呀﹐你可得把事辦好了。”
   管之安心下明白﹐肉疼地點點頭:“嗯﹐下官一定盡心去辦﹐不漏過一文贜銀。”
   “好﹐本官拭目厶待。王四如此觸犯眾怒﹐籍沒家產是跑不了的﹐你可別藏在自家了﹐啊?你用心了上繳﹐用心了造冊﹐明白?”
   管之安搗蒜一般點頭。
   張問伸了個懶腰﹐“晚堂我就不去了﹐今兒可費了些心神﹐你去吧﹐把心放寬了﹐沒了的東西﹐還會回來的﹐啊!”
   “是、是﹐下官恭送堂尊。”
   張問走到門口﹐管之安急忙彎著腰為張問打開屋門﹐又急忙為張問撩了一把長袍下擺﹐張問這才胯腿走了出去。這時候微微側首﹐管之安急忙附耳過來﹐張問唉了一聲﹐“又不是說什麼密事﹐本官就是問你﹐馮貴呢﹐在做什麼?”
   管之安甜聲道:“聽說開了家酒樓。”
   張問笑道:“他以前不是哭窮麼﹐轉眼就能出資開酒樓了。你去問問他﹐還想幹刑房書吏不﹐想幹就回來吧。”
   “是﹐是﹐堂尊﹐以後咱們的就跟定堂尊了﹐下官這心肝……”管之安作勢要哭。
   “得了﹐裝個屁﹐以後罵老子撿好聽些詞兒﹐聽好了嗎?”
   “堂尊﹐下官就是敢罵自己的爹娘……”
   ……
   這時﹐高升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點頭哈腰道:“堂尊﹐堂尊﹐有人拿了這畫叫小的來通報﹐小的聽她說的愼重﹐就拿過來了﹐堂尊請過目。”
   張問接過來一看﹐一張白紙上畫著一根笛子﹐馬上說道:“帶她到二堂。”
   “是﹐小的這就去傳話。”
   張問轉身走向二堂﹐對管之安揮了揮手:“辦你的事兒去。”
   “下官告退。”
   張問走進二堂的暖閣﹐見黃仁直正坐在裡邊看東西﹐便走進暖閣坐下﹐對門口的皂隷道:“你們都下去吧。”
   等皂隷走後﹐黃仁直便拿了本書走過來﹐坐於張問一旁。張問壓低聲音道:“笛姑來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半咪著眼點點頭﹐沒有說話。
   過得一會﹐高升走進二堂﹐輯道:“稟堂尊﹐客人帶到。”
   “請進退思堂來。”
   這時候張問突然發現心裡竟有些急迫想見笛姑﹐當下心裡一緊﹐後來細想﹐恐怕是因為笛姑長得像小綰而已﹐這才放下心來。
   笛姑走進二堂﹐穿了一身玄衣﹐戴著斗笠﹐臉上蒙有紗巾﹐依然不讓人看臉。笛姑走了過來﹐說道:“張大人,黃先生﹐別來無恙。”
   黃仁直摸著下巴的鬍鬚笑了笑﹐算作招呼﹐也許因為他們是自己人﹐所以不必客套。張問心道這會兒好像我也是他們的自己人了﹐也笑道:“笛姑請坐……在屋子裡﹐不如把面上的東西去了吧。”
   笛姑走上暖閣﹐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還是那副鬆懈的樣子﹐懶洋洋地岔開話題道:“壇主……沈小姐有話帶給張大人﹐咱們還是說正事。”
   張問搖搖頭道:“好……沈小姐有什麼話?”
   笛姑左右看了看﹐這寬敞的堂中沒有其他人﹐便壓低聲音道:“上次給張大人說的幾個東家的名字﹐張大人記在心裡就行了。”
   張問心道看來上次自送把柄是有用的﹐這不﹐不是就能參與到他們的事裡了麼?便說道:“笛姑請講。”
   自送把柄並非冒險﹐因為李氏集團那麼大的勢力﹐如果眞想殺張問﹐根本不需要把柄。很巧妙地送去把柄﹐反而讓他們覺得張問是控制的官員之一﹐可以加以利用。
   正如赤手空拳面對拿著弓箭的敵人﹐多送他一把刀有什麼影響呢?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3-6 10:19

Very good more please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7 03:22

【段二十一 傳信】
   笛姑說了上虞縣的幾個地主商賈的名字﹐張問記性很好﹐不然也不能這麼年輕中進士﹐當下就把名字記住了。
   張問心下疑惑﹐看了一眼邊上正摸著鬍鬚半眯著眼睛的黃仁直﹐又轉頭問笛姑:“這些人要做什麼違法之事?先說一聲﹐本官也好有個準備不是。”
   笛姑看向黃仁直。黃仁直摸鬚沉吟片劇﹐說道:“你就先告訴張大人也沒事﹐張大人又不是外人。”
   那幾個商賈要辦事﹐等事情弄出來﹐張問遲早都會知道﹐不然怎麼協助沉家?黃仁直說得倒是好聽﹐張問不是外人。
   張問也不點破﹐只問道:“他們要辦什麼事?”
   笛姑這才說道:“過幾天﹐那幾個東主要找一些百姓聚眾鬧事﹐上邊交代了﹐大人可以抓幾個百姓﹐但不能動幾個東主﹐更不能把事兒往他們身上扯。”
   張問沉思﹐心道:他們為什麼要鬧事?想了一會兒﹐手裡的信息太少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便多問﹐打探太多怕引起沈氏的警覺。
   這時笛姑問道:“太人﹐有問題麼?”
   張問抬起頭道:“有什麼問題?這種事還不容易麼﹐本官一定照辦。”
   “好﹐壇主……少東家的話我已帶到﹐就此告辭。”笛姑站起身來。
   張問一副依依一捨的樣子﹐忙道:“妳就要走了麼?”
   笛姑轉過頭道:“大人還有什麼事?”
   「那個……”張問四下看了看﹐指著案上的茶杯﹐“哦﹐對了﹐這茶笛姑一口也沒喝﹐不如嘗嘗﹐這可是正宗的龍井﹐品品這股子茶香﹐別處不定能喝到呢。”
   邊上的黃仁直摸著鬍鬚﹐饒有興緻地看著張問。
   張問心道:就是要讓你們知道﹐我看上笛姑了;更要讓沈碧瑤知道﹐我是怎麼對女人的。
   笛姑轉過身﹐端起茶杯﹐撩起面紗一角﹐小嘴輕輕抿了一口﹐語氣有些慌亂地說道:“唔﹐眞的不錯。我眞的要走了﹐還得趕著回去回復少東家﹐告辭。”
   笛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二堂門口﹐張問看著那個方向久久沒有把眼睛移開。回頭見黃仁直正面帶笑意地看著自己﹐張問問道:“黃先生笑什麼?”
   “沒……老夫沒有笑啊。”黃仁直揭開杯蓋﹐吹了一口氣。
   張問也端起案上的茶杯﹐那杯茶是剛才笛姑喝過的。他端到嘴邊﹐也輕輕抿了一口﹐一臉的陶醉。
   張問喝著這杯笛姑喝過的茶﹐想著剛剛那面妙裡露出的小嘴﹐不由得眞覺得這茶好像更香了。他心裡一緊﹐又轉念一想﹐是因為笛姑長得像小綰的原因﹐這才鬆了一口氣。
   “呵呵……”黃仁直摸著下巴的幾根鬍子把玩﹐忍不住笑了一聲。張問回頭道:“黃先生剛才說什麼?”
   “哦﹐老夫是說已快到酉時﹐今天的俸銀又到手了﹐呵呵……”
   張問心道您老不死的還眞以為本官沒聽您說話呢。正在這時﹐外面的鐘樓上噹噹響起了敲鐘的聲音﹐黃仁直站起身來﹐拱手道:“酉時已到﹐老夫告辭。”
   兩人相互作揖告別。
   張問回到內宅換了衣服﹐然後吃飯。夜幕便拉下來﹐立冬以來﹐白日是日漸短了。吳氏在張問房裡﹐坐在燈下做著針線活﹐而張問自己想自己的事情。
   那幾個商賈為什麼要組織百姓鬧事?張問隱隱覺得這裡面定有所圖﹐但一時也想不出具體怎麼回事。他無法推算下去﹐不由得心煩意亂。
   輕風灌進房中﹐燈火晃動。搖曳的燈火﹐如紛亂的人心。
   張問呼出一口氣﹐心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不如等等看。
   張問從椅子上站起來﹐旁邊正偷看他的吳氏一慌﹐針扎在手指上﹐張問忙抓起她的手﹐放到嘴裡吸吮。
   吳氏臉上一紅﹐急忙縮回手﹐站起身來﹐說道:“後娘要回房了﹐大郎睡覺的時候記得閂門。”
   張問聽罷自然明白什麼意思﹐不是那個意思她幹嘛特意提到閂門?不過這後娘平日偏生要做出一副賢淑保守的模樣來﹐讓人難解。
   也許是那晚被人捉了奸﹐吳氏後怕。張問膽大﹐他卻是不怕﹐那次如果不是故意買了個素娘做內應﹐又故意暗示來福﹐這縣衙內宅是一般人想進來就進來的麼。
   張問心情好了許多﹐站起身﹐在院子裡信步走了幾個來回﹐聽著外面的梆點聲﹐這種梆點十步一次﹐如果有外敵或者巡防遭了暗算﹐梆點必亂﹐所以這縣衙的戒備實際上是相當嚴密的。他想起那晚笛姑翻牆直接入縣衙內宅﹐來去自如﹐不得不感嘆笛姑身手當眞敏捷。
   張問在夜色中胡思亂想﹐又想起今日把那管之安玩弄於股掌之間﹐將他收拾得服服貼貼﹐心中不覺十分快意。人在酒足飯飽之後﹐總是追求一些精神上的滿足﹐成就感無疑是最平常的需要。
   張問回到房間﹐品了一口茶﹐喃喃道:“茶苦而澀﹐為什麼世人偏生受好呢?”
   他把玩著茶杯﹐嘴角笑了笑﹐站起身來﹐走到吳氏的房門口﹐輕輕試了試﹐果然沒閂﹐他卻不進去﹐說了一句:“後娘﹐我要出去一趟﹐您先睡吧。”
   屋裡傳來一聲失落的應答。
   張問回屋拿了銀子﹐還眞就出去了。趁著今日心情不錯﹐從王四家又能收刮來一大筆銀子﹐他想去會會風月樓的頭牌寒煙。
   風月樓是沈家的產業﹐寒煙是風月樓的頭牌﹐張問和寒煙之間的事﹐他希望能讓沈碧瑤知道。一個笛姑﹐一個寒煙﹐雙管齊下﹐慢慢侵蝕沈碧瑤的防御。
   當然﹐眞正的招數還不到使出來的時候﹐先子得鋪好﹐以後動手的時候才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不是。
   張問走出內宅﹐幾個提著燈籠的跟班就聚了過來敲梆打點。張問看了一眼那寫著縣衙字樣的燈籠﹐沒好氣地說:“本官要微服私訪﹐換幾個燈籠。”
   “是、是﹐小的們這就去換。”
   自從搞了管之安﹐這縣衙下邊的人是越發敬畏恭敬了。這讓張問心裡又有一絲快意﹐心下感嘆了一句高處不勝寒……不過還是高處好。
   一行人出了縣衙﹐張問徑直去了風月樓﹐給了跟班散碎銀子﹐讓他們去對面的茶館候著﹐高升等樂呵呵地去了﹐他們每次出來都能得點外快﹐自然皆大歡喜。
   風月樓照樣熱鬧非常﹐人來人往﹐整整一片太平盛世﹐這上虞縣豐衣足食的人家還是不少。
   剛走到門口﹐立刻就有兩個女人衝了上來﹐拉住張問的手:“公子風流倜儻﹐讓奴家陪陪你吧……”
   在外面拉客的都不是什麼好貨色﹐再說張問是奔著寒煙來的﹐正要言明﹐哪料得那兩個女人先就吵起來﹐一人拉了一只胳膊爭奪﹐張問急道:“快放手﹐妳們想把老子的胳膊拽下來嗎?”
   “沒聽人家公子說叫妳放手嗎!是我先抓住的。”
   “這公子在街對面本姑娘就看見了﹐該妳放手!”
   張問怒道:“爭什麼﹐總得先問問老子願不願意吧?快去把妳們的老鴇叫出來。”
   這時門口又走來一個姑娘﹐看見張問﹐眼睛就是一亮﹐衝將過來趕另外兩個女的﹐“哎喲﹐公子長得眞是俊俏﹐姑娘今晚免費陪公子一晚﹐妳們都給我閃開。”
   幾個女人在門口爭執﹐樓裡一個年長的人跑出來欲平息爭吵﹐卻看見張問頎長的身材和俊美的臉蛋﹐咬了一下嘴唇﹐說道:“都別爭了﹐本姑娘倒貼五両銀子。”
   “十両。”
   “去﹐去﹐妳什麼身份﹐有多少錢兒和老娘爭?”
   這時候高升等人見張問被人拉扯﹐急忙從茶館裡衝出來﹐來拽張問﹐張問被弄得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破口大罵﹐心道下回嫖妓還得叫上書吏馮貴這樣的老手才行。
   幾個人拉扯著亂成一團﹐終於驚動了老鴇﹐老鴇怒道:“都給我放手!老娘沒教妳們規矩麼?”
   老鴇這時候看見了張問的臉。知縣這樣的人物﹐老鴇自然記得﹐當即臉色一變﹐對旁邊的女人們怒火道:“還不閃開!”
   那幾個女人白了老鴇一眼﹐心道您老一大把年紀還爭什麼﹐但在老鴇的積威之下她們不敢撒野﹐這才念念不捨地放開張問。
   老鴇就要拜倒﹐張問急忙扶住﹐低聲道:“我是來這裡消遣的﹐不是公幹。”
   “公子快裡邊請。”
   張問這才解了困﹐看了一眼邊上那幾個女人﹐沒好氣地說道:“妳們樓裡的姑娘也太熱情了點。”
   老鴇陪笑道:“公子莫怪﹐白養了她們﹐閒的。”
   張問整了整被弄亂的衣衫﹐將頭巾甩到腦後﹐“寒煙姑娘今晚有空嗎?”
   “這個……”老鴇一臉肉疼。
   張問笑道:“放心﹐銀子照給﹐一碼事兒是一碼。”
   這時一個身穿綢緞長袍的青年走了過來﹐抱著扇子道:“媽媽﹐寒煙姑娘空了吧?”說罷抬高了頭拿眼瞟了一眼張問身上的布衣青袍﹐咦﹐你是剛剛來風月樓跑堂的?”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3-7 13:20

Thanks for your good work!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8 02:45

【段二十二 應景】
   張問看了一眼綢衣子弟身上花花綠綠的花俏衣服﹐瞪眼道:“哦﹐他是上回去城隍廟唱戲的!”
   綢衣子弟大怒﹐指著張問的鼻子道:“把狗眼睜大些﹐看看老子是哪個!”
   “拿鏡子照一下﹐瞧瞧自個多嚇人。”
   周圍的姑娘聽罷二人的對罵﹐哄堂大笑。綢衣子弟面紅耳赤﹐拉住老鴇﹐說道:“告訴這酸潑皮﹐老子是誰!”
   老鴇臉色難看道:「梁公子﹐您息怒﹐這位公子是……”
   綢衣子弟急不可耐地說道:“你知道俺爹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
   張問聽罷姓梁﹐愕然道:“梁縣丞?”
   「哼!”那綢衣看著天花板翻著白眼等著張問哭爹喊娘叫饒命﹐卻遲遲沒有見到動靜。又硬著脖子瞪著張問道:“知道了還不快滾?爺懶得和你計較。”
   老鴇急忙拉住梁少爺﹐低聲道:“梁公子﹐今兒您派人下的定錢﹐樓裡原數奉還﹐梁公子的酒錢﹐咱也免了。不如梁公子改日再來?”
   張問呵呵一笑﹐看了一眼老鴇﹐心道這老鴇倒是知道權衡輕重。
   “憑什麼?”本少爺先來﹐妳……妳們敢不把本少爺看在眼裡?”梁少爺怒道。
   老鴇眼裡閃過一絲不耐煩﹐風月樓背後的老板還怕什麼梁縣丞不成﹐但做生意凡事要和氣經營﹐老鴇轉眼之間又滿臉堆笑道:“這位公子是今兒晌午下的定金﹐恰恰比梁公子早了一步﹐對不住了﹐咱們開樓做生意﹐得講個先後誠信不是。﹗
   梁少爺粗著脖子﹐咬牙切齒道:「好﹐好﹐你們給我等著。”說罷憤然向外走去。張問摸出一錠銀子塞進老鴇手裡﹐說道:“那小子的酒錢﹐我幫他付了。這會兒沒事了﹐帶我去見寒煙姑娘吧。”
   老鴇陪笑道:“公子請。”老鴇當然也不怕縣丞梁馬﹐梁少爺不懂風月樓的背景﹐梁馬自然是懂的。
   梁少爺回到家﹐一肚子怨氣﹐想來想去﹐自然不敢告訴他爹去妓院玩受了氣﹐便找來管家﹐說道:“把大伙都叫過來﹐操傢伙。”
   管家驚道:“少爺﹐您是要做什麼?”
   「少廢話﹐叫你去﹐你就去﹐聽見了嗎?”
   「是﹐是。”管家表面上唯唯諾諾﹐離開之後立即找來梁少爺的跟班問明白了狀況﹐先叫人去風月樓問明白來人的底細﹐聽說是知縣張問﹐管家意識到這事不能依著少爺﹐便去告訴了梁馬。
   梁馬一聽頓時勃然大怒﹐叫來兒子一頓臭罵﹐“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他就是張知縣﹐伙要找人去幹什麼?你能幹什麼?”
   梁少爺聽罷吃了一驚﹐心下委屈﹐便頂了一嘴。梁馬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成器的敗家子!你有那時間去妓館胡鬧﹐去給老子考個秀才回來!你……你想氣死老子……”梁馬抓起案上的戒尺﹐“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這時一個老太婆走到門口﹐怒道:“梁馬﹐你要打死誰?你不如先把老身這條老命拿去!”
   “奶奶﹐救我。”梁少爺急忙撲到老太婆的懷裡。
   老太婆抱住梁少爺﹐摸著他的腦瓜﹐說道:“別怕﹐老身只要還有一口氣﹐沒人敢動咱們梁家的命根。”
   “娘!”梁馬急得團團轉﹐“子不教﹐父之過。這渾小子今天險些闖下了大麻煩!”
   老太婆繃著臉道:“在這上虞縣﹐能有什麼麻煩?”
   “唉!”梁馬嘆了一口氣﹐“那是以前﹐新任張知縣咱們可不能小瞧了﹐這回管主薄險些丟了烏紗﹐現在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兒瞧著﹐接下來﹐說不定就會拿兒頭上的烏紗開刀﹐這風頭上﹐這小畜牲自己送上門去觸那霉頭……”
   老太婆將信將疑地說道:“方才我聽著你說那張知縣和我孫兒一般的年紀﹐他還能橫到哪裡去?”
   梁馬嘆了一聲道:“可事兒就擺在那裡?咱們做人﹐得謙虛和氣﹐才是長久之道。”
   老太婆道:“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你能鬥得過他嗎?”
   梁馬拍了拍腦袋﹐說道:“咱們父子這就去風月樓看看﹐探探口風去。”
   在梁馬的威嚴呵斥下﹐梁少爺只得忍氣吞聲跟了過去﹐梁馬便裝走到風月樓。叫人尋來老鴇﹐問道:“大人還在嗎?”
   老鴇看了一眼梁少爺﹐笑道:“剛剛上樓去﹐這會兒還在寒煙姑娘房裡吧。”
   梁馬摸出一錠五十両的銀子﹐說道:“大人今晚的花銷﹐這些銀子夠麼?”
   老鴇眉開眼笑地接過銀子:“夠了夠了﹐三十両掛牌﹐剩下的二十両奴家一定叫人準備豐盛的酒菜﹐讓知縣大人玩得盡興。”
   梁馬搓了搓手﹐說道:“你上去給大人言語一聲﹐讓大人安心玩兒。”
   “成﹐梁大人等等﹐一會兒奴家定將知縣大人的話轉告。”
   老鴇說罷走上樓去﹐見張問還在門口﹐不禁大惑﹐正要喊兒女﹐張問忙把食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低聲道:“寒煙姑娘正要和本官玩猜謎﹐妳有什麼事麼?”
   老鴇把腦袋靠過來低聲道:“梁大人送了五十両銀子﹐說是大人今晚的花銷。”
   張問笑了笑﹐拍了拍額頭說道:“妳下去給他傳個話﹐銀子收了﹐別再來煩我。”
   “成﹐奴家這就去說。”
   “等等﹐妳再帶句話﹐就說……本官還以為他要像管主薄一般﹐帶人來抓老子狎妓﹐既然不是﹐那就放心做自己的事﹐什麼事都沒有。”
   老鴇領了話下去了。這時屋裡一個軟軟的聲音道:“公子猜出來了嗎?”
   張問忙道:“等等﹐這不正在想嗎。”
   裡邊又響起了寒煙的吳軟鶯語:公子號稱才高八斗﹐今晚要是猜不出這小謎﹐那妾身可對不住了。”
   張問聽得那聲音﹐心痒難耐﹐一邊沉吟著:“看不了﹐聽不了、昏迷了、糊塗了……什麼詩?”可憐他飽讀詩書﹐想了半天卻沒理出頭緒。他在門口搓著手踱了一遍﹐一拍大腿﹐說道:“有了!”
   “公子念來聽聽。”
   “山外青年山樓外樓(看不了)﹐西湖歌舞幾時休(聽不了);暖風薰得遊人醉(昏迷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糊塗了)。”
   寒煙道:“嘻嘻﹐公子可以進來了。”
   張問推開房門﹐心下大快﹐原來費了心才進這門﹐竟能讓人這般覺得好玩。遊戲﹐遊戲﹐不過就是投入和回報這種滿足心理的遊戲。
   張問被寒煙的軟聲細語誘的心痒﹐正欲繞過屏風去暖閣﹐又聽得寒煙道:“別急﹐公子得作一首應貼詩詞﹐才能進這暖閣。”
   “縣考我考士子們應貼詩﹐這會兒倒反被考了﹐也是作科考那樣的五言六韻麼?”
   寒煙柔柔道:“這倒不必﹐可得應景的﹐和眼下的這暖勁兒相襯﹐好不好可得妾身說了算。”
   張問想了想﹐念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時候寒煙一聲嬌嗔﹐“公子用這詩是什麼意思?”
   張問呵呵一笑﹐這寒煙也如平常女子一般﹐對那拜堂花燭夜有著向往﹐但是她卻淪落風塵﹐拜堂成親這樣的事有些遙遠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走進暖閣﹐見寒煙正拿著手帕抹眼淚﹐便好言道:“姑娘是誤會了。”
   寒煙梨花帶雨﹐“怎麼誤會了?你不是存心拿詞兒刺妾身﹐好取笑妾身麼?”
    “姑娘且把每句前兩個字去掉念一遍。”
   寒煙略一回憶﹐“昨夜停紅燭、堂前拜舅姑……低聲問夫婿、深淺入時無。”寒煙頓時回過味﹐臉上一紅﹐破涕為笑﹐“公子眞是會捉弄人……”
   張問有些色急地摟住她的削肩﹐就要去剝衣裳﹐寒煙用削蔥一般的手指輕輕打了一下﹐低聲道:“想做什麼﹐先得來應景的詩。”
   張問輕輕地吸一口氣﹐平住慾火﹐略一思索便道:“吳綾越綺總無分﹐裁出針神絕妙文;試著霓裳疑月女﹐倚來翠袖是湘君。”他附在寒煙的耳邊一面說﹐一面動手輕解羅裳﹐“墨飛濃淡千絲雨﹐線吐高低五色雲;最愛佳人輕解處﹐汗香花氣兩氤氳。”
   當張問解開寒煙的腰帶、襟扣時﹐寒煙低著泛紅的臉﹐輕柔的推拒著。這個從小培養的玩物﹐對“欲拒還迎”理解得透徹。剎那間她的衣襟已經被解開了。“啊、嚶……”她用自然的反應舉手環胸遮掩著。
   衣衫不整的佳人﹐堆雪砌玉的肌膚令人為之眩目。寒煙一臉如羞赧得無地自容﹐偎靠在張問的懷裡﹐似乎這樣做是躲避貪婪逼視的最佳方式。
   美人在抱﹐清香撲鼻。張問忙一使勁抱起寒煙﹐讓她躺在竹藤涼榻上﹐隨即俯身印上大嘴。寒煙媚眼如絲、只覺得嘴巴被封住﹐一條溫潤靈活的軟肉正在她的嘴裡攪和蛇竄﹐只能束手任其肆虐。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9 06:49

【千二十三 稅使】
   縣衙簽押房裡人來人往﹐張問一邊辦公務﹐一邊還回味著昨晚那長短呻吟﹐滑手凝脂。如今在這上虞縣﹐張問是越來越得心應手。
   這時一個書吏急衝衝地跑到門口﹐說道:“堂尊、堂尊﹐大事不好了。”
   “進來說話﹐瞎嚷嚷什麼?”
   書吏奔進簽押房﹐把一張公文呈上來﹐說道:“是紹興府傳下來的﹐屬下一看‘郵符’﹐就急忙趕著給堂尊送來了﹐報信的公人說﹐是稅監﹐稅監到咱們上虞縣來了。”
   “郵符”是一種憑證。驛站使用的“郵符”是勘合和火牌﹐凡需要向驛站要車、馬、人夫運送公文和物品都要看‘郵符’。官府使用時憑勘合;兵部使用的憑火牌。使用“郵符”有極為嚴格的規定。
   張問聽罷是上級傳來的公文﹐忙拆開細看。紹興府的公文很簡單﹐只說了稅使奉旨辦差﹐地方官員一應配合﹐卻在文中很隱晦地透露了許多信息﹐比如到上虞縣的稅監姓名黃齊﹐是蘇杭稅使楊隆的人﹐上官的目的就是要下邊的人有個準備。
   一遇稅使這種官民共同敵人﹐無論是什麼黨派﹐都十分反感﹐同仇敵愾﹐相互照應官官相衛。
   張問看完﹐遞到黃仁直手上﹐沉聲對那書吏道:“你先下去吧﹐本官知道了。”
   “是﹐堂尊。”
   黃仁直拿著公文一目十行地瀏覽﹐目光游離在張問身上。張問感覺到黃仁直的目光﹐心下有些疑惑﹐便端起茶杯﹐不緊一慢地吹了口氣。心道這黃仁直雖然常常摸著鬍鬚作出一副高人的樣子﹐但這樣的急事總該關心才對吧?
   黃仁直不細看公文﹐張問認為原因是他已經事先就知道這個情況了。張問想起昨天笛姑傳的信﹐這頭天傳信﹐第二天稅監就來了﹐不是太巧合了麼。
   張問頓時隱隱感覺沈家說了幾個地主要煽動百姓鬧事﹐和稅監不無關係!
   “黃先生怎麼看這件事?”張問放下茶杯說道。
   黃仁直眯著眼睛道:“還能怎麼看?稅使無惡不作﹐臭名昭著﹐官民深恨之。可人家是欽差﹐大人也不能怎麼樣﹐只能把稅使的罪行報上去﹐讓聖人裁斷。”
   張問道:“據本官所知﹐彈劾稅使的官員都沒好果子吃﹐輕則停俸﹐重則罷官。”
   黃仁直睜開半眯的眼睛道:“怕什麼﹐為民請命罷官停俸﹐正好博得名聲。”
   “有道厘……”張問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張問一直在京師呆著﹐只是聽說稅使的種種惡行﹐並未親眼所見。按張問的判斷﹐強徵商稅﹐向富戶索要隨賄賂等事可能不假。因為地方輿論都在士林鄉紳手裡﹐所以稅使只有得罪了士林地主﹐才會激起了那麼大的輿論。
   如果只是掠奪屁民﹐他往哪說去﹐更別說傳到京師了。
   張問想罷叫來書吏﹐說道:“接待的稅監的事……”
   黃仁宜和書吏都看向張問。
   張問繼續道:“按大明律﹐供給糧草馬匹﹐該什麼規格就什麼規格。你下去擬份公文﹐拿來用即可施行……啊﹐那個按律本官為天子守土﹐不能輕出縣府﹐就不去迎接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點了點頭。
   第二天﹐稅使黃齊帶著一幫子人到了上虞﹐張問命人開中間的儀們迎接。
   只見那黃齊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長了一張小白臉﹐眞的很白﹐像抹了脂粉一般。張問臉白﹐還有一嘴淺鬍子﹐那太監黃齊連鬍子都沒有﹐要是換身衣裳﹐怕眞能以假亂眞裝成一個娘們。
   “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拜見黃稅使。”張問作了一揖。
   “哼!”黃齊冷著一張臉﹐“咱家從紹興府過來﹐你不來人迎接﹐竟連一條狗都沒有﹐像什麼話﹐啊?”
   張問忙躬身道:“大明律﹐知縣不能隨意出縣府﹐下官不敢造次。”
   黃齊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問﹐面有怒氣地尖聲說道:“你們這下邊﹐官民勾結﹐偷稅漏稅公飽私囊﹐皇爺連修官殿的錢都沒有﹐咱們可是替皇爺辦差!咱家只要輕輕說那麼一句話﹐阻撓稅使辦差﹐小心你頭上的烏紗帽!”
   “不敢、不敢﹐您就是給下官一萬個膽子﹐下官也不敢阻撓稅使呀。稅使如有差遣﹐下官一定盡心去辦。”
   黃齊踱了一步﹐說道:“張問﹐咱家的辦公衙門在哪裡?”
   張問一臉苦相﹐巴著指頭說道:“稅使的衙門?這……縣裡有府館(府級官員到縣辦事駐扎之所)、布政司、按察分司(省級兩司官員巡歷所至駐扎之所)、都察院(巡撫至縣駐扎之所)、察院(為巡按至縣駐扎之所)、公館(接待過往官員之所)、管河廳(理河廳)、巡捕廳、巡檢司、水馬驛、急遞鋪、遞運所、社稷壇、山川壇、邑厲壇、僧會司、道會司、稅課司、河泊所、工部分司……稅使衙門下官眞還不知道。
   張問回頭問道:“本官初到地方﹐可能有些公房還不清楚﹐你們知道有稅使衙門麼?”
   眾人都搖頭﹐黃仁直摸著鬍鬚混在人堆裡﹐面帶笑意。
   那黃齊聽了張問說那麼一大篇﹐早已氣得臉色發青﹐卻轉而笑道:“好、好……這上虞縣哪家最富?”
   稅使後面一個人壓低聲音道:“回黃公公的話﹐這上虞縣自然是沈家最富。”
   “很好﹐咱家得了線報﹐這沈家也有違禁之物﹐來人﹐給咱家去搜!”
   張問愕然道:“稅使沒有憑證﹐便如此去搜守法民宅﹐下官如何向上虞百姓交代?”
   黃齊道:“不搜哪來的憑證?張問﹐帶上你的人﹐和咱家一同去搜﹐別說咱家栽贓了他。”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這老傢伙可是沈家的人。張問一臉為難。
   黃齊道:“本差奉的是皇命﹐地方一應官吏﹐都須協助辦差﹐你敢抗旨不成?”
   張問想了想﹐反正這太監是鐵了心要幹﹐自己也沒有辦法﹐便說道:“下官不敢﹐但聽稅使差派。”
   “那走吧。“黃齊在前呼後擁下上了橋子﹐向沈宅行進。張問只得點了馬捕頭帶人一起跟過去。
   向南過了拱橋﹐樹蔭之處﹐便是沈宅。
   黃齊下得轎來﹐周圍一干人等點頭哈腰﹐黃齊拿手指亂指:“給咱家圍了﹐先把裡邊的人揪出來。”
   眾爪牙便湧到門前﹐有的抓起銅環叩門﹐有的砰砰亂拍。這時間房打開角門查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人揪住了頭髮﹐提將出來﹐不問青紅皂白拳腳相向。門房被打得慘大事叫討饒。
   爪牙衝進院子﹐將大門打開﹐迎了黃齊進去。另外一些人則按照那太監的意思﹐到處翻箱倒櫃﹐見人就捉。
   張問跟著黃齊走進沈宅﹐卻見這院子裡和上回來的時有些不同。不一會張問明白過來哪裡不同了﹐現在這院子竟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丫鬟奴僕全不見了蹤影。
   一行人走進北邊的堂屋﹐裡面也是空蕩蕩一片。黃齊的爪牙尋了半天﹐只抓住幾個留守的奴僕﹐黃齊問道:“你們的主人哪裡去了?”
   “小的們不知道呀……”
   “還敢嘴硬﹐給咱家打!”
   那幾個奴僕被打得頭破血流﹐哀聲討饒﹐黃齊仍然沒有問出沈家的人去了哪裡﹐看來這幾個奴僕是眞不知道。黃齊左右一看﹐連張坐的椅子都沒有﹐勃然大怒﹐大聲喊道:“叫富戶搬點東西進來﹐這院子是咱家的稅使行轅了。你們﹐去把沈家的人找回來侍候﹐家產……贓款藏在哪裡了﹐統統給咱家交出來!”
   一旁的張問提醒道:“這沈家並無犯法之事﹐何來的贓款?”
   這時一個爪牙走進堂屋﹐說道:“稟黃公公﹐小的們在西邊發現一處院子﹐竟用大理石鋪地。”
   “哼!”黃齊看著張問道﹐“沈家是啥身份?該用大理石鋪地﹐這不是逾制犯禁是什麼?來人﹐去﹐給咱家把沈家的人抓回來。張問﹐你即可發通緝公文﹐把那……沈家是誰掌事?”
   邊上一個人說道:“沈雲山。”
   沈雲山﹐把沈雲山的畫像畫出來﹐咱家不信﹐他能躲到地裡去。”
   張問道:“按大明律﹐通緝罪犯需要按察司用印勘劾﹐方可施行﹐下官沒有那個權力。”
   黃齊掃視了張問等人一幹縣衙的人﹐說道:“滾!你們這幫瞎眼的﹐等著挨參吧。”
   “下官告退。”張問不想和這太監鬥氣﹐轉身就走。參就參吧﹐稅使到地方﹐哪裡的官員不憤怒?要是稍有不如意就能罷免﹐那個個官員都罷了﹐誰來管理地方?要是太監能管﹐幹嘛弄科舉取士?
   縣衙的人走出沈宅﹐張問故作一臉的怒氣﹐旁邊的眾人很容易明白長官的心情。一幫囂張的太監爪牙到這上虞﹐轉眼間就搞得雞犬不寧﹐不怒不行。
   皂隷撩起轎帘﹐張問哼了一聲﹐轉身走向一駕馬車﹐對黃仁直說道:“請黃先生同車。”
   兩人坐上一輛車﹐張問馬上就開始發牢騷﹐“這黃稅使﹐太不像話了﹐有他這麼辦事的嗎?”
   黃仁直的手放在下巴上﹐瞪眼道:“可不是﹐礦監稅使﹐臭氣路人皆知。”
   二人瞬間就像完全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黃仁直是的眞不爽﹐稅使一來就抄沈家﹐動了黃仁直一干同鼻孔出氣的人老巢﹐大伙氣不打一處來。張問自然要和他們一起發火﹐同仇敵愾了。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10 04:08

【段二十四 奸案】
   張問挑開車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光景﹐回頭說道:“本官一定將上虞發生的事﹐擬成奏折報上去。”
   黃仁直摸著鬍鬚搖搖頭:“不必不必。”
   張問聽罷心下有些疑惑﹐老子現在和你們一個鼻孔出氣﹐這不是在幫你們嗎﹐便一臉不解道:“何也?”
   黃仁直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張問﹐猶豫了片刻﹐說道:“大人區區知縣﹐位低言微。只需將上虞發生的事報給上官﹐何必自打頭陣?”
   “哦……”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道﹐淅江受稅使之害的地主當然不只上虞縣的。只有在各地羅列了罪證﹐由高位者出重拳才能湊效啊。張問才不願意去打頭陣﹐樂得如此。
   不出兩天﹐張問就得到消息﹐那稅使黃齊又出了兩招。一招就是在各道路碼頭設關收稅﹐凡過路的船只貨物都要提稅;第二招便是強行向機戶徵稅﹐規定每張機納銀三錢﹐產紗一匹納銀二分﹐產緞一匹納銀五分。
   張問坐在簽押房裡﹐和黃仁直喝著茶﹐談論著這件事。張問搖頭嘆氣道:“如此做法﹐非得激起民憤……”說罷用餘光注意這黃仁直的表情。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喃喃說道:“所以上回少東家讓大人辦的事……那是為民為官﹐咱們心裡明白就行了。”
   張問點點頭﹐順手亂翻著一本《大明律》﹐心道﹐到現在為止﹐稅使做了三件事﹐抄了沈家;向商人徵過路稅;向機戶徵提稅。都是損害商賈地主的利益﹐和屁民什麼關係都沒有﹐激起百姓反抗﹐從何說來?
   當然﹐這種想法不能說出來﹐正如黃仁直所說……咱們心裡明白就行了。
   張問一邊翻書一邊說道:“本官以前做京官的時候﹐有個在翰林院的同年進士﹐聽他說咱們大明的耕地﹐只說丈量清楚的就有七億畝﹐按大明律﹐每畝徵糧二十斤。七億畝就是……七千多萬石米。這會兒米價每石七錢﹐算起來﹐光是徵田稅﹐戶部歲入就能達到五千多萬両﹐除去一些免稅的貴冑功臣﹐一半起碼還是有的吧。可現在的歲入……不足五百萬吧?”
   黃仁直眼睛一跳﹐看了一眼張問﹐說道:“大人的意思是……﹗
   張問笑道:“我就是在想﹐皇上對稅銀不滿意﹐咱們可以理解聖心﹐可用稅使這麼一般烏煙瘴氣的人﹐瞧瞧都幹了些什麼事﹐完全不管朝廷律法﹐自然適得其反了。”
   黃仁直呵呵一笑﹐“大人高見。”
   “咚咚咚……”這時候衙門外面響起了鼓聲。張問一聽﹐是掛在大門屋檐下“門鼓”的聲音﹐就是俗稱的“嘁冤鼓”。
   “何人鳴鼓?”張問對門外的皂隷喊道。
   “小的這就去探。”
   門鼓是不讓隨便擂打的﹐“無端擊鼓﹐驚擾聽聞”﹐不小心就要被打一頓。
   不多一會﹐皂隷奔了進來﹐說道:“堂尊﹐是鳴冤告狀的﹐城廂發生了人命案!”
   “哦?”張問忙道﹐“帶到二堂﹐讓本官親自審問。”
   “遵命!”
   張問回頭對黃仁直道:“人命關天﹐咱們先處理案子。”
   黃仁直點點頭﹐二人一起走到退思堂(二堂)﹐走上暖閣坐定﹐不一會﹐皂隷便將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帶了進來。
   那男子穿長袍﹐滿面淚水﹐走進堂裡就撲倒地﹐以頭撞地﹐咚咚直響﹐“學生……”他的額頭上瞬間就撞破﹐鮮血直流﹐磚地上染紅一片﹐那男子趴在地上﹐手指在地上亂抓﹐指甲蓋都翻了起來﹐“啊……天啊……”抬起頭來一臉悲憤地大嚎﹐雙手在胸口亂抓。
   張問見罷忙從公座上走下來﹐親自扶起那男子﹐說道:“別急﹐有什麼事細細和本官說﹐本官為你做主。”
   男子語無論次地哭訴﹐張問沒聽明白﹐旁邊的皂隷說道:“他是本縣生員﹐名叫陳淮﹐上城廂人士。”
   “陳淮﹐你先說發生了什麼事﹐光是哭也不頂用不是。”
   陳淮哭道:“大人﹐大人您可要給學生作主啊﹐學生今早出門妻女還好好的﹐拙荊給學生煮的雞蛋﹐這不……”陳淮抽泣著摸出一個雞蛋﹐又哇哇大哭。
   張問急忙拂其背後好言相慰。
   陳淮吸了一下鼻涕﹐說道:“沒想到響午一回家門﹐妻女盡被奸淫﹐拙荊受辱……懸樑自盡﹐我那小女﹐才十二歲﹐竟被那幫畜牲蹂躪至死﹐轉眼之間家破人亡﹐物是人非……大人……大人……”
   張問聽罷馬上喊道:“馬捕頭何在?”
   馬捕頭突突奔進二堂﹐作揖道﹐“屬下在!”
   張問走回案前﹐提起毛筆﹐寫了朱砂牌票﹐怒道:“即可差公人保護案發現場﹐本官隨後親自勘察!”
   “遵命!”
   張問又問陳淮:“是誰幹的?可有人證?”
   陳淮咬牙切齒道:“除了那無惡不作的稅監爪牙﹐還有誰?”
   張問心下一冷﹐道:“有人目睹沒有?”
   陳淮道:“鄰里說﹐見那稅監的爪牙來了我家﹐大伙都可以作證!”
   張問看了一眼陳淮﹐心道他肯定是不會說假話﹐世上沒有用妻女至死這樣的代價栽贓毫不相幹的人之事。但稅監的爪牙放著銀子不撈﹐誰不奸﹐大老遠跑出城去專找生員的妻女﹐事情就有些蹊蹺﹐。
   “你且隨本官去看看案發現場﹐本官定為你報仇。”張問說道:“他想了想﹐又喚人道:“把陳淮家左右鄰里﹐立刻就地看押﹐決不能有半點差錯!”
   一行人出了縣衙﹐張問接過馬夫的馬鞭﹐翻身上馬﹐帶著一幫皂隷快手趕往上城廂。
   來到陳淮家時﹐公差已經將方圓之內包圍控制﹐除了挨著陳淮家的住戶被看押在家裡﹐其他百姓全被趕了出來﹐眾多人在村子外圍議論紛紛。
   張問下得馬來﹐眾人都說:“張大人來了﹐張大人來了……”熱心溢於言表﹐在稅使的暴政下﹐百姓產生了錯覺﹐認為父母官才是自己人。
   眾公差作揖道:“拜見堂尊。”
   張問徑直走進村子﹐在皂隷的帶領下來到陳淮的家﹐是棟一進的小院子﹐門口已站了一排帶兵器的衙役。
   江南的房屋修建得十分緊湊﹐院子左右緊挨著鄰居的房子﹐連圍牆都省了兩道。張問走過敞口廳﹐衙役道:“屍體就在那邊。”張問走到北面﹐屋門口照樣站著衙役。
   張問走進堂屋﹐左右不見人﹐問道:“屍體呢?”
   衙役道:“稟堂尊﹐在樓上的卧房裡。”
   “哦﹐帶本官過去。”
   張問是京師人﹐這江南的天井庭院和京師四合院不同﹐他找不著路。江南的民宅﹐多是二層房子﹐牆高﹐中間上隔板﹐樓上可以住人。
   上了樓﹐張問走進陳淮的卧房﹐見兩具屍體已用被子遮蓋。張問抬起頭﹐看見房樑上還繫著白綾﹐大概就是陳妻上吊用的。
   張問猛然發現﹐從進堂屋門﹐到這卧房﹐桌椅家什擺放整齊﹐並沒有掙扎打鬥痕跡。陳淮回到家﹐發現妻女死亡﹐當然沒心思去收拾房間﹐那為什麼不作痕跡?
   張問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端倪﹐便走到床前﹐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床上有大小兩具女屍﹐張問俯下身﹐仔細查看陳妻脖子上的勒痕﹐勒痕細長﹐一直延伸到後頸﹐張問大奇。
   他又轉過身﹐抬起頭看著樑上的白綾﹐踱了幾步﹐心道陳妻脖子上的勒痕顯然不是上吊的時候勒出來的。
   便回頭問道:“陳淮﹐你回家的時候﹐這屋裡是什麼樣子?”
   陳淮紅著眼睛﹐一出聲就要哭出來﹐“拙荊掛在房樑上﹐小女死在床上。”
   張問又問道:“穿衣服了嗎?”
   陳淮搖搖頭﹐張問心道陳妻既然是守節之人﹐定然不願被人見著光著身子﹐上吊之前為什麼不先穿衣服?就是不穿自己的衣服﹐那總得把女兒的屍體穿好吧。
   這時旁邊的黃仁直見張問的動作﹐便嗑了一聲﹐張問聽在耳裡﹐看了一眼黃仁直說道:“黃先生﹐咱們先審目擊證人。”
   “好。”
   一行人下了樓﹐就在陳淮的堂屋裡設了個簡易的公堂﹐皂隷分左右站定。張問和黃仁直坐在北面﹐面前放了一張木桌﹐陳淮坐在一側聽審。
   “將證人帶上來。”
   皂隷遂將等在天井裡的百姓帶了進來。一共有老小男女七八個人﹐見了知縣﹐都跪在地上。張問打量了一遍﹐指著一個中年男子道:“你﹐抬起頭來。”
   那男子抬起頭來﹐張問見他面相老實﹐皮膚黝黑﹐身作短衣﹐應該是個莊稼漢﹐便問道:“姓甚名誰?”
   那男子沒見過那麼多公差﹐手腳直抖﹐一臉懼色﹐張了張嘴﹐說不出半個字來。
   旁邊的高升見罷呵斥道:“堂尊問你話﹐從實答來。”
   男子才戰戰兢地說道:“草民姓王﹐沒有大名﹐相親叫俺石蛋。”
   “本官問你﹐今日晌午﹐可曾見著有人進出陳秀才家?”
   “俺……俺沒見到﹐只聽人說……大人﹐鄉老知道。”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繼續問道:“誰是鄉老?”
   一個老頭道:“稟大人﹐老朽便是。”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12 00:24

【段二十五 民變】
   被審訊的莊稼漢說鄉老看見了稅使的爪牙。張問便說道:“鄉老請起﹐來人﹐看座。”
   因為我國朝的地方官吏都集中在縣裡﹐為維持廣大鄉村統治的人﹐實際上是這樣的鄉老鄉紳﹐張問理應給予尊重﹐讓他們有威望統治屁民。
   “老朽謝大人賜坐。”鄉老從地上爬起來﹐小心在皂隷放上來的板凳上坐了。
   鄉老見過不少官﹐舉止就比那莊稼漢沉穩多了﹐抱拳侃侃道:“上城廂有家機戶﹐有機杼數十張﹐稅監派人過來催稅﹐其中來了幾趟者﹐老朽看著就面熟了。今日晌午時分﹐便有兩人進了陳茂的院子﹐老朽輕眼所見。對了﹐陳二家的那時好像也打這邊過。”
   鄉老指著地上跪著的一個農婦﹐張問看了過去﹐農婦急忙點頭道:“奴家那時正要去清衣裳。”
   邊上的刑房書吏馮貴拿著筆書寫如飛。張問看了他一眼﹐馮貴剛剛被叫回來復職﹐說了一句:“如實記錄在案。”
   張問正想問那稅監的人什麼時候出來的﹐轉念一想﹐總覺得事有蹊蹺﹐要是再問下去恐怕就有疑點了。他看了一眼黃仁直﹐黃仁直正半眯著眼睛摸鬍鬚玩兒。很顯然﹐無論是不是稅監的人幹的﹐這事都得往他們身上扯。
   想罷﹐張問便說艏:“好了﹐鄉老看看供詞﹐沒有出入﹐都按印畫押吧。”
   審完證人﹐張問叫人將證人帶走﹐問道:“哪裡有茅廁?”
   皂隷忙將張問帶到堂屋後邊的廚房﹐廚房側面是豬圈﹐那茅廁就在豬圈裡面﹐人畜的糞便都可以入肥料。張問走了進去小解﹐轉身的時候﹐見黃仁直也跟了進來﹐黃仁直低聲道:“大人做得不錯。”
   張問也低聲道:“稅監太讓人憤怒了﹐咱們這就去稅廠要人去。
   黃仁直欣然點頭。
   張問走到堂屋﹐對陳秀才道:“案子已經審明了﹐本官自會處置﹐你且在家操辦喪事﹐讓死者入土為安吧。”說罷掏出一錠銀子﹐“這是本官個人的意思﹐你節哀順變。”
   陳秀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大人您可要為學生做主﹐抓了那惡人啊。”
   張問將其扶將起來﹐放低聲道:“你放心﹐稅監的爪牙凌辱的不是你陳員生一個人的妻女﹐是整個上虞縣生員的妻女﹐你好生體味本官的話。”
   張問走出村莊﹐帶了那作證的鄉老﹐率領官吏﹐提了一干皂隷﹐進城向稅廠走去﹐那裡以前是沈宅。張問叫人敵開院門﹐說道:“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求見稅使﹐請通報一聲。”
   過得一會﹐那奴僕走到門口﹐說道:“黃公公叫你們進來吧。”
   張問遂率領眾官吏走進院子﹐來到客廳﹐那黃齊不知在何處搶得了傢俱物什﹐已經將客廳設成了一個公堂﹐自坐於北邊案桌後面。見到張問等人﹐黃齊只斜眼瞟了一眼﹐尖聲說道:“張問﹐你來何事呀?”
   “下官遇了一樁案子﹐上城廂陳秀才妻女被人凌辱致死﹐陳秀才的鄰里指認案犯是去上城廂機戶催稅的人……”
   “你放屁!“黃齊沒等張問說完就罵了一句。
   張問不動聲色﹐心道你都禍到臨頭了﹐還不自知﹐囂張個屁。張問沉聲道:“請稅使明鑒﹐此事要不是不審訊清楚﹐恐怕會激起民憤。請稅吏叫出那兩人﹐當面審問清楚﹐稅使旁聽﹐辨明眞相。”
   黃齊白著一張臉﹐左右看了看﹐把目光放在張問身後的梁馬身上﹐說道:“你﹐給咱家出來。”
   梁馬額頭上三根黑線﹐揖道:“稅使叫下官何事?”
   “咱家問你﹐你挺著個大肚皮幹什麼?”
   梁馬!“……”
   “嘖!你還板著一張臉裝?你挺著肚皮幹什麼﹐裝孕婦﹐還是裝雛兒?”
   “哈哈……”黃齊周圍的爪牙哄堂大笑。
   梁馬苦著臉道:“下官……它要長那麼大下官有甚……”
   “咱家幫你﹐來人﹐拿兩塊木板給我夾﹐把他的肚子給咱家醫小了!”
   “稅使、稅使……”梁馬大驚﹐那些爪牙已不管青紅皂白衝了上來﹐將其按住﹐有的進屋取了兩塊門板出來。
   張問見狀忙說道:“稅使住手!梁縣丞乃是朝廷命官﹐豈能如此對待?”
   黃齊呵呵一笑:“咱家就專醫朝廷命官。”那些爪牙聽罷﹐就將梁馬按在一塊門板上﹐又將一塊門板壓在他的肚子上﹐幾個人撲到門板上施壓﹐梁馬被壓得大聲慘叫。
   “快叫他們住手!下官這就帶人離開!”張問見手下被人這般虐待﹐面上掛不住﹐也懶得和這死太監廢話﹐他這般蠻幹簡直就是自己承認罪行﹐自掘墳墓。
   黃齊這才笑道:“張知縣要走了﹐把他的人放了吧。”
   爪牙們放開梁馬﹐梁馬捂著肚子在地上哇哇亂吐﹐臭氣熏天。黃齊捂著鼻子道:“媽的﹐你們才不會弄到外邊去醫?”說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裡邊走。
   張問只得喚人抬著梁馬走出沈宅。
   上了馬車﹐黃仁直臉上不禁露出了笑意。張問看在眼裡﹐心裡猜測著﹐難道這一切都是沈家的預謀?對於陳秀才妻女的死﹐張問一直迷惑﹐她們究竟是稅使殺的﹐還是另有其人。
   一行人正走著﹐張問在車上聽得外面喧鬧﹐便挑開車帘向前一看﹐正見大批百姓向這邊擁擠過來﹐沿路又挾裹了路人﹐來勢洶湧。
   前面的快手奔到車前﹐下馬問道:“堂尊﹐堂尊﹐該怎麼辦?”
   張問心道該來的已經來了﹐忙道:“調頭﹐換條街走。”這群人不下幾千人﹐張問認為是去搞稅使的。
   官吏衙役等讓開道路﹐走到沿江坊才停下來。張問走下車來﹐在曹娥江邊觀看﹐街上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前去打探消息的皂衣回報說﹐是上城廂周圍的百姓﹐民情激憤﹐守城官兵阻擋不住﹐就湧進城裡來了。
   “上城廂的百姓一起聲勢﹐其他地方的大戶百姓定然響應﹐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張問急忙下令回縣衙﹐下令升大堂。張問自坐於公座上﹐黃仁直作為沈家在縣衙的代表﹐也坐在暖閣一側。張問沉思片刻﹐命令道:“即刻關閉城門﹐縣城戒嚴!各快手衙役帶兵器防衛﹐本官要盡守土之責!”
   他提起筆﹐寫了牌票用大印﹐差點衙役:“即刻發往各廂各里﹐遍招快手﹐各帶兵器到縣﹐直宿防衛!”
   這時張問的管家曹安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暖閣旁邊的黃仁直﹐走上公座﹐在張問耳邊低聲道:“老奴已經探明了﹐那些亂民﹐由幾個大戶及家丁帶頭﹐或煽動、或出錢﹐挾裹百姓而至。”
   黃仁直見二人耳語﹐低聲提醒道:“上回沈小姐帶的話……”張問沉聲道:“本官現在站在哪邊﹐黃先生還不清楚麼?”黃仁直這才點了點頭。
   張問又提起筆﹐飛快地寫了一篇公文﹐將近日發生的事情原委細述清楚﹐連梁縣丞被門板夾的事都寫了﹐遞給黃仁直道:“這是本官準備上報的公文﹐黃先生看看有何疏漏。”黃仁直看了一遍﹐見文中將民變的責任全部推到稅監身上﹐甚是滿意。張問便用印、漆封﹐命皂隷八百里加急遞傳紹興府。
   到了晚間﹐張問依然秉燭而坐﹐廣派公人注意周圍動靜。忽報城門失陷﹐新的暴民衝入城中﹐借機搶劫違法﹐暴民人數陡增到萬餘人。
   張問轉身取下牆上的長劍﹐說道:“即刻差點弓兵快手﹐隨我出衙﹐保護城中百姓。”
   管之安忙勸道:“堂尊﹐此時亂民如蟻﹐衙中快手﹐加上新招壯丁﹐不過數百人﹐此時出去﹐恐於事無補。”
   張問道:“亂民不過烏合之眾﹐只要殺一儆百﹐便可驅趕﹐有何可懼?”遂點弓馬青壯兩百餘人﹐自率眾人出衙。
   眾人出得縣衙﹐點了火把﹐街上一時亮成一遍﹐張問騎馬衝在前面﹐走到丁字路口向南一轉﹐便看見一群人正在一家店鋪門口聚集。
   那些亂民吆喝著將支撐屋檐的木柱掀翻在地﹐正要撞門﹐見北面來了大批官兵﹐一時面面枣覻﹐不知所措。
   張問大喝道:“放箭!”
   弓手遂射出亂箭﹐中箭者數人﹐餘者驚慌之下爭相逃竄。張問衝將過去﹐提起一個中箭受傷的人的頭髮﹐刷地一聲拔出長劍。
   那人嚇得臉色煞白﹐大喊道:“不要、不要……”張問哪管他慘叫﹐拿著劍就在他脖子上亂鋸﹐鋸了許久才將頭顧鋸下來﹐身上披血染得緋紅。那頭顱猶自大睜眼睛﹐眾人見罷皆盡失色。
   張問提著頭顱﹐復上馬來﹐繼續向南行進。途中亂民﹐見北面的火把亮成一片﹐人聲鼎沸﹐亂局之下無智者率領﹐不知官兵虛實﹐但見一頭戴烏紗的官員﹐手裡提著血淋淋的頭顱﹐亂民怎敢上前﹐紛紛逃竄。
   “敲鑼﹐傳知縣的命令﹐各戶出壯丁協助官府平亂﹐除暴安民。”張問對身邊的皂隷喊道。
   皂隷敲鑼﹐眾人大喊﹐作用只限於壯大聲勢﹐恐嚇亂民﹐卻並沒有多少壯丁出來﹐這時候外面鬧哄哄亂成一片﹐百姓都龜縮在家裡不知所措。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3-11 11:26 AM 編輯 ]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13 04:52

【段二十六 亂局】
   眾官府公人沿途驅趕﹐在各街道作亂的暴民無人率領﹐人數雖多﹐卻如一盤散沙。張問一馬當前﹐令眾官兵有所依賴﹐他便指揮馬隊弓兵進退衝殺﹐斬首數十﹐亂民盡相逃竄。
   亂民如無頭的蒼蠅﹐只朝人多的地方鑽﹐紛紛聚集在沈宅周圍。張問情知那地方有幾個大戶的家丁為核心﹐不能去動,自己這點人也動不了﹐便命人控制了沿江坊的拱橋﹐調弓兵嚴陣駐守﹐不讓亂民過河搶劫城中百姓。
   周圍的火把如漫天的繁星一般﹐人聲鼎沸﹐張問自思道:要是稅使被打死在沈宅中﹐自己可脫不了關係。但亂民如蟻﹐而且有沈家的人在旁邊監視﹐張問一時束手無策。
   要是等紹興府的援兵到來﹐恐怕沈宅這樣的民宅早被攻陷了﹐張問想罷十分頭大。當今皇上可不管那麼多﹐稅使死在上虞縣﹐極可能就要拿知縣問罪。
   正在這時﹐高升奔了過來﹐揖道:“堂尊﹐有個人要見您﹐小的見其穿著像是上回來縣衙拜訪堂尊的人﹐便來稟報。”
   張問道:“什麼穿著?”
   「回堂尊的話﹐那人玄衣﹐戴斗笠﹐就是上回畫笛子的人。”
   笛姑!張問道:“快帶過來。”過得一會﹐高升便將笛姑帶了過來﹐張問忙屏退左右﹐問道:“笛姑﹐沈家小姐有什麼話?”
   笛姑對張問抱拳行了一禮﹐又向旁邊的黃仁直執禮﹐然後低聲道:“事情出乎意料﹐少東家本打算將稅監圍困﹐製造聲勢﹐卻不料受盤剝的其他大戶見暴亂起來﹐私底下又煽動了許多人﹐這會兒恐怕要想打死稅監。現在亂成一片﹐已無法阻。”
   張問心下疑惑﹐問道:“沈小姐的意思﹐稅監不能死?”按理沈家被抄了家﹐還被稅監到處追捕﹐應該恨之入骨才對。
   笛姑點點頭:“少東家叫我傳話﹐請大人盡力保住黃齊的性命﹐現在院子正門的是咱們的人﹐可以從那裡救出黃齊﹐注意另外的地方都無法控制。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這時有混進亂民中的眼線從文昌橋上過來﹐因為是一個人﹐弓兵放近一看是熟人﹐便帶到張問那邊﹐稟報道:“堂尊﹐亂民找了梯子﹐從牆上翻進去了﹐已經在院子裡面打起來。”
   黃仁直急忙低聲道:“大人﹐前門的應該會放黃齊通過﹐咱們趕快去接應。”
   張問顧不得這中間的原因﹐稅監死了﹐他也沒有好果子吃﹐當即便率人趕過河去。沈宅周圍已被亂民圍了個水泄不通﹐兩側的圍牆搭了許多梯子﹐底下還有人大喊:“稅監搶了無數百姓家﹐裡面藏著黃金白銀﹐誰拿到就是誰的!”
   官兵在張問的指揮下徑直來到前門﹐那裡的人果然很配合地讓開了道路﹐但周圍黑壓壓一片全是人﹐衙役快手竟然不敢上前。張問提劍策馬上前﹐怒道:“抗命者﹐重罪論處!”眾人才緊跟著張問衝到門口。
   這時黃齊周圍只剩下幾個人護著向門口逃過來。張問喊道:“稅使﹐下官在此﹐趕快過來。”
   黃齊一張白臉因為驚訝更是煞白﹐跟個死人的臉差不多﹐見著張問身邊有許多公差﹐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狂奔過來。”
   “張問﹐張大人﹐你可來了﹐快救咱家﹐咱家定然在皇爺面前給你說好話。”黃齊奔過來﹐渾身直哆嗦。
   張問命人將黃齊圍在中心﹐又叫馬夫牽馬過來﹐將黃齊扶上馬背。黃齊低低地伏在馬背上﹐剛走兩步﹐身上哆嗦著不甚摔下馬來﹐弄了個嘴啃泥。
   黃齊的隨從忙將其扶起﹐一人夾一條胳膊﹐將兩腿發軟的黃齊拖著走。那些衝進宅子裡的亂民在裡邊亂槍﹐有心人注意到黃齊逃出﹐對黃齊恨之入骨者大呼其姓名﹐煽動百姓﹐挾裹家丁向這邊撲過來。張問等人急忙通過文昌橋﹐回頭喊道:“弓手拒橋射住陣腳!”
   弓兵放了一通箭﹐射死射傷多人﹐前面的亂民恐懼﹐不願衝來﹐卻被後面的人擁擠著向前推進﹐有的突然站住一個不留神被人掀翻在地﹐背上立刻踩過無數雙腳﹐慘叫不已。
   弓兵見狀﹐撒腿就跑。張問等人退回縣衙﹐急令關閉大門﹐加強戒備。縣衙乃是半軍事據點﹐衙門裡有重重設障的牆壁﹐明顯具有防御的功能。就算一旦城牆被突破﹐縣衙還可以此逐次頑抗﹐以盡朝廷守土之責。
   所以這些半組織化的暴民根本就很難攻破縣衙﹐張問這才緩過一口氣來﹐而黃齊則嚇得大小便失禁﹐軟在椅子上雙腿像篩糠一般。倒是旁邊僅剩的兩個隨從面色沉穩﹐毫無懼色。
   “張……張大人﹐快派人保護咱家!”黃齊猶自心悸道。
   張問道:“稅使已到縣衙﹐不用擔心﹐先壓壓驚。”
   黃齊哆嗦著從內衣裡摸出一卷黃絹﹐結巴著說道:“官兵呢?張問﹐這是皇爺的聖旨﹐把官兵調來!”
   張問等見罷黃齊高舉的黃絹﹐急忙叩拜於地﹐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黃齊瞪圓了雙目道:“快去調官兵保護咱家!”
   張問只得喚道:“馬捕頭﹐由你帶人﹐時刻在稅使左右護衛。”
   馬捕頭道:“屬下遵命。”
   馬捕頭叩謝皇恩之後才敢站起身來﹐調來快手數十人跪於黃齊面前……的黃絹下面。那黃齊猶自高舉著那黃絹。
   黃齊道:“才這麼點人﹐快多調些過來﹐把咱家圍在中間!”
   張問等頭大﹐這廝眞是白痴﹐人都調進來了﹐沒人守牆﹐如果亂民衝將進來﹐無險可守﹐不是死得更快。最讓人頭大的是這廝舉著塊黃布不放下來﹐讓人這麼跪著。
   馬捕頭又叫了幾十人﹐把那黃齊層層保護住﹐黃齊手舉軟了﹐這才小心收起黃絹。張問等人呼出一口悶氣﹐叩謝皇恩﹐從地上爬了起來。
   折騰了半天﹐太監總算累得消停了﹐張問借口要處理公務﹐從大堂暖閣裡走了出去來到二堂子。將那黃齊留在大堂裡讓一堆人圍著看他那熊樣。
   張問腦中有些混亂﹐走到簽押房門口﹐對左右說道:“讓本官一個人靜一靜﹐有事才來稟報。”
   張問坐到案前﹐對著蠟燭沉思﹐這沈家的人怎麼又要保護黃齊了?
   這時窗縫裡灌進一陣風來﹐正巧吹在案上的燭火﹐火焰搖了幾搖﹐熄了。張問思緒一亂﹐突然發現房裡仍然亮者﹐回頭一看﹐角落還有一個燈架﹐上面點著幾根蠟燭。滅了一根﹐還有幾根﹐所以房裡依然亮著。
   張問腦中一亮﹐驟然猜到玄機:這黃齊就算被打死在上虞縣﹐但浙江還有好幾個稅使﹐於事無補﹐反而會讓皇上對地方官民更加不滿。
   他想起白天黃仁直在言語中漏出的話﹐說叫張問不必上奏書打頭陣﹐自有高位者重拳出擊。這時張問聯繫在一起細想﹐覺得這可能是他們設的一個局。栽贓稅使迫害百姓﹐又煽動民變﹐逼走稅使﹐最後由言官御史在廟堂中﹐羅列其惡行將稅使搞臭﹐獲取名聲﹐保護地主利益﹐可謂名利雙收。
   張問在心裡理了一遍﹐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說得通。如果眞是那樣的話﹐當然就不能讓黃齊死了﹐黃齊一死﹐言官在廟堂上就不好說話了。
   “堂尊……”一個聲音打斷了張問的沉思。張問看過去﹐是高升﹐便問道:“有什麼事?亂民攻衙了?”
  高升道:“沒﹐他們聚在外面﹐畏懼官府不敢上前。是堂尊的朋友要見您。”
   “哦﹐讓她進來吧。”
   笛姑走進簽押房﹐左右看了看﹐取下斗笠和面紗﹐頭一甩﹐一頭青絲就散了下來。張問愕然看著那張酷似表妹小綰的臉﹐疑惑道:“笛姑怎麼突然……”
   笛姑看著張問道:“大人是不是喜歡我?”
   張問更加疑惑﹐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去想男女之情?笛姑嫣然一笑﹐讓張問不由得如沐春風﹐她又說道:“怎麼﹐我猜錯了?”
   “不是﹐我只是覺得﹐是不是太突然了?”張問很快收攏了心思。把笛姑弄到手﹐是他欲娶沈碧瑤的一步棋。
   “什麼時候說﹐本不重要。”笛姑臉上一紅﹐隨即沉靜地說道:“只要大人幫我一件事……大人要的……”
   張問恍然大悟﹐原來是交換﹐他還納悶﹐這種時候是談情說愛的時候麼。但怎麼把笛姑搞到手﹐過程並不重要﹐交換更加直接簡單﹐張問便問道:“妳先說﹐什麼事﹐看我能不能做到。”
   笛姑低聲說道:“把黃齊抓了!”張問聽罷一吃驚﹐脫口道:“抓他做什麼?”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14 07:38

【段二十七 逼問】
   笛姑要抓稅使﹐張問不知何故。此事當然是笛姑個人的要求﹐不是沈家的意思。不然笛姑也用不著拿自己作為交換。張問疑惑﹐說道:“不是沈小姐的意思吧?那妳抓黃齊有什麼緣由?”
   “我的名字不是笛姑。”笛姑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張問點點頭﹐百家姓裡沒聽說過有姓笛的﹐她的名字當然不叫笛姑﹐只是個代號而已。他沒有說話﹐靜待下文。
   笛姑看了一眼張問:「算來我與張大人還是同宗﹐本名張盈。我有一個親妹妹﹐叫張嫣﹐被那黃齊的人抓去了﹐不知被番子關在哪裡。大人還記得上次我被番子們圍追到縣衙的事麼﹐那次就是因為我夜探稅廠﹐不慎被人發覺﹐才險些沒能脫身。請大人幫忙抓了黃齊﹐審問我妹妹的下落。”
   “哦……”張問這才明白﹐看來那妹妹對笛姑……就是張盈﹐很是重要﹐張盈才不顧一切要救出妹妹﹐張問突然覺得張嫣這個名字很熟悉。細想之下﹐才想起在那本《大明日記》上看過這個名字﹐好像木匠皇帝朱由校的皇后也叫張嫣。
   張問忙從身上拿出那本日記翻看﹐果然日記上專門記錄了這條﹐天啟皇帝的皇后叫張嫣。專程記錄的原因﹐是那穿越者在史書上看到張嫣是國色天香﹐非常漂亮。
   張盈見張問掏出那本子﹐不解道:“大人在看什麼 ?”
   “這本子說天啟皇帝時﹐皇后名叫張嫣。”張問將本子上記錄的那幾行字拿給張盈看﹐壓低聲意道:“和妳妹妹一個名字。天啟皇帝就是現在的皇長孫。”
   張盈吃驚道:“妹妹會做皇后?”
   “這個暫時不能判斷﹐天下同名同姓者不在少數﹐況且這本子是不是未來的人所寫﹐也還沒有確定。現在要斷定為時尚早。”張問道﹐“不過如果確如日記所說﹐我猜測﹐妳妹妹可能會被人送進宮裡……妳妹妹是不是很漂亮?”
   張盈眉頭一皺﹐“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救出我妹妹﹐不能讓她去那種地方!大人﹐妹妹是我唯一的親人﹐現在只有黃齊知道她的下落﹐錯過了這次﹐再要逼問黃齊﹐實在難尋時機!”
   張問點點頭。今晚一過﹐衙外的亂民害怕府裡甚至省裡調兵鎮壓﹐肯定會相繼散去﹐黃齊一旦脫困﹐又不屬於文官體系內的人﹐地方上就誰也奈何不得他了。
   只是﹐張問有必要幫助張盈麼?說到底﹐這事關他屁事﹐張盈雖然長得很像小綰﹐但終究不是小綰。
   他在猶豫﹐一則抓捕稅使是違法的﹐他要冒風險﹐二則如果不幫張盈﹐以後再想打動她恐怕沒什麼指望了。現在沈碧瑤身邊的人﹐張問就只望張盈。
   張盈見他猶豫﹐一臉的失望。張問看在眼裡﹐那張臉偏生長得像小綰﹐他心下一陣難受﹐彷彿看見小綰的失望。那年﹐正因為自己的弱小﹐連女人都不能保護﹐張問想到這裡心頭一陣絞痛﹐當即說道:“我幫你捉了黃齊。”
   張盈很認眞地看著張問的臉﹐她知道張問為人不知的一面﹐並不是衝動輕浮的人﹐所以她無法猜透張問為什麼答應得這麼爽快。
   “大人的恩情﹐我定然記在心上﹐剛才說過的……我一定做到。”張盈臉上紅了紅﹐咬著下唇說道。
   張問看了一眼那張取下了面紗的臉﹐擺擺手道:“不必了。”
   “大人……”張盈不解地看著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眞是像會說話一般﹐要表露什麼﹐輕輕一閃﹐就讓人明白了。
   “得到你的人﹐得不到你的心﹐有什麼意思?”張問笑了笑﹐隨便找了個借口敷衍﹐因為他不會對住何人說起小綰的事。
   “大人打算怎麼抓捕黃齊?”
   張問略一思索﹐當然不能明著幹﹐雖然縣衙裡的人對黃齊都沒什麼好感﹐要下令拿他簡直易如反掌﹐特別是縣丞梁馬﹐還被黃齊折磨過。這事得悄悄幹﹐畢竟是違法的。他想了一個法子﹐和張盈商議了一番﹐便著手去辦。
   張問找了一個送茶的皂隷﹐到大堂給黃齊倒茶﹐卻將茶壺故意弄翻﹐潑了黃齊一身。黃齊立刻大怒﹐“來人﹐將這笨手笨腳的奴婢給我拖出去﹐往死裡打!”
   這時候張問適時出現﹐看見黃齊下半身濕答答地直滴水﹐佯裝惱怒地看著那皂隷:“是你潑的?”
   皂隷急忙叩頭道:“小的一個不小心……可不敢故意這般﹐黃公公大小不計小人過﹐饒過小的這一回吧﹐小的下次定然小心著點。”
   “你還想有下回?來人﹐將他拖下去﹐教教規矩。”張問回頭對馬捕頭做了個眼色。馬捕頭會意﹐都是縣衙裡邊的人﹐做做模樣就行了。兩個皂隷將那犯事的皂隷拖出大堂﹐不一會外邊就傳來了慘叫聲﹐多半是裝的。
   黃齊掏出手帕﹐一邊擦一邊罵。張問說道:“黃公公趕緊把衣服換了﹐這冷天﹐一會濕衣涼了恐染風寒。”
   黃齊點點頭﹐張問便命人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讓黃齊在旁邊的贊政廳裡換下。亂民沒有膽量攻衙造反﹐黃齊自然這會已鎮定了一少﹐自然不願意被男人看個赤身露體﹐少根活兒﹐便將門關上自己換衣。
   他剛剛關上門﹐正待要脫衣﹐突然下巴低下一涼﹐一個聲音低低地說道:“別動﹐怕刀刃誤傷了您。”
   黃齊大愕﹐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後邊拿著刀子對著黃齊的人﹐當然就是張盈﹐張盈低聲道:“低聲點回答問題﹐說錯了﹐就別怪刀刃不認人。”
   黃齊急忙小心說道:“您說﹐您說﹐要咱家說什麼?您手上可得小心著點。”
   張盈冷冷說道:“黃公公差人抓的那個叫張嫣的女子﹐被你送到哪裡去了?”
   黃齊忙道:“張……張嫣?咱家可沒把她怎麼樣﹐好吃好喝服侍著﹐可沒受半點委屈……您想想﹐魏公公要給當今世子殿下的人﹐咱家怎麼有半點不見待?”
   “魏公公﹐魏忠賢?世子是皇長孫?”
   是、是呀﹐魏公公見張嫣國色天香﹐是接了來給世子殿下的人﹐以後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您只管放心。”
   張盈想起張問說的那天啟皇帝的皇后﹐心下一寒﹐心道莫非眞是天意?張盈猶自懷有一絲希望﹐繼續問道:“世子和魏忠賢在哪裡?”
   “這……”
    張盈手上輕輕一動﹐黃齊感覺脖子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一股熱呼呼的血便流了出來﹐當下嚇得臉色蒼白﹐額上細汗直冒﹐忙說道:“別、別﹐說﹐咱家說……世子在紹興府﹐他老人家是微服尋訪木工巧匠﹐咱家眞的不知道這會兒住在哪裡。”
   “把嘴張開。”
   黃齊言聽計從﹐剛把嘴張開﹐一粒藥丸便被丟到了喉嚨處﹐同時那聲音道:“吞了。”黃齊不敢咳出來﹐只得吞進肚子裡。
   張盈又說道:“你想辦法把張嫣放出來﹐否則十日之後便會全身流膿而死。十日之後﹐到城隍廟來取解藥。”
   黃齊大驚﹐“咱……咱家哪裡去找世子﹐咱家哪敢問世子要人?這事兒太難辦了。”
   過了許久﹐黃齊沒聽見回答﹐又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聽得外面的侍衛喊道:“黃公﹐您換好了麼?”黃齊小心拿眼向下一瞟﹐脖子上那把刀子不知在什麼時候不見了﹐忙回頭一看﹐哪裡還有人影?
   黃齊急忙伸出手指在喉嚨裡扣弄﹐哇地一聲吐了許多污穢之物出來﹐忙蹲在地上去尋那藥丸。這時候外邊的侍衛沒聽見回答﹐便拍著門大喊:“黃公﹐黃公……”
   黃齊沒尋到藥丸﹐又在喉嚨裡扣﹐吐了許多﹐“砰!”侍衛撞門而入﹐卻見那黃齊正在地上撥弄著污穢之物﹐兩個侍衛心裡一陣惡心﹐但不敢多少說﹐只說道:“黃公恕罪﹐屬下見黃公許久不出﹐擔心黃公安危……”
   黃齊大怒﹐抬起頭來:“擔心你娘!咱家差點就被人弄死在這裡﹐剛剛你們哪裡去了?快給自家把刺客捉來﹐張問﹐把張問叫來!”
   “是﹐屬下遵命!”
   黃齊心裡著急﹐忙著嘔吐﹐卻怎麼也沒尋著那粒藥丸。過了一會﹐張問走到門口﹐跺腳道:“黃公﹐您在做什麼?來人﹐快給黃公清理。”
   “張問!縣衙裡怎會有刺客?”黃齊吼了一句﹐又開始嘔吐。
   “刺客?哪來的刺客?”張問一臉愕然道﹐回頭見兩個皂隷奔了過來﹐張問又說道:“拿掃帚抹布﹐你們空手來想拿袖子擦嗎?”
   黃齊吐了一陣﹐頹喪地坐在地上﹐想起那刺客的話﹐他心裡一陣膽寒﹐喃喃道:“完了﹐眞的完了。”
   張問故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捏著鼻子問道:“黃公﹐發生了何事?”
   黃齊一肚子憤怒、沮喪﹐打落了牙齒吞肚裡﹐什麼也說不出來﹐泄漏了世子的消息﹐還不能讓人知道是自己說的。
   張問也想起世子的事﹐剛剛張盈提了一句﹐說世子來浙江了。他也有些疑惑﹐大明皇子是不能輕易出宮﹐或者出封地的﹐朱由校怎麼就跑出來了?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3-16 0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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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ny.guys121    時間: 2014-3-16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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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17 03:34

【段二八 忠賢】
   卯時﹐要是在平時﹐這時候縣衙又該循規蹈矩地敲敲綁﹐開始點卯上班了。那些富有節奏感的音節﹐這時候只有梆點在履行著常規﹐那是巡邏監獄的衙役敲的。
   張問登上鐘樓﹐嘹望縣衙外邊的情況﹐亂民十去七八﹐還剩一群苦大仇深的百姓圍在外邊。這些人也不敢攻打縣衙﹐一則沒有兵器﹐二則他們的仇人是黃齊﹐並不想攻衙造反。百姓只要有口飯吃﹐一般不會造反﹐這上虞縣地處江南﹐經濟發達﹐大部份人吃飯還是不成問題的。
   鐘樓下熬了一夜的衙役官兵﹐因為沒有動靜﹐有的已經歪靠在牆上睡著了﹐醒著的人發現鐘樓上的知縣﹐忙叫醒旁邊睡覺的人。張問對下邊喊道:“列陣點兵﹐隨本官出去捉拿亂賊!”
   眾人依令各帶兵器﹐在大門院落裡排成陣仗。張問取了長劍﹐走出鐘樓﹐馬夫牽馬過來﹐張問爬上馬來﹐對眾人說道:“朗朗乾坤之下﹐豈容賊子作亂?開門!”
   衙役抬著沉重的木方取下﹐緩緩打開大門﹐門外是蕭薔﹐張問策馬出門﹐眾衙役急忙跟上﹐繞過蕭薔﹐外面成群的是百姓。百姓見湧出大批官兵衙役﹐都十分驚慌﹐不知所措。
   弓手背靠蕭薔﹐排成隊列﹐張弓搭箭﹐對准了百姓。馬隊從內衝出大門﹐馬嘶不斷﹐刀鞘在身上撞得叮噹直響。
   終於百姓人群中有人回過味來﹐意識到了危險﹐一個人驚呼一聲﹐轉身便跑﹐立刻帶來了連動效應﹐人群混亂起來。弓手看見這麼多人在擁擠﹐也慌了﹐唰唰便放了箭﹐前邊的人被射傷幾個人﹐更增加恐慌﹐眼看官兵要殺年﹐大伙爭相逃跑。
   “不要放箭!”張問忙大吼一聲。
   快手馬隊見是一盤散沙﹐膽量大增﹐張問一聲令下﹐快手衝將上去﹐衙役拿著枷鎖鏈條繩子﹐上去捉人。張問拍馬上前﹐帶領馬隊來回衝擊﹐亂民如無頭的蒼蠅一般亂跑。
   不出半個時辰﹐縣衙前面聚眾鬧事的人皆被驅散﹐只捉了數人頂罪。民變之後﹐須得殺人以儆效尤﹐這幾個人﹐鐵定是替罪羊﹐不過事先得申報上去﹐明朝的死刑需要復核﹐實行會審、園審、和朝審制度。
   英宗鑒於“人命至重﹐死者不可復生”﹐因此下令自天順三年為始﹐每至霜降後﹐但有該決重囚﹐著三法司奏請會多官人等﹐從實審錄﹐庶不冤枉﹐永為實例。另依據大明律﹐死刑執行最後都要報請皇帝裁決……這些都是過場﹐哄老百姓的﹐不過在明朝被明正典刑有點麻煩是眞的。
   黃齊聽說亂民已被驅散﹐這時候才從縣衙裡走出來﹐見著被押進來的人﹐走上來便拳腳相向﹐破口大罵。
   “你們這些刁民﹐眼裡還有王法嗎?聚眾造反﹐誅滅九族!給咱家跪下!”黃齊抓住一人的頭髮﹐對著那人的臉嘴就是一頓拳頭﹐打得慘叫不已﹐滿臉是血。
   黃齊指著那些人﹐對張問說道:“張大人﹐給咱家用重刑!往死裡打﹐看他們有幾條狗命﹐哼哼﹐和咱家橫!”
   張問不動聲色﹐對皂隷說道:“押入大牢。”
   “先給我打!“黃齊氣急敗壞地吼道﹐這時候他左右只有兩個人﹐幾乎成了光杆。張問懶得鳥他﹐心道昨晚要不是沈家的人干涉﹐老子才懶得管你的死活。
   亂民雖然散去﹐黃齊的情況卻不如剛來那會樂觀﹐爪牙幫凶死散精熸﹐又激起了民變﹐在上虞縣威望掃地﹐臭名遠揚﹐再想辦什麼事恐怕很難﹐黃齊牽掛著昨晚被人下的毒﹐心煩意亂﹐準備收拾東西走人。
   這個局到現在﹐張問是看明白﹐最後的贏家還是沈家﹐或者說是江南地主﹐平民、稅使﹐郅頭來什麼都沒賺著﹐黃齊到頭來一両銀子沒撈著﹐背了一身血債﹐都得記他頭上﹐囂張頂什麼用﹐還不是傻叉。
   張問坐於簽押房中﹐一邊寫安民告示﹐一邊尋思著張盈(笛姑)審出的消息。皇長孫朱由校怎麼到浙江來了?按理太子是鐵定要繼位的﹐朱由校是太子的長子﹐不在京師等著做太子﹐等著坐龍椅﹐何必冒風險到浙江來﹐再說他出得來嗎?
   難道他眞的是《大明日記》上寫的那樣﹐是個不識字的木匠建築工?這個也有可能﹐萬歷皇帝只顧著玩女人﹐太子身體不太好﹐又是個宮女的兒子﹐就算貴為太子﹐日子也不鬆活。於是朱由校是個昏主也有可能﹐可是他是怎麼出來的?
   張問心裡尋思著﹐皇帝怠政﹐可並不傻﹐什麼事兒皇上心裡都清楚﹐那麼朱由校不會是皇上派下來的吧?張問想到這裡身上一寒。
   正在這時﹐黃齊的侍衛走到門口說﹐稅使有請。張問既不耐煩﹐左右一想﹐反正黃齊都要走了﹐犯不著在小事上和他過意不去﹐這種胸無點墨的人﹐不計較大事﹐專計小事。
   張問走進贊政廳﹐見裡邊多了個人﹐正欲問皂隷﹐這人是怎麼進來的﹐但見那人四十來歲﹐嘴上無毛﹐張問心裡一咯噔﹐心道不會是上邊來的太監吧?
   張問遂屏退左右。黃齊點頭哈腰地喊那中年太監:“乾爹……”回頭看了一眼張問﹐挺了挺腰板﹐厲聲道﹐“張問﹐見了魏公公還不施禮?”
   魏公公﹐魏忠賢?張問以前壓根不知道魏忠賢這麼個太監﹐因為得了那本日記﹐上邊對魏忠賢寫了許多﹐才打聽到確實有這麼個太監。魏忠賢是皇長孫身邊的人﹐卻是個不大不小的角色﹐至少現在沒大的能耐。
   “下官見過魏公公。”張問作揖道。
   魏忠賢長得身材高大﹐馬臉、濃眉、大眼。大嘴﹐仰起個翻白眼﹐對張問不理不睬﹐讓張問一直這麼拱著手。張問心道魏忠賢這麼個德行﹐怎麼也看不出來是多有城府的主﹐是如何像日記上說的那樣﹐鬥過手段老辣的東林黨的?或者是因為皇長孫不是個簡單的主?
   除了宮裡的人﹐誰也沒見過世子朱由校﹐張問也無從得知﹐誰是高人。不過如果日記上不是瞎編亂造的話﹐他們一幫子裡肯定有個很厲害的人﹐不然沒法和東林黨玩。黃齊在上虞縣﹐還拿著聖旨﹐不也被玩弄於鼓掌之間?
   黃齊狗仗人勢呵斥了張問﹐轉身和魏忠賢說話時﹐立刻變成了一條搖著尾巴的狗﹐小心將茶杯放到魏忠贀的手裡﹐滿臉奉承的笑意﹐“乾爹﹐您喝口茶。”
   黃齊轉頭神色一變﹐哼哼兩聲:“張問﹐你們這幫人阻撓稅使﹐乾爹今兒來了﹐看你們還能得瑟幾日!”
   張問苦臉道:“稅使可別忘了﹐昨晚上下官身邊只有二百人﹐可是冒著生死危險﹐衝進亂民之中﹐將稅使救出來﹐您可不能翻臉不認人啊。這民變也是稅使身邊的人搗鼓出來的﹐當即要是稅使交出疑犯﹐怎麼會有昨晚的事?”
   黃齊急道:“張問!別以為咱家不知道﹐乾爹說了﹐就是你們給咱家下的套……”
   “咳咳……”魏忠賢咳嗽了兩聲﹐黃齊急忙給他捶背﹐口裡念叨道:“乾爹﹐您這身子可是精貴﹐得小心將息著﹐乾爹﹐兒子給您捏捏。”
   魏忠賢這才放下茶杯說了一句話:“黃齊﹐你們先出去﹐咱家有話要和張大人單獨說。”
   “是、是……”黃齊回頭瞪了張問一眼﹐“老實點回話﹐放聰明些!”
   黃齊出去之後﹐張問立於一旁﹐因為心裡想著魏忠賢以後要得志﹐張問不敢輕易得罪了他﹐盡量低調應對。
   魏忠賢閉著眼睛﹐張問啊了一聲﹐然後不緊不慢地從袖子裡摸出一塊手帕來﹐在無毛的嘴上輕輕揩著。這些皇宮裡混慣的太監﹐出來和人交總是有些共同的處事套路﹐先幹點瑣碎的事﹐讓人摸不著頭腦﹐造成對方心理緊張。
   不過這招對張問一點效果都沒有﹐做京官那時又不是沒見過太監。
   過了半天﹐魏忠賢的眼睛眯出一道縫兒出來﹐看著張問低聲道:“咱家要你把黃齊做了﹐能辦到嗎?”
   張問吃了一驚﹐這廝開口就語出驚人﹐把黃齊做了?就是殺掉?
   魏忠賢只是說了一句話﹐又把眼睛閉上了﹐喉嚨裡隆隆悶響﹐像是有痰卡在裡邊一樣﹐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
   只讓張問自個在那尋思。張問倒是很快想到明白了他們為什麼要把黃齊弄死在上虞縣。
   民變發生後﹐定然有言官上書彈劾﹐皇帝不理也沒關係﹐造成輿論﹐連皇帝一塊罵。萬歷皇帝聽了心裡肯定不好受﹐他也下不起狠心大殺文官。稅使又要臭一回﹐東林為民請命﹐政治聲望再次提升。
   這時候如果黃齊死在了上虞縣﹐那民變的事﹐就有人頂罪了﹐對世人有了交代。讓黃齊頂罪﹐又不能讓他獲罪而死﹐否則等於向浙江的利益集團認輸﹐所以要讓黃齊死得不明不白。怎麼死的﹐太監那邊還可以做文章﹐東林要罵﹐就沒那麼理直氣壯了。
    張問尋思了許久﹐只有一個疑問﹐便說道:“下官想明白了﹐可魏公公為什麼要下官動手?”
   這種事﹐稅廠大可以自己陰著幹﹐沒必要讓張問知道。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19 02:33

【段二十九 鬼火】
   張問不明白要弄死黃齊這樣的密事﹐為什麼要找自己去幹。按理張問不過是個局外人﹐魏忠賢讓張問慘和什麼?
   魏忠賢沒有回答﹐閉著眼睛﹐喉嚨咕咕直響在那裝“逼”顯得自己高深莫測﹐也就是讓張問自個去猜。張問想了半又﹐始終沒搞明白。難道魏忠賢他們缺人﹐要拉自己入伙?可這也太輕率了吧﹐之前他們完全就不認識。
   這時魏忠誠的眼睛眯開一條縫兒﹐見張問還立在書案旁冥思苦想﹐魏忠賢便悶聲悶氣的不太清楚的鼻音說道:“咱家覺得你也猜不出來﹐這事兒你慢慢想。不過咱家給你說的那件事﹐張大人﹐你可想好了﹐願意去辦麼?”
  那件事﹐就是搞死黃齊的事。張問當即沉住氣在腦中飛快地權衡。要說就眼前的狀況﹐張問當然不能殺黃齊﹐因為沈家的意思是不能讓黃齊死了﹐無疑這時候張問還沒有實力和沈家﹐乃至後面的利益集團叫板。
   但是從長遠來講﹐張問意識到這是鋪子的好時機﹐因為這魏忠贀以後是可能大紅大紫的﹐正好借他之手對付仇人。
   利弊不好權衡﹐這個時候﹐張問猛地想起張盈給蕭齊下的毒﹐心下頓時一亮﹐不過這樣有點對不住張盈就是了﹐略一細想﹐已想到了完全之策。
   張問便不再猶豫﹐當即說道:“說實話﹐下官沒想明白緣由﹐但是下官久仰魏公公大名﹐魏公公交代的事﹐下官不敢不從。”
   “哦?”魏忠賢大喜﹐顧不得裝深沉﹐半眯的眼睛居然大睜開了﹐面帶笑意﹐“你倒是個識時務的人。”
   魏忠賢這時候還是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太監而已﹐地方上的文官有誰這麼對他說過話﹐有誰把他拍得這麼舒服?也不由得他十分舒坦喜悅了。
   這時候張問將魏忠賢的表情看在眼裡﹐心道這麼一句好聽的話就動容了?張問總覺這魏忠賢不是有多大能耐的主﹐可又不敢完確定﹐誰知道這太監是不是裝的?但裝的可能性不大﹐世上什麼事總得有個原因不是﹐魏忠賢犯不著裝孫子啊。
   張問低聲道:“下官準備用毒﹐只不要黃稅使中毒﹐九日之內定會毒發身亡。不過這種毒有獨門解藥﹐那江湖世家的人常在上虞城隍廟出現﹐替人消災受人錢財﹐如果魏公公見到黃稅使去城隍廟﹐那定是因為他知道了此毒﹐去尋解藥的。魏公公只要派人暗中跟著﹐那江湖人怕惹上麻煩﹐便不會現身﹐黃稅使必死無疑。”
   魏忠賢那用墨筆畫得溜長的眉毛一動﹐笑道:“此法甚妙﹐九日暴斃﹐不作痕跡。”
   事情交代清楚﹐魏忠賢便帶著侍衛離開縣衙。黃齊想跟著一塊走﹐可人家不願意跟他一起。
   魏忠賢等人身著普通衣服﹐混進路人中﹐轉悠了一會﹐沒發現有人跟蹤﹐才取道去一家客棧。身邊的另一個太監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乾爹﹐您說那麼張問能把事兒辦成麼?”
   “哼哼。”魏忠賢半眯著眼睛說道:“你沒瞧著他對咱家的敬畏﹐他還有膽子忽悠咱家不成?”
   “兒子總覺得這事哪裡不太對勁……”
   魏忠賢一臉不快道:“你知道個屁﹐黃齊是皇帝派下來的人﹐咱們得留條後路不是﹐誰見著咱家去過縣衙了?黃齊一個快死的人﹐他還能說出來不成?”
   那太監急忙道:“乾爹說得是。”太監嘴上這麼說﹐可心裡還是覺得讓這個不熟悉人知道了密事不是很妥當。
   幾個人進了客棧﹐走到樓上的房門口。三三兩兩有幾個人在四周走動﹐那幾個人見了魏忠賢﹐拱手行了一禮﹐魏忠賢沒有管他們﹐直接走到房門口敲門。
   一個同樣喬裝打扮的太監給魏忠賢看了房門﹐魏忠賢走進去﹐反手關上房門﹐納頭便拜:“世子殿下交代奴婢的事﹐奴婢已經辦好了。
   北面的暖閣﹐有一塊帘布遮著﹐裡面坐著的人﹐自然就是世子朱由校。朱由校還是個少年﹐皮膚白淨﹐可就是臉色蒼白了點﹐毫無血色。可見他的身體不是很好﹐縱觀朱氏血脈﹐中後期以後沒有幾個長命的皇帝﹐恐怕是有遺傳疾病。
   朱由校正拿著一本書在那裡看﹐聽罷魏忠賢的話﹐便放下了書本。這本該死的書﹐很多字朱由校都不認識﹐只怪那撫養自己的李選侍﹐小時候不讓他讀書。
   朱由校面色沉靜﹐表情和他的年齡十分不符﹐只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
   雖然朱由校在帘後面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可魏忠賢身體伏得很低﹐絲毫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說道:“奴婢在外邊侍候著。”
   朱由校揉了揉太陽穴﹐又說道:“魏忠賢﹐你進來﹐還有一件事要差你去辦。”
   “是。”魏忠賢急忙從地上爬起來﹐那眼睛早不半眯著了﹐睜得老大。他的身子弓著﹐像女人一般邁著小碎步﹐生怕弄出一點聲音來﹐走到帘子面前﹐輕輕撩起﹐剛走進去﹐便急忙伏倒聽令。”
   這時候縣衙簽押房裡的張問﹐看著窗外的天邊﹐猶自冥思苦想。太陽已經下山﹐天邊泛著血紅的顏色﹐觸目驚心。
   待酉時敲鐘畫面﹐案結一天的事務後﹐張問邁著大小不一的步子向內宅﹐險些裝著了長廊裡的柱子。他在想世子的事﹐既然魏忠賢也到上虞縣了﹐恐怕世子也到了。張問不需要知道世子具體在哪裡﹐知道也沒有用﹐他想知道世子想做什麼。
   剛走到內宅門口﹐張問突然抬起頭來﹐旁邊的皂隷忙躬身立於一旁。張問回頭道:“高升﹐你馬上去叫曹安到內衙來。”
   不一會管家曹安走進內衙﹐院子裡沒有其他人﹐張問低聲說道:“趁著城門沒關﹐咱們出城一趟。我左右沒有信得過的人﹐就我們兩人﹐你去準備晚上用的東西。”
   曹安也不問緣由﹐只管按照張問的意思去辦。二人出得城來﹐走了一陣﹐天色漸漸昏暗﹐夜幕拉開了。走到上城廂時﹐月亮己從東邊升起﹐因時值冬月二十三﹐正好是下玄月。
   周圍黑漆漆的﹐曹安點了火把﹐才勉強看得見路。這鄉裡比不得城裡﹐這時城裡應該仍然燈火輝煌﹐城門外的地方﹐卻黑成一片﹐只有那村落裡隱隱的微弱燈光﹐若隱若現﹐如鬼火一般。
   走到上城廂陳家莊的時候﹐張問叫曹安熄了火把。這陳家莊﹐就是妻女被奸淫那陳生員住的地方。張問低聲問道:“陳家的墳地﹐可在村外?”
   曹安道:“幾天前陳員生下葬妻女﹐老奴已探過了﹐就在村西邊……墳地旁邊有間土地廟﹐尋到那廟就成。”
   二人站了一會﹐待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才小心循著那白晃晃的小路前行﹐在月光下﹐倒也看得清楚。走了一陣﹐果然見到了曹安所說的那廟子﹐黑憧憧的一個影子。天上泛白﹐地上黑漆﹐那些墳墓隆起的黑影﹐看起來陰慘慘的﹐十分可怖。
   冬月的天﹐風冷﹐讓人覺得像是陰風一樣﹐連曹安一大把歲數了都嚇得臉色慘白﹐緊緊跟著張問。張問卻面不改色﹐看著那廟子的陰影。
   這時候突然墳地裡閃出一朵火光來﹐曹安嚇了一大跳﹐張問急忙回頭盯著他﹐曹安才大張著嘴沒叫出聲來。張問皺眉低聲道:“你要是害怕﹐在這裡等著。”
   曹安顧不得主僕之分﹐急忙拉住張問的衣服﹐低聲道:“老奴還是跟著少爺一塊去。”
   張問弓著身體﹐小心向著那朵火光靠了過去﹐曹安也依樣弓身跟著後面﹐張問回頭沉聲說道:“小心著點﹐別弄出動靜來。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待靠近之後﹐聽見有人聲﹐曹安才安心了許多。張問慢慢潛到一個長滿枯草的土墳後邊﹐悄悄向那火光之處看去。
   那火光是一支蠟燭而已。旁邊站著三四個人﹐張問細看之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不是魏忠賢是誰?
   那幾個人已經將墳挖開﹐露出了棺材蓋子。魏忠賢低聲道:“你們兩個﹐給咱家打開!你﹐看著點周圍。”
   兩個太監拿出早已備好的香﹐戰戰兢地在蠟燭上點了﹐插在棺材面前﹐拜了幾拜﹐念念叨叨一陣﹐又拿著錢紙點了﹐這才拿著鐵鍬去撬棺材蓋。
   “咔……嘣”一聲輕響﹐那棺材蓋被撬開了。這時突然一陣陰風吹來﹐蠟燭晃了幾晃滅了﹐“啊!”地一聲﹐那幾個太監嚇得叫出聲來。
   這邊土墳枯草後面的張問急忙捂住了曹安的嘴。
   片刻之後﹐只聽得“呼呼”有人用嘴吹著火折子﹐火光又亮了起來﹐那人把火折子靠到蠟燭旁邊點燃。魏忠賢這才驚魂未定地說道:“叫個鳥蛋!不過就是一陣風。把棺材打開!”
   太監們這才忙乎著弄開了棺材蓋﹐魏忠賢又說道:“王和貴﹐你不是在敬事房幹過麼﹐去查驗女娃的屍身﹐身子破過沒有﹐是什麼狀況。”
   旁邊的太監結巴道:“咱……咱家就是端過兩天牌子﹐啥也不會……”
   “放屁!那次皇爺臨幸呂選侍﹐你去給她洗下身﹐不是鄭貴妃叫你幹的?別以為咱家不知道!你啥也不會?”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0 06:35

【段三十 意外】
   黑燈瞎火的墓地裡﹐幾個太監正在褻瀆屍體。他們是奉了世子朱由校的命令來的﹐目的就是要檢查屍體。
   黃齊一到上虞﹐就是從其爪牙涉嫌奸殺陳生員妻女開始﹐極大限度地激起眾怒﹐然後順理成章地民變﹐被圍攻……將來還要被彈劾。不僅黃齊一個人被彈劾﹐整個浙江的稅使都要受到滿朝、甚至全國輿論的譴責。
   朱由校懷疑這是一個設計好的局﹐所以他想從事情最開始弄明白﹐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局。
   而躲在枯草裡的張問﹐也猜到了朱由校的人會從陳生員妻女的死因入手﹐只是張問不敢斷定是誰看破的玄機﹐總之他們那幫子人裡會有人能看破。張問來這裡看他們挖墳﹐就是在證實自己的猜測﹐想盡量了解朱由校來上虞的原因﹐是不是皇上派下來了解江南局勢的。皇帝一直就對東林的言官十分不爽﹐肯定想掌握盡量多的信息﹐參悟這個大帝國的玄玄。
   不過張問是指望不上萬歷皇帝了﹐他越來越覺得那本《大明日記》不像故弄玄虛﹐按照上面說的﹐萬歷還剩兩年多的壽命﹐又年老多病﹐恐怕沒有時間了。帝國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僅僅是皇帝怠政嗎?萬歷還沒完全弄明白﹐更沒時間去解決。
   墳地裡的太監王和貴﹐就是在敬事房幹過的那傢伙﹐對旁邊的人說道:“把她的裙褲脫下來。”
   魏忠賢見旁邊的太監站著不動﹐低聲道:“怎麼?回去要你們幾個學學規矩?”
   太監們聽罷只得在地上對著棺材磕了幾個頭﹐才壯起膽子去拖那屍體的褲子。正值冬月﹐這屍體埋了幾日﹐還沒有腐爛﹐可兩條光腿眞是慘白嚇人。王和貴叫太監們將屍體抬了出來﹐又說道:“把腿給我分開了。”
   屍體僵硬得像木頭一般﹐太監們費了許多勁才將腿掰開﹐一放手﹐腿又像彈簧一般合攏了﹐太監只得一人按一條腿。王和貴一手拿著蠟燭靠近屍體的兩腿之間﹐一手用手指去分開冰冷的慘白肉片﹐還是且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只有恥骨上有一小撮淺毛﹐很容易就能檢查是否有被傷害過的痕跡。
   王和貴搗騰了一會﹐回頭說道:“還是雛兒﹐沒被男人動過。”
   魏忠賢道:“你看仔細了?沒有差錯?”
   王和貴道:“咱家在敬事房的時候﹐宮裡剛進來的秀女﹐咱家也幹過查驗的活兒﹐不會弄錯。”
   “得了﹐把人埋好就走。”
   兩個太監將屍體抬進棺材﹐恐慌之下竟讓屍體趴著﹐誰也不願意去翻過來﹐褲子也沒人幫屍體穿﹐直接丟進棺材﹐草草蓋上棺材蓋了事﹐然後拿著鐵鏟準備蓋上。
   張問從土墳上下來﹐對曹安說道:“沒咱們的事了﹐走人。”話剛落地﹐猛地聽見周圍有嘈雜聲﹐張問抬眼望遠處時﹐見周圍亮起了點點火把﹐心下咯噔一聲﹐頓覺不妙。
   挖墳蓋土的太監也感覺到了狀況﹐只聽得魏忠賢的聲音道:“不好﹐來人了﹐快鏟幾鏟子土﹐趕緊走人!”
   張問想起這墓地周圍是稻田﹐裡邊有水﹐只有幾條田埂小路通行﹐這四面的人圍過來﹐往哪裡跑?從稻田裡走﹐腿腳陷在軟泥裡走路﹐不被抓個正著才怪。
   那群打著火把來捉人的﹐不是沈家指使的﹐還有誰?只有沈家能從張盈口裡知道世子和宮裡的人來上虞了﹐也只有沈家有可能猜透這中間的玄機﹐想到上城廂陳生員家的墳地!
   張問背心裡頓時冰濕一片﹐千算萬算﹐怎麼把沈家給漏了?這回可好﹐被人堵個現成﹐和太監們一起被捉住!
   墳地裡的陰冷之氣﹐讓張問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沈家會不會懷疑自己和太監們勾結了?這個當然是最有可能的﹐就算長了一萬張嘴﹐事實就擺在這裡﹐你一個知縣事跑到墳地裡來做什麼?就算解釋說來打探太監們的﹐得要人家信不是。就算沈家覺得這種可能﹐可張問能悟透此中玄機﹐還懷疑殺害陳員生妻女的人是個陰謀﹐也證明張問是極度危險的人物﹐聯繫以前裝傻﹐其城府定然讓沈家不寒而慄﹐如果讓李氏知道了﹐張問還有活路麼?
   一個人力量終究有限﹐空著手和既得利益者一大幫人作對﹐能有什麼好下場。就連皇帝代表著天命﹐不也是幾十年都束手無策?任何政策﹐只要和利益既得者的立場不符﹐靠誰去施行?
   絕望籠罩在張問的心頭﹐想想自己寒窗苦讀﹐隱忍那麼久﹐做了那麼多事﹐費了那麼多心機﹐今朝毀於一旦!他的心底冰冷﹐就像寫書的人﹐寫了半輩子﹐有一天發現稿子被人丟火裡當柴燒了一般有快感。
   曹安低聲道:“少爺﹐是什麼人?”
   張問一怔﹐眼睛裡閃出冷光﹐他不能這麼坐以待斃﹐就算沒有希望﹐也要孤注一擲負隅頑抗。張問見魏忠賢等太監向東走﹐便帶著曹安向西沿著路走。
   火光越來越亮﹐圍過來的人越來越近了。張問心亂如麻﹐只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到這個時候﹐除非長了翅膀﹐還能有什麼法子。很快打火把的人就發現了張問和曹安﹐一個人大喊道:“站住!幹什麼的?”
   張問道:“趕路﹐城門關了﹐正想尋地方借宿。”
   “先抓起來再說!”他們也不管你什麼理裡﹐更不會腦殘到憑幾句借口就把圍著的人放了。
   “你們幹什麼的?”張問喊著﹐但沒人鳥他﹐一群人拿繩子將他和曹安綁了個結實﹐然後押去村莊﹐其他人繼續合圍﹐力求一網抓盡。
   張問和曹安被人關進陳家莊的一間屋子﹐門口有人看守。張問在裡邊尋思著﹐要是一會魏忠賢等人被送進來﹐兩廂一看﹐認出自己﹐又多了一方人防範惦記自己了﹐就是宮裡的人。
   張問覺得這次眞是栽了個徹底﹐就一個小小疏漏﹐敗得是一塌糊塗。情況危在旦夕﹐前無去路﹐死路就在眼前﹐就差捅破一張窗紙。
   他左思右想﹐抓自己的人就是沈家指使的﹐裡面肯定有沈家的人﹐要蒙過沈氏一關﹐是絕無可能的﹐但是不讓魏忠賢知道﹐這會兒子還有辦法。
   張問想罷對門口的人說道:“門外的兄臺﹐您能不能幫忙叫本村生員陳淮來一趟?”
   看守的人不耐煩道:“等著﹐急什麼?”
   張問記得身上有錠銀子﹐便說道:“我又跑不了﹐就是想找個熟人問問事兒﹐我身體上有錠十両的銀子﹐你們要是幫個小忙﹐就權作給兄台的茶錢。”
   十両銀子可以買幾千斤米﹐相當於田農家一年的收入了﹐那兩個人聽罷打開窗戶﹐見張問和曹安被結實地綁著﹐便打開房門﹐在張問身上摸了一陣﹐果然從腰袋裡摸出了一錠銀子﹐頓時面露喜色。
   “咱也是上虞縣的人﹐山不轉水轉﹐鄉裡鄉親的﹐咱又不會跑了﹐兄臺能否幫個小忙?”
   那兩個人對望一眼﹐張問說的沒錯﹐都是同鄉人﹐何必做得絕了﹐一個人便說道:“等著。我也叫陳相公﹐三哥﹐你先看著。”
   兩人走出房門﹐復將門鎖住﹐留了一個看守。過了一會﹐門嘠吱一聲引開了﹐陳淮走了進來﹐一眼就認出了張問。
   張問見他進來﹐第一句話便說道:“你先別見禮﹐這時不太方便。”
   陳淮怔了一怔﹐不明所以﹐但不敢違抗知縣的意思﹐只急忙上來給張問鬆綁。那兩個看守的人急道:“陳相公﹐這人可不能放。”
   陳淮回頭道:“你們抓錯了!大……他是我的朋友﹐怎會去挖陳家的祖墳?”
   那兩個人走了進來﹐陳相公﹐您眞不能放﹐什麼事得等會兒問明白了再說﹐大伙都是講道理的人﹐要眞是陳相公的朋友﹐恰好路過這裡﹐還能冤枉他不成﹐再等一會就好。”
   張問道:“陳淮﹐你別急﹐這位兄臺說的不無道理……這樣﹐你們到外邊等等﹐我和陳淮說兩句話﹐總可以吧?”
   “有什麼話不能這樣說?陳相公﹐您可別急著鬆綁﹐一會要是出了差錯﹐小的們沒法交差。”
   “你過來。”張問對陳淮遞了個眼色。陳淮忙附耳過來﹐張問耳語道:“挖墳的是太監﹐本官得了消息﹐才來收集證據﹐不料被這幫人一起給捉了。這會兒要是泄漏了身份﹐諸事不利﹐你可明白?是誰給你們透露的消息?”
   陳淮道:“我也不知﹐來了許多人﹐有個姓王的說﹐有人要挖陳家的祖墳﹐村裡人憤怒之下就跟著那些人去圍捉﹐不料把您一起抓了。”
   張問在陳淮耳邊低聲道:“我袖袋裡有印信﹐你速速拿去找那姓王的﹐叫他來見我。”
   陳淮自然沒處明白這件事的內情﹐還眞以為是太監報復﹐來挖陳家的祖墳的。這種時候﹐大伙當然要依靠上虞父母官﹐一同對付太監﹐所以陳淮不敢怠慢﹐按著張問的意思﹐急沖沖地走出房門﹐去找人去了。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3-20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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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1 01:01

【段三十一 孤膽】
   張問被關在陳家莊的一間屋子裡﹐尋來了生員陳淮﹐拿了知縣的印信去找那沈家派來的人。過了一會﹐門外就有人說話了﹐是那兩個看門的在招呼寒暄﹐大概是管事的人來了。
   那管事的並不進屋﹐只隔著門揚聲道:“得罪了﹐這是個誤會。”又對看門的說道:“把門打開鬆綁﹐將裡邊的人放了。”
   不一會﹐看門的兩個人就開了門﹐進來給張問和曹安鬆綁﹐一邊熱乎地說道:“您二位別住心裡去﹐咱們也是為別人辦差﹐哥倆給二位陪個不是。”
   張問向門外看去﹐那管事的人已經走了﹐門外鬧嚷嚷的﹐盡是些村民。沈家的人既然知道了張問在這裡﹐也用不著再關著張問﹐倒也做得爽快﹐直接就放了。不過這件事沈雲山或者沈碧瑤肯定很快就會知道。
   張問陰著臉﹐一肚子絕望走出房門﹐看了一眼旁邊的陳淮﹐陳淮忙將印信塞回張問的手裡﹐“那姓王的叫學生……還給您。”
   曹安靠近陳淮低聲道:“口風把嚴實點。”
   這時候村口鬧哄哄一片﹐魏忠賢等人已被綁了進來﹐張問忙走到屋檐下的影裡﹐調頭從另一邊走。
   “這幾個人挖的是陳相公亡女的墳﹐土還沒蓋好!”
   “喪盡天良﹐短陽壽的……”
   “還是盡快送官府!”
   “先揍一頓再說﹐鄉親們﹐往死裡打!天殺的!”
   村子裡火把密集﹐亮如白晝﹐黑煙燻的許多人花黑一張臉﹐加上臉上的怒氣﹐個個看起來都凶神惡煞。群情激憤的村民圍了上來﹐立刻拳腳相向﹐魏忠賢等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大聲慘叫。
   魏忠賢早顧不得裝深沉﹐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刁民﹐眼裡還有王法嗎?咱家要滅你們全村!”
   村民中有人聽出了意思﹐又加上魏忠賢那尖聲尖氣的聲音﹐就有人喊道:“是太監﹐這幾個人是太監!”
   這鄉裡的村民腦子裡哪有太監的厲害印象?也管不得許多﹐繼續毆打。幾個太監上身綁著繩子﹐雙臂動不了﹐就像一根根人棍﹐在地上滾來滾去﹐被人像踢球一般踹﹐一身都是泥土﹐頭髮散亂鼻青臉腫不成人形。
   有人乾脆將太監們的裙褲脫了下來﹐肆無忌憚地嘲笑﹐“沒卵子的﹐死太監!”
   魏忠賢滿臉通紅﹐怒到了極點﹐躺在地上嘶聲大罵﹐立刻有人在他的胯間狠狠踩了一腳﹐“啊……呀……”魏忠賢的痛聲驚得村裡的雞都“喔喔咯!喔喔咯……”地亂叫。
   揍了半天﹐幾個太監都是一身傷痕累累﹐被人綁在樹上﹐只等天一亮就由鄉老帶人送往官府。
   天亮後城門剛一打開﹐張問和曹安倒是搶在了前邊進城。早上開門這會﹐住在城外的小攤小販﹐還有一些城廂的菜農趕著進城賣早市﹐人非常多﹐張問曹安混在人裡就進城去了。
   張問回到縣衙﹐感覺末日已近﹐逃無可逃﹐得先安排身後事。這時候張問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心裡一點也不害怕。也許那顆心早都麻木了﹐有的﹐只有不甘心。
   他進屋就把床搬開﹐去取藏著的銀票﹐有一萬多両的巨款。上回收繳上虞縣客棧王四家的“贓款”﹐大部分都進了張問的腰包。
   吳氏見張問一回來就翻騰﹐走到門口問道:“大郎﹐你找什麼東西?”
   張問站起身來﹐手上已多了一叠銀票﹐塞到吳氏的手裡﹐說道:“錢﹐一萬六千両﹐後娘收著﹐以後的日子﹐您可能得指望這些銀子了。”
   吳氏看著手裡的銀票﹐聽張問話裡不對勁﹐愣愣道:“大郎﹐發生了什麼事?”
   張問尋了把椅子坐下﹐端起案上已經涼了的茶灌了一口﹐“這事說來話長﹐總之﹐這次我恐怕沒多少時日了……後娘不用問﹐我自己的事還能不明白?”
   張問從來不開玩笑﹐吳氏聽罷眼淚就忍不住吧嗒只掉。張問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無論從哪方面說﹐我絕不是什麼好人﹐本來活在這世間﹐也就是想給小綰討回一個公道﹐唉……”他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人算終不如天算……誰人又能盡窺天機?”
   吳氏撲倒在地上﹐痛哭失聲﹐抱住張問的腿不住搖晃:“求你別說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能不死﹐我自然不願意死。”張問冷冷地看著案上擱著的長劍﹐心道如果自己有張盈的身手﹐起碼能去拼一回命。
   吳氏軟在地上﹐將張問的長袍下擺哭了個盡濕﹐張問也不管﹐讓她自個哭個夠去﹐他猶自低著頭沉思著:他娘的﹐老子還能坐著等他們來殺?
   張問已準備孤注一擲﹐先想個法﹐看能打動張盈幫忙不;如果不能﹐就自己動手﹐潛回京師﹐藏於鬧市﹐尋機拼命。專諸刺王僚﹐聶政刺韓傀、要離刺慶忌﹐這些刺客都是士人﹐能有多強的武功?男人得靠膽子!伏屍二人﹐流血五步!
   不過這種幹法張問已經試過了﹐沒有什麼成功的機會﹐可老子堂堂進士﹐要死也要死出個樣子出來。
   張問低頭見吳氏身體發顫﹐一臉淚水﹐便掏出手帕遞給她﹐“您別哭了﹐帶著銀子回老家去﹐起碼有個戶籍。找個靠得住的人嫁了﹐守節沒什麼意思﹐貞節牌坊不過就是一道門﹐而且不定能得到。銀子您私下留一份壓箱底﹐以備無患﹐這世道什麼都不親﹐只有銀子最親。”
   “不!如果大郎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吳氏不依不撓。張問也不理她﹐對著門外喊曹安。
   曹安進來後﹐張問交代道:“曹安﹐你侍候了我張家兩代人﹐我沒什麼留給你﹐京師那院子﹐你留著養老吧。”
   “少爺……”曹安動容地跪倒在地上。
   “起來﹐跪著幹啥?那是你應得的﹐我還覺得給你的東西薄了﹐要是還剩幾畝地也好。”
   曹安不知道說什麼好﹐拿著袖子抹著眼淚。張問繼續說道:“還得交代你最後為我辦兩件事﹐第一件﹐把我後娘送回老家安頓好;第二件﹐我要是死了﹐如果能收得著屍身﹐就燒了﹐把骨灰灑張家後院那口枯井裡。”
   “我不去!”吳氏騰地站了起來﹐突然見著案上劍﹐伸手進拔了出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就是和大郎好怎麼了﹐曹安﹐把我和大郎燒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說罷便要抹脖子﹐張問伸手抓住劍鋒﹐一股鮮血頓時從劍身上滑落。
   張問冷冷道:“您急什麼?這時候死了﹐不是給我徒添麻煩?把銀票拿來?!”
   吳氏見張問受傷﹐急忙丟下劍﹐心疼地按住他的傷口﹐聽見張問的話﹐她便毫不猶豫地把一萬多両銀子放到了案桌上。
   張問笑了笑﹐看來這後娘還眞是個死心眼的人。銀子這東西俗氣﹐充滿銅臭﹐可再親的人﹐談到錢﹐說不定不親了﹐用銀子看人﹐一看一個准。
   “曹安﹐銀票歸你了﹐她用不著。”
   吳氏為張問包好傷口﹐張問也不多說﹐換了官袍﹐說道:“上城廂的村民﹐很快就會把人送衙裡﹐我先去把事辦理了。”
   張問走到簽押房子﹐也不升大堂﹐只待村民把太監送來﹐打發了村民。魏忠賢等人早已被打得半死不活﹐皂隷也不認識﹐直接投進大牢。
   典史龔文報來收押名單﹐張問直接說道:“找郎中給這幾個人看傷﹐然後放了。”
   龔文不解﹐提醒道:“堂尊﹐鄉民們說﹐那幾個人是挖墳的重罪﹐堂尊是不是要審……”
   張問端起茶柸不飲﹐也不說話。龔文急忙躬身道:“是﹐堂尊既用印﹐下官立刻放人。”
   張問心中沒有對錯﹐也沒有好壞﹐已經到這種時候﹐他不爽那幫商賈﹐就偏要反著幹。商賈們不是又想借這件事﹐多個太監的話柄麼﹐老子偏不買帳﹐放了﹐有什麼證據說是太監幹的?要查我失職﹐猴年馬月去了!
   幾個太監悄悄回到客棧﹐一個個狼狽不堪。魏忠賢一肚子怒火﹐要是依著他的性子﹐恨不得把那狗屁村子一把火燒了﹐將村裡的人全部活埋。但當他們走到朱由校住的房間門口時﹐魏忠賢已經將報仇的念頭忘得一乾二淨﹐他現在更多的是害怕。
   門口一個信步巡視的人見著他們幾個鼻青臉腫的樣子﹐冷冷說道:“主人已經等了很久了﹐還不進去?”
   魏忠賢等人躬身入門﹐剛一進去﹐就聽見暖閣裡咳嗽了一聲﹐嚇得太監們腿一軟﹐撲通就伏倒在地上。
   “啪啪……”魏忠賢使勁扇著自己的臉﹐“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而王和貴則一個勁咚咚磕頭﹐直磕得頭破血流。血從額頭上流到他的眼角﹐王和貴只能眯著眼睛﹐眼皮直顫。雙手手心按住地上﹐連血也不敢擦。
   雖然朱由校極可能根本就沒看外面。
   裡面一個聲音道:“起來源吧﹐這事錯不在你們﹐在我失算了。”
   魏忠賢急忙道:“是奴婢們該死﹐要早些去﹐就能脫身了﹐唉﹐那怪奴婢膽子兒小……那墳地裡﹐荒郊野林的﹐就是大白天的﹐也沒人去呀……”
   朱由校咳嗽了兩聲﹐他不是裝逼﹐是喉嚨眞像堵著什麼東西似的﹐身子骨就是感覺不利索﹐朱由校問道:“上虞知縣名叫張問?”
   “是、是﹐回世子殿下﹐張問是丙辰年的進士。”
   “你們能這麼出來﹐不容易……”

作者: Dorland's    時間: 2014-3-21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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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2 04:58

【段三十二 仗義】
   張問坐在暖閣裡﹐合上面前的帳目﹐高升急忙上來換茶。張問道:“今天是臘月初幾了?”
   高升道:“回堂尊﹐初二。”
   張問低頭沉思﹐黃齊被人下毒是冬月二十二﹐張盈說那毒是十日毒發暴斃﹐今天該是第十日了。張問已經向魏忠賢透露了消息﹐魏忠賢如果想讓黃齊死﹐今天應該不會讓黃齊拿到解藥。
   高升侍立一旁﹐黃仁直坐在旁邊的案桌邊翻開著來往文公文﹐一切都那麼平和﹐那麼平常。張問說道:“臘八節快到了。”
   高升道:“可不是﹐小的家裡都在準備菜果﹐準備熬臘八粥了。要是家底買的﹐那臘八粥才好喝呢﹐榛、松、粟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兒﹐香甜可口。”
   張問也不管高升﹐只低低地吟唱道:“臘日常年暖尚遙﹐今年臘日凍全消。侵凌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縱酒欲謀良夜醉﹐還家初散紫宸朝。口脂面藥隨恩澤﹐翠管銀罌下九霄……”
   這時門外急沖沖地奔進來一個皂隷﹐揖道:“稟堂尊﹐黃稅使死了﹐屍體在城隍廟。”
   張問故作吃驚道:“案發現場控制了沒有?”
   皂隷道:“回堂尊﹐就近巡檢已經帶人將城隍廟圍了。”張問站起身來﹐說道:“備馬﹐本官親自去勘察現場。”
   衙門公差等人簇擁著張問趕往城隍廟﹐路過縣衙街時﹐張問在馬背上聽見不遠處的巷了裡傳來孩童們稚嫩的童謠:“紅蘿蔔﹐蜜蜜甜﹐看著看著要過年……”
   上虞縣的城隍廟頂為懸山頂﹐七架樑與金柱之間用三升斗拱架﹐大殿四壁﹐結構獨特。棟樑雕刻刀路明快﹐雄渾遒勁﹐極具明代建築風格。廟外有個空地﹐百姓的公眾娛樂節目﹐很多都在這裡﹐如擺戲臺等﹐也是小攤小販的理想場所﹐人流量比較大。
   張問趕到城隍廟的時候﹐案發之地已經被公差控制﹐眾多百姓在外面圍觀﹐馬捕頭正帶著皂隷驅趕百姓。
   “怎麼死的﹐有目擊者沒有?”張問問道。皂隷答道:“回堂尊﹐報官者及路人數人﹐已行看押。”
   包圍案發之地的皂隷給張問等人讓開道路﹐張問走進去﹐左右看了看﹐說道:“周圍無打鬥痕跡﹐屍斑淡紫﹐死亡時間半個時辰以內。”
   邊上的書吏馮貴急忙揮筆記錄。
   “衣衫端整﹐無刀劍棍棒傷﹐膚體流膿﹐眼口耳鼻有黑血流出……指尖發黑﹐疑為中毒身亡。”張問從皂隷手中取過手套戴上。
   首領官、書吏衙役等人聽張問處理得十分嫻熟﹐哪裡還有以前那樣的昏庸勁?都在心裡想著﹐敢情這堂尊以前是故意裝孫子?
   張問從箱子裡取出銀針刺探膿血﹐見銀針變黑﹐便回頭對馮貴道:“以銀針探之﹐銀針烏黑﹐膿血有毒。”
   衙門裡各人自做著自己的工作﹐半個時辰以後﹐張問審問目擊者﹐一一備案簽押﹐然後命人將屍身運回縣衙仵作房。
   因為黃齊是稅使﹐死在上虞縣是件不小的事﹐張問立刻親自斟酌詞句上報上峰。等這些例行工作都處理好了﹐張問開始尋思張盈的事。這種毒張問從來沒見過﹐黃齊的死﹐沈碧瑤定然知道是張盈動的手腳……
   張問叫來曹安﹐叫他去風月樓找老鴇。這時沈宅裡沒有人﹐張問也不知道沈家的人在哪裡﹐張盈也神龍見尾不見首﹐只有風月樓的人﹐才能聯繫上沈家。
   吃了午飯﹐曹安便回來報信來了﹐說風月樓的人叫張問下午去寒煙那裡。張問會意﹐換了身衣服﹐便出了縣衙﹐坐轎去風月樓。
   老鴇帶著張問上得閣樓﹐奴僕立刻在樓梯處放上一塊牌子:修繕房屋。老鴇恭敬地退了下去。張問左右一看﹐整棟閣樓都沒有什麼人﹐樓底下許多著布衣的人走來走去把風。
   張問走到寒煙那屋門口﹐敲了敲門﹐只聽得寒煙的聲音道:“公子請進。”張問遂推開房門﹐撩了一把長袍下擺走了進去﹐房間裡一如既往的擺設﹐焚著香餅﹐進門便能聞到一股清香。只是天氣漸漸冷了﹐多了一盆無煙炭火。
   寒煙正站在暖閣外面﹐見了張問﹐作了一個萬福:“妾身見過公子﹐公子請到暖閣裡坐。”張問說了一句不必多禮﹐便繞過屏風走進暖閣﹐邊上有間耳房﹐上了珠帘﹐張問左右沒見著其他人﹐心道沈碧瑤恐怕在那耳房裡面。
   果然那珠帘後面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妾身見過張大人﹐男女有別﹐恕不能相見﹐請張大人見諒。”
   風月樓的頭牌﹐掛牌就三十両銀子的名妓寒煙﹐這時候幾乎成了一個丫鬟角色﹐為張問端茶倒水﹐然後退出暖閣。有沈碧瑤在﹐她除了幾句客氣招呼話﹐連話也說不上。
   張問在案旁坐下﹐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上城廂的事﹐想必沈小姐已經知道了……本官多說已是無益﹐此次前來﹐是想說清另一件事。”
   沈碧瑤的語調沒有任何變化﹐“張大人請講。”
   張問道:“黃齊今天死在城隍廟﹐沈小姐應該也得到了消息﹐是中毒死的﹐下毒的人是笛姑。”
   珠帘裡面沈默了一會﹐沈碧瑤才說道:“張大人前來﹐不會只想說這件事吧?”
   張問揣摩了片刻這句話﹐繼續道:“毒是笛姑下的﹐但是笛姑原本只想救人﹐並沒有打算殺黃齊﹐黃齊之所以中毒而死﹐是因為下官從中作梗。”
   張問難得說了一回大實話﹐沈碧瑤卻略有驚詫道:“笛姑並未開罪於大人﹐大人何以要從中作梗﹐現在又為什麼對妾身說這些?”
   張問想了片刻﹐這事要說清楚﹐得從原因說起。
   “李家的老六李仁義﹐是本官的仇人﹐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但本官一直記在心上﹐為了消除李家的戒心﹐本官費勁心思做了很多事。現在看來﹐是枉費心機了。”
   沈碧瑤道:”大人只身處事﹐絕非常人所能﹐假以時日﹐如有勢依托﹐定然不會在上城廂那種小事上出紕漏。”
   雖然沈碧瑤是張問的對手﹐但能說出這麼一句中肯的話﹐實在也非常女子。她說的並沒有錯﹐如果張問有勢力﹐有人可用﹐還需要親自去上城廂的墓地麼?
   張問心道﹐假個屁時日﹐老子還有機會麼?
   “本官在午門佯裝膽小懦弱﹐在上虞佯裝昏庸﹐包括授沈小姐以柄﹐都是為了隱藏目的。但本官總不能一直這樣吧﹐一直這樣就做不成事了﹐在上虞縣待著如何報仇?所以本官又要設去依附足夠與李氏抗衡的勢力﹐恰巧世子微服浙江﹐路過上虞縣﹐被本官知曉。他們想用黃齊替罪羊﹐所以本官就要設計為世子殺了黃齊。殺黃齊很簡單﹐把笛姑下毒的事泄漏給世子的太監﹐黃齊就取不到解藥了。黃齊就是這麼死的﹐和笛姑無關。”
   珠帘裡邊良久無語﹐沈碧瑤在想張問說的話。
   張問也在沈思﹐這個原因說得合情合理﹐只有合情合理﹐才是得眞誠。但是從上城廂挖墳事件就可以看出﹐沈碧瑤絕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她肯定會找出張問話裡的漏洞。
   最大的漏洞就是﹐世子要用黃齊做替罪羊﹐殺黃齊需要張問過手麼?張問和宮裡啥關係都沒有﹐憑什麼讓張問參與密事?其實這一點連張問自己都沒想明白。
   誰又會想到﹐原因不過就是魏忠賢是個傻叉呢?
   沈碧瑤在尋思﹐且不論眞假﹐張問為什麼要專程跑過來為笛姑開脫?沈碧瑤最先想到的當然是張問是多情種﹐不然他連進士前途榮華富貴都不要﹐老惦記著給死了那麼多年的表妹報仇幹什麼?
   張問暗自想﹐張盈(笛姑)看起來不像個冷血無情的人﹐史上的高明刺客﹐多是恩怨分明的人。這次老子替她扛死罪(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她起碼應該感動一下吧。張問在猜測﹐張盈會不會因此答應幫他去殺李六。
   畢竟張問這麼一個讀書人﹐要提劍去殺人﹐殺實力強大侍衛眾多的李家老六﹐不太容易成功﹐張盈卻要專業得多。張問臨死也要把那李六拉來墊背。
   房間裡安靜了許久﹐沈碧瑤才說道:“張大人說這些﹐是想妾身不要為難笛姑麼?”
   張問道:“笛姑是沈小姐的人﹐和本官何干?但上回本官來上虞縣赴住﹐在船上遭浙黨刺客襲擊﹐如果不是笛姑﹐本官早已死了。本官絕非恩將仇報之人﹐豈能在這時害她﹐所以說明白了好。”
   沈碧瑤道:“張大人放心﹐黃齊算什麼人﹐妾身不會因為一個黃齊﹐就為難笛姑。”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3 04:48

【段三十三 沿江】
   張問從風月樓出來﹐到得街面上﹐頓時就感覺熱鬧起來。攤販們吆喝著﹐買主們講著價錢﹐麵鋪門口的小二笑容可掬﹐生活實也可以是這樣的。張問輕輕嘆了一口氣。
   “高升﹐讓轎子先回去﹐咱們走走。”
   幾個人順著沿江坊走路﹐走到街西﹐就是那座拱橋文昌橋﹐說是鄉紳們積德修建的﹐好讓上虞的士子們得以天佑﹐金榜題名。
   張問走上橋去﹐果然看見橋身上有字﹐每次從這裡路過﹐多是騎馬坐橋﹐這次才發現上邊寫著出資人的姓名。
   正在這時﹐身後一個聲音道:“張兄請留步。”張問回過頭﹐見是張盈﹐不過瞧著她那身男裝;張問不禁露出了笑容。
   張盈頭戴四方巾﹐穿著程子衣﹐腰中間斷以一線道橫之﹐下竪三十六摺﹐倒眞像個翩翩儒生。飽滿的額頭亮晶晶的﹐面目秀麗﹐投足之間也沒有多少女兒之態﹐當成公子爺看﹐是十分的俊俏。
   張問笑道:“喲﹐咱們在這裡相遇倒是巧了﹐白蛇傳裡的姻緣﹐是不是也從一道橋上開始的?”說罷回頭看了一眼高升﹐高升忙作了一揖﹐帶著跟班遠遠地跟著。
   張盈背著手﹐臉色沉靜道:“張兄這時候還能油嘴滑舌﹐佩服佩服。”又把雙手拿到胸前﹐款款揖道:“不管怎麼樣﹐張兄今日的心意﹐愚弟感懷在心。”
   “好!”張問突然叫了一聲﹐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張盈疑惑地看著張問。張問回禮道:“賢弟這一揖﹐當眞是有神韻了﹐愚兄忍不住就叫好了﹐勿怪勿怪。”
   張盈嫣然一笑﹐張問頓時呆得站在原地﹐喃喃道:“我現在眞的明白﹐幽王為什麼敢烽火戲諸侯了。”
   張盈背過手﹐笑著對張問勾了勾手指﹐張問忙附耳過去﹐只聽得張盈說道:“不瞞您說﹐妾身幾年的笑﹐都一並留給大人了。”
   這時橋上不遠處﹐一對男女正在看江面上的風景說著話﹐女子拽著男子的胳膊說:“相公﹐你就吟首詩嘛。”
   男子憋著紅臉﹐指著頭上的冬日吟道:“太陽出來緋紅……”又指著橋道:“曬得石頭梆硬。”
   張盈聽罷和張問對望一眼﹐相視而笑。
   張問笑著說道:“今兒這事﹐愚兄其實另有目的。”
   “哦?那兄臺不如說來聽聽。”
   張問學著她的動作勾了勾手指﹐張盈只得無奈地附耳過來﹐只聽得張問說道:“妳們現在都知道了﹐李家的仇﹐本官還記著。我是指不上報仇了﹐今天為妳做這件事﹐是想讓妳幫忙了個心願。”
   張盈比張問矮了半個頭﹐墊起腳尖﹐在張問耳邊輕聲道:“妾身也想告訴大人﹐您要為妾身背黑鍋﹐可是瞞不過少東家的心思。所以很遺憾﹐您今天的事兒﹐是白做了﹐少東家心裡亮堂著﹐明白是我的過錯﹐和大人一丁點關係都沒有。”
   橋上過路的一個中年儒士見張問和張盈兩個年輕人﹐在那裡公然做著如此親密動作﹐以為是斷袖﹐儒士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張問聽罷故意眉頭一皺﹐手在欄杆上輕輕拍了幾拍﹐然後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還可以為妳辦一件事|以此交換。”
   張盈沉聲道:“兄臺是高看我了﹐我就算自絕後路﹐願意幫你﹐事情也沒那麼容易成功。”
   張問道:“總比我自己去辦﹐機會要大些吧?”
   張盈聽罷抬起頭﹐仔細看著張問的眼睛﹐又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兄臺太執著了。”
   “妳就不想知道﹐是什麼事?”
   張盈款款揖道:“請兄臺指教。”
   張問看了一眼她腰間革袋上掛的紅色香囊﹐指著香囊道:“妳知道他在何處?妳妹妹應該就在他手裡吧?”
   張盈低頭一看﹐張問指的是香囊﹐香囊為紅色﹐張盈立即想到:朱……
   “他在何處?”
   張問道:“這是交換的條件﹐妳答應我﹐我就告訴妳怎麼找到她;不答應我﹐就對不住了。”
   迎面吹來一陣江風﹐張盈眯起眼睛﹐轉過身來﹐背對著風﹐低頭沉思了許久﹐才說道:“您那個了卻心願的法子﹐是不行的……也不必要……”張盈向前走了一步﹐低聲道:“我這裡有個秘密﹐關於少東家的﹐對大人十分有用﹐要不咱們用這個交換?”
   “不必要?”張問摸了摸下巴﹐踱了兩步﹐一合巴掌道:“好﹐成交。得我找個清靜的地兒﹐咦﹐江邊那只小舟可以租來一用。”
   兩人遂走下橋﹐向靠在江邊的那只小舟走去﹐那船夫戴著斗笠﹐正在唱:“紅日欲撥白破夜﹐吐紅化雪﹐雲開霧散春暉瀉。煦相接﹐綠相偕﹐東來紫氣盈川岳。最是光明灑無界。升﹐也燁燁;落﹐也燁燁……”
   張問聽罷說道:“這《山坡羊》的曲兒﹐在上虞倒很流行呀。”
   張盈淺笑道:“聽寒煙說﹐大人詩詞歌曲﹐張口便來﹐要不您給那船戶和一曲?”
   “這個簡單﹐就唱那船夫那調。”張問想了想,咳嗽了一聲﹐揚聲唱道:“星空銀厦﹐粼波倒塔﹐小橋倩影誰描畫?皓無瑕﹐素無華﹐悄悄來去靜無價。只把清輝留天下。來﹐無牽掛;去﹐無牽掛……”
   二人走過去﹐下了押金租金﹐張問掌長竿﹐撐船划入江心﹐見竹棚外邊燒著一個爐子﹐便放下竹竿﹐坐到爐子旁邊﹐提起旁邊的一個葫蘆﹐搖了搖﹐說道:“不錯﹐還有酒呢。”
   張盈看著江邊淺水裡的白鶴﹐沒有說話。張問道:“以前妳用的名兒叫笛姑﹐妳會吹笛子?”
   張盈回頭道:“張大人﹐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好、好﹐這樣﹐我先說﹐反正說出怎麼尋得世子﹐對我沒什麼影響﹐沈小姐的密事﹐不能輕易泄露不是。我也不會說出去﹐只想知道妳說的那個‘不必要’是怎麼回事。”
   張盈拉過來一根小板凳坐下﹐說道:“我的交換條件﹐一定會讓大人滿意﹐您放心。”
   張問伸手在爐子上烤著﹐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是從《大明日記》上看到的﹐上面記錄說當今世子酷愛木工建築……當然﹐現在看來﹐恐怕世子是故意深藏後宮﹐欲借魏忠賢之手清除為利益所得者謀劃鬥爭的所謂‘正直官員’﹐整頓朝廷財政危機。”
   他說到這裡﹐心裡冒出一個想法﹐要是朱由校沒有那次意外﹐多活幾年﹐大明朝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這些都和張問現在面臨的近憂沒有多大關係﹐所以張問只有一個念頭﹐也顧不得多想﹐繼續說道:“世子藏於後宮﹐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聲色犬馬﹐都可以消磨時間﹐同樣能達到效果。那他為什麼偏偏要做木工呢?我覺得﹐原因就是世子本來也愛好這個。”
   張盈點點頭﹐“大人說的很有道理。”
   張問閉上眼睛﹐喃喃道:“辦正事不誤個人喜好﹐世子還眞是個性情中人。那麼他這次私服浙江﹐是不是也會滿足一下小小心願?咱們上虞﹐哪個地方的建築木雕最為有名?”
   “名氣大的﹐恐怕得屬曹娥廟﹐其雕刻、壁畫、楹聯和書法四絕﹐飲譽天下﹐有‘江南第一廟’之稱……大人的意思是世子會去曹娥廟?”
   張問點點頭。
   張盈想了片刻﹐又問道:“那我們怎麼知道他何時去﹐如何遇得見他?”
   “過幾天就是臘八節﹐臘八節除了吃臘八粥﹐大伙會做什麼?當然是敬神供佛﹐曹娥廟今年不僅熱鬧﹐還有個節目。聽人說有人尋來能工巧匠﹐用木頭雕刻了曹娥像﹐將在臘八節公示。這種好日子﹐世子能不去嗎?”
   張盈嫣然一笑:“佩服、佩服﹐怪不得少東家這麼關心張大人了。”
   張問搖搖頭苦笑道:“她是關心怎麼殺我﹐怎麼向李家邀功吧?”
   “大人這個交換條件﹐我很滿意﹐接下來給大人的東西﹐大人一定也會滿意。”張盈心情好了許多﹐面上的表情輕鬆了起來﹐看來她妹妹張嫣對她眞的很重要。
   “大人眼下並無危局﹐反而是個機會。”
   張問疑惑道:“哦?這個說法確實非常新鮮﹐非常出乎意料。”
   張盈抬頭左右看去﹐只有清風吹皺的江水﹐很遠處才有幾條船﹐但依然放低聲量道:“少東家欲對付李氏已經很久了﹐無奈李氏樹大根深﹐很難動搖。張大人志同道合﹐又有如此見識﹐實在是少東家不二的盟友﹐怎會相害?”
   張問一聽大喜﹐什麼喜怒不露不形於色都是扯淡﹐那是力度不夠刺激不夠﹐這時候張問已按耐不住喜悅﹐臉色都紅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眞的﹐又沉聲問道:“這……是眞的?沈小姐和李氏有何過節?”
   張盈猶豫了片刻﹐說道:“少東家二十有餘﹐至今未嫁﹐以女兒之身而全掌沈家﹐大人可知為何?”
   張問不用說話﹐目不轉睛地看著張盈﹐靜待下文。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3-23 21:45

Thanks
作者: saileung_wong    時間: 2014-3-24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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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5 06:01

【段三十四 曹娥】
   曹娥江上一葉孤舟﹐白鶴掠水。舟上爐火正旺﹐正好烤手。張問和張盈說起沈碧瑤和李氏的過結。張盈道:“張大人聽說葉楓嗎?”
   張問搖搖頭﹐不得不說﹐他人還是太年輕﹐閱歷限制﹐關係網不是很寬。張盈又復問道:“那大人總該知道葉向高吧?”
   “前首輔大臣葉老﹐學生久聞大名。”張問聽說起葉向高﹐不由得肅然起敬﹐下意識自稱學生。張問自己雖沒有那麼崇高﹐但是對於那些心繫社稷眞正為國為民的國家棟樑﹐張問是打心底尊敬。就是更以前的首輔張居正﹐雖然輿論褒貶不一﹐但張問知道這些人﹐才是眞正有清宇內之大抱負的人﹐也是心底尊敬。
   張盈道:“葉楓就是葉向高的孫子﹐貌若潘安﹐才華橫溢。他雖在浙江這一帶不是很有名﹐但在福建﹐名門閨秀﹐無不聞葉楓之名。十年前﹐葉向高奉旨巡視浙江﹐出門遊歷時恰逢沈家老爺沈雲山﹐老爺善奔﹐而葉向高更是愛棋如命﹐二人相見恨晚﹐把棋言談﹐相處甚歡﹐相互引為知己。於是兩家便定下姻緣﹐就是少東家和葉向高的孫子葉楓。”
   “哦……”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張盈繼續說道:“不料李家的七妹早已心儀葉楓﹐聞得這個消息﹐不擇手段算計﹐陰狠之極﹐將少東家的致殘方才罷休。而少東家卻只得將恨意藏在心裡﹐只有李七妹知道這事。後來葉向高罷相﹐沈家便以此為借口﹐解除了婚約。”
   張問頓時明白了此中原因﹐他也相信張盈說的話﹐有的人是不需要懷疑的。
   他聽到“致殘少東家”一節﹐不知道沈碧瑤哪裡殘了﹐難道是被李七妹破了相?張問頓時覺得十分遺憾﹐腦中響起沈碧瑤那純淨得如天籟之音的語調﹐還有她的智謀和聰慧﹐無疑都十分合張問的口味﹐就算是破了相﹐也是否人間難尋的極品紅顏。
   張問想到這裡﹐說道:“彎說沈小姐欲與本官結盟﹐將以何種方式結盟?”
   “這個我還不知道﹐少東家也沒有透露。”
   張問心道既然沈碧瑤二十歲了都沒嫁出去﹐那聯姻是最牢靠的方式了﹐但張問略一思索﹐並沒有提出來。自己雖是進士出身﹐但是和德高望重的葉家比起來﹐自己是太寒了些﹐而且張問心裡有些堵﹐就算是為了結盟才聯姻﹐他也不願意中間還插著個葉楓。
   所以張問暫時放棄了以前想勾引沈碧瑤的想法﹐他常常毫無廉恥不擇手段﹐但是對於女人﹐卻有一股子犟氣。就算將來要娶沈碧瑤﹐也得先弄死那葉楓﹐管他是好人壞人。
   張問看了看天色﹐說道:“太陽西斜﹐咱們就靠岸吧。臘八節那天我到文昌橋等妳﹐我們一同去曹娥廟。”
   “好。”
   過了幾日﹐臘月初八﹐張問一大早就起來﹐吳氏熬了一鍋八寶粥﹐張問喝了一碗便去簽押房處理了一些日常事務﹐下令今日晚間取消宵禁﹐增派巡檢等事宜。
   然後換了身衣服﹐也不帶跟班﹐獨自去了文昌橋。張盈已經站在橋上等著了﹐今天她仍舊是男裝﹐但穿得是褲褶服﹐這種短袖服飾屬於戎服﹐東周後期趙王“胡服騎射”傳入中原的﹐幾經改變成了漢服的一種。大概是因為今天可能要動手﹐穿長袍不方便。
   張問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就妳一個人麼?他身邊的高手肯定不少﹐能應付得過來?”
   張盈在張問耳邊低聲道:“沈家裡面有李氏的人﹐少東家認為世子是對付李家的絕好人選﹐所以不願讓李氏知道世子的眞面﹐也不願將世子來上虞的消息泄露。只能靠自己。”
   “這樣不行。”張問一邊走﹐一邊思索﹐低聲說道:“就算妳找到了妹妹﹐也帶不走。這樣﹐到時候妳找到了她﹐你們說話的時候﹐我借口捉拿案犯﹐調快手攻擊曹娥廟﹐妳們趁亂就走。”
   張盈揖道:“如此最好。”
    二人說罷分頭行動﹐張問復回縣衙﹐寫朱砂牌票﹐調集弓馬快手百餘人﹐各帶兵哭﹐宣稱要突襲抓捕要犯﹐大批兵馬清理了碼頭﹐張問便率人上了一艘偽裝成商船的兵船﹐從水門出﹐沿曹娥江西行。曹娥廟就在江邊。
   張問從小船先上岸﹐臨走前交代首領官:“待本官與線人接觸﹐確認之後便發信號﹐你們一看見信號﹐立刻將廟宇圍住攻打﹐控制場面。”
   官吏勸阻張問不能親自涉險﹐張問道:“本官身著便服﹐有甚危險?況線人只聽命於本官。”眾人愈發覺得張問高深莫測﹐手裡有密牌。”
   曹娥廟坐西朝東﹐背依鳳凰山﹐面向曹娥江﹐是為彰揚東漢上虞孝女曹娥而建。到了現在﹐曹娥在百姓心中就成了神﹐廟裡常年香火不斷。
   今天更比以前熱鬧﹐求神的人絡繹不絕﹐因為燃燒了太多香燭﹐廟子上空煙霚繚繞烏煙瘴氣。張問從罩牆、御碑亭、山門過去﹐到得戲臺﹐再裡面就是正殿、曹府君祠。戲臺旁邊有許多兜售香燭紙綫的商販﹐更有賣“開光”飾品的﹐如趕集一般。
   在戲臺下邊﹐張問尋了張盈﹐便擠了過去﹐張盈也靠了過來﹐低聲問道:“準備好了麼?”
   “兵馬正在江面上﹐隨時可以動手﹐妳看見妳妹妹了?”
   張盈下巴一揚﹐示意了正殿的方向﹐“正在祈神﹐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和她相認。”
   “慢著。”張問摸了摸額頭﹐“他來這裡是為了看雕刻的﹐現在還沒有揭幕﹐這樣就忤了他的興緻﹐恐怕不妥。等他看得盡興了﹐咱們再辦事。姓魏的認識我﹐也不知道來了沒有﹐咱們先到後邊去。”
   兩人混在人群裡閒逛﹐張盈突然面有傷感地說道:“要是他眞心對我妹妹好﹐我原本也不必強求﹐只是那地方﹐勾心鬥狠﹐妹妹太善良了﹐我怕……”
   “據那本子上說﹐他對妻子兄弟很好。”張問只能這樣寬慰一句。他心裡想的是﹐說不定算找到張嫣﹐張嫣已經愛上朱由校了呢?翩翩少年﹐皇子皇孫﹐不是小姑娘們的夢中情人麼?
   過了一會﹐張盈指著正殿門口低聲道:“他們出來了﹐周圍果然有不少假扮成遊人的侍衛。”
   張問尋著張盈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身材偏瘦﹐面有病色的少年在重重保護之下﹐旁邊還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應該就是張嫣。
   魏忠賢等人不在身邊﹐大概是被打傷了臉才沒有出來。
   那少年就是朱由校!張問的注意力全部被朱由校吸引了﹐這個十幾歲的少年﹐竟有如此心機﹐當眞是自古英傑出少年。只見他舉止雍容大氣﹐目光沉穩﹐還是世子就已有帝王之氣﹐哪裡有半點昏庸感覺?
   張問又見朱由校臉上毫無血色﹐常常咳嗽﹐心道朱氏的血脈眞不咋地﹐個個病懨懨的。當今萬歷皇帝也是一身病﹐張問聽人說皇帝是扁平足﹐走不得遠路﹐幾年前走路去京師郊外求雨﹐那次步行求雨倒是感動了許多老百姓﹐也感動了上天﹐果眞就下雨了。
   萬歷皇帝的孫子朱由校﹐看樣子身體也不太好﹐不過就是落水一個意外﹐導致二十幾歲就死了﹐身體好本不至於那樣。張問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個世子﹐要是命長﹐誰也保不住會是一代霸主。
   不多久﹐那蒙著布的雕像被人抬上了戲臺﹐果然朱由校的目光全被吸引過去﹐木雕確實是他的愛好。張問對木雕沒什麼興趣﹐對建築倒是有些興致﹐所以對那曹娥雕像不太注意。眾人都圍觀揭幕過程﹐人聲鼎沸熱鬧非常﹐一片太平盛世。
   這個時候﹐張問又去看朱由校旁邊的小女孩﹐就是張嫣﹐她將來可能是皇后﹐也不是小人物。這時一個念頭閃過張問的心裡﹐要是張嫣眞成了皇后﹐那她姐姐就是皇親國戚!張問心裡盤算著﹐如果我娶了張盈﹐不也成了皇親國戚了?
   皇親國戚﹐就是皇帝的自己人﹐皇帝皇后的姐夫!那樣的話﹐李家的人還敢在老子面前上竄下跳?
   張問一個人在那裡不住盤算﹐不住展望未來的時候﹐揭幕式已經已完了﹐張盈碰了碰張問﹐說道:“可以開始了吧?”
   張問點點頭道:“妳去和妹妹相認﹐即是姊妹﹐那少年應該不會阻攔。但妳不能表露出知道他的身份﹐否則有些麻煩。”
   反正魏忠賢那幾個太監也不在﹐沒人認識張問﹐張問也跟著過去﹐他想就近看看朱由校﹐將來的皇帝。不遠的將來﹐開春就是萬歷四十六年了﹐一年多時間之後﹐就是皇帝。
   ……如果那本日記眞是來自未來的神物的話﹐張問通過長時間的研究細讀﹐覺得可信度很高。日記上記錄了就近一件大事﹐萬歷四十交年四月﹐建州女眞人努爾哈赤頒“七大恨”起兵反明﹐還有四個月就可以完全確定眞假。不是未來的神物﹐不可能預知這樣的大事﹐時間、細節、檄文內容“七大恨”﹐是凡人能預算的麼?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6 08:15

【段三十五 張嫣】
   “二妹……”張盈一聲輕喚﹐跟在朱由校身邊的張嫣回過頭來﹐臉上一喜﹐就要奔過來。雖然張盈穿著褲褶服一副男人打扮﹐但張嫣焉有不認識自己親姐姐之理?
   朱由校身邊的侍衛反應十分靈敏﹐兩個人立刻就擋在小姑娘前邊﹐張嫣眼淚嘩啦直流:“快讓開!”
   朱由校見是個俊俏的男人在喚張嫣﹐眉頭一皺﹐問道:“嫣兒﹐他是誰?”
   “她是我姐!大哥哥﹐快叫他們讓開。”張嫣那小臉蛋上掛著淚珠﹐整個一梨花帶雨﹐叫人生憐。朱由校這才細看前邊的張盈﹐果然是個女的﹐便輕輕說道:“讓開。”兩個侍衛忙畢恭畢敬地讓在一旁。
   姐妹相見﹐相擁而泣。張問這才看仔細了那張嫣﹐果然是個美人坯子﹐肌膚如凝脂一般﹐水汪汪的眼睛﹐小鼻小嘴﹐脖子嫩白纖長﹐臀部緊而翹﹐纖腰楚楚﹐十分可愛。不過現在還太小了﹐要把她當作女人來看的話﹐略顯稚嫩﹐胸平缺乏性感。
   只聽得妹妹張嫣說道:“有幾個人闖進我們家﹐把我抓走了﹐我想叫姐姐﹐可姐姐不在﹐他捂著我的嘴﹐不讓我叫。”
   姐姐摸著她的腦袋問道:“他們欺負妳了嗎?”
   “沒有﹐他們對我很好﹐特別那個大哥哥﹐我要什麼﹐他就叫手下去找﹐找不回來還要被打罵﹐我見他們怪可憐的﹐就讓大哥哥不要責備他們﹐他們就很喜歡我﹐對我可好了。”
   張盈嘆了一氣﹐問道:“妹妹﹐妳想和大哥哥在一起嗎?”
   妹妹眨巴著大眼睛道:“姐姐我們一起和大哥哥在一起吧﹐大哥哥說他很有錢﹐姐姐就不用再出門掙錢了﹐我每天都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了。”
   張盈對皇宮沒有好感﹐當然不會答應。不過張問心裡還是有些不舒坦﹐他下意識已把張盈當成自己的女人﹐雖然還沒有弄到手。
   朱由校聽罷看向張盈旁邊的張問﹐問道:“他是……”
   張問指著張盈脫口而出道:“這是拙荊﹐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你的人抓我妻妹做什麼?大丈夫當講公母之命媒妁之言﹐妻妹沒有父母﹐我做姐夫的便是長輩﹐爾等行徑﹐和惡霸何異?”
   張問心下不甚爽快﹐管他是什麼皇子皇孫﹐你又沒明說﹐先佔個長輩的便宜再說。張盈聽罷臉上一紅﹐輕咬了一下下唇﹐當此權宜之後計﹐她低下頭並未反駁。
   妹妹這才打量一番張問﹐家裡一直就缺這樣的男人﹐見他長得好看﹐很是順眼﹐她還以為是姐姐剛嫁的人﹐便拽住張問的手臂甜甜地喊道:“姐夫。”
   朱由校旁邊一個隨從聽張問竟敢責罵世子﹐怒道: “我家公子看上的人﹐是她的福分﹐幾世修來的功德﹐你瞎嚷嚷什麼?”
   張問看向那人﹐說道:“問一句﹐你家是哪裡的?要不咱也去你家把你妹妹虜來﹐讓你也修一份功德?”
   朱由校臉上掛不住﹐說道:“王順﹐休得無禮!”
   “是、是。”那人急忙躬身立於一旁。
   張問看著朱由校道:“聽你這麼說一句﹐倒不是個不講理的主。我看事兒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咱們得先為妹子的終身考慮不是﹐我妹子尚待字閨中﹐清白卻受了污損……你先別高興﹐得先問我們妹子﹐願意跟誰。她要是不願意﹐咱們也不問你要損失﹐不缺那點﹐但朗朗乾坤王法如天﹐人我們得帶走。”
   張問最願意的結果是讓張嫣跟著朱由校去當皇后﹐但是自己的心思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了﹐所以要這麼說。不然以笛姑的頭腦﹐還能不品出味兒來?她沒那麼傻把自己的終身送給一個另有目的的男人。那樣的話就算張嫣眞做了皇后﹐張問沒把她姐姐張盈弄到手﹐什麼都是白搭。
   不過張問聽出張嫣稚嫩的話中﹐說“大哥哥”很好﹐要什麼給什麼﹐應該會願意跟著去。張盈一個刺客﹐應該很少回老家﹐張嫣死活呆家裡也沒多大的意思。
   張問想罷問張嫣道:“妹妹願意跟誰?”
   張嫣抽了抽小鼻子﹐看看姐姐﹐又看看張問﹐稚聲說道:“我要跟姐姐、姐夫!”
   張問:“……”看來還是親人對小孩有安全感些。
   朱由校聽罷咳嗽了兩聲﹐拿手帕擦了擦嘴﹐說道:“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既然你說妹妹的清白受了污損﹐我絕非做事不負責的人﹐我們一概理虧之處﹐都在聘禮上補足如何?”
   張問聽到世子親口說出聘禮﹐看來他是眞打算娶這小姑娘作為正妻﹐大明皇族為避免外戚專權﹐皇后皇妃幾乎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所以世子要娶張嫣這樣的平常女子﹐皇室並不會反對。
   另外張問對本朝最有好感的是挺有骨氣﹐從來不把大明的女人送出去“和親”﹐可謂是一毛不拔﹐別人的美女可以送進來﹐要咱們送女人﹐門都沒有﹐不服就刀兵相見﹐雖然不定能打贏。
   張問想到這裡﹐雖然他很想做皇親國戚﹐但既然小妹妹叫老子一聲姐夫﹐就沒有硬塞出去的道理﹐再說硬塞出去也做不了皇親﹐張盈不會嫁給自己。
   “理虧就是理虧﹐我妹子不願意跟你﹐這事兒暫時就打住﹐你要是眞有誠意﹐就按規矩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妹子﹐咱們走。”
   這時朱由校的侍衛擋住了張問等人的去路﹐一個人呵斥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張問回頭對朱由校道:“喲嗬﹐光化日之下﹐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張盈低聲道:“少和他們廢話﹐發信號。”張問聽罷一想﹐娘的﹐要是發了信號官兵衝進來﹐朱由校還能不知道我是誰?和皇家搶女人﹐這膽兒也太大了吧。
   這時朱由校也很不爽﹐眞太媽的膽大包天!一個平凡老百姓﹐給你好言好語﹐那是看在張嫣的份上﹐不然老子和你廢話幹什麼。
   朱由校忍不住說道:“張嫣是我的女人﹐不管她願不願意﹐都是我的。”
   話都說這份上了﹐張問心下自覺難辦﹐得罪未來的皇帝可沒什麼好果子吃﹐可在張盈面前又軟不下這口氣。張問看了一眼張盈﹐生怕那張盈酷似小綰的臉露出失望來。
   張問心下又尋思﹐表面上老子又不知道你是世子﹐這不叫搶女人﹐這叫保護妹妹﹐有什麼過錯?再說﹐看來這朱由校是鐵了心喜歡張嫣﹐既然誠心﹐回去之後叫他爺爺一道聖旨﹐不就把小姑娘弄進宮了?除非張盈想讓這個柔弱的小女孩跟著她跑江湖受苦拖累﹐不然沒得辦法。
   如果按張問的推理的話﹐張問就是朱由校的親戚了﹐朱由校沒事搞自己親戚幹什麼。
   想罷張問不再猶豫﹐掏出一個竹筒一拉﹐一枚煙花就破空而去。
   朱由校旁邊的侍衛見狀﹐喝道:“將他們拿下﹐保護公子離開!”
   張問大喝一聲:“本官乃本地知縣﹐代天子牧上虞﹐爾等要拿誰?想造反嗎!”曹娥廟的人聽得這一聲暴喝﹐都轉過頭來看著張問﹐不知道是不是眞的。
   朱由校聽罷哭笑不得﹐你是代天子幹﹐我是天子一家子的﹐你牛個鳥蛋啊。朱由校笑道:“張問?”
   張問道:“正是本官﹐你們要幹什麼』官兵馬上就會將整個廟子包圍﹐跑得掉嗎?”
   朱由校取下腰間的一塊玉牌﹐遞給旁邊的人﹐“叫他看清楚了。”張問早知道他是世子﹐心道那玉定是宮裡的東西﹐拿過手一看﹐果然是御製﹐當即裝作毫不知情道:“下官眼拙﹐不知貴人駕臨鄙縣﹐失敬失敬。”
   侍衛怒道:“還不跪下?”
   張問心裡有些悶氣﹐便脫口而出道:“下官有進士功名﹐按大明律﹐只須跪天子﹐當今天子春秋鼎盛﹐這位貴人定非天子﹐下官有禮了。”說罷作了一揖。
   待衛正要呵斥﹐朱由校反倒笑了﹐舉手制止侍衛﹐說道:“張問是是嫣兒的姐夫﹐我要是以身份壓人﹐反倒在嫣兒面前顯得小氣了。張問﹐你速去制止官兵﹐我不想弄得人人皆知。”
   這時只聽得一聲大喝“閃開”﹐在展現男人風範的馬捕頭騎馬衝了進來﹐後邊的弓馬快手蜂擁而至﹐朱由校忙低聲說道:“不要泄漏我的身份。”
   那馬捕頭帶人衝到張問面前﹐一路上是雞飛狗跳﹐攪得廟裡大亂。馬捕頭從馬上十分瀟灑地躍下來﹐揖道:“屬下拜見堂尊﹐廟已被公差包圍﹐要犯定然插翅難飛。”
   張問看了一眼朱由校﹐說道:“還插翅難飛﹐黃花菜都涼了﹐還來做什麼!”
   馬捕頭臉色尷尬道:“這……屬下等人一看見信號﹐便馬不停蹄飛馳而來……”張問道:“得了﹐事情都黃了﹐收隊。”
   “是、屬下遵命。”
   幾個皂隷跟了上來﹐帶著兵器保護張問﹐馬捕頭自帶大隊回去。朱由校不多說話﹐也帶著人出了廟。既然身份已讓張問張盈等知道﹐朱由校的手下知道該怎麼辦妥﹐用不著他自己操心。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3-26 10:52

More please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7 02:57

【段三十六 祝莊】
   張盈最後還是讓她妹妹張嫣隨朱由校去了﹐這也是沈碧瑤的意思。因為張嫣天生就善良柔弱﹐不可能跟著姐姐混江湖。再說朱由校是要娶張嫣為正妻﹐並沒有虧待了她﹐所以張盈也沒有強留。
   張問對小女孩沒有興趣﹐當然不會干涉﹐再說張嫣進宮對他只有好處。
   又過了幾月﹐萬歷四十六年四月間﹐有消息傳來﹐東北乾旱大飢﹐女眞人努爾哈赤頒“七大恨”﹐起兵反明﹐明朝朝野震動。
   張問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完全確認了手裡的這本《大明日記》的眞實性。不久紹興知府竟然親自拜訪上虞﹐張問意識到﹐自己要升官了。
   果然不幾天﹐沈家就傳消息來﹐讓張問去商量事兒﹐因為縣衙不方便說話。沈碧瑤現在不住原來的沈宅了﹐那裡曾經被當成過稅廠﹐一座六進的大宅子就這樣空了下來。
   沈碧瑤住在城外十里地的“祝家莊”﹐在那裡有座莊園。祝家莊﹐就是傳說中經典愛情故事“梁祝”﹐祝英臺的故鄉。
   張問騎馬出城前去﹐他來上虞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名氣很大的地方。遊玩是需要時間和心境的﹐張問無疑沒有那個閒心﹐這次倒是順帶看看。
   祝家莊地處半山區﹐南、西、北三面環山﹐莊前有玉水河﹐河呈南北長條形﹐與開鑿於西晋的四十里河貫通。沈家莊園就在那玉水河畔﹐周圍種著大片桃樹﹐時值四月﹐桃花盛開﹐分外壯麗。
   那莊園隱在花林之間﹐有山有水﹐養鶴種花。張問不得不感嘆﹐其實做沈家這樣的地方﹐比做官活得滋潤多了。
   沿著花瓣漫天的小徑﹐張問在沈家奴婢的帶引下進了莊園。莊園裡十分靜謐﹐只有一陣清幽的琴聲﹐更添幽靜之感。當張問走進一座亭樓時﹐門口的少女為張問開門﹐“嘠吱”一聲輕響﹐琴聲便停了。
   沈碧瑤照樣在珠帘後面,張問看不見臉。她第一句話就是:“別離在即﹐妾身剛剛為大人彈了一曲﹐就當送別吧。”
   張問聽罷明白了﹐自己肯定是要升官了﹐沈家已經從朝廷得到消息﹐所以才會別離。張問嘆了一聲道:“花飛舞﹐琴聲幽﹐遠影催人愁……不知本官會調往何地﹐沈小姐可有確切消息?”
   這時沈碧瑤那通常都不帶感情的音調竟然有些哽咽﹐“杭州﹐浙江鹽課提舉。”
   張問聽罷心裡有些疑惑﹐要知道一省鹽課提舉司提舉是從五品﹐自己就算沒降職之前﹐不過也是六品﹐在上虞也沒幹出什麼政績﹐怎麼就升了一級了?
   當然可能有張嫣的緣故﹐但是朝中大臣為什麼會同意不明不白讓張問升到這樣重要的位置?鹽課提舉司提舉雖只是從五品﹐但衙門最大的官就是提舉﹐這個衙門權力極大﹐直屬中央戶部﹐連布政司都管不了﹐是油水十足﹐多少人擠破腦袋向幹那位置啊。
   張問自然有些高興﹐自己這樣的資歷能升到那樣的位置﹐更大的權柄指日可待。他壓住心裡的興奮﹐聽出沈碧瑤的語調不對﹐便先從小事問起:“沈小姐何事傷感?”
   裡面沉默了良久﹐才聽見沈碧瑤道:“傷別。”
   張問尋思著﹐分別就分別﹐有什麼好傷的﹐莫非這沈碧瑤已經被自己打動﹐心儀自己了?張問又想起她以前訂親那“貌似潘安”的葉楓﹐便試探道:“落……葉無情﹐問有情﹐不知傷葉還是傷那一聲問?”
   沈碧瑤品味出來﹐說道:“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也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當初不過是父命難違﹐哪來的情?”
   張問哦了一聲﹐心道等老子牛叉了幫妳出那口惡氣﹐媽的。他心情氣憤之下﹐又想起裝逼的朱由校﹐一並不爽起來。但想裝也得有實力不是﹐本來還是個孫子﹐裝個屁﹐先爬上去才是正事。
   張問心裡污穢一片﹐口上大膽地說道:“既然如此﹐問情有情﹐何必自傷……要不我回去之後就準備聘禮?”
   裡邊沒有聲音。張問有些自卑﹐便說道:“是我唐突了﹐請沈小姐見諒。也是﹐我這樣的人﹐怎麼能高攀沈小姐呢?”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沈碧瑤的意思是張問猥褻後娘逛妓院﹐都是生存所逼﹐“大人不必這樣說﹐是我配不上大人。”
   張問聽罷差點喊說來:怎麼配不上﹐嫁給我﹐以沈家厚實的財富寬廣的人脈﹐咱們一圯圖大事。
   張問忙說道:“我已經聽張盈說了﹐沈小姐受奸人所害致殘﹐但我要是在意那個﹐也不值得沈小姐傷感了。”
   他心道﹐至多就是臉上被人弄了疤﹐關什麼事﹐燈一熄﹐幹什麼事不都是一樣?而且內助也不靠相貌。
   沈碧瑤聽罷又羞又怒道:“這小蹄子﹐這樣的事也說了……不行﹐大人趁早收回這個念頭。大人喜歡張盈﹐我早已知道。再說大人在世子面前宣稱你是張盈的夫君﹐現在官場上的人都知道了這層關係﹐木已成舟﹐否則這欺瞞之罪﹐大人如何擔當?”
   張問心道﹐兩個一起嫁不就行了?這時候他猛然地回過味來﹐這事不對勁﹐兩個一起娶﹐誰做正妻﹐誰做二房?張盈她妹妹受世子寵愛﹐將來就是皇后﹐沒道理姐姐做二房的;讓沈碧瑤這樣的大家閨秀做二房還是不妥﹐張問算老幾。
   過了良久﹐沈碧瑤的聲音冷靜了下來﹐說道:“我視張盈如姊妹﹐今天叫大人過來﹐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想在這幽靜之處為你們主持婚事﹐大人不反對吧?現在官場上的人都知道張盈是大人的妻子﹐所以婚事不能張揚﹐我將張盈交給大人﹐為她操辦婚事﹐也好不讓她留下遺憾。”
   雖然張盈和張問是同姓﹐按禮結成婚姻不妥﹐但張姓枝葉繁多﹐二人毫無血親﹐既已結成夫妻﹐別人也不會說什麼。社會早已淫靡﹐官場上還拿這種說不清的事來說﹐就沒意思了﹐大家都不是多純潔。
   張問默不作聲﹐算是默認了﹐想了想又說道:“還有一件事﹐不知為寒煙姑娘贖身要多少銀子?”張問心道怎麼說寒煙也是自己碰過的女人﹐做過妓女也沒關係﹐自己也是淫亂之人﹐還在意別人的以前幹什麼?
   沈碧瑤道:“大人看得上她﹐我差人送到府上便是。”
   張問才問起正事:“戶部為什麼會讓我坐鹽課提舉的位置?”
   沈碧瑤道:“建州謀反﹐朝廷已開始準備大軍進剿﹐但三大征之後國庫空虚﹐錢糧緊缺﹐首輔方從哲(浙黨)欲減少朝廷開支﹐所以至戶部以下頻繁換人﹐以前達到從地方盡量資助戰事的目的。鹽課是重要稅源﹐自然首當其衝……浙江鹽課司提舉一職事關各方﹐方從哲欲用浙黨的人﹐但朝中言官極力彈劾﹐無奈之下﹐就想起了大人您。”
   張問聽罷恍然大悟﹐原來是在京師午門出醜那一回的原因﹐經過那件事﹐浙黨以為老子已經被東林黨拋棄了﹐而且是好擺弄的人﹐名義上掛著東林黨的招牌﹐就用自己這個東林黨人堵人嘴。
   而東林黨內部有部分人和李家關係緊密﹐當然得到消息﹐張問已經被自己人控制了﹐既然浙黨要用張問﹐那就順水推舟吧。於是就確定用張問幹提舉一職了。
   張問這時候已經完全相信了那本《大明日記》﹐上面記載了雙方的這次大戰﹐最後以明軍慘敗結束。張問想到這裡﹐心道:爭﹐爭個鳥蛋﹐以後都讓別人滅了﹐就不用爭了。
   他心裡嘆了一口氣﹐又不是他去打﹐光急也沒用﹐只能先看看﹐怎麼能幫上點忙。怎麼說張問也是地主階級﹐利益既得者﹐傻了才自壞江山。
   其實張問看那大明日記﹐也覺得驚訝﹐建州女眞屁大點一個地方﹐居然吃了大明﹐和螞蟻吃大象也差不多了。不是一幫傻叉亂整﹐拿人堆也壓死他們。
   張問和沈碧瑤言談畢﹐便住在莊園上﹐準備婚禮。要是按正規的來﹐應該有六節禮儀:問名、納採、納吉、納徵、請期﹐迎親。但張問和張盈的這次婚禮﹐不想讓外人知道﹐就簡約了許多。
   不過“庚帖”等事前的準備是不可少的﹐就是兩人的八字﹐算來要吻合。莊裡已經收拾了﹐貼了紅紙﹐掛了燈籠﹐布置了新房﹐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喜慶……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8 03:32

【段三十七 聽雨】
   “呀﹐下雨了。”一個白衣婢女輕輕一呼﹐從天井裡小跑著躲進屋檐下﹐見著穿作大紅新郎官袍的張問走進來﹐急忙作了一個萬福﹐讓於道旁。
   張問看了一眼那天井裡的腳印﹐無處不在的桃花花瓣被踏上了污泥。突然有一絲傷感泛上心頭。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人生許多快事﹐陪伴自己的不再是小綰了。
   他蹲下去﹐撿起幾瓣花放進袖袋﹐邁步走進了北面的女房﹐。“嘠吱”一聲﹐推開新房﹐一陣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
   紅紅的燭火﹐還有並攏著的雙腿拘謹緊張地坐在床旁邊的新娘﹐紅紅的頭央﹐大紅的嫁衣。都那麼柔情如火。
   張問轉身輕輕關上房門﹐細細一聽﹐一陣叮咚的琴聲﹐空靈而憂傷﹐穿破傷花與雨點﹐穿透雕窗幔維﹐傳入新房中。那是沈碧瑤的琴麼?
   他走到床前﹐慢慢揭開張盈的蓋頭﹐這個快意恩仇殺人不眨眼的女俠﹐此刻低著頭﹐臉上紅撲撲的。張問笑道:“以後的日子﹐妳陪我走吧。”
   張盈抬起頭﹐臉上更紅﹐那亮晶晶的飽滿額頭﹐亮晶晶的美目﹐讓張問思念小綰。張盈低低地說道:“你聽﹐有琴聲。”
   張問:“……”
  “你更喜歡誰?”
   “……”張問心道女人誰不吃醋﹐哪怕﹐“情同姐妹”。
   張盈沒聽到他的回答﹐垂下眼睛﹐她的眼睛裡有傷感。張問忙道:“更喜歡妳。”
   她笑靨如花。
   張問心道妳可以吃沈碧瑤的醋﹐妳可以和沈碧瑤爭……但是妳要是和一個死人爭﹐爭得過來嗎?
   “相公……”張盈羞赧地低低叫一聲。張問叫了一聲娘子﹐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她身上一顫﹐將臉躲進張問的胸膛﹐柔聲道:“相公你聽﹐外面有沙沙的雨點聲。”
   她的聲音很溫柔﹐比任何時候都要柔﹐都要甜蜜﹐甜得有撒嬌的味道。張問唔了一聲﹐“欲驗春來都少雨﹐野塘漫水可回舟。”
   張盈緊緊抱住張問的腰﹐喃喃地說道:“你說我們要是像這裡的梁山伯祝英臺一般﹐化蝶雙雙飛該多好。”
   “嗯。”張問聞著鼎爐裡燒檀木的清香﹐混合著桃花香氣﹐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回頭看時﹐床頭放著一張吳中雲林几﹐几上放著一個盈瓶﹐內有朝露花瓣。
   這時又聽的張盈說道:“我們不用管那麼多事﹐找個地方安生過日子好不好?”
   張問一怔﹐聽著窗外的風雨聲﹐想到的不再是花落知多少﹐他的心思已經想到了浙江省即將到來的風雨﹐乃至整個大明朝面臨的“薩爾滸之戰”。
   “可我還得去杭州赴任。”張問輕輕說道。
   “哦﹐那仇一定要報麼?”張盈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張問看著被風吹得吱吱作響的窗戶﹐又低下頭看著懷裡的新娘道:“不僅是因為報仇。這次努爾哈赤起兵反明﹐與那日記上記錄的毫無偏差……那上面記錄的二十餘年之後大明為蠻夷所滅﹐後又遭外狄瓜分的事﹐應該也無多大偏差﹐實令人痛心。”
   張問看著張盈身上穿的大紅禮服﹐五彩妝花﹐織金刺綉、翠珠堆滿的金累絲頭飾﹐說道:“我還是更喜歡漢家衣冠﹐還有這高堂廣謝、曲房奧室﹐古琴字畫﹐像日記上記錄的蠻夷生活﹐有甚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就算要隱居﹐隱到哪裡去?”
   張盈眉頭輕皺﹐又轉念一想﹐我喜歡他﹐不就是因為他心有鴻鵠之志麼﹐要是讓他每日居於家中長吁短嘆﹐也不見得快活﹐張盈想罷便說道:“相公是天﹐妾身一切都依相公。”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窗外的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張問起身挑了一下燭芯﹐然後將張盈的綉花鞋脫下來﹐將她的纖足放到榻前的滾腳凳上﹐他坐到床邊﹐又去解她的衣帶。張盈的臉更紅了。
   這種立領禮服﹐將脖頸上的肌膚遮得嚴嚴實實的﹐一拉開衣帶﹐解開金鈕﹐張盈的纖細白晳的脖子便露出來。張問心中躁動﹐便去吻她的小嘴﹐良久之後才放開她﹐兩人輕輕喘著氣。
   洞房之夜﹐張盈的臉上了妝﹐嘴唇上壓過紅紙唇紅﹐張問吻了一陣﹐嘴上也塗了朱紅﹐張盈拿眼悄悄一看﹐見張問嘴上朱紅一片﹐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張盈一笑﹐當眞是比窗外的桃花還好看﹐長長的睫毛顫動﹐左臉上有個小酒窩。張問心道她要是常常笑﹐我可能都要多活幾歲。當此花燭夜﹐張問自然不能讓她失望﹐當即解下身鬆垮垮的腰帶﹐脫圓領衣服。
   張盈猶自坐在床邊上低著頭沒動﹐張問心下納悶﹐她沒準備驗身的白娟墊在身下麼?這時候張問突然想到﹐這女子跑了那麼久江湖﹐會不會已經不是處子了?不管如人可﹐張盈今後就算張問的結髮妻了﹐結髮妻如果不是處子﹐多少讓張問有些不爽。
   但都入了洞房﹐張問心裡嘆了一氣﹐就算是那樣﹐也只好將就用了。要是在普通百姓家﹐沒有那塊白娟﹐新娘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張問將她身上脫光﹐兩人赤裸相對。張盈的胸部比較小﹐但是乳尖上的兩點嫣紅如櫻桃一般大﹐一般顏色。張問便把頭靠過去含住﹐只聽得鶯地一聲﹐那粒櫻桃漲了起來﹐變得更大了。
   她隨即軟在張問懷裡﹐身上如化水了一般。張問惦記者自己老婆是不是處子﹐急著就將她抱於腿上﹐握著活兒往裡塞。
   “啊、相公慢點。”張盈一聲痛叫﹐一滴冰涼的淚水吧嗒掉到張問的裸肩上﹐讓她心裡一怔﹐這女子刀光劍影過來的﹐能把她的眼淚痛出來﹐恐怕……他忙埋頭用手在腿間一摸﹐摸了一手的血。
   張問頓時笑了﹐柔聲寬慰道:“沒事﹐女的都有這麼一回。”看來是因為張盈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沈碧瑤也沒有﹐誰也不知道要準備白絹這一節。他一邊說話一邊暗中用力﹐一下捅進去半截﹐長痛不如短痛。
   張盈一聲慘叫﹐自覺音量太大﹐急忙張口就咬住面前的東西﹐那是張問的肩膀。張問立馬痛得叫出聲來﹐臉都變得扭曲。張盈放開張問的肩膀﹐一股鮮血順著肩膀流到張問的胸前。
   張盈臉色蒼白﹐忙用手按住張問的傷口。她的小銀牙被血染紅﹐嘴角如食人的妖精一般妖艷﹐光滑的身體因為刺痛輕輕顫抖著。
   張問看見血﹐心裡竟十分興奮﹐他的心理是有些扭曲。興奮之下挺了挺腰﹐立刻感覺自己的膀子上又是一陣刺痛﹐被張盈的指甲掐進了肉裡。張問便聳動了幾下。
   “相公、停一停、妾身、床上好多血……”張盈那塗了唇紅的嘴唇都變白了。
   張問低頭一看﹐床榻上被血浸紅了一大片﹐忙將她微顫顫的身子摟在懷裡﹐安慰道:“妳那膜太厚﹐所以才這樣﹐並無大碍。”
   兩人休息了一陣﹐張問自覺難受﹐那玩意如燒紅的鐵棍一般陷在肉裡﹐又想行快活之事。張盈心有餘悸﹐遂讓張問仰躺下﹐她要自己慢慢動。
   洞房之夜﹐對張問來說只有占有的滿足感﹐而身體卻備受煎熬。但見張盈受傷甚重﹐也只得作罷﹐她已經又累又乏處於半昏迷狀態沉沉睡去。張問挺著一根鐵棍﹐看著上面的幔維頂篷﹐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張問厚著臉皮帶著新婚的張盈去給後娘吳氏請安﹐這場景確實很尷尬。吳氏的眼睛閃過傷感。
   張問只得當作沒看見﹐夫妻倆在吳氏面前跪拜之後﹐領了一個紅包﹐便轉身出門﹐在門口正撞見沈碧瑤答應從風月樓送回來的寒煙。
   寒煙看了一眼旁邊的新娘﹐酸溜溜地作了個萬福﹐“妾身給官人請安。”
   張問聽出語氣裡的醋意﹐心道沒事找事﹐青樓姑娘還能明媒正娶不成?大明律﹐官吏娶樂人為妻﹐杖六十﹐並離異;民籍娶妓女者﹐杖八十﹐並離異。
   妓女只有兩條路﹐一是給人做小妾﹐還是犯法的﹐不過這時候基本不管了;二是嫁給賤籍為妻﹐也是犯法的﹐但沒人管。
   張問想罷覺得這女人的心思實在難懂﹐就欲撩撥一下寒煙﹐回頭對新娘張盈笑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張盈看了一眼寒煙﹐冷冷道:“相公風流留情﹐這會兒又挖苦妹妹作甚?”說罷挽起寒煙的手說道﹐“妹妹﹐咱們走﹐別理他。”
   “呵呵……”張問摸著下巴笑了﹐這張盈果然是心思精細的人﹐又追了上去﹐問道﹐“按例﹐歸寧、雙轉馬﹐還去不去了?娘子的娘家是哪裡的?”
   張盈回頭道:“咱們省的過場多了﹐也不差這麼一個﹐娘家沒人了﹐省了吧。”
   兩個女人暫時就住在祝莊﹐張問回縣衙處理公務﹐等著上邊發調職的文書去了。

作者: limc    時間: 2014-3-29 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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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29 02:41

                      《第二折 浙江政略》
【段一 形勝】
   四月底﹐任命張問為浙江鹽課提舉司提舉的公文就加急到達了上虞縣﹐加蓋了戶部、吏部、都轉運鹽使司等幾個衙門的大印﹐催促張問即刻上任﹐延遲則問罪。
   張問不敢延緩﹐即刻清理了上虞縣各倉庫庫存﹐稅收等事宜﹐列成帳目﹐到紹興府交了帳﹐便携家人乘船西去杭州上任。一行人除了雇傭的力夫﹐有張問的娘子張盈、後娘吳氏、小妾寒煙、管家曹安等數人。
   浙江省水路四通八達﹐張問等乘船入錢塘江﹐再行一段水路﹐便可到杭州了。到達聞堰鎭的一個沿江村莊時﹐因已航行了數日﹐曹安要上岸購置食物日用﹐張問見岸邊有個小菜店﹐便携家人上岸吃頓飯。
   張問看著那插在門口的旗子﹐回頭對幾個美女笑道:“江南小菜店﹐有醋可吃了。”吳氏和寒煙被說中了心思﹐臉上都是一紅﹐張盈白了張問一眼。
   張問見罷娘子的白眼﹐繼續道:“我沒說錯啊﹐有詩為證:虎丘攢盒最為低﹐好事猶稱此處奇;切碎搗韭人不識﹐不加酸醋定加飴。哈哈……”
   三個女子聽罷表情各異﹐吳氏裝作嚴肅﹐寒煙扶著張盈面有羞澀﹐而張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懶洋洋地走路﹐好像多說一句話就要累死一般。
   跟班和力夫在外面的涼棚下坐了﹐而張問則帶著三個女人去裡邊。一個老頭急忙為客人們掀開水帘﹐樂呵呵地說﹐“客官裡邊請。”這小店這時生意冷清﹐一下子來了好幾個客﹐老頭子心情很好﹐他這店﹐就指著來往的商客。
   “翠丫﹐快上茶。”老頭子向裡邊喊了一聲﹐只聽得一個吳腔“哎”地應了一聲。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張問心下愉快起來。
   小菜店裡的菜﹐都是用梅醬、酸醋、飴糖搗碎而成﹐張問和吳氏對這口味不是很習慣﹐只當作嘗鮮。張盈和寒煙是江南人﹐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寒煙見那侍候的姑娘模樣可愛﹐還順手打賞了一串額外的銅錢。
   這時兩個短衣光膀的漢子撩開水帘鑽進店子﹐那老頭見罷臉色頓時一變。一個漢子笑嘻嘻地說道:“喲﹐馮老爺子﹐生意不錯嘛。”
   “今天就這麼一趟客人﹐利又薄……”
   “少廢話﹐上個月的平安銀子﹐您還沒交﹐咱們又該收這個月的了。”一個漢子拿眼瞟了一眼那被喚作“翠丫”的姑娘﹐馮老頭忙低聲道:“翠丫﹐裡邊去。”
   那翠丫忙怯生生地往廚房去了。
   張問低聲問曾經是老江湖的娘子:“啥是平安銀子?”
   張盈本來正軟軟地靠在椅子上﹐聽罷張問的無聊問話本想不理﹐但想著他已是夫君﹐不理不行﹐便說道:“江河上有靠漕運吃飯的人﹐販賣私鹽﹐收取沿江客棧飯館的份子﹐稅比官府﹐就是平安銀子。”
   張問一聽大怒﹐騰地站了起來﹐對門外喊道:“來人﹐給本官拿下!”坐在外邊吃東西的兩個力夫聽見張問的聲音﹐便走了進來﹐張問一瞧﹐力夫和那兩個短衣壯漢一比﹐簡直和猴子一般弱﹐當下鬱悶﹐看向旁邊的娘子張盈。
   張盈這時候已不穿那玄衣了﹐穿著對襟大袖的背子﹐梳著桃心鬢戴玉簪﹐一副貴族婦人的打扮。張盈這時候眉頭微皺﹐這相公眞是多事﹐和咱們什麼事沒有﹐去出那頭幹什麼。張盈不動色﹐坐著沒動﹐她自覺穿這身衣服不便和這些莽漢動手。
   兩個莽漢行走江湖﹐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過慣了﹐初時聽到張問自稱本官﹐聲色俱厲﹐還嚇了一跳﹐卻見進來這麼兩個小子﹐當下就樂了﹐一莽漢瞪了那兩個力夫一眼﹐喝道:“還不滾?”
   力夫為難地看著張問道:“大人﹐小的們只會挑抬﹐拿人卻是不會……”
   張問大窘﹐這時下不了臺﹐正色道:“爾等亂賊﹐欺壓百姓﹐國法不容﹐識相的趕快滾蛋﹐休得騷擾良人!”
   莽漢不管你是官還是吏﹐手裡沒有武力﹐他們就不怕﹐聽到張問怒斥﹐不懼反笑﹐這時見張問旁邊的三個女人各具姿色﹐只有張問一個男人﹐卻長了一張不禁風霜的白臉﹐便嬉皮笑臉地走了過來。
   莽漢色迷迷地看著長相最秀麗姿態最婉約的寒煙﹐寒煙名妓出身﹐隨便一坐都是韻味十足。張問見他這樣看自己的女人﹐氣不打一處來﹐提起板凳就砸了過去。
   “呯!”地一聲﹐莽漢沒料到張問這麼一個書生樣趕動粗﹐躲閃不及﹐急忙拿手臂格擋﹐板凳砸在手臂上﹐疼得那莽漢大聲痛叫﹐恐怕骨頭都折了。
   二人大怒﹐瞪著張問就要出手﹐只見那兩個莽漢長得比張問高了半個頭﹐臂圓腰粗﹐張問與之鬥毆哪是對手﹐心下也有些虚﹐但因為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張問心下一狠﹐腰間又未帶佩劍﹐正要去抓桌子上的碗往他們頭上砸。
   莽漢哪容得張問再動手﹐轉眼間已跳將過來﹐碗大的拳頭呼地一聲就朝張問臉上招呼。張問不會武功﹐臨陣也不及躲閃﹐心下閃過一個念頭就是這一拳只能挨了。
   不料正在這時﹐只聽得“啊”地一聲慘叫﹐那漢子突然抱住拳頭彎下了腰﹐痛得面目猙獰。肯定是張盈出手了﹐果然聽得張盈冷冷道:“想打我相公﹐找死!”
   話剛落﹐她手裡的另一雙筷子已飛了過去﹐“哧”地一聲﹐那盯著寒煙的漢子雙眼各插上一支筷子﹐鮮血長流﹐哭爹喊媽。拳頭上插著一支筷子的莽漢見狀大嚇﹐正欲求饒﹐張問已經一腳踢在了他的下巴上﹐莽漢在地上滾了幾圈﹐將兩顆牙齒和著血水哇地吐了出來。
   寒煙和吳氏已嚇得抱成一團。
   片刻之間﹐兩個牛高馬大的人就躺在地上痛叫起來﹐張問猶不解氣﹐罵道:“老子上任了﹐帶人滅了狗屄的老窩!”
   不料店家老兒卻奔了上來﹐攔住中間彎腰討饒道:“別﹐大俠手下留情。”老兒一臉哭相道:“哎﹐您這是……老朽這小店還如何經營得下去呀……”
   張問聽罷十分鬱悶﹐幫忙出頭卻連聲謝都沒有。這時張盈說道:“這小菜店定然再開不下去﹐這些漕幫會幫報出氣。我看你們祖孫只能回老家種地了。”
   張問心想道﹐算我遇上了﹐好人做到底﹐便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放到桌子上﹐說道:“拿回去﹐另外做點小生意……你們兩個﹐拿繩子來﹐把他們綁回杭州﹐交由官府處置!哼﹐本官不殺你們﹐自有王法殺你們!”
   店家這才千恩萬謝收了銀子。張問等人這才出門去岸邊上船﹐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三個艷麗的女人﹐從包裹裡翻出自己那柄佩劍出來﹐自語道:“如果我剛才帶了劍﹐一劍就捅死一個﹐也不用娘子辱了斯文。”
   張盈搖頭笑了笑﹐張問愕然道:“不信麼?你相公我文武雙全﹐想當初在上虞帶兵平亂﹐親手斬下賊子頭顱﹐提在手裡﹐萬千亂賊莫不敢前。”
   “只要和相公在一起﹐妾身就覺得好安全哦。”寒煙趁勢挽住張盈的胳膊笑靨如花。張盈沒好氣地說道:“我身上直打冷顫……”
   一行人一路說著話﹐張問覺得心情大快﹐和佳人同舟﹐就是不一樣。時間過得很快﹐下午時便到了杭州。曹安去城中雇了車馬到碼頭接了張問﹐一行才乘車進城。那叫一個繁華!
   杭州才是眞正的江南大都會﹐有人口八十萬﹐人擠人喧囂無比。街道兩旁有廊道通行﹐路人走街道兩旁的廊道;中間行車行轎﹐絡繹不絕。店鋪商家鱗次櫛比、攤位成群﹐都掛著大牌子﹐寫明出售貨物種類﹐手藝店便寫行業﹐繁華而有序。
   商鋪種類繁多﹐讓人眼花繚亂。有茶樓、茶坊﹐都掛著水帘子﹐屋內支起爐子﹐牌子多數寫著:梅湯、和合湯、胡桃松子泡茶;有酒館、酒店﹐旗子上寫著大大的“酒”字﹐如果是大酒店﹐就更加氣派﹐有閣兒百十座﹐周圍都是綠欄杆﹐四處青樓窯子裡的妓女粉頭道酒店趕趁﹐懷抱琵琶﹐彈唱曲兒﹐或鼓瑟吹笙﹐替公子王孫食客斟酒;有各色食店、麵店、雜貨鋪、綢緞鋪、當鋪……
   張問挑開車帘﹐觀賞著沿途景況﹐眼前的盛況﹐讓人詩興大發﹐對車中美女吟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帘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竟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整個杭州城﹐以鐘樓為中心輻射街道河流﹐鐘樓附近有中街、上街、下街等等。馬車車夫說中街上官府衙門密佈﹐張問便命車夫趕往中街。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3-29 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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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3-31 11:31

【段二 開中】
   中街街口的牌坊旁邊﹐設有一個小監獄﹐有在街上參與鬥毆等小型治安案件的﹐便會被抓到街口監獄打一頓﹐關幾天。
   張問的馬車過了牌坊﹐進入中街﹐街上各司衙門密布﹐省裡分管各種事務的機構很多﹐戶部、兵部、刑部等等都有分司。張問拿印信給街口的皂隷看﹐皂隷便去監課提舉司通報。
   張問便趁空隙時間﹐在馬車上換了官袍﹐從五品官袍依然是青色﹐不過補子變成了白鷳。同車的張盈說道:“沈家在杭州有幾個商鋪﹐還有一處院子空著﹐咱們就不住衙門了吧﹐妾身帶後娘和寒煙妹妹去收捨院子﹐相公處理完公務﹐妾身叫人到衙門接相公。”
   張問以為善﹐便叫曹安和內眷一起去幫忙管理家務。過了不多一會﹐便見幾個穿著青袍綠袍的官兒騎馬帶著轎子迎了過來。
   只聽得一個像公鴨叫喚一般的難聽聲音道:“下官浙江鹽課提舉司同提舉﹐陳安上﹐恭迎大人。”
   皂隷為張問挑開車帘﹐張問讓那些官兒彎著腰等著﹐慢騰騰地端正了一下鳥紗帽﹐這才從車上走了下來﹐陳安上等官員忙又作揖道。張問才換了一副笑臉﹐回禮道:“有勞諸同僚相迎。   
   只見那從六品同提舉陳安上三四十歲﹐矮個子﹐皮膚黑糙。天庭不甚飽滿﹐按面相是該早年窮困﹐怪不得長了那麼副模樣。而且嘴巴前凸﹐皮膚又粗﹐跟個剛剃了毛的猴子似的。
   張問換了官橋﹐長官在列﹐幾個官員不能乘轎﹐便騎馬相隨﹐眾白衣左右相擁。當然排場比上虞縣的時候低調多了。上虞縣是個小地方﹐張問就是最大的官兒﹐所以想怎麼招搖就怎麼招搖;但在這杭州省府﹐布政司、按察司等等高級衙門多得是﹐一個鹽課提舉算不得什麼了。
   一行人到達鹽課提舉司衙門﹐過了照壁﹐進大門之後就看見了儀門﹐按規矩皂隷已開了旁邊的小門。因為張問現在是提舉衙門的人﹐而儀門大門只有迎接其他衙門的同級或者上級官員才開。
   進了儀門﹐如上虞縣衙一般就是大堂院落﹐各級衙門除了一些細節不一樣﹐大概的構造都是這樣的封閉四合院﹐大堂公座便在這院落的正北面。
   張問走向大堂時﹐只聽得四聲鼓響﹐皂隷拉長了音調道:“巳時三刻﹐長官上任﹐叩謝皇恩……”張問便在喊聲中走進大堂﹐皂隷分左右排列。北面暖閣裡有個屏風﹐除此之外大堂空蕩蕩的沒什麼東西。
   等張問走進來﹐吏房書吏簽押公座﹐當眾將椅子抬上暖閣﹐放到屏風前面。皂隷抬那公座是相當的愼重﹐它本身是把普通木頭做的椅子﹐只是象徵著等級和權力。
   然後皂隷又將公案抬上暖閣﹐小心擺正﹐擺放上山字式筆架、墨筆、紅筆、硯台、簽筒、王命、印匣。張問這才愼重其事地走上暖閣坐了﹐官吏紛紛來揖拜見﹐張問收攏各司表目﹐整個上任儀式完成。
   張問從麒麟門退入簽押房﹐開始處理公務。那些倉庫帳目張問是不會看的﹐前任離任時已經向上官交差了﹐面上不會有問題﹐有問題光看這些東西也不可能看出來。張問只看重要公文﹐特別是中央下達的。
   那像“剛剃了毛的猴子”似的同提舉陳安上走進簽押房﹐做了一揖﹐從袖袋裡摸出一本小折子﹐雙手呈到張問面前說道:“下官等恭祝大人上任﹐略備薄禮﹐聊表心意﹐請堂尊笑納。”
   張問笑著接到手裡﹐也不翻開﹐猜得到肯定是禮單﹐笑看著陳安上。陳安上見狀心下莫名有些緊張﹐忙生硬地陪笑了一個﹐白生生的牙齒露了出來﹐和黑糙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張問的妻妹攀上了皇長孫﹐深受寵愛﹐這樣的消息﹐同僚們怎麼會不知道?張問心下感嘆了一氣﹐這次上任和在虞上任﹐遭遇是完全不一樣。原因就是上次是以得罪上面的人的身份﹐下放的;而這次是升官﹐而且有後臺。
   這陳安上是哪邊的人?張問一時不太清楚﹐或者根本沒能攀上上邊的浙黨或東林?這個答案﹐張問要從這張禮單上去找。
   於是張問便當著陳安上的面翻開了禮單﹐陳安上神色頓時一喜。張問見狀又立即合上了﹐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為什麼陳安上急迫地想張問翻看禮單呢?因為禮單上的禮比較貴重。陳安上要送重禮份子﹐就已經超出了陋規常例中恭祝上官上任的“份子”範圍﹐在討好上官的同時﹐是想巴結上去了。所以張問得到了答案﹐陳安上等人還沒有比較靠譜的後臺。
   張問心下比較愉快﹐這樣也好﹐免得以後做事的時候﹐內部不協調﹐精力只需要用在上峰那裡就行了。張問便將禮單在手裡試了試﹐好像在試它的重量一般﹐然後說道:“這份禮有幾斤幾両﹐本官已經掂量出來了。”
   陳安上心道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白臉,故意裝逼?看也沒看就知道了?他心裡盤算著的時候﹐笑著用公鴨聲音奉承道:“是、是﹐下官們的那點心意﹐大人怎會不知道呢?”
   張問將禮單放到案上﹐皮笑肉不笑道:“咱們一個衙門辦事﹐也不是見外﹐但話要說明了的好。本官初上任﹐你們就送這麼一份禮﹐是不是太重了?要是有別人知道了﹐不得告我受賄貪墨麼?”
   “這、這事只有下官等幾人知道﹐不會有其他人注意的。”陳安上的眉毛成了八字形﹐ 一副可憐樣﹐“咱們這點孝心﹐就是想大人多多照應提携﹐別無他意……”
   張問拿起公文﹐頭也不回地說道:“好了﹐換一份吧。咱們只要把事兒辦好了﹐該提携的自然會提携。”
   陳安上忙收回了禮單﹐輕輕用袖子在額頭上擦了一把汗﹐他被這麼一弄有些迷糊了﹐心裡沒什麼底。這時又聽張問問道:“戶部下的這份公文﹐你們看了?”
   陳安上便靠近了些﹐看了一眼張問正在翻看的那份公文﹐ 說的是協助有司衙門整頓鹽課的事﹐陳安上道:“鹽課已實行‘開中折色′許多年了﹐好像是……”
   陳安上斜眼向上作回憶狀﹐他說話題的聲音實在難聽﹐如公鴨叫喚﹐又如鋸木頭。
   張問給他補充道:“是弘治四年﹐葉淇為戶部尚書﹐上疏‘召商納銀運司﹐類解太倉﹐分給各邊’﹐改全國鹽課為開中折色。”
   “對、對﹐大人博聞強記﹐下官佩服。開中折色的辦法已用了百餘年﹐一向行之有效。戶部突然獨要浙江改回﹐‘開中納米’﹐這法子可是洪武年使用的了﹐下官等實在是想不明白﹐只等大人到來主持大局。”
   “開中納米”、“開中折銀”﹐都是鹽課使用的徭役律法。因鹽巴是國家壟斷物資﹐利潤豐厚﹐所以由官方一手控制﹐沒有官方授權﹐任何買賣鹽巴的商鋪私人﹐都是重罪﹐稱為販賣私鹽。
   洪武至弘治的時間﹐使用的就是“開中納米”制度﹐商人往九邊各地輸送糧食等軍用物資﹐支援國防﹐然後按多寡到鹽課司領取“鹽引”﹐再憑鹽引到鹽場去買鹽巴來銷售﹐這就是“開中納米”了。
   通過輸糧、輸米或納糧米及其他軍用物資領取鹽引到鹽場支鹽經銷的方式﹐來解決邊疆駐軍的吃、穿、用﹐從而築固邊防﹐這種辦法在那個時代是行之有效的﹐一時朝臣稱快﹐上疏歌頌黨國:坻京露積﹐土飽馬騰﹐無枵腹之憂也﹐胡馬不窺於長城﹐無蹂躪之憂也。
   歌頌完了﹐對商人長途跋涉的艱難卻隻字不提。因為那個時候官僚的解構和現在不一樣﹐不是一個利益圈子的人。掌握權力的官員誰管你商人如何﹐兵強馬壯國家強盛他們就滿意了。
   但任何制度都有時效性﹐不可同日而語﹐隨著大明商品經濟的發展﹐以前的法子行不通了﹐連續出現了幾次鹽引擁堵﹐明朝爆發經濟危機。商人不願意長途跋涉去送糧﹐鹽引銷不出去。前期朝中大臣採取了好幾種手段疏通﹐緩解了經濟危機。
   但是有危機就會呼喚改革﹐弘治年間﹐葉淇出任戶部尚書之後﹐大刀闊斧﹐全部改革﹐實行“開中折色”。
   開中折色﹐其實就是拿銀子去買鹽引。
   改革得到了全國官吏的的擁護﹐一時又是歌頌黨國:體恤民眾﹐官民稱快﹐因為這時候的掌握權力的官員﹐或分已經變了﹐與大商賈大地主有了利益的交集﹐當然就要體恤商人長途運糧的痛苦了。
   其實那兩種開中制度就一句話:開中納米﹐給鎭守邊閞的將士送糧食﹐換鹽引;開中折色﹐給朝廷送銀子﹐換鹽引。
   兩種制度前後能夠推行﹐都是因為得到了文官們的支持﹐不然就免談吧。改革談何容易﹐大多數改革都是哄老百姓﹐主要看手裡有權的人﹐站在什麼利益立場﹐古今同理。
   張問聽罷陳安上的牢騷﹐笑道:“上邊要改﹐自然有要改的道理。”

作者: 銀葉紅花    時間: 2014-4-3 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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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4 00:31

【段三 湖畔】
   陳安上用公鴨叫的聲音說朝廷要浙江鹽課改洪武年使用的“開中納米”﹐大為不解﹐便向張問請教。
   張問說上邊要改自然有要改的理由﹐作為敷衍﹐心道陳安上雖然長得醜點﹐可也是進士出身﹐哪有一點都看不明白的?不知這拔毛猴子在裝傻﹐還是考老子。
   陳安上道:“要改為什麼獨獨讓咱們浙江改?這法子能不能管用還另說﹐能改得過來麼?”
   張問喃喃說道:“東北邊一個叫野豬皮的人擁兵數萬造反﹐朝廷欲大舉用兵﹐奈何國庫空虛。這上邊不也說了嗎﹐首輔方閣老從各部調出五十萬作軍費﹐欲籌足一百萬両發往遼東﹐供川雲新軍用度﹐又請旨皇上開內帑補足﹐可內帑也不充裕不是。咱們浙江歷來是大明糧倉﹐當此大敵關頭﹐對平亂作出點貢獻也是應該的。」
   陳安上為難道:「理是這個理﹐但是私鹽從來是屢禁不止﹐一旦實行開中納米﹐定會導致鹽引擁堵﹐鹽價上揚﹐在暴利之下﹐販賣私鹽更是趨之若鶩﹐禁之不禁﹐如之奈何?”
   張問點點頭﹐在面前的紙上畫個圈﹐問道:“戶部有人下來鹽察改鹽嗎?”
   浙江清吏司戶部郎中揚大人已到浙江﹐鹽察浙江輸糧﹐浙江清吏司另有戶部主事王化貞調到杭州……另外左大人升浙江道鹽監察御史﹐也到了杭州。”
   張問一邊聽﹐一邊在紙上畫圈﹐一共畫了三個圈﹐又問道:“熊廷弼熊大人也來杭州了嗎?”
   陳安上驚訝道:“大人眞是不出書齋﹐便知天下事!熊大人由南直隷調改杭州學道﹐也從京城到杭州了。”
   張問又畫了半個圈﹐放下毛筆﹐站了起來。陳安上忙去看紙上的圈圈﹐不知所然﹐張問回頭道:“陳大人要是眞對這個有興趣﹐就三個半圈……不對﹐”張問又返回身來﹐加了半個圈﹐“三個圈﹐加兩個圈﹐呵呵。”
   提舉司的作息時間和縣衙是一樣﹐張問在衙門裡呆到酉時﹐便簽押各司條目﹐然後下班。
   張問剛走到衙門﹐便看見一個熟人﹐黃仁直。黃仁直摸了摸鬍鬚﹐站在街邊等張問走近了﹐便面帶笑意作揖道:“張大人別來無恙。”
   “哈哈﹐黃老……﹐張問面有喜色﹐快步走了上去﹐也作了一揖﹐兩人互拜。
   黃仁直摸著下巴的鬍鬚﹐笑道:“生計多艱﹐不知大人還用得著老夫做幕友麼?”
   張問笑道:“我欠你們的銀子﹐可是已經還清了。”說罷兩人相視大笑。
   黃仁直看向身後﹐兩個作青色直身長衣的年輕人便作揖道:“屬下等拜見大人。”黃仁直道:“沈小姐怕大人在杭州沒有趁手可用的人﹐他們從現在起只聽命於大人一個人。”
   張問看了一眼﹐兩個作直身男裝的年輕人明顯就是女的﹐呵呵一笑﹐對黃仁直:“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咱們上車再說。”
   張問與黃仁直同車﹐相對而坐。黃仁直是沈碧瑤的人﹐現在張問已經和沈家一個鼻孔出氣﹐所以對黃仁直已不用像以前那樣防範了。
   黃仁直摸鬚﹐渾濁的眼睛看張問時﹐閃出一絲精光﹐隨即笑著調侃道:“大人在上虞扮昏﹐可把老夫蒙過去。”
   張問恬顏道:“情勢所迫﹐不得已啊。但是當初黃先生在上虞縣在旁指點﹐實令我受益匪淺。現在還望黃先生不計前嫌﹐你我携手如初。”
   “不敢指點﹐大人能用得老夫在旁輔佐查漏補缺﹐老夫領些銀子買酒﹐也就心安理得了。”
   張問笑道:“先生雅興﹐高才換酒﹐灑脫至斯﹐令人佩服。正如詩中所有言……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身在鬧市﹐兩人相互說了些閒話﹐馬車向西行了許久﹐才停了下來。張問下得車來﹐首先就看見了西湖﹐面上一喜﹐回頭道:“住在這裡﹐眞是一大快事。”
   旁晚時分﹐西湖岸邊是車水馬龍﹐士女群集﹐歌吹如沸﹐燈籠早早就點亮﹐讓人感覺不到夜幕的降臨。其繁華喧鬧面是延伸到湖面上﹐樓船上的燈籠映在水中﹐如有千百個月亮。游船已經形成龐大的產業﹐在杭州﹐其規模不比酒樓差﹐王孫公子雅士最愛泛湖遊樂。
   這繁華之處﹐是美人如雲﹐不僅樂人才拋頭露面﹐大明到現在﹐江南的風氣已經十分開化﹐姑娘媳婦都愛逛街﹐特別在杭州﹐更是鶯鶯燕燕目不暇接。朝廷三申五令要整頓風化﹐根本無濟於事。隨著大明城市經濟的空前紊榮﹐女人們根本不會守在閨房裡﹐而是廣泛地參加社會交往。
   朝廷下令:女子不准買命算卦﹐莫聽唱說書﹐莫結會講經﹐莫齋僧飯道﹐莫修寺建塔﹐莫廟宇燒香﹐莫看春看燈﹐莫輕見外人﹐莫輕赴酒席…… 等等﹐法令基本是一紙空文﹐女人們什麼都不遵守﹐特別是求神拜佛﹐吟詩作對最是喜愛。
   連傳統悠久的教條“女子無才便是德”都是扯淡了﹐杭州書香門第娶妻﹐要是女子連字都不識﹐丈夫不會覺得是德﹐覺得是在朋友面前丟臉。
   “美女可眞多啊!′張問看著黃仁直笑道。黃仁直摸鬚呵呵一笑。
   幾個人進了宅子大門﹐這是個三進的小庭院﹐門廳是江南獨特的通風敞口廳﹐院子裡有天井﹐左右有廊道﹐屋檐寬大﹐因為江南多雨﹐合“四合歸堂”。
   院子不大﹐但是張問知道這個小院子﹐在這個地段﹐價值在萬両銀子以上。沈家將這麼一處院子直接劃給張問居住﹐財力不容小窺。張問看向黃仁直道:“沈小姐如此厚愛﹐又給房子又給人﹐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笑了笑﹐不置可否。一個白衣少女迎到第二進的月洞門門口﹐作了個萬福﹐“東家請這邊﹐奴婢們已經準備了晚膳﹐東家要先喝會茶﹐還是現在用膳了?”
   張問見那白衣少女的可愛鵝蛋小臉﹐玲瓏身段﹐得體舉止﹐絕非隨便買的奴婢﹐回頭對黃仁直道:“連侍女也是小姐送的麼?”
   那少女笑著臉道:“東家不記得了麼?去年您去沈宅﹐進了西庭﹐就是奴婢給東家引的路。”
   張問一拍額頭﹐哦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哈﹐我說怎麼看起來這麼面熟。”其實他壓根就不記得了﹐不過實在不想讓如此美女失落。
   “黃先生﹐一起吃飯﹐還喝什麼茶﹐中午在衙裡吃那一頓﹐簡直難以下咽……你叫什麼?”張問又回頭問那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笑嘻嘻地甜聲道:“奴婢名叫珍兒。奴婢是東家的人了﹐東家賞賜奴婢一個名字哦。”
   “眞兒……就賞妳個名兒﹐叫假兒吧。”
   白衣少女嘟起小嘴不快﹐這名字確實難聽。張問哈哈一笑﹐“居西湖之畔﹐有詩曰淡妝濃抹總相宜﹐妳又白衣淺紋褶裙﹐就叫淡妝吧。”
   “謝東家賜名。”
   張問又道:“去叫夫人她們一起吃飯。”
   “是。”
   黃仁直忙道:“大人內眷在此﹐老夫就不便叨憂了。”張問道:“黃先生不必見外﹐張盈不就是笛姑麼﹐先生又不是不認識﹐當初在京師﹐不是先生和她一起來相識了﹐我豈能娶此良眷賢妻?”
   黃仁直這才笑著答應了。
   白衣少女淡妝將張問等人帶進第二進院子﹐院子裡栽滿了桃樹﹐林同小徑上飄滿了落花﹐空中也紛紛揚揚﹐美麗得如人間仙境。這院子原來是沈碧瑤的﹐看來沈碧瑤不是一般的愛花﹐在她居住過的地方﹐無一不是種滿花樹。
   生活在這樣的環境﹐張問都有點樂不思蜀的感覺了﹐他雖出身地主家庭﹐還是第一次過這般奢華的生活。這些都容易讓人沉迷喪失鬥志﹐張問不由得提醒自己。如果沒有權柄實力﹐什麼東西方都是過眼雲煙。
   穿過一片桃花林﹐就看見一塘荷葉﹐荷塘中間有個小亭子﹐岸邊有房屋數間。張問走近之後﹐見面幾間房有亭、榭和敞室﹐周圍養著白鶴﹐還有雞鴨等家畜﹐這裡定是主人閒時休閒娛樂輿情的地方﹐因為沒有窗楹﹐四面透風﹐不適合居住﹐居住應該在第三進院子的內宅裡。
   最大的是一間敞室。前面種著梧桐樹﹐後面種著竹子。張問和黃仁直進去之後﹐看了一番這敞室﹐自然是幽雅所在。前後沒有牆壁﹐通風又便於觀景聽琴。
   敞室不能懸掛書畫﹐中間有一張大几﹐兩旁各有無屏的長榻一張﹐木几上擺著大硯台一個和青綠水盆一個。北窗有湘竹榻一張﹐可以高卧。
   張問和黃仁直推讓一番﹐坐在中間的長榻上﹐不一會又走來了幾個白衣少女﹐將北窗的湘竹榻抬開﹐放上桌子板凳﹐開始擺飯。
   張問和黃仁直剛坐下﹐就聽得不遠處響起了琴聲﹐張問尋聲望去﹐寒煙已經坐到了旁邊的亭子裡﹐焚香凝神﹐開始撥弦。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4-4 10:25

Good
作者: limc    時間: 2014-4-5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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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8 00:43

【段四 煮酒】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几案上有劍蘭三盆﹐塘邊奇峰古樹、清泉白石;敞室中湘帘四垂﹐望之如入清涼界中。
   亭中有白衣寒煙﹐緩緩送來叮咚琴聲﹐青絲隨風而動﹐玲瓏身段﹐嬌美面容﹐如仙子下凡。張問和黃仁直坐的桌子邊上燒著一個小爐子﹐溫著美酒﹐丫鬟美婢陸續送來佳餚﹐攞放在桌子上。
   “良辰美景﹐知己一二人﹐煮酒廣論﹐今日我們就來個煮酒論英雄如何?”張問心情很好﹐郎聲笑著。這庭院之中﹐全是沈家的人﹐張問深感沈碧瑤的厚愛﹐老婆都是沈碧瑤給的﹐所以已經不把沈家當外人。
   黃仁直摸著鬍鬚呵呵一笑:“很久沒有這般放開胸懷了。”
   桌子下很快擺上了滿滿一桌子﹐有山珍﹐、鵝、鴿子﹐斑鳩;有海味、炙蛤、鮮蝦、燕菜、魚翅;有各色蔬果﹐層層架叠﹐以示美觀﹐稱為“果山增高碟架”。
   不一會張盈就在那奴婢淡妝等白衣少女的帶引下﹐款款走進了敞室﹐她身著淺綠綾羅侍女裝﹐交領衣裳讓她纖纖玉脖露出來﹐配上如絲一般烏亮柔滑的秀髮﹐讓人賞心悅目。
   張問看在眼裡﹐心道如此美妻卻常常在房事上不能盡興﹐定要想個法子調教一番。但是作為正妻﹐在家中的地位僅次於男主﹐自然不能像調戲小妾一般猥瑣﹐張問不好意思破壞自己在張盈心目中的印象。
   這時候張問無意間見到亭子裡彈琴的寒煙﹐她是名妓出身﹐什麼手段不會?張問頓時計上心來。
   “妾身給相公請安。”張盈走到桌前﹐款款施了一禮﹐從容淡定﹐她無論是男裝打躬作揖﹐還是作典雅裝扮作萬福﹐無一不是形神具備。她緩緩轉身又對黃仁直施了一禮﹐“妾身見過黃先生。”
   黃仁直摸著鬍鬚笑看著張問道:“以前笛姑是叫老夫黃老﹐現在卻突然改口了﹐老夫還不是很適應呢。”
   張盈那亮晶晶的飽滿額頭下面的美目一笑﹐秀目變長狹﹐黑睫毛以玉白膚色為背景更顯可愛﹐走到張問身邊﹐說道:“妾身隨了相公﹐自然隨相公稱呼黃先生了。”
   張問頓時被張盈那一笑笑呆了﹐只覺得眼光昏花﹐已看不清遠處的景色﹐心裡竟然撲騰撲騰跳將起來﹐不由得感嘆道:“這漫天的桃花﹐怎比得上娘子一笑之萬一?”
   張盈一樂﹐柔聲道:“相公﹐黃先生在旁邊呢。”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自然要讓這老夫子看看﹐以前的笛姑這會兒是怎麼聽我們的話﹐便說道:“娘子﹐還不快給黃先生倒酒。”
   張盈便用左手托住右邊的長袖﹐慢慢地端起酒壺給黃仁直斟酒﹐動作要慢才顯得優雅。張盈無疑悟性很高﹐悟透了各種動作的神韻特點。
   “黃先生請﹐我先乾未敬。”張問雙手舉起酒杯﹐仰頭酒杯見底﹐”一杯酒﹐一段英雄論﹐黃先生以為﹐當今時局﹐朝廷廣調天下兵馬集往東北﹐誰可當大事?”
   黃仁直喝下酒﹐拿手帕小心擦了擦鬍鬚﹐那幾根山羊鬍是他最愛玩的東西﹐不得不保護好了。黃仁直調侃笑道:“當今天下可稱英雄者﹐惟大人耳?”
   張問一愣﹐隨即就明白黃仁直用《三國演義》裡曹操的“惟使君與曹耳”在調侃。張問也不是沒有幽默感﹐隨即很配合地看向天空。這個動作是揶揄三國裡﹐曹操剛說完那句話﹐天空就響了一個雷﹐劉備的筷子落地﹐不知是被雷嚇的﹐還是被識破裝逼嚇的。
   張問看完天空﹐黃仁直哈哈大笑﹐張盈也笑靨如花。他們想起了張問在上虞學劉備的情況﹐不由得會心一笑。
   “黃先生不是外人……別說﹐我還眞打算爭上一爭。“張問不笑﹐正色道。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摸著鬍鬚﹐在想張問那句話是開玩笑﹐還是玩眞的﹐片刻之後﹐黃仁直才說道:“恕老夫直言﹐大人不了解遼東狀況﹐又無實戰經驗……再說﹐大人也犯不著慘和那趟渾水。”
   張問搖頭道:“犯得著﹐犯得著……”張問壓低聲音道:“沈小姐與我都要對付的李氏﹐掌家的是李如梓﹐李如梓其父李成梁﹐不就是在遼東發家的?朝廷到遼東選兵﹐連幾千能戰的都選不齊﹐也是李成梁斂財的功勞了。咱不學他斂財﹐但是遼東戰事已牽動天子之怒﹐實乃建功立業之地。男兒何懼危局?這個地方看似危險﹐卻暗藏極大的機遇。”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一動不動,猶自在沉思。而張盈的臉色變得蒼白﹐沙場上刀劍無眼﹐相公一介文官﹐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她想起一句話:悔叫夫婿覓封侯。
   張盈張了張嘴﹐想勸阻相公﹐但最終沒有說出來﹐只眼巴巴地看黃仁直﹐希望他勸相公幾句。黃仁直半眯著眼睛﹐將旁邊的人表情看在眼裡﹐果然就睜開眼睛道:“老夫勸大人一句﹐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大人切不可因為想盡早對抗李氏﹐便涉險東北。一則那是一趟渾水﹐二則大人才不在兵事﹐恐與國家興亡無益。
   “誰說我不知兵事﹐先生不見上虞民變﹐我提三尺青鋒﹐不是照樣縱橫?再說大明猛將如雲﹐也用不著我上陣殺敵﹐知道怎麼用人用謀便可︰”
   黃仁直皺眉道:“大人如何上位掌用將之權”
   “這個……”張問嘆了一氣﹐今天在衙門裡﹐最後返回身畫的那半個圈﹐就是自己﹐半個圈意思就是想去﹐但是基本沒有機會。一個圈就是想去又有機會了。一共三個人想去而有機會﹐兩固人想去但沒機會。
   張問端起酒杯﹐悶悶地喝了一杯﹐看著滿桌的山珍海味﹐嘆道:“沒有下酒菜﹐酒也是苦的……黃先生以為﹐誰會掌遼東?”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喃喃道:“商丘楊鎬﹐萬歷八年進士﹐二十五年經略緩朝軍務;三十八年巡撫遼東﹐多次敗女眞人和蒙古人。與首輔方從晢交好﹐齊楚浙黨派系的元老﹐又稱沙場老將﹐可能會出任遼東經略。”
   張問點點頭道:“浙黨勢大﹐楊鎬確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我觀今日鹽課這盤棋﹐不簡單。東林已調德高望重的御史左光斗監察浙江﹐又調東林人士王化貞參與浙江戶部請吏司﹐所有我覺得事倩尚有反復﹐說不准。”
   黃仁直眯著眼睛沉吟許久﹐又道:“東林這邊﹐鳯翷袁應泰也得到了朝中重臣的推舉﹐特別是兵部左侍郎張鶴鳴十分賞識應泰﹐以王化貞和應泰為其最得意的門生。二十三年進士﹐先後任工部主事、兵部武選司郎中、淮徐兵備道、按察使永平兵備道、右僉都御史。任永平兵備道時﹐應泰招兵買馬﹐休整要塞﹐打造戰艦﹐採辦火藥軍械﹐十分得力﹐素有精明能干之稱。連浙黨那邊的熊廷弼也認為他是能吏。”
   張問又飲了一杯﹐聽著亭子裡叮咚琴聲﹐想了許久才說道:“我覺得﹐袁應泰寬厚有餘﹐殺氣不足﹐治軍後勤尚可﹐不足獨當一方軍政。當然﹐現在兵部無尚書﹐袁應泰又得到了兵部侍郎的支持﹐也是極可能掌遼東之事的。結果如何﹐只看浙江這盤棋的勝敗。
   ”張問畫了三個整圈﹐楊鎬和袁應泰算是兩個整圈﹐還有一個整圈﹐這時就聽得黃仁直說道:“這有一個能主遼東兵事的將才﹐自然就是熊廷弼。二十五年進士﹐先後任保定推官、監察御史、遼東巡按。在遼東時﹐實行軍屯﹐繕垣建堡﹐按劾將吏﹐軍紀大振。上疏備陳修邊築堡、以守為戰的存遼大計﹐但與前遼東巡撫楊鎬之議不和﹐督學南直隷﹐以嚴明聲聞。此人有大才﹐嚴格治軍﹐經略遼東﹐定可守士保邊。”
   熊廷弼就是三個圈了﹐按資歷和遼東巡按的經驗﹐是可以擔當大任的﹐所以張問才勉強給他畫了一個圈。張問搖搖頭:“和楊鎬和袁應泰相比﹐熊廷弼出任遼東經略的可能性最低。不過要是他們二虎相爭兩敗俱傷﹐朝廷無老資歷可用﹐有一點可能起用熊廷弼。”
   “呵呵……”黃仁直笑著點點頭﹐“熊廷弼一向主張在遼東以守為戰。可是縱觀本朝三大征﹐天子無一不是用大軍征伐﹐每每希望一戰永逸﹐熊廷弼以守策﹐恐怕和皇上的攻策不符。
   張問笑了笑﹐三個圈正是那三個人﹐一個半圈是自己﹐想去但是可能去不成;還有半個圈﹐就是現在派到浙江“配合”楊鎬的堂弟楊洛監察鹽改的王化貞﹐(鎬洛:鎬京與洛陽的並稱)﹐王化貞此人膽大﹐肯定也想去﹐但是和張問一樣﹐資歷聲望不夠。
   “首輔方從哲令戶部鹽改﹐這是盤好看的棋啊﹐黃先生怎麼看?”張問喃喃道﹐“我現在就像他們鬥棋的棋盤中的一粒棋子﹐作為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悟性﹐不然瞎搞像什麼話?”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10 01:03

【段五 佯醉】
   張盈在旁斟酒﹐張問不斷勸酒﹐不出半個時辰﹐已是杯盤狼藉﹐不知春秋幾何。張問那張方正的白臉也喝紅﹐還好酒量比較大﹐天旋地轉之下﹐神智不算清楚。黃仁直已是半眯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處於半睡狀態。
   張問端起酒杯﹐黃仁直忙擺擺手道:“老夫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得吐了。”
   “不打緊﹐黃先生綉口一吐就是半個大明……”張問搖晃著腦袋﹐“如今調到杭州的左光斗、王化貞、楊洛、熊廷弼﹐有誰是沈家能聯絡上的?”
   張問心裡明白得緊﹐一邊勤酒﹐一邊在打探內情﹐沈家血脈單薄﹐沒有子弟在朝為官﹐也就是個商賈家世﹐能和沈家聯絡的﹐恐怕都是大商賈李如梓一黨的。
   李家祖籍是高麗人﹐其祖李成梁原本窮得得到了大明官職之後連赴任的路費都沒有﹐到大明起家後﹐其中兩個兒子李如松、李如柏都繼承父志﹐但都沒有作為﹐惟有三子李如梓從商﹐得到其父資助之後迅速擴張﹐官場商場都鋪的很開。
   在大明朝﹐沒有進士出身﹐要混出場面絕非易事﹐就是主持軍務﹐如楊鎬、袁應泰、熊廷弼這些人﹐無一不是進士出身﹐純武夫只能衝鋒陷陣賣命﹐一般無法左右軍機決斷。沒有進士身份﹐混開了的﹐李成梁算一個﹐他的兒子李如梓算一個。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道:“這個老夫也不甚清楚﹐不過楊洛、熊廷弼是浙黨的人﹐左光斗以正直不阿見稱﹐可能較小﹐唯有王化貞應該是可以聯絡上的。”
   張問喃喃道:“聽說兩黨為爭遼東大權﹐在京師已經就交鋒過一回了﹐可有此事?我前段時間一直閉塞在上虞﹐聽到的風聲實在太少了。”
   “皇上不喜東林﹐無疑楊鎬是最有把握的﹐但事關軍國大事﹐皇上也不會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來用人。東林伺機要把楊鎬搞臭﹐在京師已經試探了一輪。時楊鎬與樂人飲酒作樂﹐又到城郊試馬﹐樂人墜馬身亡﹐東林各方收羅證據﹐彈劾楊鎬殺人。然而證據不足﹐以楊鎬無罪。這是一個信號﹐是投石問路﹐浙黨不能坐等攻訐﹐所以在方從晢的首肯下﹐才佈置了浙江鹽課這個局。”
   方從哲以國庫用度不足﹐國內大軍調度集頻繁為由﹐要浙江鹽課改為洪武法﹐向邊關輸送糧食。這麼老的辦法自然是行不通的﹐就像這時突然要實行夏商的奴隷制度一般行不通。但是在場面上卻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要實行﹐在國朝﹐大凡事情拿到桌面上說﹐都是以道德的理由﹐有善惡之分﹐雖然很多事無法用善惡判斷。
   大伙自然不會信那些桌面上說的光明理由﹐對浙黨的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會說罷了。讓人都知道的佈局﹐就是陽謀﹐浙黨就好像在說:老子就要搞你們﹐搞袁應泰﹐接招吧。
   但是大凡以陽謀開局﹐都有陰謀。陰謀是什麼﹐張問暫時還無法得知﹐他喝得有點高了﹐只能看看發展才可能明白。他不願意眞醉﹐不習慣眞醉之後讓別人把自己看得太清﹐於是開始裝醉﹐拿眼瞟向張盈﹐口齒不清地說道:“咦﹐小娘子長得好生俊俏啊。”
   張盈眉頭一皺﹐扶住張問:“相公醉了。”
   「我沒醉……我縱橫酒桌數十年﹐何曾醉過?”
   黃仁直站起身來﹐拱手道:“天色不早了﹐老夫告辭。”張問也不回禮﹐醉眼惺忪地歪在椅子上。
   張盈站起身﹐敲了一下銅磬﹐那婢女淡妝便走了進來﹐施禮喚了一聲:“夫人。”張盈道:“珍兒﹐送黃先生。”
   黃仁直呵呵一笑﹐說道:“今天大人賞了她個名字﹐叫淡妝。”黃仁直才是眞正喝得有點高了﹐張口就亂說。
   淡妝沒好氣﹐悄悄看了一眼張盈﹐張盈不動聲色﹐說道:“珍兒﹐送黃先生。”
   “是﹐夫人。”
   這些﹐張問都看在眼裡。張盈親自扶住張問回內宅﹐兩個女侍衛提著燈籠一前一後跟著﹐出得這園子﹐就是第二進正院﹐北邊有個洞門﹐從洞門進去﹐就是內宅。內宅住著女眷﹐一般不會讓男客人進去。
   張問一邊順從地扶住張盈﹐聞著她身上的銷魂香味﹐一邊尋思著﹐雖然娶了她﹐但是還未完全征服她的心。她需要什麼?難道眞要如她說的那樣﹐一同隱居﹐讓張問全部屬於她才可以嗎?
   張盈不拒絕嫁給張問﹐因為張問是進士﹐是天之驕子﹐才貌俱佳﹐表面看來﹐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為了她妹妹的事﹐敢和世子對決。這樣的人﹐她哪裡去找?所以當沈碧瑤對她曉以利害﹐她就接受了﹐一個女子﹐總歸要找到歸宿才算完美﹐歸宿就是夫君﹐是家。
   但是張問在內心裡對這樣的關係不太滿意﹐他更不願意隱居﹐他對天下的各種爭奪充滿了興趣。張問無疑沒有男女平等的想法﹐他自己不屬於任何女人﹐而且占有他最多的﹐其實是個死人﹐卻要求女人們從內到外被他占有。
   內宅房屋長廊曲奧幽靜﹐隔成了幾個格局﹐而張問住的是正北的上房﹐從廊道過去﹐就是張問住的地方。進了卧室門﹐可以見張問住的地方已經被重新收拾了一番﹐應該是去掉了一些絢麗的東西﹐不然就如閨閣了。
   卧室的地平﹐為了乾燥清爽﹐天花板未上漆﹐顯得情節雅素。室內有一張卧榻﹐,面向南﹐幔維是綾羅紗﹐按律正是五品級別的官員應該用的。
   榻後有半間屋子的地方﹐人所不至﹐用來放置薰爐衣架書燈之類的東西。窗前有一張小几案﹐上面沒有放東西。一側還放著木櫥木架等傢俱﹐木櫥裡放香藥玩器﹐書架裡放書。
   張盈將張問扶到床邊﹐為他脫袍衣帽子﹐聞得張問一身酒氣﹐又將他的褻褲脫掉﹐不一會張問便全身赤裸﹐底下那根玩意因為靠在充滿女人體香的張盈身上許久﹐早已怒目漲立。
   這時那奴婢淡妝已送了黃仁直﹐走到門口說道:“夫人……”突然見到張問全身一絲不掛﹐臉上頓時一紅﹐輕咬一下下唇﹐神色有些慌亂地繼續說道:“回夫人﹐奴婢已將黃先生送出門了……侍書已帶人拿燈籠送黃先生﹐奴婢提醒黃先生天黑路滑﹐當心走路……”
   張盈見淡妝的神色﹐眉頭輕輕一皺﹐扶住張問的肩膀﹐巧妙地擋住了他的身體﹐回頭道:“正巧﹐妳去打些熱水來﹐官人要沐浴。”
   “是。”
   淡妝不比寒煙﹐寒煙自小就在青樓棲身﹐小時候就被人用藥物調養﹐不能懷孕﹐專程培養為玩物。淡妝雖是奴籍﹐但身體是清白的﹐是可以懷孕的。張盈情願張問寵愛寒煙﹐也不願張問去沾這些奴婢!她至少希望張家的長子是自己所出。
   待淡妝帶著幾個奴婢為張問準備了浴盆﹐張盈也不讓她們侍候﹐自己將張問抱到盆中沐浴﹐可憐張問雖然身材偏瘦﹐但骨頭架子有那麼大﹐百多斤是少不了﹐卻被張盈像抱孩子一般抱起。
   張問的頭靠在木盆邊緣上﹐閉著眼睛半醉半睡﹐一副迷糊樣﹐可心裡卻明白得緊﹐回味著被老婆抱著的美妙滋味﹐幽長的體香﹐又加上酒在體內作崇﹐一時慾火焚身。
   但是他已裝醉﹐不可能暴起將她按翻在地﹐便半睜開眼睛道:“一起洗……”
   張盈想起在酒桌上他叫自己小娘子﹐以為這時張問還把自己當其她女人﹐不由得面有嬌嗔﹐張問心裡咯噔一聲﹐忙裝睡﹐嘴裡喃喃道:“笛姑、笛姑……妳倒是把臉上的玩意摘了呀……”
   張盈一聽﹐心裡自是一甜。張問又叫了許多遍笛姑﹐作渴望相思狀﹐張盈見他一副思念苦痛的模樣﹐心道他莫是在夢中夢見以前的情景了吧﹐她心有不忍﹐便輕聲道:“相公﹐笛姑來陪你了。”
   說罷張盈便輕輕解下衣衫﹐如一條滑溜的魚鑽進水裡﹐張開纖臂﹐輕柔地抱著張問。張問感受到那對比較小的柔軟貼在自己下巴﹐可大粒堅挺的紅豆又硌著張問的皮膚﹐很有質感﹐算是彌補了小胸的遺憾。
   過了一會﹐張盈放開他﹐纖細的手指澆著水為他清洗身體﹐指尖在張問的胸膛上一寸寸移動﹐張問忍不住憋出一聲呻吟﹐睜開眼睛﹐抓住她的手﹐叫道:“娘子……”
   “相公……”張盈的眼睛迷離﹐就像這熱水把她眼睛蒙上了一層水氣一般。張問知道她已動情了﹐便把腦袋靠過去﹐用嘴含住一粒紅豆。張盈這樣的乳尖﹐無疑比平常的女子敏感許多﹐只一輕輕這麼一刺激﹐她的手便緊緊抓住了木盆的邊緣﹐那可憐的木頭被她捏得吱吱作響﹐可見會武功的女人手勁絕對不會小。
   張盈嗯地咬牙噓出一口氣﹐喃喃道:“相公﹐你剛才叫了笛姑十三遍呢……”
   張問把嘴靠到她的耳邊﹐耳語的同時﹐把她的耳朵弄得痒絲絲的﹐顯然張問玩弄女人是老手了﹐他輕輕耳語道:“娶妳之前﹐我一個人何止叫了妳一千三百遍。”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4-10 10:38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12 08:11

【段六 改鹽】
   淡雅的卧室裡彌漫著熱水的熱氣﹐水蒸氣在空中形成淡白的煙霧﹐如霧、如雲、如靄。榻後的薰爐裡燃著香餅﹐清香的白氣隱隱升騰﹐輕柔﹐如張問撫摸在女子肌膚上的手指。
   張問正欲放開張盈似櫻桃的乳尖﹐張盈卻死死按住他的頭﹐不讓他的嘴離開。張問無奈﹐只得用舌尖纏繞﹐牙齒輕咬著。那粒紅豆充血發漲﹐變得比櫻桃還要大了﹐幾乎要和小冬棗媲美﹐在張問的口腔裡﹐經過唾液的潤滑﹐如溫玉一般滑膩﹐大個頭又很有吸頭﹐不比小乳尖﹐含在嘴裡不盡興。
   張盈雙腿死死夾緊﹐大腿不住摩擦﹐腳尖向下猛蹬。水比較熱﹐她的大腿內側因為搓得太用力﹐變得紅通通的。“砰!”那木盆邊緣突然被張盈的手捏掉了一塊﹐就像被咬下一缺口﹐她將木頭捏在手裡﹐變成了木渣子。張問在餘光裡將此情景看在眼裡﹐心下一寒﹐幸虧自己的骨頭不是那塊木頭。
   “啊、相公﹐快些……”張盈使勁按著張問的頭﹐讓他的嘴臉貼在她胸脯的肌膚上﹐呼吸困難﹐張問就如溺水的人一般難受﹐想吸口氣力氣卻沒有她大﹐只得拚命吸著、咬著、舌尖添得發酸發疼。
   張盈突然長長吸了一口氣﹐胸口挺起來﹐帶著一聲慘人的悶哼﹐身體突然軟了下來。張問急忙放開她的胸﹐大口呼吸起來﹐低頭看時﹐那粒碩大的紅豆幾乎腫脹起來。
   張問被折磨一番折騰﹐活兒已硬如燒紅的鐵棍﹐如果拿東西去敲﹐死怕要“嘡嘡”作響了。他見識了老婆的暴力手勁﹐小心問道:「娘子﹐咱們去床上吧。”
   她軟軟地靠在張問的胸口﹐唔了一聲﹐閉著的眼睛也沒睜開﹐胸口起伏不停。張問聽罷便將她抱了起來﹐放到門邊的湘竹涼榻上﹐拿棉巾將兩人的身體擦乾﹐然後才撩開綾幔維﹐將她放到床上。
   張盈軟軟地蜷著腿﹐渾身一絲不掛﹐大腿內側紅紅一片﹐像被開水燙了一般﹐整個一玉體橫陳。張問腦子嗡嗡直響﹐除了想幹那事﹐連自己姓什麼都搞不清楚了。他忙小心分開張盈的雙腿﹐只見卷曲的芳草下面那河蚌小唇﹐暗色外唇裡邊鮮紅艷麗﹐就像桃花的花蕊一般好看。
    張問口中生津﹐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用雙手的大拇指分開肉片﹐濕漉漉的下面那桃源洞穴﹐內壁的皺褶鮮紅可愛。張盈猶自閉著眼睛休息﹐張問用指尖按在那狹縫上方的肉粒上揉了兩下﹐張盈嗯了一聲﹐面頰緋紅。
   他已顧不得許多﹐跪在張盈雙腿之間﹐手提那根可以嘡嘡作響的凶器﹐就往裡塞。張盈腰肢纖細﹐聳動的時候﹐小腹下面的小丘明顯鼓飽起來﹐她咬著小銀牙﹐皺著眉頭﹐叫得痛苦心慌﹐卻讓人聽出她快活得要命。
   張問的活兒進去時推開許多道壁的褶皺﹐拉出時翻起一圈肉浪﹐都打在了實處。鐵棍裹在洞裡﹐一擠一抽﹐像赤腳在泥地裡跋涉﹐吱哧的一聲連著一聲。鮮紅的內唇都翻了出來﹐不出一燭香工夫﹐張盈便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渾身抽搐起來。
   一炷香工夫對張問來說﹐剛剛進入忘我境界﹐他雙手握著張盈的纖腰﹐繼續運動著。過了許久﹐鋪在床上的毯子已經被花露浸濕﹐以至於張問握住她的腰的手都像剛從水裡拿出來一般﹐滑得握不住她的腰﹐借不上力。
   終於﹐張盈睜開眼睛﹐眼睛裡全是哀求﹐喘著氣說道:“相公、相公別再折騰了﹐求你了……”
   張問正在緊要關頭﹐紅著眼睛道:“你再堅持一會﹐馬上就好了。”說罷把吃奶的力都用了出來﹐全身筋脈突起﹐太陽穴暴鼓﹐這才完了事﹐頓時像全身泡在了溫水裡﹐又乏、又舒服﹐如中了箭一般軟軟地倒了下去。
   張問的胸口咚咚直響﹐如升堂的時候敲鼓一般﹐大張著嘴如哮喘病人一般喘著氣﹐休息了許久﹐濕手涼乾了﹐就像蒙了一層糨糊乾了一般不活動﹐又如冬天生了凍瘡一舨皮膚繃得老緊。
   他看向張盈時﹐張盈已經成八字形躺在床上昏睡了過去﹐那芳草下面被蹂躪過的狹縫﹐還大張著嘴﹐沒能合上﹐乳白的糨糊流了一灘。張盈是不能再承受第二輪了﹐張問這時還未盡興﹐本想叫寒煙過來繼續侍候﹐但想著妻妾同床的事張盈不定能接受﹐只好暫時作罷。這才將張盈那軟得無骨一般的身子抱在懷裡﹐拉了被子蓋上睡覺。
   因為得到了花露的滋潤﹐第二天張問精神更佳﹐張盈卻還沉沉地睡著﹐喊也喊不起來。張問在美婢的侍候下穿上帶著青鹽香味的衣服﹐走出房門時﹐春天的陽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張問心下感嘆了一聲﹐吃了飯﹐便坐轎去衙門。
   剛走到大堂﹐就見那剛拔了毛的猴子陳安上正焦急地在地上走來走去﹐雙手還在不停地搓﹐就像冬天凍了手搓手取暖一般。這時見著張問﹐臉上一喜﹐奔過來說道:“大人﹐這太陽都上了三竿了﹐您怎麼才來啊?大人……”
   張問見到他的模樣﹐問道:“出了什麼事什麼事兒?我昨天剛剛上任﹐舟馬勞頓﹐遲了一會兒﹐有何不可?”
   “清吏司來人了﹐就是個書吏﹐可尾巴都翹天上去了﹐不就是有戶部郎中的印信麼﹐娘的﹐狗仗人勢!”
   “戶部郎中?楊洛?他派人來做什麼﹐剛剛我見你不是很急嗎?有啥事﹐痛快點說出來。”張問一邊走﹐一邊說﹐“黃先生、有我的薦書那位﹐來了麼?”
   陳安上個子矮﹐腿短﹐小跑了一陣跟上張問﹐說道:“來了﹐正在簽押房。楊大人派人來﹐催辦鹽改﹐沒見著大人﹐說要告一狀。他問咱們要鹽改的具體方略﹐下官怎麼能說還沒開始辦呢?下官就說﹐方略在大人那裡﹐一會差人送過去。那狗屁書吏在這裡指手畫腳許久才走。”
   張問走進簽押房﹐見陳安上還跟著﹐張問便回頭道:“陳大人熟悉環境﹐把衙門裡的事兒理順一些﹐免得上邊的人找茬。”陳安上面上有些失落的表情﹐只得作了一揖轉身離開。
   黃仁直見張問進來﹐放下手裡的茶杯﹐摸著鬍鬚笑道:“大人來得可早哇。”
   張問走到座上坐下﹐皂隷端茶上來﹐張問等皂隷出去之後才小聲道:“昨兒醉得不輕﹐現在還頭疼﹐在那些人面前可不敢說。黃先生好酒量。剛一到衙門﹐就聽那陳大人噼裡啦啦說了一大堆煩事﹐還順帶聽他發了一頓牢騷。”
   黃仁直端坐在椅子上﹐又半眯起眼睛摸著鬍鬚玩。張問順手翻看著公案上﹐從總鋪送過來的來往公文﹐和下邊各房遞報的帳目﹐該用印的用印﹐不用印的丟在一邊了事。
   “大人這回做提舉﹐比在上虞做知縣要上手快些﹐底下的人沒那麼刁鑽。老夫查過了﹐陳安上家境貧寒﹐是個孝子﹐沒有什麼背景﹐人也還過得去。老夫來的時候﹐他見了大人的薦書﹐應酬得熱情﹐可見是有心依附大人的。”
   張問哦了一聲﹐繼續幹自己的活。黃仁直呆了坐了一會﹐又說道:“清吏司怎麼應付﹐大人一點也不急麼?人家把大人弄到這位置上﹐就盼著您做點事。”
   “一會得去清吏司一趟﹐看看他們說什麼。黃先生有什麼建議?”
    黃仁直道:“鹽改顯然是辦不成的﹐可非得要讓辦……要辦很簡單﹐下個公文﹐通知有司衙門和鹽場實行‘開中納米’﹐定個期限﹐暫時依然發售鹽引;到了期限﹐便停止發售鹽引﹐只能通過納米憑證領受鹽引。按章程這麼辦就行了……不過還得順帶辦兩件事﹐一是立刻打擊私鹽﹐表明態度﹐二是嚴查外省食鹽流入。”
   張問沉思了許久﹐這事看似簡單﹐手裡有權﹐有戶部明文﹐一道公文就可以辦了。可明顯商人們不願意大老遠去送糧,一則這樣延長了資公周轉周期﹐二則路途損耗不可估量﹐賺賠風險很大。等商人們手裡的鹽引用完了﹐可鹽巴是必需品﹐繁華的浙江﹐人口密集﹐酒樓飯館不計其數﹐沒鹽怎麼行?帶來的直接後果﹐鹽價暴漲﹐還有什麼後果天知道。
   浙黨的目的﹐當然不是想讓張問瀆職問罪﹐張問沒能被別人看上眼。可張問不能抵制鹽改﹐如果流露出不滿﹐到時候就會被順帶牽連進戈﹐所以他決定要支持鹽改﹐以後也好推卸責任。
   準備妥當﹐張問便命書吏起草了方案﹐收拾了一番﹐帶著方案去戶部清吏司官員駐扎之處。浙黨的代表、楊鎬弟弟楊洛是戶部郎中;清吏司還有東林的王化貞是戶部主事,張問先看看他們怎麼出招﹐然後等左光斗和王化貞有什麼暗示。

作者: limc    時間: 2014-4-12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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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4-12 19:51

More please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15 01:31

【段七 增印】
   張問去見戶部的人﹐卻吃了個閉門羹﹐人說楊洛不在﹐只收了張問的鹽改方略。張問在門口踱了幾步﹐也不能這樣找王化貞﹐因為浙黨的人現在還以為張問已經和東林的人翻臉﹐直接去找王化貞﹐就暴露自己的陣營了。
   一旦知道張問還和東林一個鼻孔出氣﹐說不定他那提舉的椅子還沒坐熱﹐又要變成被攻訐的對象。
   張問白跑了一趟﹐有些疑惑地回了鹽課提舉司衙門﹐陳安上拿著一張紙走進簽押房﹐放到公案上﹐說道:“大人﹐開中納米的官報﹐書吏已經擬好了。”
   “哦。”張問打開印匣﹐將手放到印上時,總覺得不對勁﹐又將手縮了回來﹐“別急﹐等等上邊的回復﹐一旦發了官報﹐有窩引的商人獲知確切消息﹐定然會搶購鹽引﹐囤積食鹽坐等鹽價上揚﹐要愼重。”
   “是、大人說的是。”陳安上會意﹐既然有上面的人下來﹐提舉司犯不著自己扛任何責任﹐還是等上邊的指示為好。陳安上也心知肚明﹐這鹽改要成功幾乎沒有可能。
   張問總覺得事情有蹊蹺﹐可能是去找楊洛沒見著人的原因﹐讓他產生了一種直覺。楊洛既然身負浙黨重托﹐這會兒正是辦公時間﹐跑到哪裡去了?
   這時候戶部分司裡﹐楊洛正躺在後堂的木榻有一聲沒一聲地哎喲呻吟﹐只見他是個絡腮鬍的黑臉大漢﹐穿著青色官袍﹐戶部郎中是正五品﹐只比張問大一級﹐但是他是中央的人﹐代表的是戶部。
   楊洛咬著牙﹐一邊叫喚一邊喘氣﹐腦袋上已經插滿了針﹐一個郎中正站在榻前﹐左手小心撩著右邊的袖子﹐右手拿著一枚針輕輕插在楊洛的頭髮裡﹐慢慢捏著旋轉。
   旁邊的板凳上坐著一個身寬體胖的中年人﹐耳大五官端正﹐正是王化貞﹐他疑惑地看著楊洛道:“楊大人﹐您好些了麼?”
   楊洛停止叫喚﹐閉上眼睛躺著﹐也不答話。王化貞欠了欠身﹐看了一眼楊洛那張黑臉﹐臉太黑﹐根本看不見臉色﹐王化貞又轉頭看向郎中﹐郎中道:“王大人請放心﹐楊大人白日突發頭疼﹐是乃陽症﹐肝膽上亢﹐肝火肝風﹐老夫針灸之後﹐只需用藥調養﹐半月便可痊癒。”
   這時候楊洛睜開眼睛﹐掙扎著要坐起來﹐郎中忙幫了把手﹐說道:“楊大人要注意休息﹐不可操勞費心”
   楊洛滿頭的針﹐黑腦袋像個刺猬一般﹐唉地嘆了一聲﹐說道:“我也想省心﹐可現在不僅部堂、中丞關心這裡的事﹐整個戶部都指著咱們把事兒辦好﹐我能省心嗎?”
   他是說給旁邊的王化貞聽的﹐意思是總督、巡撫、戶部﹐都是咱們浙黨的人﹐你們省點心磕頭認輸吧。
   王化貞臉色一變﹐心道老子是嚇大的嗎﹐口你不善道:“改洪武法﹐根本就不可能!別說是楊大人﹐就是首輔來也沒辦法!”
   楊洛看向郎中道:「針可以取了嗎?”岔開話題﹐心道:你王化貞除了牛轟轟說大話﹐還會什麼?居然把首輔方從哲也搬出來輕辱一番﹐首輔招你惹你了?東林黨就是嘴賤。
   “大人您坐著別動。”郎中聽出他們對話的口氣不善﹐加上本來就判斷出這楊大人多半就是裝痛﹐就想把針快些拔了﹐好盡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楊洛又看向門口﹐問門口的皂隷道:“剛才你進來稟報何事?”
   皂隷躬身道:“回大人話﹐鹽課提舉司提舉張大人剛剛求見大人﹐小的們見大人身體不適﹐就尋了個借口說大人不在司裡。”
   “哦﹐他有什麼事兒嗎?”
   皂隷走上來﹐將手裡的卷宗雙手呈到楊洛面前﹐“張大人是送方略來的。”
   這時候郎中已取了針﹐收到盒子裡﹐又將盒子放到藥箱﹐拱手道:“在下先行告辭。”楊洛喊了一聲送客﹐然後拿起案上的方略﹐王化貞伸長脖子要看﹐楊洛啪了一聲又合上了﹐“本官有些乏﹐先休息一下﹐這本子﹐一會本官看了﹐再和王大人商量。”
   王化貞神色難看﹐騰地站起來﹐但是楊洛是上官﹐王化貞也不敢怎麼樣﹐雙手一抱拳﹐連腰也不彎﹐直挺挺地說道:“下官還有公務要處理﹐告辭。”
   楊洛坐著不動也不動﹐鳥也不鳥王化貞﹐只對門口道:“長順﹐進來給我摁摁太陽穴。”
   待王化貞走了﹐那被喚作長順的人才走了進來﹐恭敬地站到楊洛身後﹐用雙手拇指給他按摩太陽穴和頭皮。長順穿著灰布衣﹐頭髮束在頭頂形成一個髮髻﹐頭髮花白卻沒有戴帽子。
   過了一會﹐楊洛屏退左右﹐指著案上的本子﹐說道:“念。”
   “是。”長順便拿起本子低聲念了一遍﹐然後將本子小心放到案上﹐垂手立於一旁。楊洛閉目想了想﹐說道:“這方案少一條﹐你說說看。”
   長順回頭看了一眼門口﹐心道這楊洛和他哥楊鎬一個德行﹐完全沒有保密意識﹐也不管在什麼地方﹐想說事就說事。
   但是長順不敢違抗主人的意思﹐盡量放低聲音道:“是。小人以為﹐少一條增印鹽引。一旦鹽改的官報下去﹐商人一定會在期限內大量購進鹽引﹐囤積食鹽奇貨可居。鹽課司就是想不給期限也不行﹐因為運米往東北也需要緩衝時間不是。這樣一來﹐短時間內籌集到五十萬両軍費如同囊中取物﹐解內閣之憂﹐解皇上之憂。
   楊洛睜開眼睛﹐呵呵一笑﹐“你越來越長進了。”隨即又冷冷道:“東林黨的人﹐勾結江南商賈牟利﹐反而動輒要挾皇上﹐這次他們自個跳坑﹐怪不得別人﹐哼﹐奇貨可居﹐我看是投機取巧﹐這些窩引鹽商是誰指使的?”
   “小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長順見楊洛首肯之後才說道:“如果我們叫張問增印鹽引﹐張問會不會看出彌端﹐或者會不會讓東林人士知道?”
   楊洛呵呵一笑﹐“知道了又怎麼樣?這是戶部擬定內閣通過宮裡批紅的事兒﹐他們要抗命不成?如今在浙江的東林黨﹐能摻和這事兒的﹐一個王化貞﹐不足為慮;一個左光斗﹐可他已經去實地考察民生去了。張問?你沒見他去年在午門門口嚇得尿褲子?東林的人甚至憤怒得要直接刺殺他﹐去年在京師不是為這事兒吵了一場嗎?”
   「東家高見。”長順提起筆﹐“小人這就代東家批復這方案麼?”
   “慢!”楊洛睜開眼睛﹐沉吟了片刻說道:“皇上之所以會首肯此事﹐是因為能拿銀子回去……要是到時候東林黨的人罵起來﹐皇上不是也給一起罵了?皇上沒錯﹐那咱們就錯了﹐明白嗎?所以不能給他們把柄。”
   長順放下筆道:“﹐有公文就是證據﹐所以只能口述。”
   楊洛點點頭﹐又說道:“我看這事就你去辦吧﹐你辦事我放心。”
   “是。謝東家抬愛。”長順道。楊洛給了印信﹐長順正要出門﹐楊洛又叫住他道:“把張問拿上來的方案﹐給王化貞帶過去﹐讓他自個尋思去。”
   長順領了命﹐乘車前往鹽課提舉司。
   張問聞得皂隷稟報﹐便從簽押房前往後堂接待來人。皂隷又問道:“大人﹐儀門開正門麼?”
   “又不是楊洛親自來﹐開什麼儀門?”
   張問坐於後堂的公座上﹐黃仁直和同提舉陳安上站於一側﹐不一會長順就被皂隷帶到了堂中。長順拿出楊洛的印信﹐交到皂隷手上﹐張問看了確是無疑。
   長順拿回了印信﹐慢騰騰地走過去﹐卻見張問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當即皺了皺眉頭﹐揖道:“在下長順﹐見過張大人。”
   張問唔了一聲點點頭﹐也不還禮﹐說道:“咱們長話短說﹐不知楊大人有何指示?”
   長順心下不爽﹐連坐也不請坐?他故意回頭看了看屁股底下﹐意思是怎麼沒座位?張問卻裝作不懂﹐你一個報信的﹐還坐個鳥蛋。
   長順看了一眼張問﹐呵呵一笑﹐說道:“張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語﹐好﹐在下就直說了﹐楊大人已經看了您的方案﹐考慮還算周全﹐特別是緝捕私鹽販子和聯絡鎳司衙門防範外省鹽貨﹐楊大人十分讚賞。只是……”
   陳安上聚精會神地聽著﹐也許在他的眼裡﹐中央下來的人都十分牛叉。
  長順看了一眼陳安上﹐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繼續說道:“只是……還欠缺一條。”
   張問想了想﹐覺得並無疏漏﹐不禁問道:“哪一條?”
   “增印鹽引。”
  “增印鹽引?”張問品味著這句話﹐過了一會﹐便說道:“鹽引是按鹽場開採或曬鹽多寡印製的﹐豈能隨便增減?鹽商買了鹽引﹐提不到鹽﹐官府信譽何在?”
   “大人此言謬也!”長順道﹐“鹽場月月都有產鹽﹐本月提不到鹽﹐下月提便是﹐有何不可?”
   張問愕然﹐心道:商賈大量購置食鹽囤積﹐等改“開中納米”的期限一到﹐沒地方買鹽引了﹐商人自發就要借機抬高價格謀取暴利。那時候﹐鹽引該銷不出去的﹐仍然銷不出﹐造成鹽引淤堵;商人們卻有大量食鹽囤積﹐抬高價格。買不到新的鹽引了﹐價格自然上揚﹐有什麼辦法?

作者: limc    時間: 2014-4-15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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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18 08:50

【段八 八氣】
   公案上鋪著大紅雲緞桌圍﹐那顏色讓張問想起鮮血。案上的紅筆﹐可以用來勾朱殺人﹐印匣裡的大印﹐轉瞬之間就可以決定了萬千百姓的衣食。石硯、筆架﹐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儒雅﹐甚至牆上還掛著古琴﹐但是這些東西實質上並不是那麼雅緻﹐張問太明白了。
   戶部郎中楊洛的使者長順﹐要求提舉司增印鹽引。張問不動聲色﹐平緩地說道:“既然戶部主持鹽改﹐提舉司理應實心用事﹐楊大人批了方案﹐下了官報嗎?”
   長順長身站立﹐下巴一撮鬍鬚翹著﹐不緊不慢地說道:“張大人有此想法﹐楊大人十分欣慰﹐九邊將士缺衣少糧﹐楊大人差在下來﹐就是催促大人﹐速下官報﹐通知有司衙門、鹽場立刻著手鹽改。”
   長順說了一堆廢話想和稀泥﹐張問卻不為所動﹐他一直抓往事情的關鍵﹐又問了一句:“沒有官報﹐沒有公文?”
   “方案豈能這麼快批復?大人只需抓緊下達官報﹐著手鹽改﹐增印鹽引﹐這是戶部的指示。”長順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比較平靜。
   張問看了一眼長順的髮髻﹐連帽子都沒戴﹐不過就是個家奴角色。他頓時明白了﹐鹽改是無法成功的﹐不僅東林的知道﹐內閣戶部怎會不知?等以後各自為了目的爭奪完了﹐回到這事的出發點﹐改鹽的失敗﹐總是有一些人罪不容誅道德敗壞﹐做替罪羊。
   不給公文﹐讓老子去扛﹐不是明擺著想用老子做替罪羊嗎?哼﹐老子會等著讓你們整?
   張問看明白之後﹐立刻放棄了力求左右逢源的打算﹐這個時候只能站到其中一方﹐方能保身。哪一方?當然是東林﹐各種關係擺在這裡﹐張問沒有選擇。
   張問冷冷道:“沒有公文﹐你幹什麼來了?”
   長順愕然道:“在下是來催辦公務。”
   張問重復了一句:“沒有公文﹐你是什麼人﹐催什麼公務?跪下回話!”
   長順臉色漲紅﹐帶著怒氣說道:“我有楊大人的印信﹐張大人剛才可看清楚了?”
   陳安上不明白張問為什麼態度變得那麼快﹐上午還說要盡力配合戶部改鹽﹐剛過半天﹐卻和戶部的頂上了﹐戶部不就是要求增印鹽引這麼一件事麼?陳安上不明所以﹐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張問旁邊小聲提醒道:“大人﹐人家可是戶部的人。”
   張問的手放在公案的血紅桌圍上﹐一邊緊張地沉思﹐一邊中氣十足地說道:“大明律﹐凡官民以品次分高下尊卑﹐近者東西對立﹐卑者西、高者東;越三級者﹐分上下;越四等者﹐卑者拜上﹐尊者受坐﹐有事則跪白。本官從五品朝廷命官﹐你是什麼品級?命你跪下回話﹐有何不可?”張問最後聲色俱厲道﹐“目無尊上﹐擾亂常網﹐你不怕被流放三千里!”
   長順聽罷神情復雜地看向張問﹐張問瞪目直視長順﹐長順的長袍下擺微微顫動﹐他覺得不對味:我是戶部郎中派下來的人﹐怎麼反而要給他跪下了?”
   “來呀!”張問一拂袖袍﹐抓起山字筆架上的朱筆。長順忙跪倒在地上﹐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律法明文規定﹐人家非要較眞﹐你也不能硬扛不是。
   陳安上愕然看著長順跪在地上﹐早上這長順就代表楊洛來過一次提舉司了﹐那會兒他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指手畫腳﹐簡直是狗仗人勢﹐讓衙門裡的人憤然﹐卻沒有辦法﹐誰叫人家是上峰衙門的人呢?
   這會兒可好﹐這廝不是牛嗎﹐直接跪地上了﹐陳安上坐在張問旁邊﹐也跟著受了跪﹐一時心情大快﹐同時也尋思﹐這張問後臺不淺啊!看來朝中宮裡都有人。
   實際上張問並沒有多硬的後臺﹐妻妹張嫣雖受世子寵愛﹐但是現在還沒有名分﹐朱由校要結婚要等到十六歲巳冠才行。東林黨這邊﹐就只有李氏那幫子人可能會幫著張問。但是東林大部分人﹐特別是大員﹐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李氏控制的不是。
   張問的膽氣來自勇氣﹐既然浙黨要用老子做替罪羊﹐翻不翻臉有什麼區別?鹿死誰手﹐看得是手段和勇氣。
   陳安上覺得有了大樹﹐膽氣大壯﹐在旁厲聲道:“大人問你﹐沒有公文﹐你催什麼公務?”
   長順吸了一口氣﹐跪在地上仰起頭道:“張大人﹐您是想抵制改鹽嗎?在下提醒張大人一句﹐改鹽是戶部制定、內閣票擬、宮裡批紅的事兒﹐您想清楚了?”
   張問心道你威脅老子?口上立刻來了道德大義:“增印鹽引﹐發改鹽官報﹐有窩引的鹽商必然囤積大量食鹽﹐坐等漲價﹐等漲上去了﹐全浙江那麼多剛剛溫飽的百姓怎麼辦?你們想過嗎?本官身為大明的官員﹐上縏皇上重托﹐下繫億兆黎民﹐豈能只顧一己安危﹐忘記職責所在!”
   長順無詞可回﹐站起來﹐憤憤道:“您等著瞧。”說罷轉身就走。
   這時陳安上小心說道:“大人﹐改鹽是戶部下的命令﹐咱們提舉司隷屬戶部﹐公然抵制改鹽恐怕……”
   “誰說我抵制改鹽了?我說了嗎?”張問瞪目道﹐“他沒拿公文﹐我如何改?楊洛以為我要抵制改鹽﹐定然迫不及待下達公文﹐等著抓我抗命的把柄參劾。我們等的不就是正式公文?”
   陳安上愣了愣﹐隨即回過味來﹐“大人高見。”陳安上說完心道後臺硬就是不一樣﹐說話也硬氣不是。
   不出張問所料﹐長順回到戶部分司﹐想著楊洛差遣他之前說的“你辦事我放心”﹐如今事兒沒辦成﹐那可怎麼辦才好﹐想來想去﹐只能添油加醋﹐將自己的感覺說成了事實﹐“張問十分囂張﹐說他上繫皇上﹐不繫黎民﹐還說咱們改鹽是不顧百姓不顧社稷﹐死活不願意改鹽。”
   長順自然隱去了自己被迫下跪的一節﹐有些事兒﹐被打落了牙齒﹐只能往肚子裡吞不是。
   楊洛聽罷﹐一張黑臉愕然﹐眼珠子睜得老大:“他眞這麼說?他敢明目張膽抵制改鹽?誰給他的權力﹐給他的膽子!誰指使他這麼幹的?”
   長順心道雖然沒明說﹐不就是那個意思麼﹐便回道:“可不是﹐這張問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狗膽包天。”
   楊洛氣得“啪”第一聲拍案而已﹐“反了他的﹐就是東林硬塞到咱們清吏司的王化貞﹐不是出了名的膽兒大?也不敢明目張膽拒絕執行改鹽!”
   楊洛來回走了幾圈﹐說道:“這廝傻啦吧唧的﹐還不是個聽話的主﹐誰用他誰倒霉﹐不能再讓他坐在那個位置﹐把事兒給渾攪……去﹐立刻下官報﹐限期勒令他張問改鹽﹐哼哼﹐我倒是要看看﹐是胳膊粗﹐還是大腿粗。”
   張問當天就從總鋪拿到了戶部下達的公文﹐當即讓書吏備案﹐坐回公座﹐毫不猶豫地打開印匣﹐取出大印﹐在官報上蓋印﹐“立刻將官報傳視各司衙門﹐貼出公示﹐勒令期限一到﹐全浙江鹽課改“開中納米”﹐停止接受鹽商輸銀﹐嚴查各司鹽引數量。”
   “是……大人﹐要增印鹽引麼?”
   張問指著戶部下達的明文公文道:“這上邊寫得清清楚楚﹐增印價值五十萬両的鹽引﹐按數增印。”張問心道:“東林那邊﹐也沒給句話﹐都看著戶部如何改鹽﹐這擔子不能我張問一個人扛著不是﹐人家有朝廷的政策﹐改就改唄。反正以後開中納米幹不下去了﹐怎麼收場就不關老子的事了。
   黃仁直坐在旁邊﹐眯著眼睛﹐好似睡著了一般﹐過得一會﹐又拿手去搗鼓下巴的山羊鬍﹐這才說明他並沒有睡。
   張問回頭問道:“黃先生以為﹐這樣辦可以吧?”
   黃仁直睜開眼睛道:“戶部下了明文﹐有何不可?大人不僅要辦﹐還得實心了辦﹐知會鎳司衙門﹐協助清剿私鹽窩點﹐讓大伙都知道大人是在執行戶部的政策。”
   張問呼出一口氣﹐手裡把玩著一本線裝的《大明律》﹐裡面的內容﹐他小時候讀私塾時就讀過無數遍了﹐現在拿在手裡﹐只當玩具﹐就像黃仁直玩他的鬍鬚一般。
   他看著山字筆架上的朱筆﹐嘆了一口氣道:“油鹽柴米﹐百姓家每日愁的﹐不就是這個麼……黃先生覺得﹐以後改不下去了﹐戶部要怎麼收場?”
   黃仁直道:“尋幾個官員頂罪﹐改回開中折色。”
   張問和黃仁直對望一眼﹐黃仁直長吁短嘆道:“他們這是在用官府的威信換銀子。”
   張問低聲道:“戶部缺銀﹐又要籌備大戰﹐底下被官員商賈制肘﹐誰坐那位置都頭疼。皇上看得明白﹐同時這麼幹﹐不也是因為能拿銀子回去?人人都說皇上愛錢﹐可皇上弄點銀子還得派稅使﹐弄得一身臊腥﹐被言官罵得睜不開眼睛。按說這天下都是皇上的﹐犯得著這樣嗎?”
   萬歷皇帝好享樂﹐也有點好大喜功﹐和人打了好幾場不是很順暢的“勝仗”﹐需要銀子不是﹐可作為皇帝來說﹐他弄點銀子還眞是不容易……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20 04:17

【段九 五味】
   “他張問不是要抵制改鹽嗎?”楊洛將一張官報重重摔在公案上的圍桌上﹐揉著太陽穴沉思。
   長順忙躬身道:“這種反復無常的小人﹐怎麼能坐到那個位置上﹐大人可上書參劾﹐讓他早點滾蛋。”
   楊洛翻著張問上次送上來的方案卷宗﹐用食指咚咚點了幾下卷宗封面﹐看著長順道:“用哪條參劾他?就憑他和你說的幾句話?誰作證﹐誰說得清楚。這廝是故意說來激將我們﹐讓我們下公文﹐好推卸責任!」
   長順急忙是﹐是地應了兩聲﹐又說道:「張問會不會還和東林一個鼻孔出氣?”
   “這不是明擺著?”楊洛瞪圓了眼睛﹐”他總得尋個地方立錐不是﹐要不然朝中誰為他說話?”
   “小人覺著﹐東林早就唾棄這樣的人﹐利用完一腳踢到一邊也說不定。”
   楊洛和長順說話的當口﹐在提舉司衙門裡﹐張問也在沉吟:“李氏的人也不定能靠得住﹐別說朝中東林大員了……黃先生﹐左大人現在在何處?”
   黃仁直道:“聽說是下去考察民情去了﹐具體去了哪裡﹐老夫也不清楚。”
   “立即叫人打探具體在什麼地方。”
   “讓誰去?”黃仁直道。
   張問想了想﹐”這事要找靠得住的人﹐不然我們用什麼招﹐別人都一清二楚﹐總歸不好……沈小姐給我那兩個侍衛﹐叫什麼?”
   “侍書、侍劍﹐她們現在只聽命於大人。”
   張問心道沈碧瑤要是有命令﹐她們聽沈碧瑤的﹐還是聽老子的?不過張問沒有說出來﹐只說道:“那立刻叫她們兩個人一起去﹐無論用什麼方法﹐保密就行。”
   改鹽的正式官報發出去之後﹐浙江輿論嘩然﹐議論紛紛﹐但是遼東邊報告急﹐國家要進剿叛亂﹐要用兵﹐兵是人﹐就要吃飯要穿衣。有這麼一條大道理在那裡擱著﹐議論也就議論﹐還能怎麼著。
   鹽商開始搶購鹽引﹐管他什麼政策﹐先買些放著﹐鹽是必需品﹐還悉以後銷不出去麼。有資金周轉有問題的商賈﹐甚至四處借貸﹐將資產全部壓到鹽上。
   印刷坊得到命令﹐已加緊增印鹽引﹐每有新鹽引﹐立刻就被搶購一空﹐鹽引從來沒有這樣火爆過。有官吏開始動心思﹐欲在上邊取利﹐但是鹽引從印刷到發售﹐都有嚴格控制﹐有備案﹐私印鹽引是重罪﹐有許多雙眼睛盯著﹐沒人敢上面做手腳﹐只能用其他安全的法子弄錢。
   官吏弄錢從來是手段多樣﹐鹽引不是誰來都能買到的﹐中介開始收受賄賂。鹽商賄賂官吏﹐自然要算到成本上面去﹐成本提高了﹐鹽引比預想的攀升還要快。
   當此風聲鶴唳﹐大伙瘋狂亂整的時候﹐張問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挑了兩個太傻叉、大貪婪的官吏殺一儆百﹐井痛心疾首地教育官吏為百姓作想。
   不管怎樣﹐待鹽課提舉拿到五十萬両白銀的時候﹐鹽價已經漲了十倍﹐每斤售價竟達三両!(原價三錢左右一斤﹐這裡的鹽本就很貴﹐約是今天的四十倍。)三両銀子﹐可以買四石米﹐近五百斤米了﹐也就是說吃一斤鹽巴﹐等於一個人一年的口糧﹐時局變得動蕩而瘋狂。大伙都說過些日子﹐拿著銀子也買不到鹽巴了。
   鹽巴作為必需品﹐暴漲十倍﹐對浙江經濟的衝擊是不可預料的。如果官府眞能硬抗下去﹐在高價鹽的誘惑下﹐等鹽商的囤鹽售完﹐可能還眞願意向邊關送米。按洪武制﹐一小引(二百斤)輪米一擔﹐按如今的鹽價﹐輸米也是有賺頭的。
   同時對政治也是很大的衝擊。朝中大臣破口大罵戶部﹐甚至進行各種人身攻擊﹐言官才不管你牛不牛B﹐皇帝都敢罵﹐戶部算個鳥蛋。
   鹽價攀升的同時﹐私鹽泛濫﹐禁之不絕。暴利是誘惑劑﹐是興奮劑﹐就如毒品一般﹐欲罷不能。而正式停止開中折色後﹐鹽引已銷不出去﹐幾乎沒有鹽商願意老遠送糧食的﹐沒有買鹽憑證﹐鹽引就不能給﹐大量淤積在鹽課各司衙門。
   張問當著眾官吏的面﹐長吁短嘆﹐一半是出自眞心﹐一半是作樣子﹐“如今的鹽價﹐百姓還能吃上鹽巴嗎?李郎中﹐日常缺鹽﹐對人體有何影響?」
   那郎中鬍鬚飄逸﹐一身布袍﹐世外高人的打扮﹐自稱是李時珍的後代﹐也不知道眞假﹐他擼著下巴的長鬚道:“五味酸、苦、甘、辛、醎﹐對應到五臟肝、心、脾、肺、腎﹐五行木、火、土、金、水……缺鹽可致食慾不振﹐四肢無力﹐暈眩﹐還會出現厭食、惡心、嘔吐、脈相細弱、肌肉痙攣、目力模糊等症狀。”
   張問又道:“會死人嗎?”
   李郎中點點頭道:“如果長期缺鹽﹐是會死人的。”
   張問一副心痛的模樣﹐有氣無力地揮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眾人退出﹐唯有黃仁直留在堂中﹐等人走後﹐才小聲道:“左大人的行蹤有消息了﹐正在富春江一帶考察民生﹐左大人是眞在考察民生﹐對百姓家中的營生、人口、收入幾何、開銷幾何、作息時間都詳加記錄。看樣子﹐左大人是鐵了心要反對改鹽﹐不知最後的文章﹐會怎樣的感人肺腑……”
   張問踱了幾步道:“文章出自內心﹐連他自己都感動不了﹐何以感動天下?左大人憂國憂民之心﹐絕無虛假。”
   黃仁直動容道:“任何時候﹐總是有一二范仲淹那樣﹐、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的表情﹐緩緩道:“世人百態﹐什麼樣的人都有﹐士大夫同是如此﹐不可能所有人都是范仲淹﹐所以有時候范仲淹並不好用﹐有一兩人維繫正義就行了。”
   黃仁直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張問的手指輕輕瞧著公案﹐發出咚咚的輕響﹐他想了一會﹐說道:“鹽商囤積食鹽﹐借機抬價﹐戶部怎能坐視商賈謀取暴利?過些日子﹐恐怕會插手整手整頓鹽價。江南商賈﹐多和東林官員有所往來﹐水是越來越渾了。不過這會兒﹐咱們也管不著﹐還是先顧著自己是正事﹐要是烏妙帽都保不住﹐就算有憐憫之心﹐也束手無策不是。我得出去幾天﹐這衙門裡的事兒﹐黃先生協助陳大人處理。”
   黃仁直明白張問是去找左光斗﹐也不反對﹐只是問道:“大人帶誰去?”
   “我瞧著上回侍書、侍劍辦事還算精明﹐左大人微服他們也查準了地方﹐又會武功﹐就讓她們跟我去吧﹐明日便可啟程。如果省裡出了什麼要緊的事﹐黃仁直就讓笛姑通知我。”
   第二天﹐張問也不來衙門﹐扮成了商賈模樣﹐帶著兩個侍衛便低調地出了城。和左光斗一樣﹐要查他去了哪裡很麻煩 ﹐沒事別人也懶得去查。
   三人租了條船﹐沿錢塘江逆流向南航行﹐第二天轉西﹐行入富春江。張問站在船頭﹐看沿江綠油油一片的稻田﹐不由得心情大好。帶著魚腥味的江風﹐也好似變得清爽起來。
   作為一個進士﹐當此美景﹐不吟詩就對不起黨國這麼多年的教導了﹐張問當即便面對浩浩江水吟唱道:“水送山迎入富春﹐一川如畫晚晴新。雲低遠渡帆來重﹐潮落寒沙鳥下頻。未必柳間無謝客﹐也應花裡有秦人。嚴光萬古清風在﹐不敢停橈更問津……”
   江邊一個洗衣服的人也在唱歌:“雖有孝子賢孫﹐少求薄鹵﹐以奉其新﹐不能得啊……”聲音清脆好聽﹐可等張問聽明白了歌詞時﹐頓時心裡有些添堵﹐而且汗顏﹐那些詩文和百姓唱的歌一比﹐張問覺得詩文變成了無病呻吟。
   她在唱﹐窮苦老百姓吃不起鹽﹐有時想給爹娘飯菜裡放一點鹽調味﹐卻盡不起這個孝心啊。
   身作直身布袍﹐頭髮束成髮髻的女侍衛侍劍走到船頭﹐她的顴骨比較高﹐張問知道這種面相剋夫……不能碰。侍劍抱拳道:“東家﹐前邊就是張家壢了。”
   張問道:“好﹐就在張家壢下船﹐也順帶給張家的人做點好事。”
   船上裝了一船的鹽巴﹐張問準備造訪百姓﹐送給貧困百姓孤寡老人﹐善心是一個方面﹐但也是在做表面文章……要眞是完全為百姓作想﹐沒有其他目的﹐張問一個官﹐可以從大局入手為百姓力爭。
   但是張問扮成商賈﹐並沒有以官員的身份來惺惺作態﹐所以並不是為了求名﹐他求什麼呢……不管怎樣﹐總是善事不是。

作者: limc    時間: 2014-4-20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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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4-20 20:54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20 23:36

【段十 鄉飲】
   “晚輩張高節﹐拜見族老。晚輩是北直隷生員﹐正遊歷江湖﹐增長見識。因時下浙江鹽價暴漲﹐聞江畔有人高歌曰:雖有孝子賢孫﹐少求薄鹵﹐以奉其親﹐不能得啊……”張問在堂屋當著眾夫子的面竟然唱將起來﹐他的那侍衛侍劍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見堂中之人都一本正經﹐急忙紅著臉捂住嘴。
   張問繼續道:“先賢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晚輩聞歌思自己父母﹐又因宗內有親是鹽商﹐便討得食鹽一船﹐欲贈鄉親﹐略舒思親之心﹐請族老代為下發。”
   正北一個長鬚面紅的老丈擼了一把飄逸的鬚髮﹐點頭一本正經道:“孔明曰: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張家有子孫如此﹐先祖慰焉。為請教表字。”
   張問揖道:“晚輩表字昌言。”
   鄉老心下一算﹐名堂節﹐字昌言﹐八杆子打不著的搭配﹐不知道是哪個草包給這麼一個俊才取的表字﹐但口上自然不會說﹐只客氣地說道:“明日本鄉將在張家祀堂舉行鄉飲﹐昌言是張氏一族有功名之人﹐又有如此賢德﹐老夫邀昌言為大賓﹐不知昌言是否願意參與啊?”
   鄉飲是為了教化臣民﹐尊儒家賢德的鄉里聚會﹐由德高望重的族人主持﹐在聚會上﹐會咏讀朝廷法令、道德準則﹐表彰賢良﹐懲罰刁民﹐是維繫廣大農村穩固統治的重要手段之一。這樣的聚會﹐如果有一二功名者為大賓﹐主持者實在是臉上生光﹐所以鄉老才邀請張問。
   張問起身揖道:“族老如此厚愛﹐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鄉老慈祥地笑道:“明日還有一位貴賓﹐老夫正愁找不到人相陪起坐﹐昌言賢良俊才﹐正解了老夫之憂。”
   “未知是哪位貴賓啊?”
   鄉老神神秘秘地低聲道:“名叫楚桑﹐都察院都事﹐進身出身﹐楚大人是微服考察民情。”
   張問心道明明是左光斗﹐卻弄了他的學生楚桑的路引……
   鄉老旁邊還有兩個童生陪坐﹐插不上話﹐就是請茶的時候﹐點點頭而已。這長家壢的文運著實不行﹐找個生員陪坐就找不到﹐弄倆童生。
   張問和鄉老言談半響﹐鄉老端起茶杯不飲﹐張問忙起身告辭曰:“晚輩就不多叨擾了。”
   鄉老也起身道:“老夫寒舍前院﹐有各房一間﹐文昌如不棄﹐就在此將就一晚?”張問道:“如此就打攪了﹐晚輩謝過。”
   “三娃﹐帶文昌去休息﹐要好生招待。”
   那喚作張三娃的後生是鄉老的兒子﹐在有功名的人面前﹐只能站在門邊。三娃帶著張問在前院下榻﹐時間還早﹐張問便欲四處逛逛﹐方出門來﹐就見北面那月洞門後面好幾個女子正偷看﹐見著張問看過來﹐急忙縮頭。
   張問想起在風月樓的遭遇﹐不由得嘆了一氣﹐小女子總是被臭皮囊迷惑。對於進士來說﹐長得太好看確實沒什麼用﹐進士又不缺女人﹐明代不比後世﹐你就是長得比明星還帥氣﹐也換不回來銀子。
   張問正好比後世的天王明星好看一點。
   所以當走到院門口的敞門廳﹐正坐在那裡削菜皮的小奼媳婦已經看得好似入定了。江南院子裡的敞口廳光線好通風透氣﹐剝豆編席等農活一般都在敞口做﹐還能一邊幹活一邊和鄰里嘮嘮家常。張問從敞口廳通過時﹐見那小媳婦手指血淋淋的﹐忍不住提醒道:“妳的手受傷了。”
   那小媳婦低頭一看﹐頓時尖聲慘叫一聲。
   到了第二天﹐正是鄉飲﹐張問應邀出席。祀廟前院的寬堂裡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分席、位、次﹐有的人只能站著﹐有席的人才能坐。賓客有賓(亦稱大賓)、僎賓、介賓、三賓、眾賓等名目﹐張問送來鹽巴幫助貧窮的鄉民﹐又有功名﹐被鄉人奉為大賓﹐坐首席。同時也兼任陪同朝廷命官左光斗起坐﹐飲酒的身份。
   有身份的人﹐不是誰都能一起喝酒的﹐有功名﹐是仕途出身﹐人家才願意和你說話﹐才有共同語言。
   還未及鄉老相互介紹﹐左光斗已注意到了張問﹐主要是因為在這鄉下﹐張問那副臭皮囊實在太出眾了﹐想泯然眾矣而不得。張問掐指一算﹐左光斗今年四十有三﹐坐上席的那個清矍中年人與之年齡相符﹐認為可能就是左光斗。
   這時鄉老相互介紹﹐讓張問陪坐﹐介紹說那清矍中年人便是楚桑。張看著左光斗和他旁邊的兩個人﹐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陪坐﹐一個青年侍立於側﹐心道陪坐在旁邊那三十歲左右的人才是他的學生楚桑吧?
   張問作揖道:“學生張亮節﹐表字昌言﹐拜見楚大人。”
   左光斗的眼睛清亮﹐看起來非常有精神﹐聽罷張問的介紹﹐一邊在心裡琢磨著張問的名字和表字﹐一邊回禮﹐彼此客套了一番。
   “聞鄉老言﹐昌言憐憫鄉民﹐送鹽至斯﹐賢名聞於鄉里﹐老夫敬佩昌言善舉。善雖小﹐表於心﹐望昌言有早一日金榜題名﹐為社稷黎民造福﹐方是大善。”左光斗從容地侃侃而談。他和他旁邊的學生一襲灰布舊布袍﹐看起來卻是感覺迥異。
   這種感覺不是衣著﹐而是氣質﹐左光斗雖然穿著寒酸﹐卻神情自若儼然自得﹐有古君子風範﹐氣質來源於自信;而他的學生楚桑也是身材偏瘦﹐但長瘦的臉顯得蒼白﹐可能是經濟不寬裕﹐營養不良導致臉色不好﹐略顯頹廢﹐就像一個不得志的落魄書生一般。實際上楚桑是都察院都事﹐正七品朝廷命官。
   左光斗念出昌言這個表字﹐總覺得很熟悉﹐卻不知在哪裡聽過。這時張問又向左光斗旁邊的楚桑執禮道:“末學見過楊先生﹐未請教楊先生表字。”
   那三十來歲的瘦子才是楚桑﹐自稱楊清﹐回禮道:“不敢不敢﹐後進表字青陽。”張問不覺莞爾﹐這楚桑一時沒想到表字﹐就用了眞的﹐這下可好﹐姓名陽青﹐表字青陽。
   左光斗猛然想到﹐昌言不是浙江鹽課提舉張問的表字?頓時又多看了幾眼張問﹐見其相貌方正脫俗﹐一副翩翩君子的外貌﹐舉手之間﹐自有一番從容不迫﹐左光斗不由得微微點了點頭。
   官場上帥不帥沒用﹐但是面相就佷有用了﹐面相甚至影響仕途﹐比如長就一副尖嘴猴腮的陰險面相﹐怎麼看也像個貪官……
   左光斗也不點破﹐泰然坐之。這時響起一陣鞭炮聲﹐一塊石碑被人抬下臺階﹐後面還有鄉民絡繹繹扛來一袋袋食鹽﹐是從張問的船上運來的。
   鄉老長身道:“有我張氏族人﹐張高節﹐北直隷生員功名﹐聞浙江鹽價攀高﹐黎民欲求薄鹵奉其親而不得﹐側然焉﹐思先賢之教化﹐運鹽往鄉里﹐使孝者有鹽奉親。此古君子之風﹐足可彰顯而教化世風……”鄉老說罷﹐又走到石碑面前高聲讀著上面記錄這次善舉的短文﹐在碼頭立碑紀念﹐碑的名字曰:薄鹵奉親。
   於是張家壢﹐又多了一件有意義的東西﹐許多這樣小小的有意思的東西積淀在這裡﹐就是文明吧?
   張問自謙一番﹐表示不足掛齒之類的廢話。
   於是張問給左光斗的第一印象應該很好﹐左光斗覺得張問是可以相交的人﹐話也不覺多了一些﹐問道:“不知昌言對浙江鹽價有何見解?”
   “學生不敢妄言。”張問看了看左右﹐大伙都有相互勸酒吹捧﹐左光斗旁邊的楚桑不再說話﹐悶頭吃個不停﹐像餓死投胎的一般。盡管沒人注意這邊﹐但是也是公眾場合不是。左光斗聞言摸著鬍鬚笑而不語﹐趁張問勸酒的時候低聲道:“請昌言宴後到小舟中一坐﹐如何?”
   張問心下大喜﹐但面上卻恭敬地說道:“不期在此鄉宴上巧遇大人﹐又聞鄉老言﹐大人已考察民情多日﹐學生願多聞指教﹐增長見識。”左光斗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宴席罷﹐眾人紛紛陸續告辭﹐張問也同左光斗一起離開﹐卻見楚桑並不走。張問好奇﹐回頭見他正在收捨殘羹冷飯﹐這種寒酸行徑受到眾人的鄙夷。張問不禁問左光斗:“楊先生在做什麼?”
   “別管他﹐咱們的出去等。”左光斗沒有表示出任何感情﹐冷淡地說了一句﹐便一拂長袍﹐出了堂門﹐張問自然跟著出去。
   等楚桑出來時﹐他的手裡已提了一大袋剩飯﹐默默跟在後面﹐也不說話。一行數人走到村口﹐見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人端著破碗在討飯﹐那些人骨瘦如柴﹐張問見罷也不禁惻然。
   這時候楚桑便走上去﹐將口袋裡的剩飯分給眾人﹐楚桑回頭對張問和左光斗道:“他們是不嫌剩飯的。思師說莫以善小而不為﹐學生謹記。”
   張問愕然道:“我送的鹽﹐怎地沒他們的份?”要知道現在一斤鹽就可以買幾百斤米了︰
   楚桑也不回道:“這些是流民﹐不是張家壢的人。”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4-21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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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mc    時間: 2014-4-21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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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22 00:53

【段十一 扁舟】
   江面上一葉扁舟﹐舟中沒有椅子﹐只有小板凳﹐於是數人對膝而坐。岸上偶爾傳來幾聲號子﹐或民歌。杭州府風調雨順﹐稻田綠油油一片煞是好看﹐要是只看風景﹐是看不到更多東西的﹐比如在村口遇到的衣食不保的流民。
   舟中張問起身揖道:“如果下官沒有猜錯﹐您是左御史吧?”
   左光斗呵呵一笑道:“昌言不必多禮﹐請坐。如果老夫沒有猜錯﹐你就是浙江鹽課提舉張大人?”
   張問說了一句學生慚愧﹐又對旁的楚桑作了一揖﹐方才一起坐下。
   左光斗瞬間收住了笑話道:“浙江改鹽之後﹐鹽價暴漲十倍﹐當此之時﹐張大人不在提舉司設法平穩鹽價﹐卻送鹽來此﹐卻不知張家壢一處得鹽﹐全浙江有無數個張家壢﹐該當如何?”
   張問自然不能說是專程來找您老人家的﹐以後照應著點。與左光斗蒙面﹐是張家壢的老鄉邀請二人才有了機會﹐沒有多少痕跡﹐ 所以張問更不會承認﹐以免給左光斗留下不好的印象。
   於是張問不緊不慢道:“戶部改開中納米﹐已經注定了鹽價暴漲﹐上有公文﹐ 學生無能為力﹐因身居其位愧對百姓﹐只好盡力做一點善事﹐心裡也好受一點。”
   左光斗的印象中﹐張問是膽小懦弱的人﹐不過這次蒙面﹐左光斗又覺他至少還有一顆為民作想的善心﹐不管怎麼﹐還是值得褒揚的。左光斗看著江面﹐忽然嘆了一聲氣﹐不僅張問無能為力﹐他這個御史又有什麼辦法呢?
   張問道:“不知左大人造訪鄉里﹐有何收獲?”
   左光斗道:“民生多艱﹐改鹽之後﹐五十萬両軍費收入朝廷﹐但黎民因此被盤剝的財富﹐何止五百萬?浙黨把持內閣﹐不知百姓疾苦﹐蒙蔽皇上﹐堵塞言路﹐老夫一定要將諫書送到皇上手裡!”
   張問忍不住說道:“左大人這樣進諫恐怕不湊效。據學生所知﹐拿杭州府來說﹐每畝田賦不到一斗﹐而江南稻田產最高可達三石。這些帳目﹐皇上是可以看到的﹐這樣的賦稅不是已經很低了?現在戶部拿不出軍費﹐通過其他手段籌集軍費並無不妥﹐皇上站在浙黨一邊﹐進諫也不管用。”
   “哦?”左光斗低頭沉思﹐良久無語。
   張問也不說話﹐只看著浩浩的江面﹐猜測著左光斗的心思。左光斗考察了這麼久﹐自然是知道什麼民生疾苦。
   每畝正稅平均不到十分之一﹐江南又風調雨順﹐但大部分百姓仍然剛剛溫飽﹐甚至還有破產的流民、錢糧都哪裡去了?問題就在﹐現在土地已經大量兼併﹐農民幾乎是佃農﹐不僅要交國家賦稅﹐還要交田租。有的地方田租可以高到收成的八九成﹐給耕種者剩下的﹐就不多了。
   底層百姓已經被層層盤剝得接近臨界點﹐這時候還要通過改鹽這種手段盤剝﹐情況惡化得就更快了。張問也是地主﹐但是他看明白了這點﹐所以覺得其他地主被貪婪衝昏了頭﹐傻叉得透頂。
   左光斗無語﹐是他心裡也清楚實情。左光斗悲天憐民﹐希望百姓過好點﹐這種心情﹐張問覺得應該不會假。但是左光斗可以罵皇上﹐可以罵戶部﹐他敢和統治帝國的所有地主作對嗎?
   所以左光斗無語了。
   良久之後﹐左光斗才說道:“昌言認為這局該如何破?”
   張問道:“這時候……沒辦法。”浙黨是地主﹐東林不也是地主麼﹐一兩個人﹐就算有那心﹐眞要和全部的人幹﹐螻蟻撼大樹﹐有個屁的辦法。
   左光斗精亮的眼睛看向張問﹐覺得此人頗有些見識﹐便試探道:“昌言以為﹐浙黨改鹽﹐除了籌集軍費﹐還有什麼目的?”
   “開中納米根本就行不通﹐到頭來總得有人頂罪﹐不是浙黨錯﹐就是東林錯﹐難道皇上還有錯?不錯﹐這方案是浙黨提出來並強制執行的﹐可它是皇上批了紅的﹐浙黨拉上皇上﹐就有恃無恐了。所以要進諫﹐也不能說是方案本身不對﹐得說是執行得不對﹐事兒才有得爭。”
   左光斗紅著臉道:“老夫光明磊落﹐豈能張口說胡話?”
   張問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要眞敢言﹐你去罵全天下的地主去﹐浙黨東林﹐只要是地主都一塊罵﹐說他們把土地兼併了﹐又索取無度﹐把咱們大明搞得一團糟。
   張問當然不能想什麼說什麼﹐以後得靠著這大員左光斗能把自己當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相互照應著點。於是他說道:“左大人﹐唉﹐學生知道您正直敢言﹐可咱們不為名﹐不為利﹐總得想著老百姓吧(和老百姓八杆子打不著的事)﹐只要事情能辦成﹐能維護正義公道﹐何必非要拘泥於形式呢?”
   左光斗哼哼了一聲﹐說道:“老夫先聽你說說﹐如何執行得不對了?”
   這個張問還眞答不上來﹐因為張問猜測﹐接下來幹的﹐都是陰招﹐左光斗這般自認光明磊落﹐和他說頂個屁用。張問只想提醒他﹐別出發點搞錯﹐直接立於必敗之地。以後判下來﹐如果是東林在搞鬼﹐牽扯這件事的東林黨人﹐包括張問﹐大伙都脫不了干係。
   正在張問不知怎麼回答的時候﹐突然見得江面上駛來一條大船﹐張問忙轉移話題道:“咦!這條船好像是運兵船。”
   左光斗尋著張問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船上掛著鎳司衙門的燈籠。待那兵船從小舟旁邊駛過時﹐左光斗命人拿了印信詢問﹐說是去拿私鹽窩點。
   兵船繼續向西航行﹐左光斗看著江面上劃出的白色水紋﹐突然回頭問道:“鎳司衙門拿私鹽窩點?昌言﹐你事前得到了消息麼?”
   張問搖搖頭。
   “未知會鹽課司﹐鎳司衙門著什麼急……老夫得即刻回巡撫衙門﹐昌言﹐你和青陽一起去跟上兵船﹐看他們要幹什麼。”
   張問聽罷頓時感嘆﹐薑還是老的辣﹐敢情人家左大人早都考慮到下邊是陰招出場了﹐這不就謹慎上了?但是不能說出來﹐人可以去想陰招﹐但是言行要光明磊落不是。
   既然左光斗要用張問﹐張問立馬答應下來﹐有共同的敵人﹐就要相互照應。張問和左光斗的門生楚桑上了張問的鹽船﹐帶著侍書和侍劍﹐全速跟上兵船﹐只見有一百多個身穿盔甲的軍士﹐都帶著兵器﹐甚至還有火器﹐一副幹架的陣仗。
   張問出示印信﹐上了兵船。一個大鬍子將領走出船艙﹐拱手道:“末將鎳司衙門千戶孫立拜見張大人。”
   張問道:“你們這是去哪裡拿私鹽窩點?怎麼得提舉司一點消息都沒有?”
   “鹿山﹐末將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事情並不清楚。”

作者: limc    時間: 2014-4-22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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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23 00:35

【段十二 富陽】
   張問隨鎳司衙門千總孫立等官兵趕往鹿山所在的富陽縣時﹐才在途中了解了情況。時鹿山新開採出一口鹽井﹐私鹽販子勾結江洋盜賊“獨眼王”占據鹽井﹐聚眾數百呼嘯地方﹐一時囂張不已。
   現在這鹽價﹐挖出鹽﹐等於是挖出銀子﹐匪眾更加猖狂﹐召集江洋大盜﹐又強拉百姓為苦力﹐其間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張問一行人聽罷實情﹐都憤然不已。此事驚動了省府﹐富陽縣知縣以瀆職罪﹐已被錦衣衛逮捕。
   “一幫烏合之眾﹐待我等過去﹐將其夷為平地。”孫立自信滿滿地拍拍胸脯﹐“張大人一會站遠一些﹐您是進士﹐精貴﹐可別誤傷了您。”
   從運兵船上下來的兵亂哄哄一團﹐只見一軍士從旁邊經過﹒﹐也不執禮﹐大咧咧打了個哈欠問道:“孫千總﹐天都快黑了﹐要不咱們的先吃晚飯吧。”
   張問見這般差的軍紀﹐要是該玩命的時候﹐能指揮得動麼﹐忍不住便提醒道:“孫千總﹐這些鹽匪都是亡命之徒﹐咱們是不是先去富陽縣衙召集快手﹐一起對付鹽匪?”
   孫千總拍了拍手上的三眼銃﹐一副不屑的樣子道:“張大人﹐您是文官﹐不懂這打仗的道理。亡命之徒不也是爹媽生的?這鐵蛋玩意砸他身上﹐也得玩完﹐您別擔心﹐瞧我的。”
   一群人收捨了兵器火藥﹐鬧哄哄地去到鹿山鹽井南邊﹐這樣一番鬧騰﹐匪眾早都得到了消息﹐聚集人馬在鹽場外面觀望﹐自然是打得贏就打﹐鹽場裡的鹽可都是銀子﹐打不贏只好跑了。
   張問向北望去﹐只見有數百賊眾手提刀槍棍棒﹐竟然公然與官兵對陣。
   “張大人、楚大人﹐你們兩立站後邊﹐末將要收拾這般兔崽子了。”孫立拔出腰刀﹐對眾軍喊道:“用火器給我打!打完衝上去抓人!”
   身披盔甲的軍士站成一排﹐拿著火槍搗鼓了半天。張問見著這麼官兵一副隊形﹐恐怕一個衝擊就散了。幸好賊眾見官兵裝備精良身披重甲沒敢衝上來﹐賊眾見官兵用火器對準了他們﹐有些慌亂﹐馬匹意識到危險﹐低低地嘶鳴﹐左右踱著馬蹄。
   “砰砰……”終於響起了槍響﹐白煙騰空而已﹐罩在兵馬之中﹐就像清晨的霧氣。對面的馬被巨大的聲響嚇的長嘶不已﹐紛紛亂跑。
   打完一槍﹐對面賊眾無一傷亡﹐都愕然地看著官兵﹐不知所以然。孫千總紅著臉罵道:“你媽的﹐是不是沒上鐵蛋?光嚇唬人了!”
   有人說道:“太遠了﹐打不著。”
   「那傻站著幹啥?給我上前五十步﹐對準了打!”
   眾軍小心地向前推進了一會﹐賊營裡刷刷射出幾根箭來﹐插在空地上直搖晃﹐眾軍忙停止了前進﹐再上去就得被射中了。孫千總大吼道﹐“上前五十步﹐上!”隨便他怎麼吼﹐眾軍就像拉磨的犟驢一般﹐就是不肯再上前一步。
   旁邊一個軍士道:“這些兔崽子﹐生怕炸膛﹐火藥上得少﹐不然怎地一百步遠都打不到?”孫千總聽罷下令軍士多裝火藥﹐幹死對面那幫烏合之眾。不料砰地槍響之後﹐只見以個軍士倒在地上大聲慘叫﹐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手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下可好﹐沒打著鹽匪﹐先自己受傷了幾個人。
   對面的鹽匪見狀﹐終於回過味﹐怪叫著就衝將過來﹐騎在馬上的賊人將寬刀甩得滴溜溜直轉﹐官兵見狀﹐撒腿就跑﹐任孫千總怎麼吼叫也不管用。
   張問見狀﹐拽了一把目瞪口呆的楚桑一把﹐沉聲道:“楚大人﹐還看什麼﹐快走!”眾官兵爭先恐後﹐還沒接觸就即潰﹐向後奔到山前的空地邊際﹐那裡是一片稻田﹐稻田中間只有羊腸般的田梗小路。
   小路祇容得單人行走﹐眾軍前擁後擠﹐後邊的心慌之下跳進水田中﹐將剛拔節的稻子踩得狠藉一片。稻田的淺水下邊﹐是尺深的爛泥﹐腿陷在裡邊﹐嘩嘰直響﹐行走困難。賊人追到田邊﹐放了幾箭﹐陷在田中的軍士最是好射﹐背上中箭者﹐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百餘全副武裝的軍士﹐好不容易逃過稻田﹐上了大路﹐孫千總頓時破口大罵。有膽大的百姓站在村口看著狼狽不堪的官兵﹐又讓眾人大覺丟臉﹐叫嚷著回去再戰。“狗日的﹐不是前邊的先跑﹐老子們還能痛快殺一回!“王三哥﹐我明明見著您第一個先跑﹐瞧您盔甲都給丟了……”
   孫千總怒道:“誰先跑的﹐給老子揪出來!王三﹐你先跑的?”
   那被喚作王三的軍士骨瘦如柴﹐腿上全是稀泥﹐頭盔胸甲全不見了﹐兵器也沒有﹐空著手瞪眼道:“你們可別冤枉俺﹐當時俺站在後排﹐前邊的推擠著把俺住回弄﹐前邊的不跑﹐俺怎麼會跑﹐明明是站前邊的李大腳先跑……”
   “來人﹐給老子一起綁了!”孫千總望著稻田對面捧腹大笑的賊眾﹐臉上漲得通紅﹐大吼道:“本將要整頓軍紀﹐誰敢再跑﹐就給老子往老子往死裡打!站好了﹐回去再戰!娘的﹐一個私鹽窩點都拿不下﹐老子怎麼回去交差?老子不好過﹐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張問摸著額頭﹐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陽﹐說道:“孫千總﹐我看還是回去縣衙﹐廣招快手為好。這稻田左右都是水﹐中間一條小道﹐行走困難﹐天黑之前﹐你就是想從稻田攻過去也是不易。”
   孫千總紅臉道:“既然張大人發話﹐那就聽你的﹐賊眾比咱們人多﹐到縣裡再調些人過來。”
   於是眾人罵罵咧咧地前往富陽縣城﹐走到縣裡時﹐天已經黑了﹐孫千總出示了鎳司衙門的票文﹐守城的軍士這才說去稟報首領官。過了不久﹐城門大開﹐放下吊橋﹐一個綠袍官兒便帶著許多皂隷﹐提著燈籠迎出。
   “本將是鎳司衙門的千總孫立……”孫千總回頭看了一眼張問﹐“這位是省裡的提舉張大人﹐咱們奉命請剿鹽匪﹐地方一應官吏﹐都要協助公務。”
   綠袍官兒聽罷對張問作揖道:“下官富陽縣丞馬文良﹐恭迎張大人。”馬縣丞也不管孫千總﹐在他的眼裡﹐既然有省裡的文官在場﹐武將就都是跑腿的。
   而實際上只有孫千總才有省裡的公文﹐張問只是跟過來看情況而已。張問見馬縣丞只和自己說話﹐想著白天這孫千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張問也就一副當仁不讓主持大局的模樣。馬縣丞等人急忙跟在後面﹐一邊細述鹽匪的惡跡。
   眾人到得縣衙﹐縣裡給孫千總的兵馬安排了食宿﹐張問卻忙著叫縣丞召集弓手馬隊﹐協助剿匪。不管鎳司衙門要幹什麼﹐張問準備先在這裡掌握主動權﹐等在省裡的左光斗來信指示﹐到時候辦事也容易些不是。
   孫千總是鎳司衙門派下來的人﹐萬一以後處理鹽匪時﹐東林和鎳司衙門的意思有分歧﹐張問要靠孫千總恐怕靠不住﹐所以先要將這縣丞鎭住﹐好有幫手。
   張問想罷便對馬縣丞說道:“富陽縣知縣因為瀆職﹐已經被查辦了……”
   馬縣丞聽罷腰彎得更弓了。
   “鹿山的鹽匪﹐影響極壞﹐不僅省裡震怒﹐馬縣丞﹐你知道抓知縣的是什麼人嗎?”
   馬縣丞擦了一把額頭﹐躬身道:“錦……錦衣衛……”
   張問點點頭﹐“你明白就好﹐錦衣衛是誰的?現在富陽縣沒有知縣﹐出了什麼事兒﹐就得縣丞頂著﹐你可得實心用事﹐把鹽匪捉了﹐好好的送到省裡﹐鹿山那檔子事﹐大伙都可以交差了不是。”
   “是、是﹐下官一切但聽張大人吩咐﹐一定實、實心辦差﹐縣衙現在能調出一百皂隷捕快﹐請張大人示下﹐是否要簽押牌票﹐從各地徵調青壯協辦?”
   張問坐在椅子上尋思著白天發生的事﹐因鹽場在山下﹐無險可守﹐匪眾都集中前面﹐不願捨棄鹽場﹐實際上很好打﹐只需有一員猛將﹐加上一小隊官兵就可以衝破匪眾。缺的不是人﹐是帶頭的猛將。
   想罷便問道﹐“百餘弓手馬隊﹐已經夠了﹐縣裡可有勇士?”
   馬縣丞歪頭想了良久﹐搖搖頭道:“大人是知道的﹐眼下浙江鹽價已漲了三両一斤﹐私鹽也能賣到二両﹐鹽匪玩命抵抗官兵﹐上回前任堂尊親提快手進剿﹐也不湊效﹐對付這般亡命之徒﹐實在難辦。”
   “難道一股鹽匪﹐還要去蘇州請總督府的兵馬來剿?”張問沒好氣地說道。
   “不敢、不敢……”馬縣丞額上冒出兩根黑線﹐皺眉苦思許久﹐忽然抬起頭來﹐面有喜色道﹐“下官怎地把他們給忘了!”
   “誰?”
   “四川總兵官劉鋌﹐還有石砫宣撫使秦良玉!今兒剛到﹐都住在會館裡﹐大人何不請他們幫忙?”
   張問愕然道:“總兵?怎會在富陽縣?”
   馬縣丞道:“大人放心﹐絕不會假﹐下官接待時已看了邊防印信。劉鋌率四萬川軍﹐秦良玉率五千白杆軍﹐都是應朝廷明召﹐北調遼東的。聽說大軍正在長江上﹐因浙江調配給他們的糧草軍餉遲遲未到﹐人餓馬飢﹐劉鋌等人催捉不來﹐便要親自去杭州布政司責問﹐路經富陽﹐天快黑了﹐就在這裡休息一晚。”

作者: limc    時間: 2014-4-23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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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4-24 03:18

【段十三 劉鋌】
   當張問走到川軍劉鋌住的公館門口時﹐只聽得一個帶著磁性﹐憂傷而高亢的男聲在用四川話唱歌﹐“高高山上一樹槐﹐手把欄杆望郎來。娘問女兒呀﹐妳望啥子?我望槐花﹐幾時開……”
   那歌聲不僅在表達一個羞澀的姑娘的相思之情了﹐還帶著濃濃的思鄉之情﹐惆悵而憂傷。張問從那歌聲裡﹐彷彿看見那連綿的山脈﹐勤勞的百姓﹐沾滿汗水的被壓彎了腰的鄉親。
   張問在歌聲中﹐走到門口﹐守在門口的軍士急忙按住刀柄﹐用川話喝道:“站到起!幹啥子勒?”張問拿出印信道:“我是浙江鹽課提舉張問﹐欲見劉將軍。”
   那軍士接了印信﹐看了一眼張問﹐對旁邊的一個少年軍士道:“二娃﹐盯到起﹐我拿給劉大哥看。”少年軍士表情緊張﹐眞就目不轉睛盯著張問﹐點頭道:“要得。”
   不一會﹐那拿印信的軍士走了回來﹐雙手將印信交回張問手上﹐執禮道:“張大人﹐ 劉大人哥裡邊請。”轉頭見那小鬼還盯著張問﹐沒好氣地罵道﹐“龜孫子﹐還盯個球﹐站好喏!”
   張問在軍士的帶引下﹐走進院子﹐院子升著一堆篝火﹐圍坐著兩個人在那烤雞腿﹐油從雞腿裡烤到皮上﹐燃得噼啪直響﹐一男一女兩個人﹐女的肯定就是秦良玉了﹐大明的女將也不是很多。男的能和秦良玉圍在一起烤肉﹐應該就是劉鋌。
   劉鋌背對著門口﹐穿著一件無袖的布衫﹐光著膀子露出一股股肌肉﹐在火光下閃閃發光。對面的秦良玉四十來歲﹐梳著髮髻﹐一副男人裝扮讓她看起來很瘦小﹐見著張問﹐便站了起來。
   劉鋌見秦見著秦良玉站起身﹐便回過頭來﹐張問頓時被嚇了一跳﹐那張臉眞他媽的醜!剛才那滿帶磁性男中音是他唱的?劉鋌見罷張問﹐愣了愣﹐笑道:“格老子的﹐你就是張問吧?長得跟唱花旦的一樣俊俏。”說罷還揶揄地回頭對秦良玉說道:“小白臉不錯哈……”
   秦良玉眉頭一皺﹐“劉將軍﹐積點口德。”
   張問聽罷心道媽的第一次見面就出言不遜﹐想起那會在京師時認識的一個考會試的四川舉人﹐學了兩句四川話﹐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便學著四川話道:“劉將軍一張臉生得好﹐是釘鞋踏爛泥﹐翻轉石榴皮﹐格老子好一張大麻皮。”
   張問一句話出口﹐連秦良玉也被逗樂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劉鋌恬顏道:“我……日﹐男勒長得弄好看幹啥子……”
   秦良玉拱手道:“張大人﹐請坐﹐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口上不積德﹐沒啥子壞心眼。”
   張問回了一禮﹐走到火邊﹐一撩長袍﹐很瀟灑地盤腿坐了下去。劉鋌見罷張問的動作﹐“嗬嗬我日”一聲﹐將手裡的酒缸丟了過去﹐張問急忙接住。
   劉鋌道:“格老子的﹐進士啥子了不起﹐曉不曉得老子是總兵﹐照面就說那個啥子爛泥……石榴皮﹐把壇子裡的酒喝了﹐老子就不和你計較。”
   “格老子的。”張問又學了一句四川話﹐又轉成官話道:“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喝酒﹐。”說罷仰頭咕嚕咕嚕猛灌。
   秦良玉忍不住道:“張大人﹐你還是小伙子﹐別為賭氣傷身子。”
   張問灌完﹐將空罐子丟到一邊﹐罐子咕嚕嚕直滾﹐發出空響﹐是喝完了的﹐張問大喝一聲“痛快”﹐又回到喊道:“抬大缸子來﹐這種小罐頂個鳥蛋。”
   劉鋌笑道:“喲嗬﹐你小子還能雄起了?”
   “格老子的!”張問先來了一句﹐覺得這句還眞帶勁﹐”武將喝了酒打醉拳﹐文官喝不得?李白斗酒詩百篇!”
   過了一會﹐兩個軍士還眞一人抱了一個一二十斤重的大罐子過來。張問提過一罐﹐劉鋌以為他又要一口乾掉﹐嘴做成O型﹐有些目瞪口呆。不料張問一把掌拍掉上面的泥﹐卻並不喝﹐說道:“我喝了這一缸﹐劉總兵幫我幹了那幫鹽匪﹐如何?”
   劉鋌楞了楞﹐隨即笑道:“敢情你是為了這個來的﹐格老子的﹐老子一個總兵﹐手下幾萬兄弟還在長江裡漂著釣魚充饑﹐老子有個錘子的空閒幹這個!衙門裡那些兵是幹白飯的的?”
   “幹不下來。”張問想起劉鋌唱的那四川民歌﹐迠廝肯定是思鄉了﹐想罷又加一句﹐“這些鹽匪殘害百姓無惡不作﹐我來的時候﹐遇到一個客家村子﹐就是四川那邊遷到浙江的客家人﹐被荼毒了個精光﹐一打聽﹐說是那鹽匪頭子獨眼王﹐最是看不慣四川人。”
   秦良玉聽罷笑道:“張大人編故事有一手嘛。”
   劉鋌也說道:“格老子以為讀了兩天書﹐就把老子當猴子耍?跟你說﹐激將法在老子面前啥子用都沒得。”
   張問額頭上冒出三根黑線﹐格老子的﹐老子今晚是白跑一趟?當下又道:“你們不是去布政司催軍餉嗎?你幫我剿匪﹐我有關係﹐一定能幫你們催到糧款。”
   秦良玉聽罷看向張問﹐也信了幾分﹐畢竟張問是浙江的文官﹐沒點路子是不可能的。卻不料劉鋌一下就把話接過來﹐說道:“老子最煩就是走後門的﹐有本事就上﹐沒本事後邊涼快去﹐格老子這世道是被你們的這幫搞關係的整得烏煙瘴氣﹐在川軍裡﹐誰敢走後門?朝廷叫咱們是去打仗﹐不給吃的﹐打個錘子﹐老子一邊釣魚一邊回四川去。”
   張問冷笑道:“您要眞這麼幹﹐就是抗旨。還有﹐這是浙江布政司管的地兒﹐不是川軍。”
   秦良玉沉聲道:“劉將軍﹐出門在外﹐把你那牛脾氣收起少吃虧﹐張大人說的有道理。你忘了?剛出四川就得罪了楊鎬的親戚﹐你不明白?楊鎬極可能出任遼東經略﹐以後你還得小心點﹐牛氣不當飯吃。”
   張問道:“還是秦將軍識大局﹐要不秦將軍幫忙帶兵也行﹐我也聽過您的大名﹐也差不了。”
   秦良玉看了一眼氣乎乎的劉鋌﹐對張問道:“讓咱們再商量商量﹐畢竟明天一早咱們還有正事要辦。”
   張問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旁邊的罐子﹐抱起就咕嚕嚕猛灌﹐以為老子不會喝酒?秦良玉一把便奪了過去﹐張問只得揖道:“告辭。”
   第二天一大早﹐張問便召集快手﹐並孫千總的百餘官兵﹐開拔出城。孫千總手下那些兵﹐張問是見識了﹐全是散漫慣了的爛泥﹐不頂用﹐便命他們堵後路﹐伏擊逃竄的鹽匪。張問自帶衙役快手來到昨天那空地上與匪眾對陣。
   張問坐在馬上﹐揚著手裡的銀票﹐“斬首或活捉一人﹐賞銀十両﹐斬獲賊首賞銀五百両﹐打完立刻兌現。醜話說在前頭﹐誰敢跑﹐別怪老子刀下無情﹐還有﹐老子是從五品朝廷命官﹐按軍法﹐老子死了﹐你們都得抵罪……侍劍﹐你專門盯者﹐誰要是跑﹐一劍給我捅了!”
   稻田邊上﹐劉鋌一行人已出城﹐路經此地﹐正立馬觀看。秦良玉見狀對劉鋌道:“劉將軍﹐一幫匪眾而已﹐不如咱們去幫幫他。”
   “不﹐我就是很想看看﹐這唱花旦的怎麼整。秦將軍莫不是沒見過比他俊俏的﹐心疼起來了?”劉鋌笑道﹐自然遭來秦良玉一陣痛罵。劉鋌想了想又道:“等會兒我再上﹐這小子挺能喝﹐死了可惜了。”
   張問拔出佩劍﹐揮了揮﹐正欲帶人衝殺﹐突然聽到一聲疾呼:“相公……相公……”回頭看時﹐見是老婆張盈正騎著一匹馬飛快地奔過來。
   張問沒好氣地喊道:“我正要打仗﹐娘子不在家抱孩子來湊什麼熱鬧?”眾人一陣大笑。
   張盈策馬奔到張問面前﹐急道:“鎳司衙門的事﹐你上去冒什麼險﹐趕快撒了﹐讓他們自個想辦法!”
   “我就是不信﹐我大明沒人了﹐對付不了這幫匪眾﹐我是朝廷命官﹐百姓的事﹐就是我的事!”張問罵罵咧咧地說道﹐又想著自己不會武功﹐對面都是亡命之徒﹐還是小命要緊﹐自己的老婆可是高手﹐便說道﹐“本官現在任命妳為親兵﹐保護我﹐看看妳相公是怎麼殺敵的。想當初﹐我在上虞做知縣﹐手提三尺青鋒﹐虎軀一震﹐萬餘亂賊嚇得屁股尿流……”
   眾衙役一聽也不知道張問是不是在吹牛﹐不過聽著挺帶勁。張問一馬當先﹐可不像那專職軍人孫千戶一般射在後面﹐也不再理心急的娘子﹐手提長劍指向前面﹐大吼道:“給我殺!”便拍馬衝了上去﹐馬隊急忙護住張問左右翼﹐眾衙役跟在後面吆喝著就衝了上去﹐後面有個拿著劍的人侍劍虎視耽耽﹐誰也不想第一個去試是不是眞會被殺。
   張盈見狀一急﹐從自己的馬上一躍﹐跳到張問馬上﹐將他抱在懷裡護住。張問漲紅了臉大吼:“放開我!”
   稻田邊上的劉鋌見狀哈哈大笑﹐回頭道:“格老子的﹐陰盛陽衰!唱花旦的還眞敢衝。來人﹐把老子的刀抬過來!”
   只見兩個軍士嘿喲嘿喲地抬著一柄烏黑鑌鐵大刀上來﹐那柄刀﹐起碼是一兩百斤!劉鋌有個外號﹐正是“劉大刀﹗。

作者: CK85512    時間: 2014-4-24 07:15

Good
作者: limc    時間: 2014-4-24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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