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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決戰李隆基 大唐天河汗 轉載 [打印本頁]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18 01:47     標題: 決戰李隆基 大唐天河汗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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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18 04:23

【第二章】巧拙
   以前聽寺僧講禪,佛說因果,今生與來世都是因果報應;佛又說機緣,機緣一到,頓時大徹大悟。
   兩個月前,薛崇訓突然得到另一世的記憶,這是機緣嗎?是前世還是來世,他也分不清楚,因為那份記憶來自於一千三百年之後:如果是前世,前世為何會在未來;如果是來世,來世還沒有發生,哪裡來的記憶?
   又或許盤古開天闢地之前,天地混沌,時間混沌,時間原本就沒有前後之分……
   世間真的有佛麼?無論是今生還是來世的薛崇訓,他都不太信。
   但那記憶不是一場夢,因為它太真切了,薛崇訓不相信人做夢能夢出如此清晰的另一個人生。
   ……
   從千福寺到鎮國太平公主府,不過兩坊之地,走不了多久就到了。
   太陽即將西沉,最後的餘輝讓天地之間彷彿都鍍上了一層鎏金,橙黃的流光如夢如幻。公主府制比皇宮,巍峨的宮殿輪廓在飄渺的雲煙之間,恍若仙宮;湖光水影,蕩起綾羅綢緞一般的波光,奢華至極。
   「各地官員每月都會將地方的貢品用專人送到長安,進獻給母親,還有外國使節進京來要送禮的話,也一定少不了母親的一份。今晚這席家宴,說不定能吃到劍南的山珍呢。」薛崇訓有意輕鬆地笑著對旁邊身穿紫色大團花綾羅的青年說道。
   身邊這個青年臉色蒼白,和因練武而曬得黑黑的薛崇訓膚色完全相反,但二人的面部輪廓倒是有幾分相似,都是寬寬的額頭,大大的眼睛,挺拔的鼻樑,面相方正。
   他便是薛崇訓同父同母弟弟,立節郡王薛崇簡。太平公主前後成過兩次親,各生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第一次的婚姻失敗的原因是武則天殺了她的丈夫……算起來也就是薛崇訓的姥姥殺了他的父親,可是恩怨情仇在皇家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們心裡的親情也比百姓心裡的親情要更輕薄,就如薛崇訓和薛二郎兩個親兄弟,實際上關係很遠,平常很少能見面。薛二郎和表哥太子李隆基反而親近許多。去年推翻韋皇后的那次政變,太平公主和今上李旦兩家聯手,派過去和李隆基聯絡的人就有薛二郎,他們表兄弟之間的關係因此又更進了一步。
   (太子李隆基的父親李旦和薛家二兄弟的母親太平公主都是武則天和高宗生的,是親兄妹,所以李隆基和薛崇訓薛崇簡的關係是表兄弟。)
   薛二郎體力沒薛崇訓好,進府之後步行了一陣,就有些氣喘,臉色也愈發蒼白,他有點吃力地說道:「今天來見母親,我要進諫幾句話,不定會惹她生氣,還吃什麼家宴?」
   「既然明知要讓母親生氣,不說不就成了?」薛崇訓隨口說道。
   「不吐不快。」
   薛崇訓搖搖頭,臉上不以為意,卻在心裡想:二郎從小的性子就陰沉,但心眼很多,絕不是為了一時之快亂說話的人。
   這種性子在危險的富貴中並不是缺點。薛崇訓這麼認為,大概也和薛二郎有相似之處,兩個人終究是一個爹媽生的……不過薛崇訓更喜歡「藏巧露拙」這個詞。
   兩兄弟一面說著家常,一面各懷心思,就這麼一路走進了公主府的內府。宦官已稟報了進去,帶著他們穿過無數的回廊石徑,來到了一座敞殿。
   沿著白石階捨階而上,一塵不染的木地板便出現在面前。只見身穿拽地長裙的太平公主正背對著門口,孤獨一人站在朱紅色的殿宇大柱之間,仰頭看著西邊,而一隊宦官女婢只是遠遠地站在牆邊上。
   珠玉裝飾的雲鬢,華貴的長裙,讓她顯得雍容高貴;而了解她的人看到她的時候,心裡又有一種莫名的威壓,所以那些奴婢無不低頭垂手,恭恭敬敬。
   「兒等給母親問安。」薛崇訓兄弟走進敞殿,便彎腰執禮說道。
   太平公主轉過身來,整個宮殿彷彿都是一亮,體育態豐滿的公主高鬢盛裝,一身大紅色的坦領裝束,慢束羅裙半露胸,肌膚在輕紗綾羅之下隱隱顯露,她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但肌膚保養得很好,配上華貴的金玉珠寶,盛裝之下依然艷麗非常。
   「過來,到母親身邊來。」威嚴的公主看到兩個兒子,眉宇間露出一絲慈样。
   這讓薛崇訓心裡竟是一暖……以前他可能無法體會到這種感受,但自從得到了前世的回憶之後,回憶裡濃濃的親情讓他感嘆不已,這是他今生從未感受過的,讓人眷念。從而讓他醒悟:自己的生活其實孤單而冰冷。
   兩兄弟很順從地向太平公主走去,態度都很恭敬,薛崇訓悄悄回頭看薛二郎的時候,發現他的臉色依然陰沉,還露出一種怨恨的情緒來,只是低著頭,前面的太平公壬看不到。
   太平公主指著夕陽流光下的殿宇山水,說道:「你們看,我這府裡的景色漂亮麼?」
   薛崇訓抬起頭,細心看了片刻,真的是美若仙宮,便和薛二郎一起贊了一句。薛崇訓的贊美是由衷的,但薛二郎卻只是應酬一樣的口吻。
   太平公主微微點了點頭,拖著長裙,踱著慢步,薛崇訓兄弟只得跟在她的身邊,陪她走了一陣。
   就在這時,薛二郎突然說道:「母親,兒聽說在左僕射竇懷貞、侍中岑羲、中書令蕭至忠、崔湜等人經常出入母親府上,這些人定然是向母親讒言對付太子,可是如此?」
   這句話就如驚雷一般,讓太平公主和薛崇訓心裡都是一驚,剛才那種母子相伴的溫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平公主的臉色頓時一冷,回頭看著薛二郎道:「你是在責問我?」
   薛二郎低著頭,臉色蒼白,在母親的威勢下,他可能也很害怕,但依然咬牙說道:「兒不敢,只是冒著惹母親生氣的危險勸諫母親,您千萬別聽讒言。」
   太平公主的臉因發怒而漲紅,怒極反笑,卻是冷笑……現在還勸諫不要對付太子,難道要看著野心勃勃的太子不作任何提防,坐以待斃?
   「你個吃裡扒外的孽子!」太平公主大怒,指著薛二郎的手指都在顫抖,「來人,給我拿執階下,打!打死這個孽子!」
   遠處的宦官聽到大聲的喝令,立刻衝上前來,抓住薛二郎的雙膀,將他往外面拉。
   這時薛崇訓從剛才的驚訝中恢復過來,裝著被震懾的樣子垂手立於一旁,一言不發。他在尋思二郎為什麼要來這麼一出:莫不是二郎也意識到了殺身之禍,故意如此,用苦肉計為將來尋條後路?
   薛二郎身體弱,平時看著弱不禁風的樣子,遇事時卻不是孬種,要換作別人面對以心黑手辣著稱的太平公主發怒,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但薛二郎不顧死活,仍然執著地說道:「母親,您聽兒一句勸!外祖母(武則天)當初手握大權,為了鏟除異己,大肆殺掠士族,士人至今心寒,豈願意再看見另一個女人掌權?人心不可違,母親盡早收手,保得一家平安,忠言逆耳啊!」
   「給我住嘴!打,你們還愣著幹甚,拿鞭子往死裡打!」太平公主憤怒得咬牙切齒。
   不一會,臺階下面就傳來了劈哩拍啦的鞭聲,還有薛二郎痛楚的慘叫。他又喊道:「長兄!長兄還杵在那兒作甚,你不能看著我被打一聲不吭,長兄快勸勸母親……哎呀!」
   薛崇訓聽罷心道:我和你比不得,你能傾向太子,我卻不能,跟你學那是兩頭都是死路!
   太平公主的注意力被薛二郎轉移,注意到了一言不發低調的薛崇訓,轉頭看著他道:「怎麼,你也要背叛我?」
   薛崇訓情知母親怒不擇言,急忙道:「兒萬萬不敢。」
   太平公主冷冷道:「今天你在千福寺私會馮元俊的未婚妻宇文姬,別告訴我是巧遇!」
   這樣的小事母親怎麼會知道的?薛崇訓真是萬萬沒想到,更沒想到她會這麼快知曉。
   宇文姬的未婚夫是馮元俊,馮元俊是太子身邊當紅宦官高力士的堂弟(高力士原名馮元一),和宇文姬在非公事場合見面,確實有私通氣息的嫌疑……這樣的聯盟手段並不新奇,當初唐中宗為了鞏固皇權,拉攏武家,竟然讓自己的老婆韋皇后和武三思在一張床上下棋。
   薛崇訓低頭說道:「兒從家過來向母親問安,因來得太早,便順路去千福寺走走,不巧就遇到了宇文姬……母親明察,兒傾向太子有什麼好處?」
   太平公主雖然在憤怒的情緒之中,但頭腦仍未糊塗,薛崇訓的最後一句話確實是有道理的,她這才看了薛崇訓一眼道:「我不是要監視你,個個官員正好從那邊過來,看見你們倆一路出來,和我隨口提了一句而已。」
   薛崇訓又道:「請母親放過二郎,人各有志,打也無用。」
   這麼一句話,不是勸,反倒有落井下石之嫌……但薛崇訓只能這麼說,母親在氣頭上,不這麼說難道說二郎言之有理?
   ……也許有理,但人在其位身不由己,況且這不符合太平公主的處事風格,不是一句勸就有用的。薛崇訓清楚,薛二郎難道不清楚?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18 07:43

Good start!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19 03:55

【第三章】冷巷
   正如薛二郎所說,家宴沒能吃成,只能各自回家。
   初春時節,依然日短夜長,從鎮國太平公主府出來,夜幕已漸漸拉開了。薛崇訓騎馬,侍衛奴僕一起回家,奴僕們有的舉著馬杖,有的扛著戳燈,一行人沿著街便向南而行。每盞戳燈上都寫著一個「薛」字,有一根長柄連著,平時插在門前的底座上,出行時方便帶上照明。
   今天遇到宇文姬,讓薛崇訓想到了一件事:有必要把她的未婚夫太常寺少卿馮元俊拉下馬!
   一則,由薛崇訓出手,可以消除母親心裡絲毫的懷疑,他不可能和高力士密往;二則,由於薛崇訓是受萌封的太常卿,其實沒能控制住太常寺,太常寺的常務和大部份權力實際上是操於太常少卿馮元俊之手,把他弄下去,換上太平公主或者自己的人是很有好處的。
   太常,掌陵廟群祀,禮樂儀制,天文術數衣冠之屬。在唐朝,太常寺對權力場的影響,其中有一點:權貴官員家的子嗣要出仕,有一條路徑,就是在國家祭祀的時候充當副手,參加完這樣的祭祀,便可以出來做宮廷千牛侍衛或者低級文職官吏了,然後通過家族的勢力往上爬。誰有資格在祭祀的時候參加,自然由太常寺決定。
   所以抓住太常寺的權力,對培植黨羽是很有作用的。這樣的部門,怎麼能拱手讓太子的人摻和呢?
   通過前世的歷史知識,薛崇訓更加意識到了作為太平公主長子的危險,但別無他徑,只能設法幫助母親太平公主,能爭一分是一分,試圖度過危機……因為對手來頭太大,太子,也許還有有皇帝,只有母親才有這樣的實力和身份與之周旋。
   不能看輕對手,不僅是年輕的太子,還有皇帝。今上李旦能從武則天時期活到現在,這段時期政局多麼動蕩危險,他前後當了兩次皇帝,豈是沒有點頭腦的人?
   「郎君,這條古寺巷太黑太冷清,晚上不是很太平,我們是不是要繞道?隨從的一方臉漢子示意牽馬的奴僕停下,對薛崇訓稟報道。
   他叫方俞忠,他們家世代都是河東薛家的奴僕,同門的奴人都叫他老方,平時不怎麼說話,但手底功夫不淺,所以被薛崇訓看上專門負責保衛工作。
   薛崇訓聽罷說道:「這是長安城,有什麼不太平的?晚上寒氣下降,我想早點回家,不用繞道了。」
   既然主人發話,方俞忠再不多說,只對周圍的侍術道:「注意著點。」
   於是隊伍繼續前行,大家也不以為意,郎君說得對,在長安城敢動薛家的人必須有點大背景才行。牽馬的奴僕龐二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用輕鬆的口氣說道:「郎君,俺媳婦說,裴娘年紀差不多了,今晚就送到郎君房裡。」
   龐二和方俞忠一樣,都是薛家的世襲奴籍,長得是一肥二胖,口頭禪是「俺媳婦說」,他的老婆「不托西施」還是薛崇訓賞的。
   「不托」是面條的叫法,大概因為面條是用刀把面餅或面片直接切成條狀之後再煮食,不用手掌托著,用以區別在此以前直接用手掌壓成的薄片「湯餅」。不托西施以前就是賣面條的,因為夫家獲罪受了牽連充作奴籍,薛家便買過來賞給了龐二,以示嘉奬他長久以來的忠心。
   裴娘就是不托西施的女兒,從前夫家帶過來的,今年大概十三四歲了,以前就準備給薛崇訓做通房丫頭,現在年紀已差不多,所以龐二提起了這事。
   但自從薛崇訓得到了前世的記憶,他的很多想法都不自覺地發生了變化,這時覺得一個十三四歲還是讀初中年齡的小女孩不太適合服侍男人。於是他說道:「告訴不托西施,不用把裴娘送過來了,以前說的那事就此作罷。」
   在寂靜的夜空中,不知何處飄來了一陣滷肉香,前面牽馬的龐二頓時猛吸了幾口,口水幾乎都快流下來,用幾近深情的口氣說了一句:「是滷豬頭肉。」
   周圍頓時好幾個人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個扛著戳燈的瘦子笑道:「胖兒,你拿把刀子,在自個的腦門上割塊肉下來解饞如何?」
   龐二愕然道:「我沒毛病,為什麼要割自己的肉吃?」
   瘦子道:「你不是很想吃豬頭肉麼?」龐二還沒明白被戲弄,依然一本正經地答道:「我想吃豬頭肉,可不想吃自個腦門上的肉!」
   瘦子哈哈大笑道:「我眼看花了,以為是一樣的東西呢。」
   薛崇訓也被逗樂了,忍不住說明道:「我瞧你們倆該去演參軍戲。」
   和奴僕們一陣頑笑,薛崇訓的心情彷彿也好了起來,壓在內心的那塊沉重似乎也輕了一些。不料就在這時,方俞忠突然沉聲喊道:「前面明晃晃!」周圍的侍衛立刻手按兵器,應道:「當心水凼凼!」
   這是暗號,也就是提醒大伙有情況。
   薛崇訓也是抓緊張了韁繩,定睛向前一看,只見有個身穿緊身黑衣的人正向這邊飛奔而來。
   「站住!」只聽得方俞忠一聲暴呵,幾個侍衛已舉起了手弩,對準了前方那個黑衣人。
   霎時間,巷子前後都亮起了火光,腳步聲急促。這情況變得有些不妙了,方俞忠和侍衛們說話的口氣也變得緊張不安起來,「兄弟們,保護好郎君。」
   薛崇訓也是緊張,但在手下人面前卻保持鎮定,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先穩住,這些人不一定是針對我們來的。」
   果然那個黑衣人跑近之後,並未作出攻擊性的舉動,而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恩公救我一命,我下半輩子做牛做馬任憑恩公差遣!」
   她蒙著臉,看不清面相,但說話是個女人的聲音,急促而恐慌。薛崇訓前後看了一眼逼近的火光,心道那些人肯定是來抓這個女人的。他便沉聲問道:「妳犯了法?」
   女人道:「不是,追我的不是官府的人。」
   「很好。」薛崇訓點了點頭,沉吟片刻,他便說道:「妳過來,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好,但是妳的底細,我會查明白的。」
   「謝恩公大恩大德!」那女人大喜,從地上爬了起來,向薛崇訓走了過來。這時方俞忠十分緊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倒是薛崇訓顯得泰然自若,依然大模大樣地坐在馬上。藏巧露拙,這是他的一貫作風,看起來馬虎大意,實際上他正注意著那女人的肩膀,以防她有什麼意外的舉動。薛崇訓也是經常練武的人,又在侍衛林立的情況下一個人就想對他並不是太可能的事。
   巷子前後的人很快靠近,都是些蒙著面的人。他們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了一來,見薛崇訓手下有不少侍衛,肯定是一個有身份的人,他們也沒有輕舉妄動。
   這時一個老頭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這位郎君,如果事不關己,還請行個方便,她和老夫之間的恩怨讓我們自行了斷。」
   薛崇訓笑了笑,拍著腰間的金魚袋道:「你們可認得此物?在我大唐境內,你們竟敢當著官的面拿人?趁本官心情還好,都給我滾!」
   對方的人不敢輕舉妄動,但也沒有離開,老頭頓了頓又說道:「這個女人是老夫家的奴婢,偷跑出來的,還請明公行個方面……」說罷掏出兩錠金子出來,「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不料薛崇訓頓時揚起馬鞭,怒指前方道:「大膽刁民,給我拿下!敢傷官人性命者嚴查不貸,罪至滿門抄斬!」
   方俞忠眉頭一皺,隨從的侍衛人手不夠,主要還是要保護郎君的安全,但主人的命令不可違,他迅速安排好了人手,帶人持械衝了出去。那老頭忙說了聲「撤」,然後前後兩伙人都轉身便跑。薛崇訓的侍衛見人跑了,也不敢追遠,做了做樣子便撤了回來稟報道:「回稟郎君,賊人跑得太快,沒追上。」
   那女人見將自己追得走投無路的人,竟然被這個郎君三言兩語就被嚇跑了,目光裡充滿了佩服,忙說道:「謝恩公救命之恩,今後如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需恩公言語一聲,在所不辭。」
   這時候薛崇訓心裡放鬆了許多,才注意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怪怪的。他哈出一口白氣,說道:「天氣真冷,回去再說。」
   薛崇訓住的地方在安邑坊,挨著東市那邊,通過安邑門口的牌坊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陰冷得厲害。他覺得自己腿上的骨頭都凍僵了,頓時想起自己按照前世記億指揮工匠建造來的那間「氤氳齋」……
   「進安邑坊之後先不回府,去氤氳齋。」薛崇訓吩咐道。富貴自然有富貴的好處,可以有許多常人不能得到的享樂。
   「是,郎君。」下邊的人應了一句。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19 05:44

【第四章】無常
   安邑坊靠近東市,正處長安繁華地帶,雖然天色已晚,但仍舊沒有消停下來。薛崇訓一行人從南街通過時,他真有種身在現代都市的錯覺。但隊伍一進北街,喧囂便彷彿霎時間消失了,這裡多住著權貴勛親,燈籠將朱門大戶照得明亮輝煌,門口的豪奴衣著光鮮,說話走路都是有板有眼,普通人一般不會到這裡來。
   薛崇訓的氤氳齋就在衛國公府斜對門,是一間小院子,以前大概是某大戶門客之類的人住的,薛崇訓叫管家買了下來,裝修成了供自己消遣的別院。
   「把面紗摘下來我看看。」進了氤氳齋後,薛崇訓想起剛才救的女人,趁現在有工夫消遣,可以一邊就審問一下她的來歷,不然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可是,先前聽這個女人的聲音,粗粗的還很沙啞,如果長得太礙眼,一塊兒進去豈不鬱悶?
   那女人怔了怔,然後還是順從地把黑色的面紗從臉上拿了下來,卻用一只手掌遮住眉間。屋檐下的燈籠高高懸掛,以至於她的眼睛藏在了手掌的陰影裡,看不甚清楚,只見一張薄薄的唇和尖尖的下巴。
   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皮膚,白,真的是白,但是那種毫無血色的紙一樣的白,也不見得有多光滑。
   「太亮了,有些不習慣。」女人的聲明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薛崇訓也不多說,點了點頭:「妳和我進去……叫奴婢把木屋裡面的東西準備好。」
   方俞忠輕輕地提醒了一句:「郎君,兄弟們不便進去。」他的意思是讓這個不知底細女人和薛崇訓單獨相處,存在安全隱患。
   薛崇訓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也不多說,對他們揮了揮手,然後徑直向小院正面的一間木屋子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妳跟我來。」
   女人左右看了看,侍衛們都站著不動,她便疾走了兩步,跟上薛崇訓。二人進了木屋,將房門關上之後,只見這間木屋很小,連窗戶都沒有,陳設也是十分的簡單,只有兩張墊著皮子的胡床和一張櫚木大案,胡床一旁的地板上還有塊烏黑的大石頭,大石頭旁邊擺著一個盛滿清水的水桶。另外別無它物。
   過得一會,一個梳著二環頭式的奴婢便端了一壺茶上來擺在大案上,然後一屈膝蓋低眉道:「郎君稍候,奴婢們在下面升火了。」
   薛崇訓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端起一杯一飲而盡,「不是品茶。先多喝點水,不然一會再喝水對身體不好。」
   黑衣女人道:「謝謝,我不渴。」
   屋子裡慢慢變得有些暖和起來了,黑衣女人看了兩次旁邊那塊黑石頭,顯然感覺到熱氣是從石頭上散出來的。
    「今天我救了妳,但我們素昧平生,現在妳說說,什麼來頭,什麼人追殺妳,為什麼追殺妳。妳懂的,不要說謊,因為我很快就能查實。」
   黑衣女人沉默了一陣,她的睫毛很長,眼睛黑而幽深,讓人想到無窮無盡的黑夜。
   「我沒有姓氏,別人給了我一個稱呼『女無常』,同宗的兄弟一般叫我三娘,因為我是第三個進宇文家的孤兒。」
   「宇文家?」薛崇訓立刻來了興致,端著瓢的手也停頓了一下,然後將半瓢水澆在燒得黑紅的石頭上,馬上「嗤」地一聲,騰起一大股白煙。
   「就是現在擔任戶部外郎的宇文孝,剛才在古寺巷裡,和恩公說話的就是他。郎君是個官,也許也認識他?」
   薛崇訓點頭道:「是的,有過一兩面之緣。」宇文孝他不是很熟悉,但他的女兒宇文姬卻是熟人。他想罷不禁問出自己想知道的問題:「看來宇文家是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妳先說說,宇文孝是個什麼樣的人。」
   三娘道:「宇文孝這一脈原本是個漕運茶葉的商人,他是宇文家的次子,因為沒能繼承家產,落魄過好一陣。後來便搜尋拐騙了一些孤兒,養到十幾歲之後替他賣命幹見不得人的勾當。」
   三娘說到這裡,眼睛裡閃出一絲苦澀:「以前這些東西我們從來保密,至死不言,二哥被人抓住,為了緘口保全大家,不知死得如何痛苦……可是,現在宇文孝要滅口,他無情,我還有什麼義可講?」
   薛崇訓默默地聽她說話,並不輕易插嘴,只顧著向石頭上澆水,燒紅了就澆。小木屋內已是白煙彌漫猶如夢境,溫度節節攀高。
   「他裝作一個不起眼的小茶商,實際上卻暗地裡殘暴地勒索運河沿線的商賈,誰要是敢反抗,我們就暗殺誰!宇文孝以此為手段斂取暴利,終於激起了汴渠八大商幫的憤怒,聯合以來調查此事,時朝廷又調任了戶部侍郎同平章事劉安疏通河槽,劉侍郎也管了進來。」
   薛崇訓點點頭。前年和去年兩年關內大旱,長安米貴,中央的各種物資用度也愈發緊張,但是去年韋皇后不願意離開長安,今年皇帝李旦和太子李隆基要在長安與太平公主對峙,也不可能去洛陽,於是長安的用度就更加依靠漕運南方物資供應了,所以朝廷對河葷是非常重視的。
   「情勢對我們已是十分危險了,二哥因此陷入圈套被抓,宇文孝也準備收手。他花費重金結識了太常寺少卿馮元俊,正巧馮元俊又看上了他的女兒宇文姬,馮元俊通過宦官高力士,竟然為宇文孝謀得了一份官位。這下他洗白了再也不願意回頭,但我們這些替他賣命的人知道得太多,所以一個個被他設計毒害,四弟臨死前預警,我才逃了出來,不是恩公相救,已經死無葬身之地……」
   室內的溫度已經很高了,二人都已大汗淋漓,在白霧繚繞中,薛崇訓脫了全身的衣服,在腰上圍了塊毛巾,然後舒服地坐在胡床上,閉目想著什麼。
   「叮」地一聲茶杯輕響,三娘碰了一下茶杯,低聲說道:「有點口渴,我喝口水。」
   薛崇訓睜開眼睛,只見她渾身都被汗水浸透,頭髮濕漉漉地沾在額頭和臉上,看起來有些狼狽,濕衣服也是緊緊貼著身體,但是又不好脫下來,以至於身體的輪廓完全呈現在了薛崇訓的眼前。
   不似很多長安貴婦人那樣體態豐滿,三娘的身材十分苗條,以至於顯得有些瘦弱,但是以薛崇訓前世回憶裡的審美觀,她還是不缺女性特有的婀娜曲線,腰肢柔靭纖細,胸部雖然不大,但因為濕衣服緊貼著露出了倒碗型的輪廓,還有兩個倒碗中間凸起的兩點形狀,卻是別有一番韻味。
   「先前叫妳預先喝點水不是,現在喝對身體不太好。」薛崇訓淡淡地說了一句。
   「無妨,我們晝伏夜出,形同鬼魅,養生自然顧不上。」
   薛崇訓又道:「現在妳有什麼打算?」
   三娘毫不猶豫地說道:「但憑恩公差遣,恩怨自知。」
   薛崇訓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卻擒故縱地說道:「無論是宇文孝,還是馮元俊,在我眼裡都是小魚小蝦,救妳也不怕他怎麼樣,小事一樁,不過是我一時心情好順手之勞,妳不必掛在心裡,如果妳有其他打算,我不勉強妳。」
   三娘的眼裡竟然露出一種傷感來:「從小就為宇文家做事,只會殺人,外面沒有任何朋友和生計,天大地大不知何處是容身之所,如果郎君不嫌棄,把我留在府上做個奴婢吧……我做的菜兄弟姐妹都愛吃,不知合不合郎君的口味,也許可以做個廚娘?」
   用她做廚娘太浪費資源了,薛崇訓如是想。按照前世那個社會的體會,社會在進步,生產力在提高,其實說到底就是利用環境裡的資源而已,無論是唐朝燒木柴,還是以後燒礦物,只是如何利用資源的問題。
   薛崇訓道:「宇文姬知不知道他父親的事?」
   三娘頗有些自嘲地說道:「宇文孝平時老是說把我們當成親生兒女,其實區別很大,他的事並不會讓家人參與……不過宇文姬是知道我們的存在的,應該隱隱也知道一點她父親在做見不得人的事。」
   薛崇訓道:「恨嗎?要替妳的兄弟姊妹報仇?」
   這時三娘露出一種與她的年齡不符的滄桑之感,搖搖頭頹然道:「這都是命,走了這條不歸路,恨沒有用,仇也無從說起。我有一個奢求,想過普通人的日子……對我來說真的是奢求。」  
   薛崇訓此時的內心竟然有些惻然,覺得自己太冷漠了。為什麼會產生這樣婦人之仁的想法?或許是前世的記憶,讓他悟到了人溫情的一面?
   他提醒自己:這個世界沒有溫情,只有爾虞我詐,為利益、權力、安全、富貴不擇手段!只要心軟,只要不夠強,就會像自己的父親那樣,任人魚肉,被丈母娘打得遍體鱗傷,活活餓死!
   薛崇訓呼了一口氣,用完全不同的口氣說道:「妳的命是我救的,只要妳把自己當成我的人,我就會像顧惜自己的東西那樣顧惜妳……但我也可以隨時毀滅妳。」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19 08:01

【第五章】小兔
   宇文家這件事本身是無法對太常寺少卿造成根本威脅的,雖然馮元俊和宇文家定過親,但他事前並不知道宇文孝做過的事,且有太監高力士在宮裡說話,到時候他肯定能把關係推得乾乾淨淨;至於把宇文孝那見不得人的事情揭露出來,彰顯正義……對薛崇訓有什麼用?
   不過宇文孝的秘密並不是一點用沒有。
   薛崇訓吩咐奴婢停止加熱,也不再往石頭上澆水了,然後在熱水桶裡泡了個澡,渾身頓時輕鬆而疲憊。
   「我要回府了。」薛崇訓看了一眼渾身盡濕的三娘,「屋子裡越來越冷,一會妳洗個澡換身衣服,就住在氤氳齋這院子裡,不用怕,很安全。」
   從氤氳齋出來,跨過大街走幾步便是薛崇訓的家衛國公府。他萌封了三千戶,富貴自不用說,府中雕樓畫楝富麗堂皇,不過當然是沒法和母親太平公主的公主府比,格局上就小了許多倍,主要是兩楝大型建築之間用廊道勾連的院子,旁邊和後面有兩處偏院。
   走進推拉式的木格子門,就是薛崇訓休息的卧室。木色的樑柱與粉牆、竹簾、白紙木格窗形成了虛淡靜遠的古典風格;牆上的大幅掛畫上只畫了一只飛翔的白鶴,卻暗示著無限的空間,進而讓室內顯得比實際空間更加寬闊,沒有任何壓抑之感。
   室內還有一只帶著葫蘆形紐蓋的花形鏤孔香爐,青煙裊裊,聞在鼻子裡讓人清心舒服。身處自己的空間中,總是能讓人暫時放下壓力,得到放鬆,薛崇訓在書架上隨手拿起一本線裝劉向版的《國策》坐到軟塌上,翻開正巧翻到「狡兔三窟」那一頁,裡面的這個小故事他早就知道,不過因為心情變得輕鬆,也就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郎君,開開門。」
   薛崇訓把書放到大案上,聽聲音好像是「不托西施」的女兒裴娘,這才想起此前牽馬的奴僕龐二說的事,晚上要將裴娘送過來做通房丫頭。他們都是薛府的奴婢,按規矩便應該由主人佔有或者支配。
   薛崇訓想罷便對門外說道:「我不是給妳後爹說了麼,不用把妳送過來。」
   裴娘的聲音哽咽道:「我做錯什麼了嗎?」
   「門沒閂,進來說話。」
   過得片刻,房門便緩緩地被拉開,一個小娘低著頭跨進來,背著手又輕輕將木門拉上。然後她的手便拿到了前面,雙手抱在腰間,十指緊扣,削肩輕輕的顫抖著,看得出來她十分緊張。
   這個小女孩就是薛家廚娘「不托西施」的女兒裴娘,生了一張瓜子臉,還帶著稚氣,睫毛撲閃撲閃的,下面那對黑眼睛雖然低眉下眼看著地板,但依然水靈。她的兩足如霜,蹬著一雙木屐。雖然穿著粗布衣,但依然掩蓋不住了纖直脖頸上稚嫩潔白的膚色。
   她大約只有十三四歲,在前世那個世界,還是讀初中的年齡,雖然在唐朝已經可以服侍男人了,但薛崇訓在那晚的機緣之後,想法什麼的都有所變化,讓一個幼小的女孩服侍,總覺得有些別扭。
   見薛崇訓沉默不語,裴娘可能太緊張,怯生生地說道:「郎君,你會把我弄得很疼嗎?」
   薛崇訓:「……」
   「娘說會很疼,叫奴兒忍著……只要以後你收我做妾,讓我跟著你過活就好。」
   薛崇訓搖頭道:「妳太小,回到妳娘身邊去……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娘會打我。」裴娘用一雙水靈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薛崇訓。
   一個奴婢,有什麼資格討價還價,要主人多費口舌?薛崇訓眼裡露出微怒,正想呵斥,這時又聽得裴娘道:「我最怕疼,娘打的時候她也哭……」
   薛崇訓心裡一軟,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裴娘道:「我沒有說謊,要不郎君看看我身上的傷痕。」她一邊說一邊竟然開始寬衣解帶。
   果然薛崇訓一讓步,裴娘就不會放棄,就算是一個小女孩,也會為了自己和家人去努力爭取。她這樣的有姿色但不會才藝的女奴,未來的命運可能被主人賣來送去,或者淪落到低級妓院,與其這樣,不如做有權有勢的薛家的小妾,還能和父母待在一塊。
   薛崇訓對面是一張鑲嵌了大理石的櫚木大案,出產於安南,通體光素,不加雕飾,木質本身紋理的自然美,給人以文靜、柔和的感覺……就如裴娘的肌膚,也是這般自然純潔光潔不加修飾。
   她裸露著上半身,削蔥似的雙臂抱在胸前,正呆呆地站在那裡。春天的夜晚依舊還是冷的,光著身子的裴娘冷得簌簌發抖,站在那裡不知所措。過得片刻,她轉過身,露出線條柔和的稚嫩後背和小蠻腰,「郎君看看我背上的傷,娘打的。」
   背上果然有幾條嫣紅的痕跡,她說:「郎君把我攆回去,娘又會打我。」
   薛崇訓聽她說得可憐,心裡冒出些許同情,便說道:「那妳先穿上衣服,這次妳娘不會再打妳的……屏風旁邊的櫃子裡有藥酒,妳拿出來擦一點。」
   裴娘聽罷細細索索地把那件粗布穿到了身上,便依言去櫃子裡拿藥水。拿了藥水,可傷在背上。薛崇訓也不願多想,索性讓她把衣服撩起來幫她擦傷。當他的手指觸到那光潔的後背時,他的心中也是微微動蕩了一下……裴娘背部的線條在腰部向內一彎,形成一個美好的內弧形,線條流過小蠻腰,驟然上升,便是緊湊的翹臀。薛崇訓自上而下一看,那雪白的臀溝在裙內也是若隱若現。
   「郎君,這種藥可以擦前面嗎?」
   「前面也有傷?」
   裴娘清脆如鈴的聲音道:「不是,今天沒穿胸衣,衣服太粗了磨得胸口那地方火辣辣的疼。」
   薛崇訓道:「那妳為什麼不穿?」
   「娘說我的胸衣大醜了,怕影響郎君的雅興。」
   薛崇訓道:「這藥是擦瘀傷的,不能亂用……倒是有個法子。」薛崇訓站了起來,尋來一張牛皮紙,取下腰間「七事」上的小刀,將牛皮紙裁下創可貼大小的兩塊,又在一面上塗上了一些漿糊,拿到櫚木大案前,說道:「貼到那裡,別磨傷了。」
   過得一會,裴娘弄好了之後說道:「真管用,郎君怎麼會想出這樣的法子?」
   「乳貼。」薛崇訓的嘴裡蹦出兩個字,然後說道:「暖閣外面的床原本是晚上當值的奴婢睡的,一會妳就睡外面。」
   裴娘的臉上頓時一喜,郎君不再攆她,至少可以在這裡做近侍了,雖然同為奴婢,但在薛家的地位又比其她奴婢高了一截。因為近侍可以經常和主人說上話,有時候是非常重要的,其他奴僕都得有幾分忌憚。
   「裴娘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好郎君。」她叩首輕快地說道。
   薛崇訓點頭道:「妳後爹從小到大在薛家呆了二三十年,忠心耿耿,所以我家待他也不薄,妳好自為之。」
   裴娘熱心地說道:「郎君要燙腳麼,我出去為郎君打盆熱水進來。」
   「我剛剛才洗過澡,不必了,現在妳到外面去,有事我再叫妳。」
   等卧室裡只剩薛崇訓一個人之後,他便起身吹滅了蠟燭,並未睡下,卻枯坐在窗戶前。今晚沒有月色,但窗外的燈籠卻亮著。外面亮,裡面暗,這樣讓薛崇訓心裡有了些安全感……其實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很安全。歷史上,也就是不兩年之後太平公主覆滅的事件始終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
   也許自己的結局方式和父親是一樣的,死在親戚手裡。
   薛崇訓房裡的燈熄滅後,全府基本就等於宵禁了,無人敢發出太大聲的聲音。寂靜中,他想了很多,從前世到今生……又想到眼下正要辦的事情,也猶豫過,不過他仍舊沒有打消念頭。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19 11:20

【第六章】杏花
   傳說隋煬帝為了炫富,把絲綢纏在樹上,結果外國使節對他說:既然絲綢多得纏樹,為什麼不給街上那些乞丐穿?
   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唐代隋而立,當然不會給它說什麼好話,真假難辯,不過隋朝有乞丐應該不假,而且不僅只有隋朝有許多苦難的人。
   大唐都城長安亦是如此,在供奉著紀信的城隍廟後面有一處廢棄的院子,原屬公家的財產,因為一時沒有派上用場,就這麼丟在哪裡,倒成了許多乞丐難民遮風擋雨的地方。
   「這個老大娘家裡遭了天火,全家都被燒死了,真是可憐,村裡的人不僅不予以援手,反而說她做了虧心事才遭雷公天譴……唉。」宇文姬仍舊一副乾淨利索的男人裝束,背著一個大包袱,頭也不回地說道。
   薛崇訓站在她的背後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看著。
   「大娘,晚上天氣冷,我給你送了床舊被子。身上的燒傷好些了麼,我給你開的藥記得按時敷換。」
   過了一陣,她站了起來,對薛崇訓說道:「那邊還有個,倆孩子都染了風寒,你要和我去看看麼?。
   「妳先忙,不用管我。」薛崇訓面無表情地說一句。
   宇文姬和他擦肩而過的當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我說世上沒有那麼巧的事吧?千福寺能遇到你,城隍廟還能遇到你……別動什麼壞心思,有句話朋友之妻不可戲,我已經有夫家了。」
   薛崇訓如實說道:「千福寺真是巧遇,這裡見妳,是我的人跟到的。」
   「怎麼?」宇文姬隨口問道。
    薛崇訓冷冷道:「這些人是可憐,難道被妳父親害死的無辜的人,家裡的孤兒寡母不可憐?」
   宇文姬打了個寒顫,臉色一白,眼睛裡露出見到鬼一樣的表情:「你……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三娘,妳見過吧?還有和她一起的其他人,現在在哪裡?」
   三娘這個名字雖然簡單而普遍,雷同者很多,但此時此景恰好對宇文姬提起,就沒有什麼雷同的可能了。宇文姬倒退了兩步才站穩腳跟,震驚地看著薛崇訓,口齒不清地說:「家父的事我不清楚,他也不讓我們管……他答應我們以後好好做官,造福百姓……他做過什麼,你想幹什麼?」
   想著自己要幹什麼,薛崇訓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那憂傷雖淡得難以察覺,卻隱隱疼痛,為什麼?他已經讀不懂自己了。他抬起頭,只見一片樹葉從高處落下,緩慢的輕輕的,原來春天也會落葉……
   「國法道德,善惡有報,我是大唐的官員,懲惡揚善除暴安良是本分天職,妳說我要幹什麼?」薛崇訓面無表情地說道。
   宇文姬怔了怔,片刻之後回過神來,冷冷道:「你真是那麼鐵面無私的人,叫人跟蹤我做什麼,跑來和我說這些做什麼,直接去查到人證物證,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啊!」
   「你說的。」薛崇訓轉身便走,「三娘就在我手裡,她就是證據,御史臺會管這件事的。」
   「等等!」宇文姬神情慌亂,看了一眼手裡的藥包,「你等我片刻,我把這幾包傷寒藥給那兩個孩子……我不信,除非我親眼看到三娘。」
   等宇文姬回來,薛崇訓用嘲弄的語氣說道:「惺惺作態,妳們家一面做傷天害理的事,一面在這裡裝什麼好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薛崇訓心裡產生了一種解脫一樣的快感。
   宇文姬臉色蒼白地說:「你不信沒辦法,我真的不知道家父以前究竟在做什麼。但三娘他們我也知道,看模樣並非善類。我也問過家父,家父說,如果不盡力讓自己的妻兒過好日子,還講什麼善惡?不管他做過什麼壞事,但對親人絕沒有過虛情假意,女兒還能怎麼樣?幸慶的是家父現在改正了,親人就一定會原諒他的。」
   親人……那麼被親人算計欲置之死地而後快是什麼滋味?薛崇訓想了想,好像沒什麼感覺,不過如果是前世的那些親人呢?在記憶裡,前世的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有一個完全不同的家庭。
   薛崇訓咬了咬牙,不料牙關發出了一點聲音,隨即又裝作天氣寒冷所致,他提醒自己:唐朝是唐朝,現代是現代!在這裡,父親犯法,兒女同樣有罪,天經地義,難道她宇文姬沒享受過父親的血腥利益?她是罪有應得!
   這時只聽宇文姬說道:「如果要贖罪,我寧願替家父去贖罪,家父已經老了,不忍心看他再受苦。」
   薛崇訓冷笑著看了她一眼,心道:行,妳替他來受懲罰吧,我確實對治妳父親的罪沒有興趣。
   薛崇訓上了一輛蒙得嚴嚴實實的氈車,對宇文姬說道:「上來啊。」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上來了。
   天灰濛濛的,氈車又密不透風,裡面的光線暗淡,把薛崇訓的臉色襯托得更加陰沉,宇文姬忍不住說道:「上次在千福寺你說得對,我並不了解你,沒有想到你有這樣的一面。」
   薛崇訓道:「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何況別人?」
   他想起,以前好像有一次在官妓裡逢場作戲,有個歌妓說他身上有陽光的味道……真是好笑,大概是因為自己長得有點黑的關係吧。
   馬夫龐二敲了敲車廂,問道:「郎君,去往何處?」
   「氤氳齋。」
   車裡的二人無話,默默相對了許久,只聽得車軲轆在響,還有外面時有時無的喧囂之聲,恍惚如夢。
   氈車徑直駛進了氤氳齋,宇文姬下車來看了看環境,這陌生的地方顯然不是衛國公府,她有些害怕地說道:「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妳不是要見三娘?」
   宇文姬皺眉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我的僕從裡有馮二郎家的人,萬一是我不該來的地方,你叫我怎麼交代……三娘!」
   雖然隔著窗戶,窗戶邊的人只是站了一下,隨即消失,但宇文姬立刻就認出三娘來了。因為這個形同女鬼一樣冷清陰森的女人,看一眼就很深刻。
   薛崇訓的嘴角露出笑意:「信了嗎?那麼現在我們進屋再談條件吧,妳說得不錯,如果我只是想懲惡揚善,找妳做什麼?」
   進屋之前,發現院子裡那棵樹的花朵竟然綻放得格外燦爛,薛崇訓便忍不住伸手折了一枝拿在手裡。
   還是那間小木屋,還是那樣,奴婢送了一大壺上來,然後說已經升火了;不同的是只有一個茶杯。
   薛崇訓用這個唯一的茶杯倒了熱茶,悠然自酌。宇文姬看了他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大概是怪他連基本的禮儀都沒有。
   「妳想象一下,家裡突然衝進來幾個陌生人,二話不說,就將你父親的脖子割斷,讓妳和母親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血從傷口裡流……只因有人叫妳交親莫名其妙地拿出五百貫錢,而他沒有答應。妳會是什麼感受?」
   宇文姬那張嬌媚的臉,早已沒有了任何媚態,她的眉頭緊蹙,怔怔地說道:「你是說家父做的事就是……」
   薛崇訓默然。
   「不可能!你說謊!家父最多是設法逃避賦稅……」
   「妳的無知是裝的還是真的?」薛崇訓冷笑著說,「逃稅需要三娘那樣的人嗎?我為什麼要騙妳?」
   他捧著暖和的茶杯,在櫚木大案前踱了兩步,又不緊不慢地說道:「狡兔恧,獵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狠!大丈夫所為也!宇文孝又是送赤金,又是送『千金』,好了,身家滌白了,這下三娘那些曾經為他出生入死的人應該怎麼辦?宇文姬,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剛才看到了三娘,妳還見過其他人嗎?」
   「不!你騙我……一定騙我!」宇文姬只顧說這句話,她的眼淚悄然而下,「父親不是那樣的人!娘說,我還沒出生,父親最落魄的時候,已經到了去碼頭做搬運工的地步,但監工卻扣著工錢不發,父親寧肯餓著肚子做重活,也要省下一半的口糧拿回來給母親,騙母親說是他偷的……」
   她已經泣不成聲:「父親有情有義有擔當,是我最尊敬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薛崇訓沒有說話,也不和她爭辯,她其實是明白的,眼淚說明了問題。
   果然宇文姬態度大變,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冷峻與……瘋狂:「好,就算父親是那樣的人,又怎麼樣?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永遠不會改變!你想怎麼樣,你究竟要什麼,要錢?你衛國公實封三千戶,缺錢麼。要色?真是好笑,薛崇訓,你玩過的女人還少嗎?」
   薛崇訓將方才摘進來的杏花放在鼻前聞了一聞,突然又將它捏碎在手心裡,狠狠地揉了幾下,直到把花瓣的香汁都搾了出來才肯罷休,然後又聞著說,「只有這樣,才最香。」
   他想:也許有更好的辦法,但是想出來需要時間,大丈夫何必拘泥小節,能達到同樣的目的不就行了?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19 15:43

good!  Thanks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0 04:25

【第七章】幽獄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捨魚而取熊掌者也。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忽然有孩童的讀書聲從遠處什麼地方隱隱傳進了小木屋,大約是來自於臨街某間私塾。薛崇訓本想說什麼,聽到這一陣讀書聲,卻突然閉上了嘴,默默地坐了許久。
   小屋子裡越來越暖和了,初時還讓人很舒服,暖洋洋的,但等薛崇訓加了幾次水,漸漸地就變得比三伏天還熱,汗水很快就從二人的皮膚裡冒了出來。
   宇文姬怨恨地看著他:「你究竟要什麼?」
   薛崇訓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走到牆邊,接開牆上暗藏的一個抽屜,拿出了一卷麻繩出來,神態悠閒從容地緩緩說道:「上古結繩而治,到了周朝時,用處就更多了,而現在又是一種技藝。妳可知道,教坊司稍微有點名頭的人,至少會二十四藝,用繩必不可少;如果妳不知道,那一定知道二十年前我外祖母在位時,有名的酷吏傅遊藝。」
   「傅遊藝是個奸臣,你東拉西扯的究竟想說什麼?」宇文姬道,顯然因為對薛崇訓喪失好感而顯得有些不耐煩。
   薛崇訓笑道:「傅遊藝是個用繩高手,我突然想起他而已。」
   宇文姬這時已經隱隱意識到薛崇訓想幹什麼,她羞憤地說道:「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說罷驟然起身。
   「站住!妳父親宇文孝做了那麼多有悖天理的惡事,自以為攀上了高力士那家子就高枕無憂,天知地知了?我告訴妳,這兩年膽敢影響漕運的人,就是和整個大唐帝國為敵,只要我一句話,滅門對妳們宇文家都是輕巧的!」
   宇文姬頹然地坐回胡床上,咬著嘴唇,上面塗抹的胭脂已經被她自己弄得一片狼藉。
   薛崇訓又淡淡地說道:「只要留下,無論如何呆到旁晚,我就放妳走,然後會把你們家的事爛在心裡。宇文孝想重新開始也好,想贖罪也罷,都不關我的事。」
   宇文姬目光呆滯地坐了許久,才說道:「我答應你。」
   「很好,現在妳自己去除身上的衣服。」
   宇文姬悲憤得幾乎又要掉下眼淚來,而薛崇訓卻輕鬆地說道:「穿著衣服我怎麼用繩?」
   讓一絲一縷緩緩地離開了她的身體,是一個艱難而緩慢的過程,或許她的內心在掙扎在猶豫吧。猶如剝繭抽絲一樣,宇文姬把最純粹的一面展露出來了,幾近完美的軀體,就像一顆成熟的果子,又像新剝的春筍,潔白而濕潤,沾著初春純潔的露珠。這個嬌媚的女人,有著水蛇一樣的腰,修長美好的雙腿。
   但薛崇訓只是用隨意地口氣說道:「妳的腿長得還不錯。」
   這種口氣反而讓宇文姬多少放鬆了些,她頗為憂傷地說:「第一次被別人這樣看見。」語氣中就像失去了什麼珍貴的東西那樣遺憾。
   薛崇訓深吸了一口氣,換了身寬鬆輕薄的衣服,又十分仔細地在銅盆裡把手洗乾淨,然後才走回來。只見宇文姬已雙臂抱在胸前,蹲在地上,就像寒冷冬天的人在冰天雪地裡蜷縮著試圖保暖一樣。但是小時木屋裡其實愈來愈熱了,兩人都大汗淋漓。
   薛崇訓拿起了案上的麻繩。
   宇文姬絕望地說道:「你要怎折磨我?」
   「放鬆,別亂動,不然一會沒綁好妳會很不舒服,綁好之後,妳可以隨意掙扎。」薛崇訓說,「我用卑劣的手段把妳弄到手,而妳迫於無奈不得不忍受屈辱,我毀了妳清白,妳將失去一件或許很重要的東西。總之事情是肯定會發生了,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敷衍了事,何不放下前因後果,認真對待呢?反正這樣我會很歡樂,也許等會妳心一樣。」
   唐朝胡床是可以調整座椅,後來有句詩「床前明月光」是詩人坐在椅子上的情景。薛崇訓把胡床調整好角度,這樣可以讓她半躺在上面,然後命令她坐上去。
   原本開朗、嫵媚的宇文姬此時變成了一只羔羊,她無奈地坐了上去,臉上全是屈辱,一手試圖遮住胸,一手試圖遮住腿間。可是愈是這樣,愈是兩處都遮不住:一只手怎麼能遮住胸前的兩個東西呢?她將右手虎口盡量分開,才能用中指和拇指勉強按住兩點紅豆;下面也是悲劇,她的芳草實在太濃密太長,倉促之下它們也是調皮地冒出頭來。
   真是魚與熊掌,不可得兼。
   很快她就不用手去遮蓋了,因為薛崇訓首先就要綁她的手。她被命令雙手伸向腦後,手肘彎曲向上。這時薛崇訓便將她的手腕捆緊,天把小臂近手腕處和上臂用繩索捆在一起,使手臂無法伸直,並用從手腕相交捆綁處引出繩索,從背後向下牽拉手腕,把雙臂固定在頭後。
   宇文姬的臉羞得緋紅,側著頭,眼睛緊緊閉著……大概是現在她的雙手在腦後,而胸又完全挺在空中,沒有辦法予以保護的原因。
   薛崇訓知道她現在非常抵觸,所以盡量不去觸踫她的肌膚。
   當他綁宇文姬的腿時候,需要分開它們。這下宇文姬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自己分開,只顧緊緊閉攏著雙腿。
   薛崇訓只得動手去掰,結果用了很大的勁才分開它們,她的大腿上因此都留下了十個淡淡的指印。
   禁忌之地就這麼分開敞露出來,宇文姬的羞憤是無法言語的,她原本緊繃的身體霎時之間就鬆了下來,臉上露出了疲憊與絕望,好像是準備放棄任何無意義的抵抗了。
   但隨即她又忍不住掙扎起來,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薛崇訓伸出一只手,便穩住了胡床,以免它倒掉。繩子有些地方打了結,在她掙扎的時候,磨著她嬌嫩的肌膚,沒過一會,她的臉便紅得嬌艷欲滴,呼吸之間也有些氣喘起來。
   「你放了我吧……」宇文姬的腦子裡一片凌亂,用祈求的目光看著薛崇訓。
   薛崇訓當然不會答應她,不過他也沒有做什麼猥褻的動作,只是坐在她的對面看著,很有耐心的樣子,時而他又低頭沉思。
   過了許久,宇文姬又說道:「太熱了,我很口渴,能把案上的茶水給我喝一口嗎?」
   「好的。」薛崇訓起身倒了茶拿過來。宇文姬看著茶杯,粉頸蠕動了一下,吞了一口口水……不料薛崇訓卻自己大喝了一口。
   「唔……」他含著茶水,靠近了。宇文姬很快明白:他是想嘴對嘴喂我!
   看著她那柔嫩的紅唇,薛崇訓不禁露出了笑意,她的唇厚厚的,看起來十分性感,讓人有種想立刻含到嘴裡的衝動。
   但宇文姬不想,她覺得自己是被逼的,被他猥褻是沒有辦法的事,但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尊嚴去主動吻一個逼迫自己的人。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薛崇訓一口就把水吞下去了。他笑著說道:「不喝的話我把壺裡的茶倒掉。」
   宇文姬覺得自己就像身處沙漠,她看了一眼茶壺,目光又從薛崇訓的臉上掃過,他的臉上掛著笑意,但她並不懷疑他會真的把水倒了。
   「我喝。」她終於說了一句。
   薛崇訓便喝了一口水,收住笑意,看著她的眼睛,慢慢靠近。她的睫毛上掛著細細的蒸汽水珠,亮晶晶的,一張艷麗的臉上帶著嬌羞、哀怨、潮紅等等複雜的表情,漂亮極了。
   他卻並沒有貼到她的唇。宇文姬的紅唇輕輕抿了抿,抬起眼睛看著薛崇訓,四目相對了片刻,她的眼睛裡露出了哀怨的美麗,終於仰起頭,輕巧送上了紅唇。
   溫軟如玉,薛崇訓把甘甜而帶著苦澀的茶送入她的小嘴。這時他才把手輕輕放在宇文姬裸露的肩膀上,宇文姬的身子頓時一陣輕輕的顫動。
   薛崇訓突然抱住了她,胸前感覺到那柔軟的東西貼到皮膚上,真是銷魂之極。擁抱著她吻了許久,宇文姬意外地沒有一點反抗。於是薛崇訓放開了她的唇,因為一路向下會有更好的東西,從她的下頷、耳朵、粉脖,一直到鎖骨……當舌尖觸到碗形的柔軟的潔白的玉兔頂端一顆鈕扣時,它立即就漲了起來,愈發嫣紅,一聲奇異的哭腔從宇文姬的骨子裡溢出,然後從鼻腔裡逃逸出來。
   悠長而美麗,壓抑卻動人,天然無雕琢,彷彿回到了萬物的本身。
   它們的周圍有一圈桃紅色的紅暈,紅暈上有細小的突起的顆粒。鼻子靠近它們之後,能聞到一股特別的淡淡的香味。
   一路向下,那幽黑的地獄是快樂之源,深淵裡會讓人流連忘返,樂不思蜀。
   不一會,薛崇訓注意到她的各種反應,全身繃緊,眼睛無神,鎖骨前凸,脖子上的經脈也繃直了,朱唇微張出氣多進氣少就如期待著死亡的降臨一般……這時他立刻停止所有動作,離開了她坐回對面的椅子上去了。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0 05:48

【第八章】凋零
   「滌藍翎,滄海傾,怎斷桃洲不捨情,相思綠柳營。人飄伶,影孤伶,書斷淵渟尺素輕,枉添苦夢縈。欲了情,難了情……大明宮教坊司的這首《長相思》一直是我最喜歡聽的曲子。」
   壓抑的小木屋,被束縛的嬌娘,薛崇訓卻在白霧繚繞中頗有感觸地仰頭吟起曲詞,關鍵時刻他停手,離開了宇文姬,宇文姬難受得猶如萬蟻噬骨,她紅著臉,無地自容地說:「你快過來!」
   薛崇訓就過去了,但他並沒有繼續剛才那一系列讓宇文姬幾乎三魂七魄出竅的撫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說:「長相思,妳感覺到了嗎?」
   宇文姬用懇求的目光看著他搖搖頭:「像剛才那樣,別停好麼?」
   「怎樣?」
   「摸……我。」宇文姬的臉霎時間紅如二月花。讓薛崇訓想象到了漫天飛紅,落花陣陣。
   他伸出手,手背沿著她肌膚的曲線緩緩撫過,不禁贊道:「奇葩逸麗,淑質艷光……皓體呈露,弱骨豐肌。時來親臣,柔滑如脂……」
   ……
   蒸汽彌散,熱氣騰騰,連汗水都是滾燙,但當薛崇訓刺破了她那道保存了多年的天然屏障時,她的眼淚滴在他的手背上卻分明感覺冰涼如水。
    「你能娶我?」宇文姬呆呆地說道。
   薛崇訓知道,她起先的熱情只不過是身體慾望,現在說這話是因為清白既然被人奪走了,不如嫁雞隨雞,況且嫁給他薛崇訓照樣可成全父親的官位,和嫁給馮元俊的作用是一樣的。
    而且事情還沒完,薛崇訓要挾她當然不只是為了淫樂,她只是一粒棋子而已。
   「別傻了,我和妳只是逢場作戲。」
   ……
   殘忍的事莫不過於原本是兩個人的錯,卻要一個人去承受。當宇文姬走出小木屋時,院子裡的那顆杏樹上的花瓣隨風而舞,彷彿在剎那間就開始凋零。
   去城隍廟時,隨行馬車有個奴僕是馮元俊的人,以便他能更好地掌握未婚妻的大致行蹤。這件事情肯定會被馮家知道,她該怎麼去面對家人和夫家?
   天色漸漸黯淡,徘徊在長安街的大街小巷,宇文姬突然覺得,家那個原本溫馨的地方,此刻就是龍潭虎穴,叫人不敢回去。正如太陽西沉光線沉了一樣,宇文姬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暗了,唐朝雖然比較自由開放,但女子婚前失貞仍然是一件嚴重的事情。
   她想起父親以前說的話話,陽光照不到每一個地方,有的黑夜只是人們沒看到。
   無論怎麼樣,還是得回去,人既然要生存在世界上,逃避不是辦法。她回到宇文家的宅子時,卻見院子多了許多陌生的奴僕侍衛,馮元俊這麼快就知道了麼?
   「妳去哪裡了?」一個比宇文姬還矮的年輕紫袍男人盯著她問道。
   紫袍青年正是太常寺少卿馮元俊,他和堂兄高力士出自一脈,可高力士長得五大三粗,他的個兒卻沒長高。
   馮元俊的個子不高,但氣勢還是有的,當著她父親的面,卻用責問的口氣說話,地位使然。他已意識到了宇文姬單獨去薛家別院會發生什麼事情,嚴厲的眼睛裡露出屈辱和疼痛,並帶著怒氣。
   宇文姬面無表情地說道:「氤氳齋,你的頂頭上官邀請我去的。」
   「你們做了什麼?」馮元俊腳下不禁移動了半步。
   「沒什麼。」
   旁邊的宇文孝一言不發,他是個高瘦的老頭,臉上的皺紋猶如溝壑,滿面滄桑。一般的文官不做體力活,不風吹日曬,大多白白淨淨,有些細紋和老年斑而已,但宇文孝卻完全不同,因為他原本就是個跑江湖的。
   「沒什麼?正好我今天帶來了隱婆,妳讓她驗身。放心,不會冤枉妳,穩婆以前是宮裡的,絕不會看走眼。」
   馮元俊說罷,對宇文孝怒道:「你們宇文家養的好女兒,我堂堂太常寺少卿以後在同僚面前怎麼抬得起頭?豈不是要淪為別人的笑柄!」
   老頭宇文孝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姬兒,真是沒有發生什麼嗎?妳和穩婆進去,讓她們查查。」
   他嘆息,是嘆息還個未來女婿不是成大事的人,在意的東西太多了……像太平公主門下有個宰相叫竇懷貞,堂堂宰相,當初為了巴結韋皇后,樂顛顛地娶回了韋皇后的奶娘,一個又醜又老得掉牙的老太婆。這種事不是被全天下引為笑談麼,但現在竇懷貞的相位不是一樣穩穩的?
   等穩婆從裡面出來後,在馮元俊旁邊耳語道:「不僅身子破了,身上還有繩子的痕跡,以老身的經驗,是教坊司的那種繩技……」
   「什麼?」馮元俊頓時惱羞成怒,指著宇文孝的手指都在顫抖,怒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趁早把頭上的烏紗摘了,回去做你的販夫走卒!」
   馮元俊又咬牙又切齒地「哼」了一聲,一揮手道:「我們走!」
   待馮元俊離開後,宇文姬從裡面出來,跪倒在父親的面前,哭道:「我把宇文家的臉都丟盡了,父親責罰女兒吧……」
   老頭的表情沉靜,竟然沒有一絲責怪,急忙扶起她,頗為傷感地說:「妳快起來,不用多說,我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只怪我不能保護好妻兒,讓你們為我受罪了,唉,一切都是我造的孽,姬兒,妳又何必這麼做呢……」
   宇文姬心裡一暖,抽泣著說:「父親為了我們家奔波了一輩子,只要女兒能做到,女兒願意為父親贖罪……父親,我們不做長安的官了,你也不要再做傷天害理的事了,我們一家還是運茶葉,踏踏實實過日子吧。」
   聽到女兒的話,老頭怔了怔,眼睛裡閃過一種不甘心的神情,他的表情頓時一冷,片刻又溫和地勸道:「家裡的生計是為父的責任,妳不用管……薛崇訓喜歡妳麼?」
   「父親,以後別提這個人!」宇文姬又是恨又是糾結地說道。
   老頭又道:「不是妳想象得那麼簡單,馮元俊此人心胸不甚開闊,他不會讓咱們順利地去運茶葉。還有薛崇訓這個人,他知道了我以前做的事,就像懸在咱們頭上的一柄利劍,不僅是隱患,而且他能要挾第一次,就會要挾第二次……如果我們宇文家能利用這個契機轉而投靠薛家,薛崇訓身後是權傾天下的鎮國太平公主……禍兮福所依,凶吉尚且難料。」
   宇文姬突然覺得父親變得有些陌生起來,她怔怔地說道:「薛崇訓是冷血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父親千萬不要變成他們那樣,我們離他們遠點最好。」
   老頭道:「為父這也是為妳好。他的手段雖然不光彩,但人家堂堂衛國公,鎮國太平公主的長子,花費心思得到妳,不是說明他是喜歡妳的麼?」
   「不!他冷漠無情,他卑鄙無恥,親口說不會娶我。」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20 12:09

Good!

Looking forwar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2 00:07

【第九章】殺機
   長安官場上又多了一個笑談。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魚而取熊掌者也。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或許是回憶起那天在氤氳齋聽到的孩童讀書聲,薛崇訓便把《孟子》拿出來讀了一會。
   花園裡繁花似錦,格局講究,春天的綠葉紅花爭相鬥放,一派富貴美麗的景象。薛崇訓身穿麻布,手裡拿著本古色古香的線裝書,倒有些像個文人了。他對身邊目不識丁的奴婢說道:「你可知東周時為什麼會有孟子嗎?」
   那奴婢茫然地搖搖頭。
   薛崇訓說:「因為諸侯相互攻伐,不擇手段,動輒屠城燒殺,完全喪失人性,世界只剩下殺伐和爭鬥。這個時候,就有人站出來倡導仁義,推崇人性的善,給世界帶來一點陽光和溫暖。」
   奴婢以為他是在說王道大計天地玄虛這樣的大事,雖然不懂,但是十分敬畏地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薛崇訓踱了幾步,身影有些孤單,他對奴婢說話,實則和自言自語差不多:「但是孟子並沒能實現理想,讓世界變得祥和,人們依然不講仁義,攻伐依然繼續,甚至變本加厲。因為你心慈手軟,別人不會心慈手軟,他一旦有機會毫不留情地毀滅你。」
   他想了想又說道:「不過孟子能流傳千古,可見人心是向著他的啊。」
   人心向善,當然也不只有善,黃帝伐蚩尤,人類剛學會使用石頭,就學會了戰爭,人心不滅,爭鬥就會繼續下去。
   馮元俊會怎麼報復自己呢?薛崇訓琢磨著這件事,他還真猜不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馮元俊肯定忍不下這口氣。
    一個心胸狹窄又自命不凡的人,受了委屈,雖然對方也有背景,但依然不妨碍他生氣。只要他一生氣就好辦了,自亂陣腳,總是有機會的。薛崇訓就像一頭一聲不吭的狼,緊緊盯著那只羊圈的羊,卻並不急著動手。
   就在這時,花園門口忽然傳來了爭執的聲音,薛崇訓便大聲問道:「何事吵鬧?」那邊傳來了廚娘不托西施的聲音:「郎君,郎君救救我兒……」
   薛崇訓聽罷便說道:「把她帶過來。」
   門口的奴婢放人之後,不托西施連同馬夫龐二也一起進來。不托西施和她女兒裴娘的模樣真是很相像,就像是裴娘的親姐姐一樣,也是一張小巧秀氣的臉,皮膚也很好。還沒等薛崇訓詢問,不托西施便撲通跪倒在地,抓住薛崇訓的袍衣下擺哭道:「郎君,你快救救我兒吧,我求求你了!」
   「別急,慢慢說,發生了什麼事?」
   不托西施一臉掏心挖肺的表情,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道:「我想著裴娘連一件好看些的胸衣都沒有,今早便取了些錢,帶她去西市想選一件胸衣,可不想突然衝過來幾個大漢,不容分說就把我的裴娘搶走……
   旁邊傻乎乎的龐二簡單地歸納了一下不托西施的長篇大論:「裴娘被馮元俊的人抓去了。」
   「馮元俊抓裴娘,他抓一個奴婢……」薛崇訓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明白了緣由。
   定是馮元俊被人嘲笑,想找回場子,可是羞辱他的人卻是太平公主的長子,就算他有後臺,也惹不起太平公主一家子,但又吞不下一口氣,只好拿薛崇訓的通房丫頭動手,勉強做做樣子找回一點面子。
   事情變成這個樣子,薛崇訓真是更看不起馮元俊了,就這麼點出息?他長兄高力士要是知道了這件事,非得把肺氣炸不可。
   不托西施還在哭訴:「我的兒啊,沒有她我該怎麼活,我就剩這麼一個兒,龐二又不行,求老天爺別奪走她啊……」
   心急如焚的不托西施口不擇言,龐二紅著臉道:「媳婦妳把家醜說出來幹甚?別慌,馮元俊又不會把裴娘勒死了,等會郎君派人去府上討回來便是。」
   不托西施伸手去抓胖兒的臉,又傷心又憤怒:「你這個豬頭腦子!馮元俊要幹什麼還猜不出來麼?外面傳語郎君污了人家未過門的媳婦,人家惹不起郎君,可咽不下那口氣,就拿郎君的家奴開刀,定會糟蹋了裴娘!裴娘身子清白,原本跟著郎君下半輩子好有個依靠,如果裴娘變成了殘花敗柳,以後有什麼好日子……」
   這粗鄙的女人說話是俗,可確是那麼個道理。
   薛崇訓沉吟了片刻,說道:「你們別著急,我親自管這事,一定把裴娘救回來。你們先出去,龐二,把馬備好;去吩咐方俞忠等人到氤氳齋見我。」
   不托西施擦著眼淚道:「郎君,你可一定要把裴娘救回來啊……」
   「沒聽見我的話?這件事現在交給我來辦,妳在這裡哭有什麼用?回去等著!」薛崇訓神情一冷,嚴厲地喝了一聲,不托西施只得退下。
   他出了衛國公府,來到斜對面的氤氳齋,走進一間廂房時,方俞忠等心腹侍衛家丁已經等待在裡面了。這間廂房不大,擠了二十來個人,頓時顯得有些擁擠。
   角落裡還站著一個身穿黑衣,頭臉用黑紗蒙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她的手腕等方露出來的皮膚白得驚人,在黑服的反襯下愈發煞白。這個女鬼一樣的女人,就算站在大白天的角落裡,都讓人覺得有一種寒意。
   大伙都悄悄看了她幾眼,薛崇訓很隨意地說道:「你們叫她三娘便是,以後她也是我的人。」
   這時方俞忠拿出了一張紙,擺在大案上,「郎君,這是馮府的草圖,我派人混進去摸清的。」
   薛崇訓贊許地點了點頭,伸了伸脖子仔細看著那副圖紙。
   方俞忠道:「一共五個進出口,除大門和幾道偏院後門之外,廚房也有道小門,一般是採辦的奴婢們進出……馮元俊經常活動的地方在這裡。全府的人口二十三人,除去女眷、園丁、丫鬟、文人門客等完全不會拳腳的人,經常在府裡看家護院的家丁一共就二十多個,和我們出動的人數相當。」
   「很好。」薛崇訓看著那張圖紙道:「我們過去要人,直接從大門過去,不必費口舌,見人就打,趁其措手不及,先把大門口的那隊豪奴打趴下,開局第一步便先握勝算。然後直奔馮元俊住處,此時他缺了人手,再逼他交出人來就不再困難了。
   方俞忠又道:「我們的人突破大門之後,有一個奴僕會佯裝去報信,到時候郎君帶人跟著他便是。」
   薛崇訓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但轉瞬間即逝,很快就滿臉怒氣道:「馮元俊是個什麼東西,光天化日竟敢抓我的人?老子非拔了他的皮不可!大伙放開了手幹,出了事我會出面收捨,一個宦官的親戚而已,真把自個當回事了?」
   「是,郎君。」眾人都是些練家子,天生好鬥之心,此時都有些興奮。
   薛崇訓揮了揮手道:「下去準備傢伙。嗯,木棍之類的就行了,最好不要弄出人命來,稍事片刻咱們就出發……三娘留下來。」
   家丁們作鳥獸散,只剩下三娘依舊站在屋子的角落裡,一步也沒有移動,也沒有說話。
   薛崇訓走到門口將房門閂上,然後才低聲說道:「妳同我們一起進去,注意聽對話,確認了馮元俊的身份之後,就……」說著他便舉起手掌,往下一劈,「一擊斃命,不要留活口!」
   他的眼睛裡露出濃烈的殺機,無毒不丈夫,只要一有機會,就要講究一個狠字。
   讓三娘動手,可以在不得已時讓她頂罪;讓三娘動手,是因為其他家丁在薛府都這麼多年了,彼此經常往來,關係很熟,私下裡也許會議論主人的賞罰恩威,讓他們其中的人做替罪羊的話,總是沒有讓一個剛進來的生人承擔罪責好。
   一直沒開口的三娘這時說道:「三娘的命是恩公的,恩公讓我做什麼,我絕無二言,但當眾殺人之後,我要馬上離開長安,需要一些盤纏。」
   薛崇訓卻道:「高力士原來叫馮元一,以前他們家獲罪馮家人死得差不多了,馮元俊是他唯一的親人,妳要逃也許很難逃得掉,就算挑掉了,以後的日子……每日被人追殺是什麼滋味妳應該很清楚。」
   三娘冷冷道:「這是命,我只配過這樣的生活。」
   薛崇訓搖搖頭道:「妳不用逃,妳是我的人,我不會拱手把妳交出去。」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誰有罪,誰有錯,是什麼說了算?律法嗎?那當初太宗皇帝是不是該處以極刑?哈哈……」
   三娘默然,她不知道該不該信這個相識不久的男人。
   薛崇訓這時摸出了一塊腰牌,又提起筆寫了一張票據,遞給三娘道:「東都咸通錢莊,憑這兩樣東西可以支取絲綢銀両。這裡有幾錠金子,備妳到洛陽之前使用。是走是留,妳自己決定。」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2 04:42

【第十章】月亮
   「妳還有臉到這裡來?」馮元俊看到宇文姬,臉上的神情豐富極了。有怒,有屈,還有一絲得意。
   宇文姬冷冷地說道:「我來不是來求你,而是提醒你,趕快放了薛家的通房丫頭,否則就中了薛崇訓的奸計。」
   「提醒我?妳為什麼要提醒我?」馮元俊冷笑著說。
   宇文姬道:「今早家父與我正好路過西市,看見你叫人抓了那個丫頭,家父立刻就脫說你中了薛崇訓的奸計,他等得就是今天。我恨死了薛崇訓,並念在以往你對我們家的好,便好心提醒你。」
   馮元俊眉頭緊蹙,用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宇文姬那張嬌媚得叫人心動的臉:「妳還知道我馮元俊對妳好?你們宇文家什麼身份,販運茶葉的小商販!我馮元俊嫌棄過你們?長兄多次說我們馮家底子薄,應該和大族聯姻,可我為了妳,連長兄的話都沒有聽。結果我的一片真心換來的是什麼?背叛!」
   他向前逼近了一步,哈哈大笑,幾乎笑出了眼淚:「教坊司的玩意,用到我馮元俊的未過門的妻子身上……」
   宇文姬臉上緋紅,後退了一步:「現在不是論是非曲直的時候,薛崇訓肯定已在磨刀霍霍,你快把那丫頭放了,不要給他機會,否則禍事就在眼前。」
   馮元俊笑道:「不過是抓了他一個丫頭,能怎地?老子抓了就是抓了!」
   宇文姬急道:「你相信我,勿要賭一時之氣,凡事從長計議。我受辱那件事也是身不由己,被迫如此……」
   「賤貨!」馮元俊一掌扇了過去,他的身材雖然不高,但一掌之下力道不小,立刻就把宇文姬扇在地上,半邊臉就腫了起來。
   「妳父親不是說妳既會醫,又會武,秀外慧中麼?如果妳不情願,薛崇訓那酒色之徒能動得了妳一個指頭?妳當老子是豬頭王八,老子心裡的恨,恨不得把妳們這對奸夫淫婦碎屍萬段!」
   宇文姬捂著紅腫的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突然走到大案前,取下了上面擺設用的寶劍。馮元俊倒嚇了一跳:「妳要幹什麼?想殺老子?」
   「鐺!」宇文姬輕輕一按劍柄上的機關,劍鋒便彈出一截,她將寶劍倒過來,劍柄對著馮元俊,遞過去道:「你殺了我吧。」
   馮元俊愣了愣,卻冷笑話道:「殺妳?老子殺妳還得吃官司!給我滾,我還得去嘗嘗薛崇訓的女人是什麼滋味。」說罷奪過寶劍隨手扔到一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門外推。
   宇文姬道:「你那麼怕事,為什麼要去招惹薛崇訓?越是怕事,事越要找上門!」
   「想激將我?妳太了看我了!」
   ……
   一群手裡操著傢的人護著一輛氈車,到達馮家大門口。門口的奴僕一看便來者不善,急忙聚在了一起,擋住門口。
   這時方俞忠彎腰走到氈車旁旁邊,畢恭畢敬地為裡面的人挑開車帘,身穿麻衣的薛崇訓從容地從氈車裡走了出來,周圍的奴僕都一齊躬身行禮。
   薛崇訓神態悠閒地走出氈車後,饒有興致地抬頭看了一眼門方上的牌匾,上書:馮府。
   馮家的奴僕認識薛崇訓,一見是他,一個奴僕忙上前道:「原來是薛郎大駕光臨,你稍等,小的這就去稟報阿郎……」
   「郎」字還沒落地,薛崇訓突然飛起一腳,右腿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砰」地一聲踢在那奴僕的胸口,右腳外側著力,完美的著力點,奴僕「啊」地慘叫了一聲疾步後退,「轟!」奴僕撞在黑漆大門上,反彈出來摔了個嘴啃泥。
   方俞忠立刻暴呵一聲:「兄弟們,上!」
   大門口的其他奴僕立刻圍了上來,其中一個拔起了戳燈,將燈扔掉,只留下長柄作武器,衝向方俞中人心,一棍便向俞忠的腦袋掃下。
   方俞忠看得來勢,下盤扎穩,身體輕輕一側,棍子便打了空;他同時雙手輕輕托住了棍子,使著緩力將棍子的力道在下落的過程中逐漸化解,然後向前一送,拿棍子的奴僕倒退一步,扎住馬步,條件反射性地向前用力撐住方俞忠的推力。
   卻不料這時方俞忠抓住棍子另一端的手突然向懷裡一帶,那奴僕用力的方向也是向這邊的,兩股力合在一起,他便一個踉蹌向這邊撲了過去。奴僕正前方完全空擋,立刻迎來了帶勁風的鐵拳,被打得牙齒與鮮血齊飛,天地一陣旋轉。
   木棍被方俞忠奪了過來,說是遲那是快,他的身體突然側翻,跳向半空,手裡的木棍在空中劃出大半個圓圈,「呼」地一聲就向正從左邊衝過來的奴僕肩膀上招呼下去。「啪」地一聲巨響,木棍立刻斷成兩截,那奴僕跪倒在地,疼得哇哇亂叫。
   一二十個薛家家丁已抓著木棍等物衝了上去,頓時劈劈啪啪打作一團,慘叫在棍棒聲中時而響起,已是塵飛沙起。電光火石之間許多人已摔在地上哭爹喊娘。
   只有兩個人沒有再動手,一個是薛崇訓,站在後來看著,還有他身邊的三娘,冷冷地一動不動。
   這時大門口的一奴僕突然打開了大門,掉頭就往裡跑,報信去了。薛崇訓這邊的人毫不遲疑,急忙跟了進去。
   那奴僕便在叵廊上疾奔,直向裡邊而去,路上偶爾有丫鬟端著東西,杯盤立刻「叮噹」亂響,摔得一片狼藉。而後面追擊的人也緊跟其後,盯住那個奴僕追趕。
   通過回廊,奴僕便鑽進一道洞門,跑到一間房子門前立刻就「砰砰」直打門,一面喊道:「阿郎,阿郎,薛家郎君打上門來了!」
   待薛崇訓剛剛追到身後,那奴僕雙腿一軟蹲了下去,雙手抱頭。就在這時,房門打開了,馮元俊出現在門口,他也不回避薛崇訓的怒目,四目相對,周圍彷彿立時彌散起了火藥味。那報信的奴僕急忙連滾帶爬地逃跑。
   「馮元俊,裴娘在哪裡?」薛崇訓微笑著問道。而身邊的方俞忠正捏著拳頭,指節「啪啪」直響,左右搖了搖頭脖子扭得咔咔響動。
   這時薛崇訓左右看了看,卻不見了三娘,不知她躲到哪裡去了。不過薛崇訓相信她就在附近,只待某個時刻驟然出襲。
   大概是薛崇訓的微笑激怒了馮元俊,馮元俊也露出一個極其難看的強笑,仰頭說道:「老子已經把她扒光幹了。」當然這話自然是氣話,馮元俊回來不久就和宇文姬吵架,連看都沒來得及去看裴娘一眼。
   薛崇訓大怒,他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馮元俊的依領,右拳瞬間便招呼了馮元俊的臉上。」
   「呯呯呯……」不到十彈指間,薛崇訓起碼打出了二十拳,雨點一樣的拳擊向馮元俊的腦袋傾斜而下。馮元俊的牙齒蹦出,鼻血長流,臉上青紫腫起一片,眼睛只能眯出一道綘兒,這副模樣現在就算他媽媽看見了也不可能認得。
   薛崇訓抓住他衣領的手向前一送,馮元俊立即便倒退著撞開了門,仰摔在地上。薛崇訓跳了進去,一腳踏在他的手上,使勁碾了碾,疼得馮元俊叫得跟殺豬一樣。
   薛崇訓還不解氣,一把抓住馮元俊已經散亂的頭髮,使勁一提,可抓的頭髮太少了,只聽得「啊」地一聲慘叫,一縷頭髮就被薛崇訓扯了下來,頭皮幾乎都被捸下來一塊。
   他扔掉手裡的頭髮,張開手掌,重新抓住一大把頭髮,將其提了起來,馮元俊微顫顫地站在面前,幾乎用一個小指頭戳一下就能倒下。
   薛崇訓靠過去,臉幾乎都能貼到了馮元俊臉上,牙齒咬的「嘠吱」直響,叫人牙酸得厲害,他盯著馮元俊的只剩兩道縫兒的眼睛冷冷地說道:「好玩嗎?」
   就在這時,三娘突然出現在門口,這個鬼魅一樣的女人,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回頭看了看,輕輕地緩慢地走了過來,冰冷煞白的手指也摸到了腰間的短劍柄。
   屋子裡的溫度彷彿在一瞬間就驟然降低。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嬌叱:「住手!」是宇文姬的聲音。
   三娘有些遲疑,但身影依舊驟然動如脫兔,箭步如飛,如雷電一般向馮元俊飛馳而去!
   那一瞬的遲疑,是對生活的留戀嗎?
   注意到她的遲疑,薛崇訓的腦子裡竟然突然出現了歌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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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噹!噹!噹!」空中突然出現了三點星芒,分前中後三面飛向三娘。那是星芒,是針灸用的銀針。
   「叮!」一枚銀針和短劍相撞撞飛,另外兩枚「啪啪」刺入前面的樑柱,入木三分。
   瞬間之後,宇文姬已閃到了馮元俊的前面,用身體擋住了他,快速的運動抓起的勁風吹得珠帘也「叮噹」直響。
   「三娘,妳替他賣命的人是個惡魔,無惡不作,不擇手段,沒有信義沒有道德。他只是利用妳,利用完最後的價值就會把妳一腳踢開,妳只是一個替罪羔羊,值得麼?」宇文姬說道。
   三娘面無表情地說道:「習慣了。」
   宇文姬愣了愣,說道:「很好,妳的武功是家父教的吧?今天就讓我領教一二。」
   薛崇訓聽到這裡,鬱悶道:「宇文姬,關妳何事?馮家還是妳的婆家?別做夢了,趕緊讓開,否則我隨時都可以讓你們的宇文家死無葬身之地!」
   宇文姬嫵媚地笑道:「你不記得那天我們的纏綿了嗎?你捨得嗎?你不想以後再有那樣的溫存嗎?」
   說罷她抓住馮元俊的衣服,猛地向後面一推,好讓他遠離戰場。
   她剛擺出架勢,卻見三娘眼色異樣地看著她的背後,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宇文姬心道:哼!還耍詭計,休想引誘我回頭分神!
   但見薛崇訓神色也是同樣的眼神,他們兩個人不可能配合得那麼好。宇文姬先後退了一步,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她頓時臉色大變:只見一柄寶劍已從馮元俊左胸穿過,地上鮮血滿地,他垂著腦袋,連叫也沒叫一聲,恐怕已經當場斃命!
   這時宇文姬才想起,先前和馮元俊爭吵,他把劍隨手一扔,當時沒注意,便正好倒插在胡床上,劍尖對著上面;剛才宇文姬推了馮元俊一把,他就不幸地穿到了劍上面。
   「我殺了他?」宇文姬喃喃地說。
   所有人吃驚之餘,三娘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絲輕鬆的表情,彷彿鬆了一口氣。而薛崇訓沉吟了片刻,卻對三娘說道:「馮元俊還沒死透,妳去補兩劍。」
   三娘看了薛崇訓一眼,並未說話,十分順從地走了過去,在馮元俊的胸口上刺了兩劍。薛崇訓道:「人是三娘殺的,你們都聽到清楚了?馮元俊抓了我的通房丫頭,我一怒之下帶人來討還,其間發生衝突打鬥,我的手下三娘失手刺死了馮元俊,就這麼回事。三娘,是這樣麼……」
   「是這樣的。」三娘面無表情地說道。
   但是過了片刻,她竟然說了一句和事情不相關的話:「主公一直說把我們當成親生兒女,他當然只是隨口說說;其實無論在誰的眼裡,宇文姬從來都比我精貴。」
   薛崇訓道:「不是這樣的。如果宇文姬牽連進來,審訊時可能認為是我和宇文姬通奸殺人;況且宇文孝對漕運方面很了解,我還有用處。」
   ……
   等薛崇訓大搖大擺地走出馮家大門時,只見成隊的胥役甲兵已圍困了府邸。一個身穿紫色官服的官員從馬上跳了下來,對薛崇訓抱拳道:「下官京兆府尹李守一,聞報馮府發生了鬥歐血案,此事和衛國公是否有關係,還請到府上坐一坐,錄下來龍去脈,以便上峰斷案使用。」
   薛崇訓笑道:「要我堂堂衛國公受辱於刀筆吏?也得問問今上同不同意。」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李守一的神色驟然一凜,官袍無風而動,正氣凌然地昂首道:「官員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東至渭南市、西至武功、南玉戶縣、北至銅川,關內道、京畿道內治安事,全屬我京兆府管轄。國家賞罰有度,功過清明,絕不容許任何人挑釁國法的尊嚴,你衛國公也不例外!衛國公,你還是自己隨我走一遭,省得我刀兵執法!」
   薛崇訓面不改色道:「這麼說,你們是鐵了心和我作對?」
   大概薛崇訓話裡「你們」的那個「們」字讓其他官員也感受到壓力,這時李守一旁邊的另一個穿緋色衣服的老頭在李守一耳邊沉聲道:「明公,事關鎮國太平公主府,關咱們何事?咱們只管把現場考察清楚,記錄上報便成。」
   李守一卻鐵青著臉道:「只要在我的轄區內,就要關我的事!來人,給我拿下!我李守一豈是怕人威脅之人?要我不幹很簡單,只需要今上一句話,老朽便把頂上烏紗奉還今上。」
   「拿下?拿誰?」薛崇訓回顧周圍,在兵器林立刀兵相撞的當中,從容不迫地說道,「你們誰來拿我?」
   方才說話那個紅衣官員急道:「都別動!」
   李守一大怒,指著周圍的官兵道:「國家白養了你們!還不動手?」
   「哈哈哈……」薛崇訓仰頭大笑,昂首挺胸地向自己的馬車走去。身邊的侍衛豪奴恭敬地為他掀開車帘,用崇拜的口氣說:「郎君,您請,慢點。」
   李守一眼睜睜地看著薛崇訓如此做派,鬍鬚都翹了起來,唾沫橫飛地罵道:「國家的蛀蟲,大唐的禍害!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李守一一定要把你繩之於法,接受天道國法的制裁!」
   薛崇訓沒管他,乘車長揚而去。路上有個侍衛在外面議論道:「這個李守一,真是個不知死活的人。」
   薛崇訓頓時嘆了一口氣道:「是難得。則天大聖皇帝以後,多年以來廟堂混亂陰霾,這個李守一鐵骨錚錚,不畏權貴,他圖什麼?」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3 00:34

【第十一章】好雨
   後來有個詩人寫了兩句詩: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寫的是春雨,但詩裡的春雨應該發生在劍南道。
   長安的春雨則不是「潤物細無聲」那樣子的,而是淅淅瀝瀝,屋檐下能聽到水帘順著瓦片流到陽溝裡「波波……」聲音,水帘外面,是濛濛的一片,聲音不大,但雨聲充斥著整個世界。
   薛崇訓走到大秦寺時,感覺到這樣的場景有點相似:還是去見母親,還是時間有點早然後來到了一個寺廟,然後在這裡也遇到了一個女人。
   不冋的是這次不是去千福寺,而是來了相隔不遠的大秦寺。大秦寺在義寧坊,挨著開遠門這邊,傳的是景教,也就是基督教的一支。以前剛傳到大唐時,大伙兒不了解狀況,還以為是波斯那邊的教宗,便稱作波斯寺,後來才知道不是波斯的宗教,這才把波斯寺改稱大秦寺,不過官方文件上的名稱仍然沒改。
   薛崇訓和奴僕走到寺塔下面躲雨,奴僕收起了傘。這時便見有個女子向這邊跑了過來,她沒有帶傘,雙手勉強遮在頭頂徑直就跑到了屋檐下,顯然是來躲雨的。
   這個女子薛崇訓不認識,但很快就被她清麗的模樣吸引了注意力。
   她穿著一身淺色襦裙,很常見的唐式襦裙子搭配:上穿短襦,下着長裙,佩披帛,加半臂。這身淡雅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輕柔而優雅。只見一張清秀的臉略施脂粉,分外美麗,頭髮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一縷秀髮沾在了嘴角,上面還帶著一點晶營的水珠。
   此情此景,古寺石塔古典美女,就有如夢裡一般,她有婀娜的身段秀麗的面孔,還有淡淡的憂愁,詩一般的韻味。
   她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同樣站在屋檐下的薛崇訓,然後便沒理會他,只是時不時看一眼天空,彷彿在祈求天上的神仙早些把雨停了。
   或許是美好的事物影響了薛崇訓的心境,也或許是因為這朦朧的小雨,薛崇訓的心境也變得平和起來,一時心情好,便從奴僕手裡拿過雨傘,遞了過去:「用我的傘吧。」
   那女子這時才專門打量了一下薛崇訓,帶著嬌羞的表情道:「你也只有一把傘,我怎麼好意思……」她露出這麼一個純純的表情,看起來便帶著一點稚氣,可能年齡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
   薛崇訓沉靜地說道:「我坐馬車過來的,可以不用傘,拿著,這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
   女子有點猶豫地緩緩伸手接住油紙傘,淺淺一笑道:「謝謝郎君,你真是個熱心的好人。我怎麼把傘還你呢?」
   聽她這麼說自己,薛崇訓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這時機會來了,還傘的時候便可以見第二面,一回生二回熟。但薛崇訓卻還是用那種沉靜的聲調說道:「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件,不用還了。」
   女子低頭看著手裡的油紙傘想了想,又抬頭露出一個笑容,朱唇輕啟:「那我就不再客氣啦……對了,不知道你以前來沒來過大秦寺,裡面有個悔悟堂,你可以把自己的心事向小窗子裡面的教士訴說。我見你好像憂心忡忡的樣子,對教士說說,這樣會好受許多。」
   她說罷小嘴輕輕抿攏,撐開油傘,走進了雨幕。打著油紙傘的古裝女子,在朦朧的煙雨之間,屋檐下的薛崇訓看著她的身影,想起剛才小小地做了一點好事,心情竟然變得輕鬆一點了。這時他想起上回在城隍廟看到宇文姬幫助難民的事,頓時彷彿有了些感觸。
   「時間差不多了,走吧。」薛崇訓對身邊的奴隸僕說道。
   ……
   富麗堂皇的鎮國太平公主府,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天,風景都非常好。湖邊的垂柳在小雨中更顯風雅,巍峨的宮殿朦朦朧朧如在雲中。
   「兩位宰相已在前殿等候,我們先去見他們,晚上你留下來和我一起用膳。」太平公主見到薛崇訓後說了這麼一句簡單的話,但這句話其實並不簡單。
   薛崇訓剛剛才犯下命案,太平公主不僅毫無責罵的意思,反而讓他一起去見朝中宰相,可見薛崇訓得到的不僅是母親的信任,還有在忚心中的位置。
   不過他反倒覺得有些心酸,那可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為了對她說句話讓她相信,居然需要費那麼大的勁,而且還幹了幾件惡事。
   走到前殿時,兩個穿紫色大團花官袍的中年人便起身向太平公主行禮。他們兩個都是宰相,一個是蕭至忠,身寬體胖,看言行舉止都十分沉穩;另一個是竇懷貞,身材高大、面有英氣,雖已年逾不惑,但依然風度翩翩……見到竇懷貞,薛崇訓就覺得很不可思議,兩年前他迎娶過韋皇后的老奶媽,一個牙齒都快掉光的老太婆,兩人在宮裡拜堂的時候該是多麼搞笑的場面。
   公主的長子薛崇訓也在後邊,他們兩個見了初時有些驚訝,但轉瞬便恢復了常態。因為薛崇訓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出現,不便冷落了他,竇懷貞便特意和薛崇訓相互見禮,然隨口說道:「前幾日那事,薛郎不必擔憂,不是什麼大事。」
   這時蕭至忠接過話說道:「不過李守一揚言插手要管,這個人有點難纏,薛郎還得提防著他。」蕭至忠一向比較謹小慎微,所以才這麼說。
   竇懷貞卻搖頭道:「李守一的老底我還不清楚,根基很淺,能翻起什麼浪子?」
   太平公主眼裡毫無責罵的意思,口上卻罵道:「不成器的小子,成日就知道爭強好勝!現在出了事還不是要我這做母親的給你收拾局面。」
   薛崇訓躬身道:「兒知錯了。」
   竇懷貞見狀笑了笑,說道:「少年人做事當真果斷有衝勁,難得難得,不過……要把馮元俊趕下臺,其實用不著這樣做,如此一來,理虧的反倒是薛郎了,給大家的印象也不好。」
   薛崇訓心道:「現在朝中四個傾向太子的宰相都被母親趕下臺了,何況一個小小的馮元俊?如果只是為了爭奪太常寺的權力,確實犯不著殺人。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3 02:29

【第十二章】諫言
   殿中四人:太平公主母子,還有兩個宰相。除了薛崇訓,其他三人的心情顯然都很好,太平公主威嚴從容,竇懷貞舉止瀟灑,蕭至忠淡定自若。
   前段時間太平公主被發配到蒲州去了,非常委屈,但她回來之後,現在形勢已經扭轉。狀況對公主這邊很是有利,支持太子的四個宰相有的被發配地方、有的被明升暗降,太平公主手裡已經有了五個宰相,掌握了朝廷的大半權力,勢力極大。太子雖然名義上仍然監國,但誰也使喚不動。
   「太子那邊動靜如何?哈哈,說來好笑,今日一早有個九品小官叫王琚的,跑到麟德殿說是要謝恩,謝謝太子把他從江湖中撈上來做了官……」竇懷貞說到這裡自己先噗哧笑了出來,「結果公主猜猜他怎麼著?」
   竇懷貞便當即就在殿中表演起來,模仿著話裡說的那個王琚,仰起頭挺起腰,雙臂甩得十分誇張,就像皇上駕到了一樣,他就這麼滑稽地在地板上來回走了幾步。
   眼見竇懷貞插科打諢,公主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竇懷貞看見公主高興,心情更好,更加賣力地表演,連腔調都拿捏起來。這時他忽然弓起身子,作出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尖著嗓子道:「幹什麼呢,殿下還在後邊呢,懂不懂禮數?」
   大家都知道竇懷貞此時摸彷的是一個宦官。然後竇懷貞咳了咳,走到另一邊,馬上仰著頭眼睛居高臨下地向下瞟,拿腔拿調地說道:「殿下?誰是殿下,您是說鎮國太平公主殿下?當今天下,唯太平公主殿下耳。」
   表演完畢,公主和蕭至忠都呵呵一陣笑,薛崇訓也陪著露出一點微笑,但他的笑容十分難看,臉上是笑了,可眼睛裡卻依然心事重重的模樣。
   公主笑著說道:「這個王琚,不過是嫌官小,想激一激太子,以圖依附罷了,這種挑撥離間的小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竇懷貞道:「是這回事,不過我覺得王琚沒說假話啊,如今的朝廷,誰還管太子呢?」
   就在這時,蕭至忠捻著下巴的鬍鬚道:「陽光下隱藏著暴風雨。太子如今是處於下風,但我們也不能因此掉以輕心,臣今日拜會公主,就是為此事而來……」他說罷拿眼看了一下一旁不怎麼說話的薛崇訓。
   公主見狀說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崇訓是我的兒子,沒什麼好顧忌的。」
   蕭至忠聽罷便沉聲道:「太子還有一股十分危險的勢力,禁軍!」
   公主一聽眉毛輕輕一挑,顯然是有些動容了,她搞過好幾次政變,對那些套路是輕車熟路,當然明白禁軍在極端情況下的重要性。
   蕭至忠接著說道:「禁軍『萬騎』將軍張韋,原來就是個地方豪強,完全是太子一手提拔起來的。毫無疑問張韋就是太子的人,讓這個人呆在禁軍裡頭,可是極大的不妥;還有唐隆大事(推翻韋皇后的政變)時追隨太子的幾個中下級將領也在萬騎裡,到時候他們上下一唱一和,萬騎不都得聽太子的了?」
   太平公主聽罷說道:「你說得不錯,但我們現在不能太咄咄逼人,宜穩不宜急。太子前不久主動上書讓我從蒲州回京,是想主動緩和形勢;我回來之後,也決口不提廢長立幼的事。於是才有今天這樣的大好局面。你們可知為何?」
   這時竇懷貞表現心切,便立刻接過話頭說道:「以臣所見,恐怕今上覺得太子功勞太高,實力太強,皇位不甚踏實,所以想用公主殿下制衡太子……去年冊立太子的時候,今上提名了永平郡王(長子李成器),叫大臣們商議,由此可見,早在今上初登大位時候就預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既然今上是這麼一個心思,那平衡才是他願意看到的,如果情勢過於緊張,反而對公主殿下不利。」
   蕭至忠也表示贊同,他點點頭:「臣和竇閣老看法相同,今上一面提防著太子;一面又要設法保護太子,因為他不願意看到國家再次動蕩,更不願意則天大聖皇帝的事重演。如果我們鋒芒太露,到了完全可以控制太子的地步,謹防今上以大局為先,為了保持朝廷穩定,捨棄自己的權力,直接將太子推上皇位,那時對咱們就大大不利了。」
   蕭至忠又道;「雖然如此,但禁軍萬騎也決不能放在太子手裡,那樣對我們太危險了。臣的建議是,穩中求勝,設法名正言順地除掉張韋等人。」
   太平公主道:「蕭相公可有妙策了?」
   「這……」蕭至忠有些尷尬道:「臣一時沒有想到萬全之策。」
   太平公主看向竇懷貞,竇懷貞也道:「今日臣拜見公主殿,和往常一樣,下值之後就順路來走走,不似蕭閣老一般無事不登三寶殿。」
   「無妨,此事原本就應從長計議,先想想辦法再說。」太平公主淡淡地說道。這時她發現薛崇訓彷彿有話要說的樣子,便停頓了一下,等著聽他有什麼意見,但薛崇訓最終還是沒有插話。太平公主便站了起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你們先回家去。」
   於是蕭至忠和竇懷貞便一齊執禮道:「臣等告退。」
   薛崇訓跟著母親從前殿出來,走到院子裡的回廊中時,太平公主忽然停了下來,看著天空道:「好久沒下雨了,今天還沒留心看上一眼呢。」她一邊說一邊頭也不回地輕輕揮了揮手,隨從的宦官和奴婢非常知趣地退開,遠遠地侍立。
   「你方才在大殿中時,好像有話要說,是不是他們在場不便言語?」太平公主依然看著雨幕。
   薛崇訓道:「兩位宰相和母親同進退,原本沒有什麼好瞞著他們的,我確實有話要說,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口是因為捨不得今晚和母親一同晚膳的機會……母親,我都不記者得上次和您一起吃飯是什麼時候了……」說到這裡,薛崇訓的聲音竟然有些異樣。
   太平公主感覺到他的情緒,也是有些動容,她問道:「你是不是要說什麼讓我不高興的話?」
   「恐怕是這樣。」薛崇訓想起了上次和二弟一起來見母親的情形,原本那次就應讓和母親一起吃晚飯的。這次……不過不同的是,這次他向母親進諫應該不會招來懷疑和責打。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說道:「你說吧,是勸我不要對付太子?」如果薛崇訓是和薛二郎同一樣建議,太平公主也會認為他們的出發點是不同的。
   不料薛崇訓卻說道:「不是。我的建議恰恰相反……殺掉太子!」
   「喀!」突然天空中一道閃光,隨即響起了一聲驚雷,毫無預兆,太平公主冷不丁被折磨一嚇,肩膀也是一抖,臉色都有些變了。倒是薛崇訓依然面不改色,毫不動容,他沉聲說道:「想盡一切辦法,殺掉太子,其它的事都沒有用,只有殺了他才有用。」
   本來薛崇訓想用不擇手段這個詞,最終拿捏了一下,還是改口了。
   太平公主轉頭看著他的臉,顯然有些詫異和不解,因為殺掉太子並不容易,太子有東宮六率親衛部隊保護,要置之死地恐怕只有發動宮廷政變。
   薛崇訓道:「兩位宰相說要對付張韋,就算把張韋除去了又怎麼樣?表面上廟堂和軍隊都在母親手裡了,這樣就能高枕無憂了麼?當初韋皇后控制了整個朝廷,還有禁軍將軍全部都是她的親信,甚至調集了六萬府兵進京拱衛,結果呢,美夢只做了十幾天。」
   倒不是薛崇訓的政治眼光比太平公主強多少,太平公主一生都在干政,經驗豐富手段到位,薛崇訓可能是比不上母親的,但是薛崇訓得出這樣的結論,是預知了李隆基的厲害,簡直可以用逆天來形竹金人口。
   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唐玄宗,前期是相當逆天的人物,他最強的是膽略和胸襟,後來悲劇收場不過是因為年紀大了的人,又享了那麼多年太平,鬥志和魄力都已經消磨得差不多了。
   太平公主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立刻嗤之以鼻,她低頭沉思。薛崇訓的諫言起到一定的作用,要不是之前他處心積慮地做的那些壞事,恐怕太平公主是不會重視的,甚至可能懷疑。
   「你的意思是逼急了太子會用非常手段?」太平公主沉吟許久之後說道。
   薛崇訓點點頭道:「母親了解太子的為人,有這個可能,這還不是最危險的,因為今上還在皇位上,他出於親情和自身權力的考慮,會在要緊關頭幫助母親,太子狗急跳牆成功的機會也不大。最危險的是一旦太子登基,那時我們真是回天無力,隨時可能死無葬身之地……我不是宰相,沒法參與朝廷議事,但我聽到消息說今上提過讓位的事,因為母親和大臣們太反對,便就作罷。所以太子很快就能登基,是存在可能的,完全就是今上一個人說了算,更不妙的是今上做事經常舉棋不定,咱們可不能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他的身上。」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3 03:54

【第十三章】生氣
   「如果外祖母在母親現在的位置,她一定會這麼做。」薛崇訓突然拋出了這麼一句話,然後便緘口不言。這一句話,應該比講一百個理由還要管用。
   果然太平公主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她對武則天的感情可以說是相當復雜的,有愛、有崇拜、有怨恨……等等,或許當初武則天殺了她的丈夫時,她恨過、委屈過、無奈過,但是她又怎麼能因此完全仇恨母親呢?早年時武則天對她是多麼龐愛!她不僅依賴武則天的愛,而且崇拜得五體投地。薛崇訓正是理解了母親對外祖母的這種崇拜心理,才說這麼一句話。
   而薛崇訓對自己的外祖母武則天,沒有什麼感情,也沒有多少仇恨;她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又怎麼樣呢?薛崇訓甚至都不恨外祖母,因為他知道當時武則天殺他的父親時只是政治需要。想來外祖母才是真正為了權力不擇手段,可以為權力犧牲一切的人……薛崇訓反思自己,恐怕他也做不到,他或許會在某些時候不擇手段良心喪盡,但前提是為了求生。
   他不想死,為了活下去他能做很多,但如果只是為了更高的權力,其實是不值得的。
   雨,還在下。太平公主的情緒也變得像這雨絲一般,潮濕而糾纏,砍也砍不斷。她甚至回憶起了少女時的那些心思,那些甜蜜的往事,那些浪漫的邂逅,那個英俊瀟灑出身高貴談吐風雅的男人,就像一只春天的小兔一樣冒冒失失地闖入了她的心扉……
   「喀!」又是一聲驚雷,陷入沉思的太平公主一不留神,嚇了一大跳,甚至呼出聲來。她抬頭仰望天空,此情此景,又想起了母親要殺她的丈夫薛紹時,自己也曾這樣仰望天空想讓上天給個答案……她心如刀絞地哭過,苦苦地哀求過,有什麼用?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母親變得冷漠無情根本不顧她的感受,殺伐果斷。
   她明白了權力的好處,有了權力,你想要什麼都可以;沒有權力,就會有很多無奈的悲傷……但是,有了權力,還會有曾經那樣真誠的悲傷嗎?
   「母親,您沒事吧?」薛崇訓關切的話打斷了太平公主的思緒,她看了薛崇訓一眼,輕輕搖搖頭。
   「我見母親臉色不太好,這雨一下,原本開始變暖的天氣又要反彈,母親將息身子。」
   太平公主看著薛崇訓的臉,突然說道:「你的臉長得和你父親真有幾分相像……不過就是黑了點,現在還在練武?」
   兩人忽然說起了不相干的事,薛崇訓只好順著母親的話答道:「是,我見書上說先古讀書人至少會六藝,我既是士大夫,自然要學習先賢。」
   太平公主贊許地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又說道:「我有件事想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是。」薛崇訓道。
   太平公主道:「前日你的手下殺死了馮元俊,外面傳言說是因為爭女人,可我覺得不像你殺人是為了讓我信你?」
   母親果然是女強人,一下子就看破了玄機。薛崇訓不太想在母親面前撒謊,便老老實實地說道:「是。馮元俊是高力士唯一的親人,我殺了他,便能讓母親相信我是不可能傾向太子的,然後我今天向母親進言,才足以證明諫言的誠意。只有殺掉太子才是唯一的出路,我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對母親說的。」
   「說得輕巧,讓李隆基死並沒有那麼容易。」太平公主沒有否決薛崇訓,也沒有贊同,這樣的事她應該需要時間考慮。她又說道:「不過看你這次的表現,乾脆果斷,倒是有點長進了。」
   這應該是贊許,褒奬兒子幹壞事犯下命案。
   不料薛崇訓沒有高興,反而嘆了一口氣道:「二郎越來越疏遠母親,您可知道為何?」
   太平公主眉頭一皺:「這個吃裡扒外的孽子,你是他作甚?」
   薛崇訓動容道:「小時候母親就不怎麼關心我們兄妹,反倒對李三郎特別好。我和妹妹倒是習慣了,可二郎心裡一直就不是滋味……母親,我們雖然流著皇家的血,可仍然想要親人的噓寒問暖……」
   太平公主沒想到兒子這麼說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愣愣地看著薛崇訓道:「我與你舅舅(現在的皇帝李旦)的關係一向很好,關心他的兒子只是因顧及兄妹之情,這就不是親情了?」
   太平公主在別人面前是相當威嚴的,沒有想到兩個兒子都敢挑戰她的威勢,都用這種埋怨的口氣說話。上次薛二郎是這樣,這次薛崇訓還是這樣,薛崇訓也不怕母親生氣,他看起來情緒有些失控,聲音也大了起來:「我為了對你說句話讓你相信我的誠心,竟然要殺人!為什麼?母親認為我真的很喜歡做那樣的事?為什麼連家人都不相信我?」
   ……
   正如薛二郎故意激怒母親,很可能是出於自保的心理;薛崇訓又用這樣的口吻和母親說話,惹她不高興,也是有預謀的。他想得比較遠:萬一以及太平公主真的獲勝了,那麼薛崇訓的幾個兄弟,甚至還有李家的子嗣們,就會爭奪繼承權。薛崇訓先打張感情牌在這裡鋪墊著,以後是很有利的……好像今上李旦就很會玩感情牌。
   當然如果太平一黨失敗了,大家都得死,今天這一出自然就沒有意義了。反正沒什麼壞處。
   此時太平公主當然不可能高興,但是薛崇訓如此述說衷情,她應該明白兒子心裡是有她這個母親的。
   原本薛崇訓就是這麼個心思,但是當他說自己也渴望親情的時候,心裡真的就泛起了一股子酸楚。是真是假,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薛崇訓有些惱怒地對著自己的母親低吼道:「妳不是很喜歡李三郎那小子,現在怎麼樣?人家非要置妳於死地才高興!最後和妳一條心的,不是李三郎,還是自家親生的身子!」
   「你……」太平公主面有怒色,「你竟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薛崇訓倔犟地說道:「我是妳生的,我心裡不舒服,為什麼要藏著掖著?妳要是覺得生錯了我,現在就下令處死我好了,就像當初外祖母處死父親那樣。我們父子倆走一條路,我也沒什好留戀的!」
   太平公主的情緒徹底被薛崇訓激了起來,她非常惱怒,但又帶著一點其它的情緒,她怒極之下罵道:「你這個不孝的孽子,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別讓我看見你,滾!還不滾!」
   薛崇訓轉身便走,連告辭都沒有一聲。母子倆就這麼不歡而散。
   起先說好的晚膳,又沒吃成。
   走出鎮國太平公主府時,薛崇訓不僅沒有悲春傷秋的情緒,反而十分的痛快,那種真正的痛快,感覺好極了。和母親吵了一架,感覺很好,不用再像以前那樣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了,以前的那種母子關係,真的很冰冷,很難受。薛崇訓驀然之間發現自己也需要親情,需要溫暖……
   如果沒有親情,沒有愛情,沒有可以相信的朋友,人生實在無趣,他悲劇地發現,自己這麼多年就是那樣過的。
   無趣的人生。如果這次能活下來,他再也不想這麼過活了。
   這時馬夫龐二敲了敲車廂,問道:「郎君,是回府麼?」
   冰冷的家,那裡沒有自己期待的人,也沒有等自己的人……薛崇訓無趣地想了想,隨口說道:「去大秦寺,今兒遇到的那小娘說裡面有固悔悟堂,我想去看看,是不是真有。」
   「好的,大秦寺。」
   大秦寺挨著公主府這邊不遠,沒一會就到。天上的雨還沒停,春天的雨好像就是這樣,下得不大,但一下就沒完沒了。
   薛崇訓從馬車上下來之後,頓時微微有些驚訝,因為他發現下午遇到的那個躲雨的女子還在這裡。
   那女子也認出了薛崇訓,也是有些驚訝地說道:「你……你怎麼又來了?」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說話,這時薛崇訓也在說:「妳不是有傘了,已經走了嗎?」
   女子頓時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很美好很純真。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現在她看見薛崇訓,彷彿就像遇到熟人一般,而實際上連名字都不知道。
   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傘,還是薛崇訓給她的那把,帶著歉意地說道:「真沒想到還能遇到你……雨還沒停。」   
   薛崇訓現在的心情很好,他發現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竟然能這麼有趣,比廟堂上你死我活的鬥爭有趣多了。他笑道:「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什,不用還,我還是坐馬車來的。」
   女子的聲音清脆猶如黃鶯:「下回我出門,一定要帶兩把,免得你又沒得傘打了。」
   「不必。」薛崇訓很老實地答了一句,卻不料立刻就招來女子的笑聲,她的手都放在肚子上了,什麼事能這麼好笑?
   薛崇訓很不解地看著她。只見這個女子長了一張圓圓的臉,眼睛大,鼻子和嘴都小小的,不似宇文姬那種性感的厚唇,她沒有宇文姬那股子嫵媚勁,面部線條也比較弱,有點娃娃臉的味道,但看起來更加清純。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1-23 12:32 PM 編輯 ]
作者: cheung.maichun    時間: 2014-1-23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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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4 01:29

【第十四章】小雨
   見那女子笑得捧腹,薛崇訓很是不解,不禁問道:「什麼如此好笑?」
   她好不容易才仍住笑意,剛要說話,卻「噗哧」一聲又笑了出來,急忙用小手捂住嘴巴,說道:「你……可真傻,長安城這麼大,就算我們能第二次遇見,還能第三次遇見不成?」
   薛崇訓恍然道:「原來如此,我一時沒注意想這個問題。」
   女子咯咯笑道:「好笑的不是你傻,而是你的樣子,木木的,真是……唉,算了,不說這個,我肚子都疼了。」
   她的笑容感染了薛崇訓,薛崇訓的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近朱者赤嘛。他也微笑道:「妳為什麼又來大秦寺了?」
   「我來等人。」說到這裡,她的笑容漸漸不見了,代之以淡淡的憂鬱。
   薛崇訓見狀好心問道:「是不是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他還沒來?」
   女子點點頭,說道:「原本說好的是三天前,但現在他還沒來……科考發榜的日子是三天前吧?」
   「妳說的是進士榜麼?好像是三天前開榜。」薛崇訓道。唐朝的進士科舉和明清時不太一樣,不需要經過前期複雜的童生試、縣試、鄉試等一系列晋級考試,這時候的科舉制度還沒有那麼完善;相同的是,考中進士就有做官的資格了,這是一條貧寒人家子弟入仕的不錯的路子。像薛崇訓這樣的人當然不需要參加那樣的考試,他們生下來就有爵位了。
   「我等到今天日落,如果他還不來,明天我就去他們家找他。」女子說道。
   看來他們之間就是個才子佳人的事兒。薛崇訓心情依然很好,也沒有什麼妒嫉之類的心思,他的婚事將主要由政治需要決定,和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根本就搭不上邊:面前這個女子,是不可能和自己有結果的,如果真去追求別人,等於害人。所以薛崇訓一開始就沒那樣的念頭,不過這樣的邂逅,感覺真的很美好,簡單的純潔的相識。
   薛崇訓一時心情好,就變得有些熱心起來,出謀策劃道:「如果你自己去他們家,反而不好,會給他的家人留下不知禮儀的印象。我建議妳央求令尊令堂找個媒人,然後和他家的高堂商量商量,這樣比較好。」
   女子搖頭道:「瞧你說的,竟然扯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去了,我只能做他的小妾,還講究這些作甚?再說他的老家不在長安,父母不在這裡。」
   「哦?」薛崇訓有些疑惑。
   女子想了想道:「告訴你也沒什麼啦,我是『水雲間』的歌妓,呵呵,郎君要是有雅興,這幾天可以來聽我唱曲,說不定過幾天我就會離開那裡了。」
   薛崇訓聽罷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女子,他還真沒看出來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是青樓歌妓,大約是她年紀小,打扮得也比較淡雅的關係。
   薛崇訓片刻詫異之後,也就淡然了,他隨說道:「未請教小娘的芳名,我要是真想去水雲間聽曲了,也好問人啊。」
   「蒙小雨。」
   「蒙、小雨,朦朦朧朧的小雨。」薛崇訓抬頭看了一眼雨幕,「和我們認識的情形差不多,很好記。」
   蒙小雨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說一考中進士就迎我進門,你說他說得是真的嗎?」
   薛崇訓道:「進士也不是一考就中,機會很小,他不一定能考中。」
   蒙小雨苦笑道:「他的機會應該很大,不僅詩文做得好,還有大臣的推薦……看郎君的模樣,卻不知是不是讀書人?你可知道考進士最大的門檻是得到朝中大臣的賞識和推薦?」
   大約是薛崇訓長得比較黑的緣故,而且面有英武之氣,確實不像是什麼才子一類的人物,但他的舉止卻很得體到位,儒雅十足,所以蒙小雨才不敢斷定。
   薛崇訓問道:「他在朝中有關係?」本來他想再問是哪一個大臣,但最終還是沒問這句話,因為這麼問的話很容易就暴露出自己是官場人物了。既然大家只是偶然相識,不了解對方朦朦朧朧的反倒容易相處。
   蒙小雨道:「有錢不就有關係了?」
   䒷崇訓無意中閃過一個念頭,恐怕她倒貼了那個才子買官錢。因為出身不好的人大多數不可能出得起賄賂大臣的錢財,反倒是那些有點名氣的歌妓可能很有錢,雖然她們地位很低賤。
   這時蒙小雨又問了一句:「郎君覺得他會信守承諾麼?」
   薛崇訓聽罷想起一句話: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不可相信男人那張嘴……他想了想說道:「其實妳不必問我,妳能給他大筆錢財,不是就已經相信他了麼?」
   蒙小雨默然,證實了薛崇訓剛才的那個猜測。
   薛崇訓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天快黑了,今天恐怕他不會來,水雲間好像在安邑坊那邊,正巧我也住那邊,要不要我順路送妳一程?」
   「謝謝,我再等等,街口能雇到馬車,郎君的好意我心領了。」
   「那好,告辭。」
   蒙小雨突然想起一件事:「郎君到這裡來做什麼啊?沒見你做什麼事呢。」
   薛崇訓恍然道:「太閒,本來是想來看看大秦寺是不是真有個悔悟堂,但和妳說了好一陣話,時間也不早了,不看也罷。要是我進去悔悟,非得說到明天早上不可,教士可受不了。」
   蒙小雨頓時被逗樂了,笑道:「看不出來郎君是個這麼壞的人呢,你的模樣讓人想起陽光,嗯,陽光把你曬黑的。」
   薛崇訓抱拳道:「以前也有人這麼說。」說罷便快步跑上停在一邊的馬車,叫龐二趕馬走了。
   車軲轆嘰咕嘰咕地響,馬車上只有薛崇訓一個人,他坐在裡面忽然自己笑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道:「蒙小雨,朦朦朧朧的小雨……一個歌妓見過的應該不少,為什麼能傻成這樣呢?」
   可見愛慕之情有時不是好事,會讓人變成俊子。想到這裡,薛崇訓的裡冒出了一股畏惧之感。
   龐二聽到薛崇訓的聲音,但聲音不大沒聽清,龐二便忙問道:「郎君,您說什麼,我沒聽見呢。」
   薛崇訓對著前面說道:「肚子餓了,加兩鞭,回家吃飯。」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4-1-23 12:33 PM 編輯 ]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4 03:20

【第十五章】天命
   白花花的紙錢在雨中飄散,招魂幡吹得啪啪直響,在這淒楚的長街中,傳來道士那聽得讓人斷腸的長聲幺幺:「魂兮,歸來……」
   馮府籠罩在一片蕭瑟慘淡之中,大門上掛著白花,連燈籠都換成了白色。高力士一身素白從馬車上下來,一個宦官忙撐開傘給他遮雨,卻不料他鐵青著臉沉聲喝道:「拿開!」
   高力士長得身材高大,臉型有棱有角,眉毛猶如兩撇濃眉,且膚色較深,如果不是沒有鬍鬚,根本就不像個宦官。他就這麼站在大門口,任冰冷的雨水打在頭上、臉上,雨珠順著他的眉毛從臉頰上滑下,猶如眼淚。這時馮家的奴僕開大門跪在門口迎接,高力士才緩步走進去。
   馮元俊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但現在已經魂歸九泉。世上有很多人,親人在身旁卻不知珍惜……誰理解高力士此時的心情呢?他沒有親人了,他的孤獨,他的傷感,猶如這冰冷的雨,叫人傷心斷腸。武則天時,馮家全家獲罪死散凋零,只剩下高力士和馮元俊二人,高力士還成了宦官,不會有後代了,他的堂弟馮元俊成了馮家唯一的希望,不料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走進靈堂,裡面披麻戴孝的人哭得更加響亮了,特別是那些通房丫頭小妾等女人,比死了親爹還傷心。但高力士知道,她們是哭給他聽的,無非是靠山塌了,想重新有個靠山罷了,真正傷心的又有幾人呢?
   只有高力士一人罷?但他卻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有。高力士跪在靈牌前面,默默地拜了幾拜,但見牌位後面的棺材還未蓋棺,便站起身走了過去。
   馮元俊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那裡,眼睛還睜著!高力士的牙關咬得咯咯直響,一縷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他伸出顫抖的右手,輕輕在馮元俊的眼皮上拂過,想讓馮元俊瞑目,可是那眼皮好像還是活的一樣,怎麼也閉不攏。
   高力士捂住胸口,眼睛裡閃出了淚光。
   他咬牙忍住,站了起來,飛快地離開了靈堂。此時此刻,高力士不願意別人看見自己的反應,急忙走進了院子裡的一間廂房,反手將房門閂住。
   見案邊有一把椅子,高力士便坐了上去,深吸一口氣,意圖平息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緒。良久之後,他突然拔出腰間的佩劍,從椅子上暴起,一劍插向大案。「哐!」那結實的櫚木大案竟然被一劍刺穿,木屑翻飛,隨即那柄寶劍也「喀」地折斷了。
   高力士的臉上、脖子上的筋都突了起來,仰起頭大張啫嘴,彷彿在忍受著什麼酷刑一樣。他看著手裡的斷劍低聲道:「賢弟,我不將薛崇訓碎屍萬段,便如此劍!」
   過了一會,有人敲門,高力士扔掉手裡的斷劍,開門走了出去。來人是馮家的管家,一個老頭子。管家躬身道:「馮府裡的人如何安排,要搬到高府上去麼?」
   高力士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府上的人已夠了,過幾日發點銀両,把人發點銀両,把人打發走,你去安排,完了到我府上回稟。」
   管家不解道:「薛家的人害了咱們的主人,全府上下都願意為阿郎報仇……也許高公還用得上……」
   「不必了,天子腳下自有國法,官府會給人一個公道。」高力士淡淡地說道。
   管家:「……」
   就在這時,又一個奴僕急衝衝地走了過來,說道:「高公,太子來了!」
   高力士忙起步向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到了哪裡?」
   「太子殿下到來,咱們都不敢阻當,他已經徑直到靈堂了。」
   高力士急忙回到靈堂,只見太子李隆基正在那裡鞠躬。李隆基向死者執禮之後,看到了高力士,便走了過來。高力士感動道:「殿下日理萬機,怎麼親自來了?」
   李隆基唉了一聲:「元俊是力士唯一的兄弟了吧?」
   只見李隆基長得是高大英俊,面相正派,臉部線條剛毅完美,劍眉之間英氣勃發,當真是一個人間少見的美男子,舉止之間從容大氣,又有貴族特有的優雅華貴,王者之氣大概便是如此罷。
   高力士抹了一下眼睛,「嗯」了一聲點點頭:「殿下,裡面請。」
   高力士將李隆基迎進客廳,請他上坐。李隆基坐定之後說道:「力士節哀順變,不要傷了身子。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有兄弟,前幾天我還特意叫人縫制了一個長枕頭,夠五個人睡的,咱們五個兄弟情如手足,相聚的時候同袍同衾。」
   聽李隆基說起兄弟之情,不論是為了政治需要還是真那麼在乎兄弟情誼,高力士也是情難自禁,掩面而泣。
   高力士明白現在這種緊張的關頭,太子是不願意看到他為了私人恩怨影響大局的,所以高力士不能表現出太多仇恨和報仇心切的情緒。不過傷心一下是沒有關係的,兄弟死了,還一副沒事模樣,這樣反而更假。
   李隆基看著他悲傷的樣子,不禁說道:「這事牽扯到太平公主家,官府恐怕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力士打算怎麼辦?」
   高力士泣不成聲道:「這事兒不用查也知道,肯定和薛崇訓有關係;還有宇文家的那個女人,不知羞恥的害人精,都脫不了干係!這個仇我先記著,遲早得還!」
   李隆基聽他這麼說,鬆了一口氣道:「別急,時候到了,我會為你做主的。力士,你不僅是我的臣子,更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
   高力士用力地點點頭,「太子一定是最後的勝利者,我絕不懷疑這個結果。到那時,新仇舊恨,咱們再一起算。」
   「哦?你如何肯定?要知道現在朝廷內外都不看好我李三郎。」李隆基不禁問道。
   「仁者無敵!」高力士毫不猶豫地說道:「仁者無敵是恒古不變的道,無論他們用什麼陰謀詭計,都逃不過天道。太子是仁者,是大唐億兆臣民心之所向,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希望大唐能重新穩定繁榮,所有的人都渴望衣食無憂的太平盛世到來;而太子殿下您,就是那個萬民翹首以盼的聖人、救世主!有這樣的人心,誰能阻擋?」
   李隆基聽罷心道:高力士果然不愧為我的知己,道相同啊!他的臉上流露出了自信和樂觀,雖然世道依然險惡,但是他的鬥志亦依然積極向上。
   如果不是高力士的兄弟還挺在外面的靈堂裡,李隆基真想爽朗大笑一聲。他仰起頭,自信地說道:「曾祖父太宗皇帝言,天命在我,若天將興之,非人所能除。」   
   「好一個『天命在我』!高力士贊道,太子殿下有大唐祖宗遺風,定是上天選定的真命天子,天降大任,當仁不讓。即是天命,我這點私仇算得了什麼呢,終有一天善惡有報,我們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李隆基聽罷滿意地點點頭:「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萬萬不可輕舉妄動。」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4 06:39

【第十六章】三娘
   李隆基說『天命有我』而薛崇訓的內心裡則有一個相反的信念:我不信天命,命運應該由自己去創造!
   歷史上注定的事,可以被一個人改變?薛崇訓只能反復地堅定自己的信念,歷史是由人創造的,人才是它的主角。他不能信天,否則就只有死!
   他甚至在想,如果真的擊敗了李隆基,那麼歷史就沒有唐玄宗這個名號了,也沒有開元盛世……從國家和民生的角度考慮,其實讓李隆基掌權才是最好的路子,否則武則天以來的政局動蕩將會繼續下去。可是薛崇訓沒有那樣高尚的情操,他可不想為了所謂萬民的太平把自己往斷頭臺上送。只要有一線生存的希望,他都不會放棄。
   他站在屋門口,抬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雨還在下,那裡灰白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天道是什麼?你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不敬畏,如果天道只是虛無,那麼真的改變了歷史,沒有了唐玄宗,前世的記憶又從哪裡來的?
   這時薛崇訓看見家奴方俞忠從屋檐下經過,正向自己行禮,他便招了招手示意方俞忠過來。方俞忠走到門口,抱拳道:「郎君有何事吩咐?」
   薛崇訓道:「三娘走了沒有?」
   方俞忠答道:「還沒,她仍舊住在氤氳齋裡,沒有要走的意思。」
   薛崇訓點點頭道:「是我勸她不走的……李守一這個冥頑不化的人,認死理,是塊又硬又臭的石頭,他才不管你有什麼身世背景,誰他都敢查。氤氳齋不是衛國公府,不是很安全,萬一李守一那老頭帶人硬闖進去抓三娘,咱們也沒轍,你去通知三娘,讓她搬到府裡來住一陣子。」   
   「郎君,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講。」方俞忠突然說道。
   「你從小就在我們薛家,有什麼不當講的,說罷。」
   方俞忠沉聲道:「三娘這個人來歷不明,連戶籍都沒有,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死了也就死了,郎君何不乾脆將她交出去,這樣有人頂罪,李守一也有個臺階下,好早些結案。不然麻煩事兒還真不少。」
   「不行!」薛崇訓斷然道。「我答應過她會盡力保全她的性命,豈能隨便就言而無信?何況她已經表明效忠,她便是咱們自己人。自己人都不相互照應,卻要隨時算計,那以後誰還誠心為咱們的賣命?不必多說,吾意已決,叫三娘搬到衛國公府來,他李守一敢違法強闖,那我也不管規矩,拿他的妻兒低命!」
    「是,我這就去通知三娘。」方俞忠便不多說,抱拳告退。
   沒過一會,三娘就進來見薛崇訓了,她好像沒什麼東西,還真是無牽無掛,擰了個裝換洗衣服的包裹就來了,不過她戴著一頂紗做的帽子,紗巾從帽檐下垂下來,把臉也遮住了。
   薛崇訓見到她便隨口說道:「妳還真敢信我,我還以為妳已經走了呢,妳不怕我把妳交出去做替罪羊?」
   三娘站定之後沉默了片刻,便說道:「反正我的命是郎君救的,上回在古寺巷如果不是郎君出手相救,我也活不到今天。郎君真要把我交出去,那也就扯平了,就當沒被人救。」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沙啞,怪怪的猶如幽魂的低述。她停了片刻又說了一句:「郎君說的不錯,天天被人追殺提心吊膽的滋味確實不怎麼樣。」
   薛崇訓笑了笑,用隨意的口氣說道:「我本來想聽妳說相信我,原來是這樣……後邊花園裡有間屋子,我叫裴娘給妳收捨一下,妳就住那裡吧。」
   「是。」三娘低沉地應了一句。」
   薛崇訓便喚來裴娘,叫她帶三娘過去,順便幫忙收拾屋子。
   到了下午,還真叫薛崇訓料準了,京兆府的人來到衛國公府,要薛崇訓交出凶手繩之以法,並想帶那天參與凶案的奴僕回府審訊。
   薛崇訓的一個跟班吉祥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告知了薛崇訓,薛崇訓只說道:「出去告訴他們,讓他們滾蛋。」
   吉祥就是常拿胖馬夫龐二開玩笑的那個瘦子,長得尖嘴猴腮的,腦子反應倒是挺快,這時他愕然道:「把郎君的原話告訴官府的人麼?」
   「對,原話,就說我說的,殺人的凶手已經逃了,讓他們滾蛋,自己去抓。」薛崇訓道。
   吉祥只得又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傳話。他走到大門口,讓門房將角門開了一個縫兒,自己就從那道縫兒裡側身鑽了出去,外面一大群拿著真刀真槍的兵丁讓他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自己傳的是郎君衛國公的話,吉祥也就壯起了膽子。
   他扯了扯衣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指手畫腳地說道:「郎君說了,讓你們……」他看著那些凶巴巴的兵,有些怯意,聲音也小了一些,「……滾蛋!」
   眾人頓時嘩然,坐在馬車上的李守一的臉也是青一陣白一陣,氣得鬍鬚都快翹了起來:「什麼?你這個低賤的奴婢!謾罵官員,知罪不知罪!」
   吉祥頓時心虛,反手輕輕敲了敲門,打算隨時躲到府裡去,但對方還沒真動手,他也就麻起膽子撐著,說道:「嘿!我說你這老頭子,我還沒罵人,你倒先罵起我來了。叫你們滾蛋,是郎君說的,你們這麼一大堆人堵在咱們家門口,不叫你們滾蛋難道還要請你們喝茶?」
   「低賤的奴僕,本官不想和你這樣人理論,叫衛國公出來說話!」李守一正氣凌然地喊道。
   吉祥聽他反復說自己低賤,心裡也是老大的不爽,回敬道:「你算哪根葱?咱們郎君是說見就見的?先在門口磕幾個響頭燒幾株香,看郎君能不能放下身份和你說兩句話!」
   「你……」真是小鬼最難纏,李守一氣憤地說道:「本官辦的是公務,是替皇上辦差,還要燒香?」
   吉祥伶牙俐齒地說道:「您辦您的公務,咱們過咱們的日子,沒碍著你啊。我叫你這老頭子燒香,是給你出的好主意,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李守一聽他話裡有話,沒顧上多想,脫口就問道:「何意?」
   吉祥笑道:「凶手已經跑了,你們無能抓不到,想求郎君幫忙,可不得燒香麼?」他這小廝看起來有點猥瑣,可嘴皮子翻飛,很能胡攪蠻纏。薛崇訓派他來應付,還真是知人善用,如果換作是龐二,就沒轍。
   吉祥也沒有身份,更沒有顧及,反正不講道理,只講歪理,把李守一逗得哭笑不得,李守一用馬鞭指著他喝道:「凶手是衛國公府上的人,老夫不找衛國公要人,找誰要人?跑了?本官的眼線上午才看到疑犯從對門進得衛國公府,跑哪去!趕緊交人,否則本官定然上本彈劾衛國公窩藏疑犯!」
   「誰看見的,那只眼睛看見的?」吉祥就胡扯道。
   這時李守一身邊的一個武官低聲道:「明公別和這廝多費口舌,疑犯明明進了衛國公府,咱們把府先圍了,再請奏今上聖裁,要抓人便進去抓人,今上不讓抓,也不關咱們什麼事。」
   李守一尋思了片刻,便說道:「來人,把衛國公府給我圍住,只要疑犯踏出府門一步,不論死活,給我拿下!」
   吉祥見狀沒他什麼事了,便又從角門的縫兒閃進去,把外面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訴薛崇訓。薛崇訓道:「讓三娘別出去就是,李守一不敢擅闖。他們這麼多人耗著,不當差做事了?我看他們能耗到什麼時候。」
   「郎君,那老頭揚言要請奏今上下旨進府收查呢。」
   薛崇訓笑道:「我是皇親,今上會同意一個刀筆吏隨便就來搜查?他不怕我被人趁機栽贜私藏甲兵意圖造反之類的事,不怕這件事變成衝突的火索?今上沒那麼容易同意。」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24 15:14

Thanks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5 00:33

【第十七章】搜查
   李守一還真把薛崇訓的事寫成奏疏遞上去。奏疏一般都是說關於國計民生這樣的大事,或言國策網紀,或言具體的大事如旱撈災害稅賦加減等……一個刑案,居然直接說到皇帝跟前,那下面那些大理寺卿、刑部尚書侍郎、御史中丞是幹什麼吃的?這要是別人處理案子時這麼幹,等於是罪了一大票人,不過李守一這麼做,大家也懶得和他計較,他就這麼個人,什麼事都不知變通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皇帝李旦只看了一眼,也沒管案子本身是怎麼回事,見涉及朝廷官員,就按常規的辦法把奏章送到御史臺處理。御史臺的侍御史一看是太平主那家子的事,有點犯難……終於有人想起了老上司蕭至忠!
   蕭至忠以前幹過御史中丞,現在已經當宰相去了,中書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中宗時太子李崇俊發動政變失敗,有人在中宗跟前說太平公主也是同謀,蕭至忠諫言「陛下富有四海,就容不下一個弟弟和妹妹嗎?」由是和太平公主關係不淺,現在他更是常常出入太平公主門下的人,侍御史們私下和蕭至忠通通氣,看化什麼態度,這事處理起來就更穩妥了。況且宰相是百官之僚,官員和宰相商量事情並無不妥。
   蕭至忠聽了這事兒,很快就說道:「你們向今上回稟此事時,恐怕今上會先問:問過太平否?問過三郎否?所以我覺得你們先問問太子,然後也不必做什麼,把太子和公主的意見回稟今上即可……公主那裡就不用問了,衛國公是公主的兒子,有做母親的願意看到別人沒事就去搜查兒子家的嗎?」
   御史以為然,便依言而行,這事多經輾轉,等再次回稟到皇帝跟前時,已經過去三四天了。可憐李守一手下那幫人,百無聊賴地在薛崇訓周圍盯了好幾天哨,沒有收獲也沒有音信。
   事情輾轉,還去問過李隆基,高力士也摸清了御史們的行事過程,估摸著御史該向皇帝回稟的日子了,他便不動聲色地盡量尋找機會呆在皇帝身邊,高力士的官是朝散大夫、內給事,原本就常伴皇帝左,所以這事並不困難。
   高力士想:李守一既然要強出頭捉拿凶犯,不如幫他一把。殺害他堂弟的幕後主謀自然是薛崇訓,但高力士對親自動手殺人的那個薛家奴僕同樣痛恨,讓她死,能稍解心頭之恨。
   又過了兩天,李旦在麟德殿接見了侍御史,因為他剛剛在這裡舉行了一次歌舞宴會還未離開,麟德殿又有非正式場合接見官員的功能。此時李旦的興致很高,宴會上的舞姬們如花似玉,舞姿阿娜,觀賞時真是莫大的享受,以至於宴會完了他依舊意猶未盡。
   多麼歡樂的宴會,多麼愉快的場面。做大明宮的主人,生活是豐富多彩的,李旦不僅喜歡麟德殿的宴會,更喜歡坐在含元殿高高的龍椅上觀看「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的磅礡景象。
   尊崇的地位,豐富的生活,開闊的胸襟,這就是做皇帝的感受……但是,李旦的內心對自己這把椅子充滿了敬畏和惶恐。他這一生,經歷的血腥政變多達十幾次,不都是爭奪這個位置麼?通往皇位的路,鋪的不是紅地毯,而是鮮紅的血!
   總之如果不想失去皇位,權力還得抓在手裡。所以李旦總是會定期過問朝廷大事,今天宴會之後有了空閒,他便就在麟德殿接見了幾個大臣。
   而御史臺的侍御史,也在這個時間面見皇帝。
   果不出蕭至北所料,李旦聽完侍御史的回稟,就先問道:「問過太平了麼?」
   御史答道:「回皇上,公主殿下認為衛國公是朝廷重臣,又是皇親國戚,應顧及尊嚴,不能隨意受辱於官衙。」
   李旦點點頭,又問:「三郎知否?」
   御史道:「太子監國,自然已稟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說朝政清明,便應賞罰分明不論親疏,衛國公有嫌疑,就該秉公審察……軍國大事、五品以上官員任命、重要刑案,仍應皇上裁決。衛國公乃太常卿,太子無權下令賞罰。」
   李旦沉吟不已,猶在猶豫。就在這時,一旁的高力士輕輕說道:「皇上,衛國公有嫌疑,不查的話嫌疑便洗不清,不了了之有失公允。」
   高力士說的話話雖然不大聲,但李旦是聽清了的,他又猶豫了一番,覺得高力士說得也有道理,便對御史道:「那就讓御史隨李守一去查查,疑犯是否真在衛國公府,薛崇訓是联的外侄,叫他注意禮節。」
   ……
   薛崇訓得知了皇帝的旨意之後,感到十分意外,當即就在心裡想:今上果然是左右搖擺不定的人,我要是把什麼事兒寄望在他身上,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郎君,大事不好了,李守一那老頭在外面大呼小叫,再不開門便強行進府搜查,說查咱們是今上的聖旨。」吉样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薛崇訓皺眉道:「叫人開門……」
   吉祥得了話跑到大門口,傳話叫門房開了大門,薛家一幹奴僕都站在大門口嚴陣以待。外面的胥役兵丁也是虎視眈眈,這狀況已是十分緊張,還有什麼禮節可言?
   李守一一揮手道:「進府,給我仔細搜,不能錯過每一個角落!」他喊罷特意給身邊的一個侍衛遞了個眼色,那侍衛的目光卻故意躲開,神情有些懼色。
   此人是馮府裡的奴僕,事發當日見過三娘,李守一找他來認人的。但他對薛崇訓很畏懼,好說歹說,總算讓他裝扮成兵丁在一旁悄悄認人,他才願意了。
   李守一帶人進府之後,便分派人手,將薛府每一個地方都安排了兩個小隊去搜查。而薛崇訓的跟班吉祥則是來回跑腿,隨時向薛崇訓稟報狀況。
   薛崇訓心裡也開始焦躁,主要因為他完全沒有料到皇帝居然會這樣下旨,剛剛得到消息,李守一就馬上要進府搜查了,薛崇訓基本沒有什麼準備。
   薛府四周已被佈控,現在讓三娘跑出去是自投羅網,可是衛國公府就這麼大點,根本不能和鎮國太平公主府那麼寬的地方比,能把人藏哪裡去?
   三娘已經被薛崇訓派的裴娘去叫了過來,正在薛崇訓的旁邊。見薛崇訓眉頭緊皺來回不停踱步,三娘自己反倒不慌,只是用她那沙啞的嗓音淡淡地說道:「郎君已經盡力了,三娘見到郎君為我如此掛心,已是無憾。不如乾脆點把我交出去吧,反正沒地方可去,也免得東躲西藏狼狽不堪,平白遭人恥笑。」
   「郎君,郎君!官差已過廊廡,馬上進洞門就看到咱們了!」吉祥在屋檐下邊跑邊喊道。
   此時三娘那蒼白的臉上竟然露出了笑意,認識她這麼久,薛崇訓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卻還是在這種危急狼狽的情況下。薛崇訓正苦思無策,便隨口問道:「妳笑什麼?」
   三娘笑話道:「我笑郎君現在的樣子……」
   或許是三娘的微笑刺痛了薛崇訓內心的某處,他現在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心情,非常不願意失去她。
   其實三娘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人。但只要是人,怎麼能做到完全無情呢?薛崇訓現在也顧不得追尋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或許是因為自己對她有恩?人的心理真是很難捉摸:如果別人對自己有恩,反而有負債心理覺得很難受;反過來如果說自己對別人有恩,卻覺得那個人很是親切。
   又或是同情她的身世和遭遇?總之薛崇訓是不懂的,他也沒時間去想。
   「郎君,他們到門口了!」
   這時三娘還站在薛崇訓的房門前,根本沒開始躲藏。
   三娘又道:「我牙齒裡含著毒,只要咬破便能一了百了,我不會說出任何事。咱們不必做無謂的掙扎了……讓步我記住你的好,死得好受一些。」
   薛崇訓真的對她好嗎?那她現在面臨的死地是因為誰?
   「不!」薛崇訓斷然道:「人不能聽天由命!妳跟我來。」他說罷顧不得許多,一把抓住三娘的手往房間裡走。
   第一次抓她的手,真的非常冰冷,薛崇訓不明白一個大活人為什麼會有鬼魅一樣冰涼的手?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5 02:10

【第十八章】公道
   有時候女人想問題方式和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差別之大令人瞠目。有人不怕死,或為知己者死,或為大義慷慨赴死;而女人曉之以大義幾乎沒有任何作用,相反一些看似無關要的細節她們會十分看重。
   她希望得到關受,希望在特殊的日子裡收到禮物,哪怕是一件小禮物。都是些不是很重要的事……三娘也不例外,她雖然生活在陰暗的世界裡,總是晝伏夜出,但同樣很看重別人的關心。
   上次殺馮元俊的時候,她那句「宇文孝一直在口頭上說把我們當作親生兒女,但我知道我從來比不上宇文姬精貴」,薛崇訓其實就應該明白她的心思的。
   當薛崇訓拉住她的女向屋裡跑的時候,三娘心裡頓時流過一絲暖流,她甚至忘記了自己面臨的危險,滿腦子都是薛崇訓那溫暖的粗糙大手,那只因練武磨上繭子的大手,有陽光的味道。
   無論薛崇訓是個多麼壞的人,無論他的道德有多麼敗壞多麼無惡不作,但此時三娘心裡,他是一個好人。
   薛崇訓把她拉到底自己的房間,左右一看照樣沒有特別隱蔽的地方。他的卧室佈置得簡單淡雅,只有榻、椅、案、香鼎等物什,也沒有夾牆秘道等設施,實際上就算修了夾牆別人要搜照樣搜得出來,李守一這樣年齡的官員見多識廣,一楝建築大概有些什麼設施他恐怕一眼就看出來了。
   郎君,我有句話……」三娘見到薛崇訓房間裡這副模樣,忽然說道,但薛崇訓隨即就打斷了她,他說道:「以後再說,現在來不及了,妳到床上去,一會我來應付李守一。」
   三娘只得順著他的意準備上床,但她是不報什麼希望的。
   這時薛崇訓想了想,又阻止她道:「還是別躲在床上,妳到床底下去……裴娘,進來。」
   門口的小女孩裴娘怯生生地走了進來,她是薛崇訓的通房丫頭,不過一向都睡屏風外,只是侍候薛崇訓起居而已。
   「妳到床上去,把外面的衣服去了。」薛崇訓下令道。
   裴娘只好脫了下衫和裙子,只穿了白色的褻衣爬到了薛崇訓的床上。她這樣是為衣冠不整,被男人看到是很不好的,但裡面的褻衣褻褲都是長的,一點也不暴露。   
   薛崇訓隨即走上前,拉了被子把裴娘蒙頭蓋住,吩咐道:「妳們誰都別有什麼動靜,好好呆著便是。」
   這時外面的廊道上已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薛崇訓起身走出門,只見李守一帶著一小隊人正向這邊走來。
   薛崇訓先聲奪人地喝道:「李守一,你好大的膽子,這是要抄了我的家?」
   李守一走近之後,不卑不亢地抱拳道:「老夫的人親眼看見凶犯進了衛國公府,進來搜人,是奉了今上的聖旨,公事公辦,請衛國公配合。」
   薛崇訓冷笑道:「你以為辦這件事能升官不成?」
   李守一凜然道:「老夫乃山村民匹夫,只喜耕田讀書而已,有薄田一畝三分足夠糊口,而今出仕,豈是為了升官發財?」
   薛崇訓道:「希望你口中的話是出自本心,否則真叫人惡心。」
   李守一見薛崇訓擋在門口,又問道:「這間屋子是衛國公的卧房?」
   「正是。」
   李守一道:「這裡也要搜。」
   「你敢!」薛崇訓怒道,「房中有我的內眷,我看你不是來搜人,是故意羞辱於我!」
   「老夫公事公辦,絕不會因私廢公。請衛國公移步,這裡也要搜。」
   薛崇訓讓到一邊,冷冷道:「要是搜不出什麼,此事我會向你討回個公道。」
   「哼!」李守一當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硬石頭,根本不鳥薛崇訓的威脅,移步便向裡面走,後面的幾個胥役見李守一走前邊,他們也隨著跟了進去。
   李守一走進房間,並未作出任何舉動,只是站在門口四下看了一眼,然後對旁邊的一個胥役道:「你守在這裡。」然後徑直往裡面走,繞過屏風,來到薛崇訓的卧房。
   薛崇訓也跟了進去,指著房裡道:「你看我這裡哪裡能藏人?」
   李守一的注意到了那張大床,被子裡很明顯有個人,便問道:「床上是什麼人?」
   「我的通房丫頭。你們突然闖進來,她還來不及穿衣,現在不便見人,你們搜完趕緊出去!」
   李守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裝扮成兵丁的線人,卻對另外一胥役說道:「去把被子掀開,看看是什麼人。」
   「李守一!」薛崇訓疾步走到床前,背對著床頭的一個大櫃子,怒道:「我堂堂衛國公,今上就是我的舅舅,你敢當這麼多人的面羞辱我的女人?別怪我沒提醒你,凡事都會有代價。」
   李守一咬著牙,兩腮的肌肉繃緊,盯著薛崇訓道:「本官只辦公事。來人,掀開被子!」
   身後的胥役沒人敢動,個個面面相覻,腳下卻像打了樁一樣一步也移不開。李守一鄙夷地看了他們一眼,哼道:「沒血性的東西!」說罷大步走到床前,一把抓住被角,「呼」地一聲就掀開了。
   只見一個才十四五歲的乖巧女孩,只穿了褻衣蜷縮在床上,驚恐地嬌呼了一聲……顯然這麼小的女孩子不是那個凶手。眾人的臉上煞白,都偷偷看薛崇訓的神色,無不畏懼到了極點。
   李守一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忙轉過頭順手把被子蓋在裴娘的身上,但他隨即就恢復了鎮定,他突然發現,薛崇訓進來之後,直接就擋在後面那個大櫃子的前面,就算是人要掀被子時,薛崇訓也沒有動過,李守一頓時覺得十分蹊蹺,不由得額外注意那個櫃子。
   「老夫要查那個櫃子。」李守一面不改色地說道。
   薛崇訓怒目而視,臉色鐵青,他的手已經按到了腰間的偑劍,房間裡頓時一點聲音也沒有了,胥役們都畏懼地盯著薛崇訓的右手,一股殺氣在四周擴散,那是一種氛圍,讓人感覺突然多了一大塊冰,溫度驟然降低了一般。
   「你試試。」薛崇訓用冰冷無情的口氣說道。
    李守一的手下很想勸一句他,但卻頓時如鯁在咽,誰也說不出一個十子。大伙都暗呼倒霉,怎麼跟了個愣頭老傢伙?他們進來之後,把人家女人的被子掀開,雖然沒看見什麼羞於見人的東西,但面子已經撕破了,這薛崇訓要是真動起手來,拔劍砍死幾個,誰能保證不是白死?
   整個大唐帝國都是他們李家的,薛崇訓的母親就是兩代皇帝的女兒,他殺幾個人上邊自然有法子保全,最多受點處罰,但抵命基本是不太可能的……
   李守一的手下們都緊張到了極點,甚至有人已經打定了主意,一但動手就往外砲,別在這裡白白丟掉性命,死得忒窩囊。
   李守一腦子一根筋,但並不傻,他也聽出了薛崇訓那三字裡帶著的殺氣,他的瞳孔收縮,與薛崇訓四目對視。此刻,李守一心裡大概也在彷徨吧。他僵在這裡,是為了臉面,還是佛爭一炷香 人爭人口氣?
    「衛國公,你的祖母是大唐公主,母親也是公主,你身上流著李唐王朝宗室的血。你要明白,我爭的是什麼?我爭的是大唐的公道, 國法的尊嚴!」李守一坦然地看著薛崇訓道,「我李守一原本就是個匹夫,死不足惜。」
   薛崇訓聽罷內心一陣觸動,這個老頭,是心口合一的人,?他和李守一不熟,無法了解他的為人,如果他方才的一番話是出自本心,薛崇訓是真的有些動容了。
   當人們習慣了不公正的現狀時,無奈之際也會適應它接受它,但並不意味著願意去贊美陰霾和不公……總之李守一的堅持觸動了薛崇訓。
   當然如果和李守一理論的是吉祥那樣的人,李守一再怎麼大義凜然都沒有任何作用,但他很幸運,這番話是對薛崇訓說的,薛崇訓起碼是貴族,就算內心再怎麼黑暗,也要在表面上遵守儒家傳頌的「義」。
   薛崇訓的手從劍柄上緩緩放開了,他默默地從櫃子前面移了步。李守一也沒有說話,走到櫃子前,當著薛崇訓的面打開櫃子,裡面除了衣物,什麼也沒有。
   如果現在李守一要繼續搜查床底等地方,薛崇訓也沒轍了。不過李守一見櫃子裡也沒人,房間的擺設也如此簡單,卻不多糾纏,揮了揮手道:「走。」
   正如李守一自己所說,他追查刑案,並不是有多痛恨凶手,只是為了堅持一種信念罷了。竭盡所能如果仍未查清,也不怪他徇私枉法,這個世上,沒查清的案子多了去。
   官差在府中其它地方又搜查了一番,自然一無所獲。然後那些隨同住來的官吏就地審問了一番薛府的奴僕,錄了口供,便離開了薛府。
   這時三娘才從床底下爬了出來,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見薛崇訓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薛崇訓苦笑道:「李守一這個人,他與馮家毫無瓜葛,更與我無怨無仇,還真捨得拚命……」
   三娘完全沒在意李守一堅持的那種「義」,更別說被打動了,所以說起了另外的事,她幽幽地問道:「剛才李守一如果要搜床底,郎君會拔劍麼?」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5 05:30

【第十九章】曲兒
   馮元俊之死那個案子,薛崇訓確實是各種麻煩纏身,但都是些小麻煩,他不可能因為殺了個馮元俊就要為之低命。朝廷裡那麼多太平公主的人,這點事也搞不定?不論是給你講國法,還是講道德,他們總是有話說,都是些飽讀典籍詩書的人,道理多得很。誰有道理,關鍵是誰的權力大。古今同理,說不定換個時代,根本就沒有李守一那樣的人,因為儒家的義已經成了老舊的糟粕。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薛崇訓又開始讀孟子這段話了,這段孩童就在讀的文字,意思簡單而名了,早就爛熟於他的心裡。但每次讀它,都有不同的感受。
   他身上有一個現代人的靈魂,給他帶來的不僅是好處,還有一個沒有信仰的靈魂,顯得有些空洞的靈魂。至於記憶裡的那些知識,造槍造炮造軍艦航母?別說古代,就是現代,他靠自己能造出來嗎?勾兌個火藥能當軍用火藥不?再說唐代已經有火藥用於軍事了。
   ……
   刑案不是什麼大事,真正讓薛崇訓難以釋懷的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間的角逐。也不知母親能不能下定決心,認同他的看法。在薛崇訓看來,想盡辦法不擇手段弄死李隆基才是唯一的生路。
   而薛崇訓自己的羽翼離豐滿還早,不是一年半載能發展起來的,真正有實力對付太子李隆基的人,只有太平公主才夠資格。所以母親的決定,才是至關重要的。
   這種感受,就像是練沙包的時候裡面裝的是棉花,真是有勁沒處使。
   今天早上他去了大明宮參加隔日一次的朝會,朝拜完皇帝就回來了,連太常寺都沒走一趟。那衙門在非常時期根本就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薛崇訓沒什麼心情去管裡面的事。上午回來,他就一個人呆在屋子裡,或讀書,或悶坐苦思。
   他想來想去,理了好幾遍思路,還是只有那個辦法,沒有別的路子……母親的問題怎麼才能成功地除掉太子,薛崇訓的問題是怎麼才能讓母親下定孤注一擲的決心。
   門外的什麼鳥兒唧唧喳喳地叫個不停,前幾日的雨已經停了,現在陽光明媚,真真是鳥語花香。薛崇訓看著門外的陽光,臨時冒出一個念頭,想出去走走散散心。他便放下手裡的書籍,換上靴衫鞭帽,出門喚人去叫龐二備馬車。
   他帶著幾個隨從,坐車出得府門,龐二問:「郎君要去哪裡?」   
   薛崇訓想了想,忽然想起那日在大秦寺遇到的那個歌妓,名字……那天有朦朦朧朧的小雨,蒙小雨。於是他便說道:「水雲間。」
   龐二應了一聲,也不多說話,很顯然去水雲間自然是尋歡作樂。士大夫們出入這樣的場所並不奇怪,官府還用國家的財政養著不少歌妓呢,當然換口味的時候大伙兒也常常會去民間青樓,還有胡姬酒肆裡的外國女人也是深受歡迎。
   馬車沿著北街向西邊走,過了一道牌坊,便是一條南北延伸的大街。沿著這條街越往北走,就越是熱鬧,因為北街頭就是安邑坊的坊門,從坊門出去就能看到東市。東市上充斥著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國的商人和貨物,每天的交易量不可估量,於是越靠近市場的地方,人口就越是密集,也越是暗藏著各種各樣的商機。
   長安城的街面上真是熱鬧非常,什麼新鮮玩意都能看到,甚至還有駱駝,就差沒看見大象。著裝奇異長相抽象的胡人也不少見,實際上長安城的外國人估計有上萬人,有外邦使節、商人,也有來學習制度等知識的人……伊斯蘭教的創始人穆罕默德就說,知識即便遠在中國,亦當往求之。
   唐帝國,當八世紀初的整個世界都在文明的黑暗時代中掙扎時,她就是文明的燈塔,世界的中心,全人類向往的黃金國度。自太宗以後,唐朝的皇帝就是天可汗,同時號令無數周邊國家,大唐皇帝如要征伐不義,天可汗聯盟體系內所有國家軍隊都要聽從征發,北庭都護府的勢力影響範圍遠達黑海,甚至曾到東羅馬;許多外國國王的頭上,同時掛著唐朝皇帝冊封的官銜。儒家說「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唐朝最大可能地把理想實現了。
   ……安邑坊的一家青樓水雲間便是開在靠近東市的地方,煙花之地,自是繁華極了。薛崇訓來到水雲間門口的時候,只見那樓門口正搭著一個臺子在演參軍戲。許多過往的路人不論男女老少都在青樓前駐足觀看,人頭攢動好不擁擠。
   木搭臺子上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戴著幞頭、穿著綠衣服,叫做參軍,此人呆若木雞,傻得可以,一臉被戲弄的愚鈍模樣;另外一個穿白袍,梳著蒼鶻,伶牙俐齒,對著「參軍」嬉笑怒罵活潑非常。白袍人手裡還拿著一把「磕瓜」,一種用布條包著的錘子,專門打頭用的,聲音響但不疼,他時不時就拿著這把磕瓜往參軍頭上打一下,被打的參軍卻傻站著哭也不是怒也不是一臉窘態,惹得大伙兒又笑了一陣。
    薛崇訓看見參軍戲,不由得會心一笑,想起了府上的龐二和吉祥兩個奴僕,平常頑笑起來不就跟參軍戲一樣麼?
   人總是會受到環境的影響,歡快的環境讓薛崇訓開朗了一些,回頭見老是扳著張方臉的方俞忠正在身邊,薛崇訓便隨口開了個玩笑:「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方俞忠「啊?」了一聲,抬起頭見薛崇訓正看著自己,回過神來之後他的臉「唰」就變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伶牙俐齒的吉祥搶過話頭說道:「郎君,我喜歡肉多的女人,太瘦的要硌人。」
   「哈哈……」侍衛隨從們都立刻笑出聲來。
   吉祥這廝是嘩眾取寵,被人笑反而找到了存在,聲音也大了一分:「肉多,水多,騷勁足的,嘿嘿嘿!」
   薛崇訓也被逗樂了,心情很好,便說道:「想玩的,自己進去選,叫鴇兒一會結帳找我一起算。」
   幾個人頓時高興地跑了進去,但見方俞忠站著沒動,薛崇訓笑道:「男人嘛,有啥不好意思的?別錯過了一會拍大腿後悔。」
   方俞忠低頭道:「郎君的安全最重要,我還是算了。」
   「我這麼大個人,就在府前不遠,沒啥好擔心的,要去便趕緊的。」薛崇訓道。
   方俞忠不去,薛崇訓也不勉強,面又半開玩笑地說道:「你在薛府的時間,只比龐二少幾年,龐二都娶了一房媳婦,我也不能虧待你,你先想好,喜歡什麼樣的,我為你做主。」
   方俞忠紅著臉道:「我……我先想想。」
   這時薛崇訓便壞壞地尋思:這漢子不會還是處男吧?
   進了樓子,已經長了魚尾紋的鴇兒便迎上來招呼,薛崇訓隨口道:「怎麼稱呼妳呢?」
   哎喲,郎君是第一次來?您要是看得起我,叫我杜姐兒就成。」杜姐兒甩著手裡的絲帕動作誇張,表情豐富地說道:「人不風流枉少年,郎君可得抓緊好風流好時光呀。」
   薛崇訓穿的平常的衣服,一般平民也不認識他,這倒省去不少麻煩。他不緊不慢地抱拳道:「杜姐兒……妳們這裡是不是有個唱曲的,叫蒙小雨?」
   杜姐兒喜道:「哈!瞧郎君儀表堂堂,舉止不凡,果真有眼光哦,蒙小雨是咱們樓裡的紅人呢,唱曲還得挑人,沒風雅的粗人她還不情願唱。」
   薛崇訓笑道:「那她願意為我唱曲麼?」
   「願意願意,怎麼不願意?嘖嘖,郎君這人材,她是一百個願意呢……」
   薛崇訓道:「我今天突然想聽《長相思》,讓蒙小雨出來為我彈唱一曲罷。」
   鴇兒臉色一變,犯難道:「這……小雨房裡有人呢,要不您讓玉興奴侍候?玉興奴唱教坊曲最是拿手。」
   薛崇訓聽罷心裡略略有些失望,但他也犯不著在這種地方拿身份壓人裝B,想了想便說道:「要是等得不久,我便喝口茶候著;要是今天她不得空閒,那我先付定金,預訂個日子再來。」
   鴇兒一聽是個闊氣的主,臉色變得十分親切,但就在這時,突然樓上有個女子的聲音尖叫了一聲,隨即喊道:「媽媽,不好了,殺人啦,啊!」
   大廳中的人頓時嘩然,很多坐著的客人都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向樓上看,多數人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思。而鴇兒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對薛崇訓道:「我得先去看看發生二什麼事,您先稍等,失陪。」
   四周議論紛紛變得有些吵鬧起來,方俞忠見亂糟糟的也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冷冷地觀察著靠近的每一個人。
   就在這時,薛崇訓突然聽見樓上那個驚慌的女子的話裡有個「……蒙姐姐……」怎麼怎麼地,整句話沒聽清,但蒙姐姐三個字他是聽見了的,心下不由得想:該不會是蒙小雨吧?
   見鴇兒正往樓上跑,薛崇訓也忙跟了過去。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25 09:15

Good!

Thx!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6 02:54

【第二十章】玉碎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此言誠然不差。但其實人也不總是功利,有時候產生了一點友誼,感覺到位了,功利反而顯得不甚重要。薛崇訓也是如此,他是個很俗的人,沒好處的事基本不去做,可是當他預感蒙小雨可能出事的時候,心裡也是有些焦急。蒙小兩和三娘一樣,對他並不重要,甚至連三娘的作用也不如。
   樓板上的人有的在慌張地奔跑,有的在尖叫,一個小娘正在解釋什麼,鴇兒在呵斥,總之十分凌亂。而薛崇訓只盯著那個喊叫的小娘,穿過亂糟糟的人群擠了過去,抓住她的胳膊問道:「妳口中的蒙姐姐是蒙小雨?」
   小娘點點頭:「是蒙小雨,她中毒了……」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皮膚很白、生了對桃花眼的俊俏男人從雅間裡走了出來,滿臉憤怒地對鴇兒吼道:「大唐長安,天子腳下,妳們開的是什麼店,竟然在酒裡下毒!」
   鴇兒驚愕道:「我們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你可不能血口噴人,我們怎會在自己店裡下毒?」
   一旁的薛崇訓心裡很焦急,本想立刻進去看看,但忽然聽見二人的對話,他又停下了腳步,鎮定下來。鴇兒那話有點像隨口說出來推卸責任的,但卻很有道理。
   有時候有道理的話不一定要非引經據典,興許越俗的越在理。那鴇兒說得對,她在這裡做生意,怎麼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這時那俊俏男人氣勢汹汹地說道:「紅口白牙,不能光憑妳一張嘴,等著對官差說罷!」他一邊向外走一邊指著鴇兒狠狠地說,「等著!」
   就在這時,薛崇訓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領:「哪裡去?」
   俊俏男人怒道:「把你的髒手拿開!你哪根葱?」
   薛崇訓沒有發怒的意思,只是回頭對鴇兒說道:「這人交給予我,杜姐兒快進去看看蒙小雨,先設法讓她嘔吐,把肚裡面的毒盡量吐些出來。」說罷又對旁邊的那小娘說道:「你,趕快去找個郎中,要快!」
   小娘忙點頭轉身小跑著去了。薛崇訓看了一眼鴇兒:「還站著幹甚?你想蒙小雨死掉?」
   鴇兒忙哦哦地跑進雅間,一面吆喝旁邊的妓女們進去幫忙。
   薛崇訓心裡憤怒,抓著俊男衣領的手向上一抬,硬是一只手把他提了起來,讓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面。俊俏男人掙扎了幾下,又去掰薛崇訓的手,但薛崇訓的手就像鐵鉗一樣,桃花眼小白臉的力氣不可能有經常練武的薛崇訓大,他沒法子掙開,一急便怒,瞪著薛崇訓道:「媽的,你知道老子什麼身份?再不放開老子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薛崇訓冷冷道:「你什麼身份?真有身份的人我都見過。」
   「呵呵……啊!呀!」俊俏男人剛笑出半句,立刻就慘叫起來,叫得比殺驢還響。
   原來是薛崇訓把他的左手食指給反掰斷了,十指連心,指骨生生被掰斷,痛楚可想而知,心難怪那俊男叫得那麼大聲了。
   「叫什麼名?」
   俊男呻吟了一陣,臉上又是驚又是怒,說道:「老子是進士榜上的人,朝中有人,你就……啊!」
   薛崇訓二話不說,抓住他的左手中指,「喀」地一聲,又斷了一根。不僅俊男在叫,周圍那些妓女嫖客親眼看著人的指頭斷掉,如此暴力的場面讓他們也紛紛驚呼起來。
   俊男不僅手在顫抖,整條手臂都抖得篩糠似的,不僅是疼,還有懼。面前這個黑乎乎的男人,滿面蕭殺,他不是人,彷彿是地獄來的鬼差。
   「叫什麼名?」薛崇訓的強調不帶任何情緒,音量也不大,但此刻俊男人不敢不額外重視了,不然馬上斷掉的也許是無名指。
   這樣的人,俊男人真是從未見過,他不明白,一個活人怎麼會如此冰冷凶殘?
   俊男顧不得許多,忙答道:「蕭……蕭衡。」
   薛崇訓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道:「現在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要說不相幹的廢話,我沒有時間聽你廢話,不然你會受傷。」俊男滿肚子憤怒和羞辱,但臉上卻要哭出來的樣子,他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薛崇訓道:「很好。你是不是從蒙小雨那裡得到過一筆錢財?」
   俊男的臉抽搐了一下,心道我要是承認了這件事,那官司還能贏嗎?可是現在他受制於人,而且這個人不是很講道理的樣子,不能什麼也不說……俊男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見她長得漂亮,來聽曲的。」
   薛崇訓一直盯著他的臉,對他臉上變化的微妙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此時冷笑了一下,說道:「你會相信我的話,也會親身體會到一句話:不見棺材不掉眼淚。」
   俊男的表情主要是因痛苦而愁眉苦臉,他呻吟著說道:「我句句屬實。」
   「我再問你,毒是你的下的麼?」
   這下子俊男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大聲道:「不是!我怎會下毒?明明是水雲間裡的人下毒,想謀害於我!」
   薛崇訓逐將其一推,推到旁邊的方俞忠那邊:「看住,別讓他跑了。」然後徑直往裡面走。
   房間裡擺著一張酒桌,還有椅子、床、樂器等物,現在已是一片狼藉,杯盤菜肴弄得滿屋子都是。蒙小兩已被人抬到了床上,趴在那裡人事不醒,床邊放著一個痰盂,吐了不少東西在裡面。
   鴇兒慌亂,妓女們在哭,亂得不行。薛崇訓看了一眼蒙小雨的臉,她的清純的臉上滿是痛苦,那不是肚子疼或者其它什麼身體上能感覺到的痛,應該是……心痛。這兩者的表現還是有一定差別的。
   薛崇訓大概猜著是怎麼回事了,他看見蒙小雨那張臉的樣子,心裡也是一陣莫名的難過。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說道:「郎中來了,郎中來了,大伙快讓讓。」
   只見竟然是一個小伙子背著一個老頭子進來的,那小伙子穿著麻衣,可能是青樓裡的奴僕,他背上背著個人,手裡提著個藥箱。而背上那個老得掉牙的老頭子恐怕才是真的郎中,老郎中道:「哎喲,快放老朽下來。」
   房間裡的女人們扶著他從小伙子的背上下來,七嘴八舌地說道:「老先生,您可一定要救醒小雨啊!郎中,您快施妙手吧」
   「別吵!「」老郎中喘著氣兒道,「老朽年紀大了耳朵有點背,妳們這麼吵老朽也聽不清,誰是管事兒的?」
   鴇兒走了過來,對姑娘們道:「肅靜,救人要緊。」
   老郎中頭髮全白,看起來老態龍鐘,但眼睛起來還不混濁,眼神也不錯的樣子。薛崇訓見狀心下倒是生出了一絲希望。
   老郎中看了一眼床上的蒙小雨,又向下看著那痰盂,說道:「中毒?是她吐的嗎?」
   鴇兒點點頭道:「都被您老說對了。」
   老郎中遂打開藥箱,拿出一個紙包來,遞給鴇兒:「馬上兌水,一銅盆溫水,分三次灌服洗腹。」
   鴇兒接了紙包,遞給一個小娘吩咐道:「趕緊的。」
   這時老郎中走到床前,伸出右手捏住蒙小雨的手腕,馬上道:「還沒死……」一邊又伸出左手食指,在痰盂裡沾了一點污穢之物,放到鼻子前聞。個這動作讓旁邊的好些小娘的喉嚨一陣蠕動。
   「鶴頂紅。」老郎中道:「這是急毒,毒發很快……服了鶴頂紅會自然嘔吐,但顯然這位小娘不是自然嘔吐,吐得比較快,要不是這樣,恐怕已經死了。」
   鴇兒想起了什麼,看了一眼一旁一言不發的薛崇訓,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感謝之意。因為剛才就是薛崇訓這麼建議的,不然鴇兒還沒想到上面去,她進來摳了蒙小雨的咽喉,這才讓她嘔吐了許多。卻不料老郎中接著又道:「鶴頂紅無藥可救,這位小娘的毒已入經脈,雖然現在還沒死,但遲早也是死。」
   就在這時兌水的小娘已經端著銅盆進來了,那藥粉兌入水中,已經變成了黑糊糊的東西。老郎中道:「這是燒焦的饅頭,看著髒,其實也是五谷,並不髒……不過老朽覺得不用灌了,直接準備後事吧,唉。」
   薛崇訓卻說道:「灌!怎麼不灌?人決不能聽天由命,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盡十分努力!灌!」
   這句話薛崇訓常常會說,它也是他自己的處世之道。
   因為方才薛崇訓的一句話讓蒙小雨留住了口氣,鴇兒對薛崇訓也多了一分信任,此刻比較願意聽他的,於是鴇兒也說:「妳們扶起小雨,灌下去,能做到的事就做吧。」
   鴇兒也不想蒙小雨死,倒不是因為她多在意蒙小雨的死活,關鍵是如果蒙小雨死了就沒證人了,這官司可不得吃虧了麼?
   薛崇訓想到這裡,對蒙小雨多了一分同情,可憐的女孩,到死了也沒一個為她傷心的人。所謂的媽媽,所謂的姐妹,算她什麼人呢?
   青樓小娘們便忙活著給蒙小雨灌湯洗毒。薛崇訓又問郎中:「您老真的沒法子了?」
   郎中搖搖頭:「醫者德為先,咱們當郎中的,隨便哪個人在授業之前,師傅都會對咱們先說這句話。如果老朽還有任何辦法,絕不會袖手旁觀讓活人死去……天下誰敢說能治鶴頂紅?你們要是不信,另請高人。」
   薛崇訓聽他說「另請高人」,頓時想起了宇文姬,這個女神醫的名頭可不是浪得虛名。不過他頓時有些鬱悶了,因為宇文姬並不是專門幹郎中這行吃飯的,因為她是女人,走東串西不是很方便。她醫的人,要麼是權貴迫於無奈,要麼是熟人……薛崇訓也算她的熟人,可是現在宇文姬很恨他,現在去求她幫忙,她願意才怪。
   真是人生在世,哪有不求人的時候?到時候了才知道需要啊。
   薛崇訓又想起了御醫,要是一般人讓御醫給一個青樓伶人把脈開藥實在很難,不過還好薛崇訓是太常卿,是他們那幫老傢伙的上官,讓他們給誰看病,他們也不能違抗……問題是剛才這個老郎中也說了,天下誰敢說能治鶴頂紅?恐怕要治蒙小雨不能用常規手法,非得劍走偏鋒不可。
   按薛崇訓知道的人,能有劍走偏鋒可能的人,就只有宇文姬!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6 05:50

【第二十一章】妹子
   水雲間出事後,亂了一陣,薛崇訓的那些隨從也過來了,他現在倒是有人可以差遣。問題就是他能請得動宇文姬嗎?她既恨薛崇訓,死怕就不會買帳。
   看著蒙小雨那張清純的還帶著稚氣的蒼白小臉,她滿面的痛楚分外可憐……薛崇訓沒有朋友,這個姑娘,雖然出身不好,但她算是他一個小小的朋友,可以說上幾句話那種。薛崇訓這個人,表面上和誰都能相處,但骨子裡卻愛憎分明,對著不爽的人他真下得起手會十分殘暴,順眼的人卻不計較報酬變得很好很大方,冰火兩重天的性子。
   他想罷便對身邊的一個隨從道:「你去宇文家,請宇文姬……等等。」薛崇訓有個預感,這麼去請估計很難。
   正當他埋頭思索辦法時,那個老郎中的眼睛頓時一亮:「這位郎君,你認識宇文神醫?」
   薛崇訓轉頭看著老郎中道:「老先生也聽說過宇文姬?是了,您是行醫的人,對同行的事應該知道得多一點。您覺得宇文姬能治鶴頂紅嗎?」
   老郎中道:「如雷貫耳啊!宇文神醫那可是能給今上把脈的人,御醫都比不上,沒聽過她?那老朽就真是孤陋寡聞了……只是這鶴頂紅的毒,老朽不敢斷言宇文神醫能不能治,按理這種毒一入經脈,就不是人間能治的;但既然是神醫,總是有些我等凡輩法明了的手法。」
   「宇文姬能這麼出名?」薛崇訓真有些驚訝。
   郎中道:「在市井之中她是不怎麼出名,但在醫界,甚至在文人界卻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緣由並不是她治好了今上的偏頭痛,這算不得什麼,她的名氣是因為有一個很厲害的傳道授業的師父。」
   薛崇訓道:「哦?我怎麼沒聽說過?」
  老郎中一臉崇拜道:「因為他是個隱士,真正的隱士,神龍見尾不見首,除宇文神醫外,他一生從未收過徒弟,卻與宇文家有了機緣,遂收了宇文神醫(宇文姬)為徒……郎君別誤會,李鬼手李玄衣(大概就是他口中的隱士)並非隱居終南山、想走終南捷徑之徒,他根本不屑做官,皇帝的聖旨他都不會理會,大隱隱於市,倒是那些貧苦百姓常常能得到李鬼手的醫治,王公貴族亦是無緣。」
   老郎中幾乎忘記了床上要死的病人,猶自沉浸在自己的崇拜中,喃喃道:「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如果老朽此生能有緣見一面李鬼手,死亦無憾……」
   薛崇訓沒管他在那裡故弄玄虛、牛B吹得震天響,薛崇訓心裡還掛念著要死了的蒙小雨。
   這時剛才被吩咐去請宇文姬、又被喊住的隨從說道:「郎君,我還要去宇文家嗎?」
   薛崇訓看了那侍從一眼,對這個待從薛崇訓有點印象,在方俞忠手下混的,和方俞忠一樣有點木訥,叫他去口舌上的隨機應變恐怕不成。薛崇訓把目光移到瘦子吉样身上,這個奴僕人長得木柴捧似的卻喜歡胖女人,但嘴皮子不賴。
   「吉祥,你去。我和宇文姬有點誤會,怕她不會來,所以你別提是我請的,你自個想辦法把她請到這裡來,如果請得來,給你記一功;如果請不來,晚上回去十板子。願不願賭一把?」
   吉祥這廝還有個愛好,好賭如命,薛崇訓很了解他,所以故意在後面加那麼一句。再有就是薛崇訓說的記一功,好處是很大的,這要歸於薛崇訓自創的「獎金制度」十板子這賭本和可能贏得的好處,相比之下差別也太大了。
   吉祥根本沒有半點猶豫,立刻點頭道:「郎君,包在我身上,我吉祥的賭品您是知道的,別十板子,二十板子!不然不公平。」說罷一溜煙就跑去了。
   老郎中治不好的人,人家另請高人,他不羞愧惱怒,反而十分期待地等在這裡,口中喃喃道:「老朽今天不枉被人背著走了一趟,如果有幸能看宇文神醫施展李鬼手的手法,值!」可見在他看來,輸給李鬼手的徒弟一點都不丟臉。
   ……
   吉祥出門騎了馬,飛快地直奔宇文姬府上。他一路上心裡只有一件事,就是趕緊到宇文家,也沒有在路上構思一下法子,吉祥幹事情一般靠隨機應變,也就是隨口胡謅。
   敲開宇文家的門中,門子問:「您有什麼事?」
   吉祥腦子一轉,想起郎君有一次說宇文姬很在意親情。於是吉祥不問三七二十一,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大哭道:「求求宇文神醫救救我那苦命的妹子,我就這一個親人了。」他故意把音量提得老高,如果宇文姬在家,估計也能聽到。
   門子見他哭得可憐,也不能做得太絕啊,就說道:「你等等,我進去問問才行,我又不是神醫,答應你也沒用不是。」
   吉祥心裡記著䒷崇訓說的那一功,很不要臉地磕頭道:「謝謝貴人,謝謝貴人,您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馬……」
   吉祥也是奴僕,心道如果有人給老子磕頭,老子也會高興不是,現在這狗日的門子心裡是樂開花了吧!
   果然那奴僕很熱心地就進去稟報去了。過了一會,院子裡面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女的應該是宇文姬,男的聲音蒼老,可能是宇文孝。
   宇文姬道:「恩師授業之前,說過三個字,德、道、術,醫者德為先。人定只有那麼一個親人了,我不能見死不救!」
   宇文孝道:「妳只是會點醫術,又不是掛了招牌專門幹郎中的行當,所以算不上郎中,不治也不算失德……姬兒,妳聽為父一句話,世道險惡,不得不防!現在馮家的人,能不記恨妳?萬一是個圈套,妳過去叫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該當如何?不准去!」
   「哪來那麼多圈套?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見事不對還能束手待擒?」
   宇文孝苦口婆心地說道:「淹死的人,多是會水的,懂不?不會水的人不輕易靠近危險,會水的反而痳痹大意!我就妳一個女兒,不能不擔心妳。」
   「我平常都聽父親的話,但這次我要是見死不救,良心不安……要不爹隨我走一趟,反正就在長安城裡不遠,救人要緊。」
   宇文孝嘆了一聲,跟著女兒走到院子門口。只見宇文姬細眉俏臉,性感朱唇,變成女人之後彷彿更君嫵媚了。
   就在這時,不幸的事發生了,宇文姬看見吉祥,竟然一眼就認出來了:「你不是那混賬人府裡的狗腿子?」
   吉祥心下立時「咯噔」一聲,心道:「日妳老母的,眼睛忒毒,老子一向低調,怎麼就記住老子了?」
   他隱隱覺得屁股有點疼了,二十大板啊!郎君可是說到做到的人,賞罰絕不含糊,說是二十大板絕不會是十九大板!娘的,早知道不該傻得自己要求二十板……
   吉祥鬱悶的同時,腦子一熱,頓時又說道:「我是薛府的奴僕,可我一個奴僕,能得罪您什麼?您不能恨屋及鳥啊!」
   字文姬聽到「恨屋及鳥」四個字,一時沒留神,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急忙捂住嘴巴,臉上通紅,如此一來,那媚態就更足了。
   吉祥可是馬上就抓住了這個機會,不依不撓立刻大哭:「都說宇文神醫善心如菩薩,我妹子快死了,您卻笑,這什麼事兒啊!」
   宇文姬收住笑,怒火道:「你們家那人死了活該,誰治他!」
   這時老頭子宇文孝又說話了,他的態度大變:剛才不讓女兒去,現在卻馬上改口勸著她去!
   老頭子道:「救人一命 勝造七級浮屠,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呢?」
   宇文姬愕然道:「爹,你剛才不是勸我不去麼……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勢利了?」
   老頭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吉祥,在宇文姬耳旁悄悄說道:「女兒,為父過的橋比妳走的路多,吃的鹽比妳吃的飯多,聽為父一句話,為父怎會害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這找男人,什麼感情不感情、順眼不順眼都是虛的……他們薛家兩代都娶公主,薛崇訓是長子,不娶公主也要娶世家大族的女子,妳做正房基本沒戲,但如果妳抓住他的心,做偏房還是可以的,只要他專龐於妳,一個名分算什麼?得勢的還是咱們宇文家!」老頭子越說越激動,恨不得自己變成女兒身,獻身於薛崇訓,「以後的日子長得很,別圖一時的情緒,處久了過日子才是第一!」
   「不!」宇文姬道,「我恨死他了!寧肯一輩子陪著爹和娘,也不委身於這樣的人!」
   吉祥眼睛一轉悠,急忙趁熱打鐵道:「神醫,這恨就是愛啊!」這話一出,老頭子都被逗樂了。
   「滾!狗腿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宇文姬大怒。
   吉祥摸著屁股,真心實意地傷心,哇哇大哭道:「我的妹子啊,我的好妹子啊,我那可憐的妹子啊,哥哥一輩子做奴,也沒讓妳過一天好日子,讓妳飽一頓餓一頓,嗚嗚嗚嗚……妳沒過一天好日子,苦了半輩子,年紀輕輕就這樣去了啊,連男人都碰過啊虧得慌啊……妹子!妳等等哥,哥這就隨妳去……」
   字文姬聽到「虧得慌」那句,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心酸,百感交集。
   吉祥更加煽情地抓扯著身上的衣服哭道:「我這一身衣服還是妳一針一線縫的,嗚嗚嗚……」
   這時吉祥自己都有點裝不下去了,因為他隨口胡謅的這件衣裳是在賭場上贏的,那貨輸得精光,最後把衣服都輸了……
   女人心軟,宇文姬聽得心酸,放鬆了口氣道:「行了,別哭了!得病的真是你妹妹?」
   吉祥心道:郎君只是說把人請到,沒說請到了還非得要給治病……便立刻點頭道:「怎麼不是真的?要不是我妹子,妳去了也可以不治啊,再說她又不在薛府。」
   宇文姬有些猶豫,想了想問道:「什麼症狀?」
   「中毒,吃了鶴頂紅。」
   宇文姬:「……」
   吉祥一想:日,不對勁,不說我沒有妹子,就算她幹毛吃鶴頂紅啊?但吉祥的嘴巴不是浪得虛名,馬上就說道:「妹子說她是我的拖累,就……嗚嗚嗚,她怎麼會是我的拖累呢?沒她我活著還有什麼勁?」
   宇文姬心下一酸,問道:「喝了鶴頂紅,你跑大老遠,還沒斷氣?已經斷氣的話,就真的沒救了。」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26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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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6 12:47

【第二十二章】三字
   宇文姬問他喝了鶴頂紅還沒斷氣?
   吉祥說道:「幸虧發現得早,我先讓她吐了大部分出來,又請了隔壁的郎中,郎中用燒焦的饅頭粉兌水灌了下去洗腹,這才留住了一口氣。可是那郎中還是說沒救了,要我準備後事……後事……嗚嗚嗚,我連棺材都買不起,難道要裹張草席把我那好妹子埋了了事嗎?」
   他是最大可能的把事兒說得心酸可憐,意圖博得宇文姬的同情心。
   宇文姬點頭道:「幸好你們請的郎中是真有點才學,焦饅頭兌水洗腹的手法都知道,焦饅頭能吸附毒物,要是庸醫真就完了……別再哭,聽你這麼說,沒事,能救活。」
   吉祥喜道:「您答應給我妹子醫治了?」
   宇文姬點頭道:「我就不去了,給你瓶藥,服下去立刻就好,專治鶴頂紅。」
   吉祥心道雖然沒請到宇文姬,可把人治好了功勞也是跑不掉的!但他還是不很放心地問道:「這樣真的就可以嗎?」
   「醫者仁心,我還能拿人命開玩笑?」宇文姬走回府裡,過得一會拿出一個白瓶子出來,裡面的藥水也是透明無色的,不過搖晃的時候看起來有點黏稠。她遞給吉祥道:「不是我私藏靈藥的,只是這種藥提煉十分困難,不是普通人可以煉出來的,所以沒法子,不能救治太多世人。」
   吉祥接過藥瓶後,東西到手,連謝都沒有一個,眼淚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小心放進內衣,轉身一溜煙就跑了。
   只留下那老頭子還在說:「萬一藥不靈,或是發生了意外怎麼辦?妳就該走一趟!」
   ……
   吉祥喜不自勝,騎著馬飛也似的奔跑,完全不管長安城的典章制度,把一路上的小攤小販驚得雞飛狗跳。他高興壞了,不是高興蒙小雨有救,那姑娘死不死關他吉祥鳥事……他高興的是薛崇訓說的「記一功」。
   薛崇訓在薛府奴僕裡訂了個很新奇的規矩,叫做「獎金制度」,奴僕不僅在職務上可以升級,在每月領月錢的時候也可以升級。多寡之分就是薛崇訓說的「獎金」,除了一定額的月錢外,可以再領一筆錢,便是獎金;獎金多少,只看功勞是幾記,一記升一級。雖然奴僕們領得錢多寡有別,但公平合理童叟無欺,誰也沒怨言,而且有了上進的動力。
   「來了!來了!」吉祥興奮之餘,跑上水雲間閣樓就大聲吆喝起來。
   薛崇訓聽到吉祥的聲音,看了一眼床上可憐的蒙小雨,此時不能為了其它因素影響救治,當下便說道:「我先回避一下。」
   吉祥奔進房門,說道:「郎君不用回避啊,宇文姬沒來,藥來了。她說了,喝下去就好,專治鶴頂紅。」
   一旁的老郎中馬上問道:「真是宇文神醫配的藥?」
   吉祥不爽道:「你懷疑我?在郎君面前,我吉祥從來都是摸著良心做事!」
   薛崇訓皺眉道:「先別顧著磨嘴皮子,人沒請𤤖,救活了照樣記一功,趕緊叫人侍候她服藥!」
   「慢!」老郎中兩眼放光,盯著那個瓶子,伸出顫抖的枯樹一般的手,「能治鶴頂紅的藥給老朽一滴吧,就一滴!老朽想知道是什麼!」
   「少廢話,救人要緊,趕緊喂服,別管他。」薛崇訓粗暴地拒絕了老郎中。他也顧不上去想,如果這藥研究出來大量配制對世人的功德。
   「功德啊!」老郎中大喝一聲。薛崇訓沒想到的問題,老郎中因為不認識蒙小雨,置身事外是旁觀者清,他想到了。這一聲,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他這麼大年紀了,吼出這一聲真不容易啊。
   可惜的是那麼小小的一瓶藥,輕輕一灌,已經全部喂進蒙小雨的嘴裡了。老郎中的雙手舉在空中,幾乎要哭出來。他悲傷地說道:「能治鶴頂紅的藥……如果所有的郎中都會配制,世上多少不該死的人能活下來?」
   世上善良的人還是不少,老郎中應該算一個。薛崇訓聽他這麼一說,也被微微觸動,薛崇訓絲毫不懷疑老郎中知道了配制方法會私藏在家奇貨可居,因為他不是商人……不像後世,很多醫者同時又是商人。應該說很多商人同時又是醫者,因為利誘時候已經比德更重要。站在什麼位置的人,就會用什麼角度處事。
   薛崇訓撿起那個瓶子,遞給老郎中道:「拿著,這東西粘,上面沾的不只一滴。琢磨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卜咶,直接去問宇文姬,她不是會私藏這種東西的人。」
   老郎中立刻將瓶子捧在懷裡,當寶貝一樣。
   「醒了!醒了!」
   「這是仙丹靈藥麼?」
   「太神奇鳥!」
   鴇兒和一眾青樓歌妓,還有門口一群不明真相的圍觀觀眾都紛紛驚呼起來,房間裡頓時熱鬧極了。   
   倒是在場的人中間有最大功勞的薛崇訓,反而被擠在旯旮裡,連看蒙小雨一眼也不能。
   薛崇訓擠了一陣,實在擠不進去,大家都很興奮……有的興奮總算可以擺脫官司了,有的興奮居然看到了神一般的跡,也許大家心裡的興奮中間也夾雜一點為蒙小兩活下來而高興的意,不過誰知道有多少呢?
   唯一高興反而很發愁的人,恐怕就是被方俞忠牢牢抓住的俊男蕭衡。他挺鬱悶的,原因就是真相會從蒙小雨口裡說出來……這人走了霉運神仙都救不了,誰他嗎知道喝了鶴頂紅還能活啊?現在蕭衡連死的心都有了。他挺納悶,這事兒該怎麼收場,還有抓自己的這貨究竟是什麼人。
   薛崇訓擠不進去也就作罷,反正看樣子蒙小雨肯定是已經得救,也沒薛崇訓什麼事了,再說這麼一折騰別說聽曲兒的心情沒有了,人還有點累。
   薛崇訓對身邊的隨從道:「走吧,回家了。」
   方俞忠指著俊男道:「這人怎麼處理?」
   「送官,京兆府最好,李守一這人我還是很相信他的,饒不了這廝。」薛崇訓冷笑道。
   俊男心情很糟,他一憤怒,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忘記害怕薛崇訓的殘暴了,脫口道:「我在朝中有人,劉幽求劉相公,宰相,知道不?京兆府算鳥。」
   「劉幽求?」薛崇訓的眼睛頓時一亮,「你送錢那官是劉幽求?」
   俊男有些尷尬,狡辯道:「誰說我給劉相公送錢?我與劉相公他老人家是忘年之交,交情很深。」
   薛崇訓的心裡頓時時閃過了一個陰謀……劉幽求何許人?太子死黨,在「唐隆政變」搞韋皇后的時候,他就在太子身邊屢出奇策,居功至偉,是太子謀士團隊中的一名十分牛B的大員。
   薛崇訓詭異地笑了笑,說道:「原來是劉相公的人,失敬失敬,還是個誤會,真是個誤會……」
   俊男一看這情形,立刻仰起頭來,甩了甩手臂想甩開抓住他的方俞忠,可是沒甩開,因為方俞忠只聽薛崇訓的,薛崇訓沒發話,任你天王老子他都不放。俊男怒道:「沒見你家郎君都對我客氣了?放開手!」
   方俞忠心道:「宰相算個雞巴!」
   還好方俞忠平時一向很木訥,能不說話的時候就不說,所以他什麼也沒說,但也沒放。
   這時薛炭訓發話了:「放開,還抓著劉相公的人幹甚?」於是方俞忠就放開了,薛崇訓走上前,輕輕抓起俊男的手腕,看著他那根早已腫得老大的斷指道:「還疼嗎?」
   俊男:「……」
   他見薛崇訓這副德行,認定薛崇訓是怕劉劉幽求的,哼了一聲,咬牙道:「你給老子等著。」說罷轉身就走……他並不是打算回去請大佬出面出氣,而是想趕緊從這個是非之地溜掉再說,不然萬一來了官差事情鬧大了,真不知該如何辦。
   蒙小雨怎麼就沒死呢?
   方俞忠看著俊男的背影道:「郎君,這麼著就放了?」
   薛崇訓冷笑了一聲:「他說了假話,我還沒兌現自己說過的話呢。先讓他走,出了事也算不到我頭上,就算露了蛛絲馬跡有人懷疑我,難道還要再請今上下旨到府裡查一通?」
   其實薛崇訓在沒有必要的時候,是不太願意幹壞事的;但真需要幹壞事的時候,什麼事他都幹得出來。他準備拿俊男蕭衡動手,倒不是口上說的那點事,而是實施陰謀需要這樣做,這便是其中的一步。
   方俞忠又道:「那要不要派人跟著?」
   薛炭訓點點頭,又道:「別讓他發現,跟丟了沒關係,他是通過劉幽求考上進士的,又有姓名,麻煩一點而已,查得到。」
   待方俞忠安排了人手,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圍著床的人群,說道:「走吧。」
   正要出門,鴇兒發現了功臣薛崇訓,忙叫住他問道:「哎喲,郎君,今天多虧了您,您這就要走?」
   薛崇訓笑話道:「杜姐兒也看得出來,我不是缺錢的人,不圖報酬……讓小雨好生養養,我他日再來聽她唱《長相思》。」
   鴇兒的感激倒是發自內心的,這時反而覺得虧待了讓她避免了極大麻煩的薛崇訓,張了張嘴也沒有想到說什感謝的話,一個謝字當然沒必要說,大恩不言謝嘛。她想了想便問道:「還未請教郎君名諱,以後咱們也好記著啊。」
   薛崇訓淡然道:「舉手之勞,杜姐兒就不用記著我了,不過小雨問你,你可以說三個字。」
   「哪三個字?」杜姐兒好奇地問道。
   「大秦寺。」
   「大秦寺?」杜姐兒重復了一遍,自是不解。
   薛崇訓又說道:「哦,對了,你幫我帶句話,給小雨的:有些人為了活著,很艱難很幸苦,所以只要活著就好。」
   鴇兒點點頭道:「記住了,放心,我會一字不差地給小雨說。」
   「很好。」薛崇訓抱拳一禮,轉身便走了。
   ……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裡的興奮劑總算消停一些了,鴇兒也說道:「總算有驚無險,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
   眾人陸續散了之後,鴇兒走到床前,抓著蒙小雨的手,幾乎要哭出來:「哎喲,我的心肝兒,妳嚇死我了,幸虧有個郎君關係多路子寬,出手相救才避了災禍啊!一定是菩薩派的貴人,唉唉,以後老娘要積點陰德,多燒燒香……」
   蒙小雨呆滯地看著上面,臉色蒼白,一點表情也沒有。聽鴇兒說了那些話,她只是喃喃地說道:「沒求他救,他瞎忙什麼呀?死了還好些。」
   「喲,我的閨女,可不能這麼說,妳死我怎麼脫得了干係呀?」鴇兒突然想起了什麼,忙道:「對了,那郎君叫我說三個字,還有一句話帶給妳呢。」
   鴇兒心道看那句話能不能起點作用,讓蒙小雨別有任何尋短的心思……至少在剛發生了意外的風頭上別有這樣的心思,現在得哄著,以後就隨她吧。鴇兒便說道:「我問他叫什麼,他只叫我對你說三個字:大秦寺。」
   「大秦寺?」蒙小雨那原本一轉不轉直瞪瞪的眼睛馬上轉動了一下,但口吻依然沒什麼熟氣兒,「是他……他還真來聽曲了。」
   鴇兒道:「他還叫我給你帶句話呢,說:有些人為了活著,很艱難很辛苦,所以只要活著就好。」
   蒙小雨心裡流過一股暖暖的感覺,是一種莫名的微妙的共鳴吧?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26 14:16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7 05:08

【第二十三章】橫刀
   「郎君,已經探明了,蕭衡就住在南邊的宣平坊,租賃的院子,院子主人的份是東市商賈。蕭衡家中只有三人,其父母不在長安,身邊有一妻一子,幼子尚在襁褓;亦無奴僕。」方俞忠在薛崇訓的門口躬身稟報,把在水雲間遇到的俊男底細查了個一清二楚。
   薛崇訓聽罷,想著將要幹的壞事,心中竟然冒出一股子興奮,很期待的感覺。他心道,難道我真是毫無愛心的人… …他內心的快感,就像墜落地獄深淵時迎面吹來的風,怎一個爽字了得。
   他努力壓抑住心中的放縱,表面上依然從容淡定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去把三娘叫來,就咱們三人過去,人多了很不好。」
   「是,郎君。」方俞忠抱拳一禮,便辦事去了。
   過得一會,方俞忠和三娘走了過來,薛崇訓一看,只見三娘穿著緊身衣,頭上戴著一頂帷帽,帷帽前面有一塊黑紗垂下來遮掩著臉。
   薛崇訓見狀便說道:「這麼副女俠打扮太招眼,妳回去換身平常衣裳,混在人堆裡不會被人注意那種。」
   於是三娘極其不情願地回房換了衣服,把頭上的帷帽摘二,戴璞頭、穿了身翻領。她用手掌在眉間,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說道:「陽光太強了。」
   平常人都喜歡晴天白雲,難道她喜歡灰濛濛的天氣?反正薛崇訓是不怎麼喜歡種烏雲密布天很低的壓抑感。
   薛崇訓打量了一眼三娘,她的皮膚一如既往的蒼白,唇卻紅得嬌艷,那張臉透著寒氣,就如剛從棺材裡出來的女屍一般……她這樣一張臉,真是穿什麼衣服都容易被人注意。她喜歡在面前遮塊黑色的妙巾,大概就如後世的墨鏡一樣的功能,可厶讓光線不用那麼亮。
   「算了,走吧。」薛崇訓也不想過多計較這種細節,剛走兩步,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問道:「對了,那天李守一到府上來搜查的時候,妳說有句話要給我說,當時時間太急了,我就叫妳以後再說。那句話是什麼?」
   三娘那黑暗幽深的眼睛裡,竟然閃過一絲羞赧,但隨即就消失了,她很隨意地說道:「不是什麼重要的話,想謝謝郎君的周全。」
   「哦。」薛崇訓於是轉回身繼續向外面走。三娘和方俞忠遂在後面跟了上來。
   還是龐二趕車,三人一同上了一輛大氈車,這氈車四周遮得嚴嚴實實的,裡面光線路很暗,三娘進去之後彷彿鬆了一口氣。只有在黑暗中,她才會感到安心吧。
   方俞忠隔著一道車廂壁給龐二指明了路線,氈車從安邑坊南邊的坊門出去,然後跨過一條大街,進了宣平坊。過了一陣,龐二便敲了敲車廂道:「郎君,到地方了。」
   薛崇訓從馬車上跳下來,左右看了看,只見這裡是條青石路面的巷子。兩邊的圍牆都比較高,巷子又窄,以至於偏西的陽光照不進來,讓這裡冷幽幽的,圍牆上也長上了青苔。
   前幾天剛下過雨,巷子裡大概因為陽光照射時間短,乾得比較慢,那些鬆動的石板下面還藏著泥漿,一不小心踩到那樣的鬆動石板,石板一歪「嘩嘰」一聲就會濺起一股泥漿,弄髒長袍下擺。薛崇訓就接連踩到了兩次,下擺上弄得髒乎乎一片,他不由得罵了一聲「操」。
   這時方俞忠指著一道木門道:「就是這家。」
   薛崇訓並不急著叫人敲門,他埋頭四下看了看,然後走到牆邊,撿起了幾塊石頭放進錢袋裡,他壞笑了一下,然後把錢袋提在手裡。」
   ……
   屋裡的蕭衡正愁眉苦臉,他的左手上包扎著紗布,彌漫著一股子藥酒味,用唯一可以活動的右手在櫃子下面找著東西,一面問道:「我的那壺酒呢?」
   正搖著藍子的一個少婦立刻低聲罵道:「傷成那樣,還要喝酒?你不想要手了?。」這少婦就是蕭衡的結髮妻竇氏,她的圓臉看起來還是個小女孩的模樣,唐代女子出嫁得原本就比較早,竇氏年紀本就不大,十幾歲的樣子,只是她的髮式和打扮是已婚婦人的打扮。她的孩子就在旁邊的籃子裡,甜甜地睡著,孩子的模樣還不到一歲;處於哺乳期的女人,胸部十分飽滿,竇氏那奶水充足的胸部,看起來和嬌小的身子不怎麼協調了。
   這時蕭衡皺眉道:「心裡煩。」
   竇氏埋怨道:「成天不是花天酒地,就是窩在家消磨時光,有空閒多到劉相公府上走走,早些謀得一份差事是正經。」
   蕭衡道:「我不花天酒地,能有錢孝敬劉相公?能考上進士了?沒見識的婦人!妳只管相夫教子,管我的事幹甚?」
   竇氏不服氣道:「你那麼能耐,怎麼沒弄死那個妖精?手指還被人弄成這樣,丟人不丟人。」
   「娘的,老子怎麼知道喝了鶴頂紅還能救?別提這事,提起我就煩!」蕭衡面有怒色,「還有我這手指,那廝不知道我是劉相公的人,要是知道,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我一根毫毛……算了,省得生那閒氣,先把眼前的大事辦好再和他一般計較。」
   竇氏的口氣軟了一點,問道:「既然沒出人命,應該不會惹上官司吧?」
   蕭衡點頭道:「官司倒不是問題,問題是蒙小雨如果把事情說將出來,水雲間那是是非之地,人多嘴雜,不幸又傳了出來,我還怎麼做官?官還沒當上,名聲先壞了,還當個屁!還有……那筆錢的去向,妳可不能泄露半句,咱們只能打掉牙往肚子裡吞,要是泄露了秘密連累了劉相公,有咱們好過的!」
   竇氏聽他提起蒙小雨,那個青樓賤人竟然想和自己分享一個男人,竇氏就又是又恨又是氣,不由得罵道:「這種人都是不要臉的,上回居然找上咱們家門來了,哼,喝鶴頂紅也是她自找的!如果不是那妖精死纏爛打不依不撓,咱們也犯不著鬧出這麼大的事來。」
   蕭衡瞪了媳婦一眼:「人家把半輩子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了,就這麼不聞不問?是妳得下這口氣?」
   竇氏低頭道:「我沒她這麼好使的腦子!」
   「不解風情的蠢婆娘!」蕭衡罵道。
   竇氏大怒,站了起來,叉著腰指著蕭衡的鼻子罵道:「我沒窰子裡的騷貨解風情,那你怎麼不娶個賣的回來生娃?要是你敢讓那樣的女人進門,你爹不打斷你的狗腿!」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竇氏顧不得怒,立刻緊張起來:「不會是官差找上門來了吧?」
   蕭衡道:「烏鴉嘴!我去看看。」他隨即提著長袍跨過門檻,走到院子裡開了院門,卻見是在水雲間裡和自己過意不去那個黑臉小子。
   他正要發作,薛崇訓搶著說道:「在下是給蕭郎賠禮道歉來的,弄傷了您,湯藥費可不能再讓您破費了。」
   蕭衡低頭一看,只見薛崇訓的手裡真的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那袋子裡裝著硬貨,可能是金銀一類的東西……如果是那麼多金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是白的,也是不錯啊。蕭衡立刻便將怒氣吞進肚子,先忍忍再說,這些日子他正缺那黃白俗物呢。
   薛崇訓又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識,如果不是在水雲間咱們誤會一場,也無緣相識不是?大丈夫胸襟應如海一般開闊,蕭郎給個面子,我們談談如何?」
   看在那袋子東西的份上,蕭衡將院門大開,說道:「進來說吧,我倒是想聽聽你是何方神聖,怎麼個誤會法。」
   「好說,好說。」薛崇訓隨帶著一男一女兩個手下跨進了院門,龐二守著馬車在門外候著。
   蕭衡帶著客人進屋時,薛崇訓給方俞忠遞了個眼色,方俞忠便站在院子裡放風。薛崇訓和三娘兩個人跟著進去。一進屋,只見裡面還有個女人,大概是蕭衡的老婆……唐朝的風氣比較開放,但內眷見客,一般都是見親戚或者非常要好的朋友,平常是不會讓內眷見客人的。
   薛崇訓便笑道:「失禮失禮。」
   蕭衡道:「我家不在長安,這裡只是暫租的房子,所以不甚寬敞,坐吧。」
   薛崇訓把錢袋「咯」地一聲擱在桌子上,聽聲響,恐怕得有幾斤重……竇氏原本看到薛崇訓後面那個女人的模樣後十分驚訝,但很注意力就被擱在桌子上的錢袋吸引住了,但她也不好意思當著客人的面就打開來看,只得在心裡反覆猜測是金子還是銀子。
   「我去給客人倒茶。」竇氏變得熱情起來。
   薛崇訓忙道;「不必客氣,夫人請坐。」他又指著搖籃裡的孩子道,「公子還是千金?」
   竇氏頗有些自豪地說道:「男孩。」
   薛崇訓笑道:「好福氣,好福氣。」他又盯著竇氏的胸道:「尊夫人的奶子真大啊!」
   蕭衡和竇氏都是一驚,頓時目瞪口呆,片刻之後蕭衡回過神來,騰地從椅子站了起來,滿面怒氣道:「你什麼意思?」
   「少安毋躁。」薛崇訓依然帶著微笑,平舉起手向下招了招,示意他坐下,但蕭衡不買賬,依然杵在那裡怒目而視。又過了片刻,蕭衡總算意識到了不對勁,忙給竇氏遞眼色,示意她趕緊出去叫人。
   竇氏還在驚訝之中,沒反應過來,蕭衡努力了一陣無濟於事。他不得不對竇氏說道:「我們有事要談,妳先出去呆著。」
   「孺子可教也。」薛崇訓微笑不變地說道。
   竇氏正要出門,但三娘擋在哪裡,冷冷道:「哪裡去?呆著!」
   「好久沒用刀了,特別是橫刀,我其實更喜歡戰陣上用的陌刀,大,夠氣勢。」薛崇訓取下腰間的橫刀,緩緩地抽了出來,那鋒利的金屬在刀鞘上磨的「絲絲」作響,就像重金屬音樂。   
   窄刃厚脊的雙手刀,工藝考究。後來的扶桑武士刀樣子和橫刀有點相似,差別就是橫刀沒有武士刀那種微小的弧度。扶桑人最推崇的武器武士刀來歷很尷尬,完全仿制唐軍制式佩刀而成,從款式到工藝,全部照抄……但是也不奇怪,因為扶桑的一切都是從唐朝學去的,從建築習俗到文化服飾、典章制度。
   竇氏見到鋒利可怕的橫刀,張著嘴巴要尖叫出來。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27 07:44

wow!  more kill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8 02:41

【第二十四章】勇氣
   薛崇訓拔出橫刀之後,便順手放到桌子上。刀距離蕭衡還近些,薛崇訓似笑非笑地看著蕭衡的臉,見他的眼睛有意無意地去瞟桌子上的刀,薛崇訓便道:「怎麼?有膽子突然抓起這把刀捅死我麼……它離你近,如果你突煞抓它,你有備而來,而我需要反應的時間。你的優勢很明顯,成功機會很大,要不要試試?」
   「我……我萬無此意,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蕭衡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這時眼看蕭衡的老婆竇氏張開嘴要叫,三娘已走到搖籃旁邊,拔出短劍指著籃子道:「叫一聲,就砍一條胳膊。」
   竇氏忙用雙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淚嘩嘩就流了出來,片刻之後她才哭道:「妳別傷害孩子,他這麼小,什麼也不懂。求求你們,要什麼都拿去,千萬別傷害孩子……」
   桌子這邊的薛崇訓又用鼓勵的眼光看著蕭衡:「試試,男人應該有孤注一擲的勇氣。你只要有這個勇氣,我就真看得起你;你只要捅死我,我把話撂這兒……三娘,我死了妳別為難他們一家子,馬上走,自謀生路。」
   蕭衡臉色紙白,連看都不敢看那刀了。
   「你喜歡聽教坊曲嗎?」薛崇訓又問道。
   蕭衡搖搖頭,很不解地看著薛崇訓,不知道這人有什麼腦病,這種時候問不相幹的話。薛崇訓很認真地說道:「那你就真錯過了好東西。」
   蕭衡道:「我出身貧寒,沒有機會聽宮廷之樂。」
   「煙花之地的女子也會唱,比如蒙小雨。」
   聽見薛崇訓提起蒙小雨,蕭衡的身子都顫了一下。薛崇訓閉上眼睛,彷彿陷入了自己的想像中,口上竟然唱了起來,「滌藍翎,滄海傾,怎斷桃洲不捨情,相思綠柳營。人飄伶,影孤伶,書斷淵渟尺素輕,枉添苦夢縈。欲了情,難了情……」
   「這是個誤會,真的是個誤會。」蕭衡說完,才意識到這句話對方先說的,自己彷彿鸚鵡學舌,「有話好好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是劉相公的人,以後一定記住您的不殺之恩,在劉相公面前美言……」
   薛崇訓嘆道:「其實我是衛國公,姓薛,聽過麼?你的手指被人弄成這樣,到現在連是誰弄的都沒搞清楚,我說你一天到底在幹嘛?就只想著去騙孤獨伶仃的可憐女子的錢了?」
   蕭衡也不管薛崇訓說得是不是實話,馬上就撲通跪倒在地,磕著響頭道:「我狗眼不識泰汕,沒認出是您老人家,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寬恕我一回吧……」
   薛崇訓故作傷感地說道:「你知道蒙小雨有多受傷嗎?她無條件信任的人,不僅騙了她,還要毒殺她?唉,人情薄,枉相思,遍地落紅一江春水……慘啊!」
   「我知錯了,大錯特錯!我一定想盡辦法把錢歸還小雨,對天發誓,我一定還!」蕭衡可憐兮兮地說道,「您出身高貴,是不知道我們想出人頭地的艱辛啊……為了出人頭地,被世人看得起,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付出了多少,想盡了一切辦法……您不知道,我甚至到終南山隱居過,希望得到一點薄名,得到上位者的賞識和召見,我們也不容易,郎君就給次悔過自新的機會吧。」
   薛崇訓道:「我給你講個笑話,想不想聽?」
   「……」蕭衡愣了愣,隨即忙說道:「想聽,想聽,郎君的每句話都是至理名言啊。」
   「那好。說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每天都燒香拜菩薩,一次他落水了,就一邊大喊菩薩來救一邊掙扎啊掙扎。就在這時,來了一只船,船問他上來麼?他回答說菩薩會救我的。然後船走了。過了一會,又來一只船,船問他上來麼?他還是說菩薩一定會救我……結果淹死了,見了菩薩,他很氣憤地問道:我每天都給你燒香,落水裡了你為什麼不救我?菩薩說:我不是接連派了兩只船來救你嗎?完了。」
   蕭衡無語地看著薛崇訓,過了一會,他才急忙大笑起了,笑得難聽非常。
   薛崇訓道:「聽懂了嗎?你要我給你機會,我已經給你了,刀就在桌子上,再不拿就沒機會了,真的。
   蕭衡大搖起頭:「我就算狗膽包天也不敢拿刀對著您啊!」
   「唉!」薛崇訓搖頭嘆息道:「你說為了成功如何如何努力,但我不信,如果你真是那樣的人,此刻你就一定有勇氣拿起刀,因為你的妻子面臨著羞辱,這可是奇恥大辱!正如你所說,曾經還為了名氣去隱居過,那是終南捷徑,人不能靠捷徑,懂?」
   蕭衡漲紅了臉,轉頭盯著桌子上的橫刀,膝蓋也慢慢離開了地面,想要站起來了。這時薛崇訓的瞳孔收縮,露出了興奮的目光;就連站在籃子旁的三娘也有些緊張起來了。
   薛崇訓道:「殺一個不重視生命的人,沒有意思;羞辱一個不要臉的人,同樣沒有意思。」
   就在這時,蕭衡突然呼出一口氣,重新跪到地上……
   「你沒機會了。「薛崇訓拿起桌子上的橫刀,說道:「我現在問你,你騙蒙小雨那些錢,確實是送給劉幽求了?」
   蕭衡默然,他皺眉思索著什麼。
   薛崇訓道:「上次我說你如果有半句假話,我就拿你家人動手,我說話算數吧?如果這次你還不相信,也可以試試。」
   蕭衡忙點點頭道:「是……我一連寫了幾首詩送到劉相公府上,希望得到他的賞識和推薦,都毫無回音,只得出此下策,送了大筆銀両。」
   「你送詩送錯人了,如果確實寫得見真性情,你該送給宋璟或姚崇……可惜他們倆現在好像都被眨到地方去了。」
   蕭衡忙把責任推到劉幽求頭上:「正如郎君所言,我寒窗十載,如今也是沒有辦法,如果有賢明的大臣在位,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啊。都是劉幽求貪財所致!」
   「那陸象先呢?陸象先雖然是我母親提拔起來的,但賢名多年,絕不是會隨便徇私枉法的人;還有宰相蕭至忠,平常也能克己奉公,還和你是本家……你真是形勢都沒清楚,就蒙著腦袋一個勁亂鑽,你以為官場那麼好混的?」
   「是,是,我愚鈍,郎君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如果郎君用得上我,我一定肝腦塗地以效犬馬之勞!」
   薛崇訓搖頭道:「你這樣的人,我收來何用?不過現在我可以利用你一次,但你得犧牲妻子,還得吃點苦頭被關起來消失一段時間。」
   薛崇訓說罷站起來走到戰戰競競的竇氏面前,竇氏簌簌發抖,惶恐地看著他:「你……你要做什麼?」
   他淫笑了一下,抬起手裡的刀靠近竇氏的臉。竇氏更加害怕了,無助而可憐。聽得薛崇訓又說道:「妳別亂動,否則妳的孩子……」
   「別!求你別傷害他!」竇氏變得勇敢起來,說話也利索了。薛崇訓道:「母愛確實很值得人尊重,如果那孩子是女孩,我一定看在妳的份上饒過他……可他是個男孩,我怎麼能傻到故意給自己不痛快,留下個復仇的種子呢?」
   竇氏跪倒在地,哭道:「求你饒了他吧,你殺了我!把孩子送給別人,別告訴他父母是誰,讓他好好活著就好!」
   「站起來。」薛崇訓冷冷道,「不聽話我現在就殺了他。」竇氏只得站了起來,而跪在桌子旁的蕭衡則低著頭一言不發。
   薛崇訓把刀鋒輕輕靠近竇氏的臉,她的喉嚨動了動,緊張地看著那鋒利的刀子,身體本能地向後躲,但後面是一張大案,她沒法後退了,因為想躲避上身也向後仰,只得用雙手撐在案上才能保持身子的平衡。
   房間裡有沒有說話了,只剩下竇氏因為緊張而喘息的聲音。薛崇訓把刀鋒緩緩下移,動作很輕,刀尖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條淡淡的劃痕。
   「嘩!」突然薛崇訓抓住竇氏的衣領向上一扯,她的衣襟頓時被撕下來一大塊,兩個像裝滿了水的軟圓壺立刻彈了出來,沉甸甸地掛在胸口,她驚叫了一聲,忙用手捂住胸口,因為太用力,乳白色的液汁也被她擠了出來,順著手指往下滴。
   她的腰帶也在剛才被扯斷了,但因為她的臀部抵在後面的大案上,裙子才沒有直接掉下去,不過小腹下面的一撮黑草卻不慎露了一點頭。
   「不要……」竇氏絕望地乞求道,當著她丈夫的面受次大辱,往後不是被迫自盡也會被休掉,她絕望到了極點……蕭衡沒有勇氣,但後果卻要女人來承受。
   她想反抗,但又不能反抗,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個孩子了,只求這個惡魔糟踐了她能放過她的孩子。
   薛崇訓盯著她裸露的肌膚,眼睛裡充滿了興奮和放縱,他無情地下令道:「把手拿開。」
   女人猶豫了一下,只得慢吞吞地將手從胸口拿開了,她閉上了眼睛,睫毛上有閃爍著陽光的晶瑩淚珠。
   就在這時,跪在一旁的蕭衡終於有勇氣說話了,他說道:「我這媳婦是殘花敗柳,入不得郎君的法眼,您就放過她吧!」
   薛崇訓回頭冷冷道:「她不能放,你可以留條命,我暫時沒必要殺你,但如果你再廢話,狗命也是難保。」蕭衡遂閉上了嘴。
   薛崇訓用刀背輕輕在竇氏的胸口上撫過,刀身冰冷,竇氏又非常害怕,她的肌膚被這麼一激很快起了雞皮疙瘩。薛崇訓笑了一下,把橫刀「鐺」地一聲扔到三娘那邊,伸出手托住了她的一個飽滿的水袋。竇氏的渾身都是一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乳房現在竟然被握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手裡。
   見竇氏眉頭緊鎖,薛崇訓便伸出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她胸口的一個特殊的穴道,頓時她的乳上就血脈不通。那些微血管裡的血流被阻斷了,使她的胸部暫時陷入貧血狀態,這時她的皮膚敏感度立刻倍增,薛崇訓遂用手指輕輕捻著一顆大紅豆,竇氏的臉上立刻潮紅起來,乳尖漲得老大,彷彿瞬間伸長了一些,挺了起來。
   片刻之後,那發漲的圓球頂端竟然飊出了一絲乳白色的乳汁液,把薛崇訓的衣襟都打濕了一點。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8 03:38

【第二十五章】魚兒
   「不!」蕭衡總算無法再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了,大叫了一聲,額頭上的青筋都突了起來。
   此時薛崇訓的手指正沿著竇氏那光滑的腹溝向下移動,手放在竇氏的裙頭,那裡有一小撮黑色的毛髮冒頭了,他的手指捻了捻,扁扁的卷卷的毛髮,有減震保護和散熱的作用。聽到蕭衡的大叫,薛崇訓的手指停了下來,回頭看著他。
   大概這樣的事確實太狠了,三娘也忍不住說道:「郎君,要不刀宰了這女人了事。」
   薛崇訓看了一眼三娘,又回頭看了一眼竇氏睫毛上的淚珠,猶豫了一下,隨即就說道:「不行,如果只是一樁命案,太平常了。」
   三娘不知道薛崇訓究竟有什麼陰謀,但既然薛崇訓已經發話了,她也不再多說,走到蕭衡的面前,一腳準確地踢到蕭衡腹上的某部位,他立刻就暈了過去。
   薛崇訓再次看著面前的竇氏,她的眼睛緊緊閉著,因為乳尖被薛崇訓奇異的手法挑逗了一番,她的臉色有些潮紅,但眉頭緊鎖拚命忍著。
   薛崇訓沉吟了一會,他這樣的男人可毫無心理障礙地和任何有姿色的女人搞那事,仇人也可以,但他有些猶豫,是因為三娘在身邊,不知怎地,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彷彿有點在意三娘對自己的看法,不然剛才三娘說乾脆一刀殺了這女人了事的時候,他也用不著解釋。
   他的手放在竇氏的裙腰上沒有動,不由得對三娘說道:「妳真希望我直接殺了她?」
   三娘的目光不由得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有欣慰、有驚訝,她點點頭:「我也是女人。還有……。
   「還有什麼?」薛崇訓脫口問道。
   三娘有些猶豫,沉吟不已。薛崇訓皺眉道:「上回妳就說有句什麼話要對我說,可是過了幾天又改口了……還有什麼?」
   三娘看著薛崇訓的眼睛,她的眼睛竟然露出了乞求和傷感,為什麼她會有這麼樣的眼神?薛崇訓沒看懂。
   「還有,我不希望你變成那樣的人。」
   「我本來就是那樣的人,現在我們在殺婦孺!」薛崇訓盯著她說道。
   三娘沒有說話,直接走到竇氏的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竇氏的眼睛突然睜開了,她的眼睛裡掠過一道驚慌的閃光,身體猛地往上一拱,使勁掙扎起來,拚命扭動著。但三娘的手猶如鐵鉗,死死地卡著她的脖子,任她的兩只手也在那裡胡亂的揮舞著。
   竇氏嘴巴慢慢張了開來,可以看見她那濕潤的紛紅色的舌尖,因為窒息,她的臉憋得緋紅,喉嚨裡發出「咕咕」奇怪的聲響。她的腦門上也沁出了些許細細的汗珠,兩條腿一曲一伸,用力地一蹬一磴地,身體用力地一拱一拱地,就象是一條離開了水面的魚。
   沒過一會,竇氏的眼睛裡變得猶如死灰一般,她使勁地扭著脖子,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口水也慢慢的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手指焦急地摳過來摳過去,但問題是在案板上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可以打擊的東西。
   猛然的掙扎只能使她的生命消失更快,她嘴巴張得更大,徒勞地作著試圖呼吸空氣的努力,繼而身體開始有些不受控制似的猛烈地抽動起來,更加激烈而卻毫無用處地蹬著雙腿。
   很快她的力量就減弱了,鼻涕混著口涎向下巴掛著絲往下滴著,變成了一陣陣不太有規律的抽搐,手上也停止了反抗,不再作出那些徒勞的賞試了,只是在那裡使勁拽著那只勒在脖子上的鐵鉗一般的手。
   她的眼睛半開半閉的,從睫毛下面透出迷離的眼光來,不知怎的居然呈現出一種很難描述的嬌憨的模樣,鮮艷的嘴唇詭異地咧著,從嘴角溢出了一縷細細的帶著泡沫的口涎,脹鼓鼓的舌頭在嘴裡蠕動著,濕潤的舌尖緊緊地頂著牙齒的後面。她臉上的表情況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副很興奮陶醉的模樣,好象是在享受某種特別的高潮。
   薛崇訓看到眼前的情形,想起以前聽說人在窒息到頻死時會有一種異樣的高潮,瞧竇氏這模樣,傳言難道是真的?
   就在這時,竇氏的身體又猛地挺了一下,然後又開始抽動起來,那兩只沉甸甸的乳房也好象變得更加緊繃了起來,似乎聳得更高了,彈性也似乎變得更強。
   她最後的生命力爆發出來了,身體彎成了一道即將發射的弓,腰挺了起來,這麼撐在那裡,就好像都丟進油鍋的魚兒,瞬間被炸酥了一樣。
   就在這時,薛崇訓發現竇氏的裙子濕了一大片,打濕的長裙貼在了她的腿上,她好像失禁了。
   薛崇訓走過去,伸出手指在她們的鼻孔前一探,沒有了氣息,又把手按在她左邊的乳房上停了一會,心跳也沒有,竇氏是真的死了。
   她就這麼四仰八叉地仰在那裡,眼睛睜著半裸著身子。
   三娘找了一件衣服,正想給竇氏蓋上,薛崇訓卻說道:「別蓋,就讓她這麼著。」說罷又看了一眼搖籃的小孩,說道:「我殺了這個男孩的父母,他就是個隱患,不能留,難道我還給他機會長大了好找我報仇?」
   三娘看了薛崇訓一眼,也不說什麼,走過去之後,拔出短劍就刺。殺手果然殺起人來毫無壓力。
   薛崇訓把目光轉向昏迷不醒的蕭衡,想了想,走上前脫掉了蕭衡的一只鞋扔到地上。這樣別人才知道蕭衡沒有死,卻不知被誰抓住了,留著活口。
   蕭衡被三娘弄醒了之後,看著案板上死得很慘的妻子,還有搖籃裡滴下來的血,眼睛已經通紅,他是哭都哭不出來了,死死地盯著薛崇訓,彷彿想把薛崇訓的肉一塊塊撕下來吃掉一樣。
   薛崇訓卻冷淡地說道:「早先你就該鼓起勇氣試一次,拿那把刀捅死我。」
   很快蕭衡就被五花大綁,嘴裡堵了塊破布,被薛崇訓三人壓著走出了院子。他們大搖大擺地把蕭衡推進氈車,揚長而去。這條巷子比較冷清,出去的時候沒有碰到其他人,不過碰到了也無所謂,等巡城胥役趕到時,恐怕人早就跑了。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28 14:46

heavy!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9 03:13

【第二十六章】春風
   「三娘,妳知道什麼東西沾上了最難洗掉嗎?」
   「不知。」
   「血。」
   ……
   走在明媚的陽光裡,一抬頭,就能看見藍藍的天空在飄著朵朵白雲,沒有工業污染的大唐,晴天是那麼美麗清純,就像沒有被褻瀆過的少女。
   薛崇訓渾身一塵不染,剛不久他才到氤氳齋蒸了一通,又連將全身連洗了好幾次,換了一身嶄新的麻衣長衫……但是,此刻他仍舊覺得身上有股血腥味。
   旁邊的三娘低著頭,用手掌遮在眉間,她好像很不習慣太強的光線。薛崇訓回頭說道:「妳多在白天活動,就習慣青天白日了……不用擔心官差,除了李守一,沒有人敢公然捉我的人,但李守一不認識妳,萬一被人認出來我也可以不認帳。」
   三娘默然不語。薛崇訓又道:「今日無事,咱們去水雲間看看蒙小雨去。」
   「她對郎君很重要麼?」三娘終於開口了。
   薛崇訓沉吟了片刻,彷彿很難回答這個問題。他突然想起了有部電影叫這個殺手不太冷,裡面那個酒吧裡專門給殺手介紹工作的老頭,每次出場都和一幫小孩子在一起歡笑玩耍。薛崇訓想了想才沉吟道:「我發現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就像這天空……藍天白雲,很暖和。妳不要告訴她蕭衡的事,明白?」
   三娘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便默不作聲。
   他們來到水雲間的時候,正趕巧了,大廳裡的木塔臺子上表演的人便是蒙小雨,彈唱的曲子正是《長相思》。薛崇訓便站在人群裡順便欣賞她的表演。
   蒙小兩穿著一襲白裙,看起來清麗純潔,贏得了眾看官一陣陣興奮的叫好捧場。她懷裡怉著琵琶,唱到情深處,彈到心痛處,一指便是一滴淚水,但觀眾們依然在大聲叫好。
   大概是這樣的傷情讓她看起來像一個多情的美女吧,又或是她的淚水看起來就如梨花帶雨分外招人可憐。觀看歌舞的人們花錢無非就是求一個爽字,哪管蒙小雨是真的傷心。
   楚楚國可憐的女孩,還在乎感情的女孩,總是合男人們的口味,縱觀無數的描述美人的絕詩便可見一班,詩裡的女子不是在垂淚就是在傷感,從未見歡笑……詩大部分是男人寫的。
   鴇兒不知何時認出了薛崇訓,急忙跑了過來,笑道:「瞧是什麼貴人來啦!」
   薛崇訓抱拳道:「免貴免貴,我就是來聽聽小雨唱曲。沒事,杜姐兒忙妳的……對了,小雨怎麼不多養幾天,這就上臺子了?」
   鴇兒忙道:「喲,我可沒逼小雨,她自個說沒事了,再說咱們水雲間的回頭客好多都喜歡聽小雨唱曲呢。養了幾天,老是關在房裡也不是辦法,就同意讓她出來露露面。一會她下來了,讓她單獨陪陪郎君……彩兒,妳帶郎君上樓去小雨的屋子,侍候好了。」
   一個小娘應聲了過來,薛崇訓等人便隨她上樓。樓上的雅間要貴許多,但物有所值,居高臨下從敞開的窗戶裡正好能看到臺子上的節目,確實比下面舒服得多。
   等蒙小雨唱完了,她便放下琵琶,站了起來向臺采下的人們屈膝柔柔地行了一禮,露出甜甜的一笑,說了些感謝之類的話,然後回身離開。看官們猶自意猶未盡,高呼著叫她再來一曲。但是不一會又上來了一群美人,而且她們衣裙穿得暴露,個個的肌膚都隱隱顯露,人們就更加興奮了,再也不喊蒙小兩再彈。
   過了一會,蒙小兩上了樓,回到自己房間,看見了薛崇訓,頗有些驚訝,說道:「是你……」
   薛崇訓點點道:「上回來聽妳唱曲,但不幸出了事,今天總算是如願了。」
   蒙小雨臉色一沉,但依然很勉強地說道:「還沒向你道謝救命之恩。」她的聲音裡顯然沒有多少高興的意思,但是音色依然清脆沒變,猶如黃鶯,還有點萌的感覺。
   「是我認識的一個熟人救的妳,我不會醫術,妳不必謝我。」
   蒙小雨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她依然穿著舞臺上的那身白裙,還未來得及換。她看了一眼薛崇訓道:「還未請教恩人的名諱。」
   薛崇訓道:「不用了,我們就這樣,很好……妳這身衣服很好看,讓妳看起來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
   她雖然身在風塵,但年齡不大,女孩子都喜歡聽別人的贊美,蒙小雨他不例外,頓時就露出了一絲笑意:「我可不敢當,世人都嫌棄我們這樣的人呢……郎君就不在乎?」
   薛崇訓很有誠意地說道:「和我們比起來,妳比山上的泉水還要純潔。」
   「好像你是個多壞的人一樣。」蒙小雨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麼,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以前也有人這麼說我,我還相信以為真呢。」
   薛崇訓默然。
   興許是她覺得薛崇訓的面前不必顧忌什麼,也就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她沉默了一會眼睛又掉下一大滴眼淚。薛崇訓忙掏出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蒙小兩抽泣著,削肩一下下地抽動:「什麼山盟海誓都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他說家裡不能接受一個伶人過門,我要求什麼了,只不過做妾,他們又不是什麼世家大族哪裡有如許多規矩?妾和奴婢有什麼區別,我沒叫他出錢買,自己過去做奴婢還虧待他了?為什麼他要這樣……」
   一旁的三娘冷冷道:「恩怨不分,心如毒蛇,這樣的人殺……」
   「三娘!」薛崇訓回頭喝住她,「不必多言,我不是和妳說過?」
   蒙小雨用薛崇訓的手帕擦了擦眼淚說道:「如果不是伶人,是不是就不會被人這麼對待了?」
   「不是,所有人都一樣。」薛崇訓淡淡地說道。
   她哭了一會,突然又說道:「對不起,郎君是來聽曲的,不該讓你也不高興,你想聽什麼?還是教坊曲麼?」
   薛崇訓想了想道:「聽點高興的吧……我覺得妳的聲音適合唱一首曲,我寫給妳。」他隨走到書案旁,提起筆蘸了一點墨水準備錄下來。
   當他提起筆的時候,才意識到歌曲翻譯成唐曲譜十分困難,此時經常使用的曲譜基本都是樂譜,如琵琶、琴等。薛崇訓是世家出身,從小受到的教育很好,六藝都會,但臨時把一首調子翻譯成樂譜,照樣有點困難。
   蒙小雨見薛崇訓在那裡抓腦袋冥思苦想,便說道:「你就說名兒吧,我會的曲子多了,不知道名字哼一段我也知道是什麼。」
   薛崇訓笑道:「這曲不時興,知道的人很少,這樣,我也不寫了,我教妳唱。」
   蒙小雨看了一眼薛崇訓那黑乎乎的模樣,真不像能唱曲的人,一時忘記了悲傷,忍不住「哧」地一聲笑了出來,她忙用袖子掩住小嘴,故意說道:「郎君把詞兒寫下來,然後唱一遍就行,調子我能記住,詞兒不好記。」
   「這麼厲害?」薛崇訓還真不知道蒙小雨是故意讓他出醜搞笑,還一本正經地驚嘆。
   蒙小雨拚命忍住笑意,看著薛崇訓的黑臉,憋著點點頭。
   「那好,我唱了。」薛崇訓很無辜地看了看蒙小雨,又回頭看了看三娘,就連一向冷漠的三娘臉上都有些笑意。
   此刻他的心情變得好起來,生活也彷彿一下子變得充滿了明媚的陽光。
   薛崇訓就真的唱了起來:「……青春不解紅塵,胭脂沾染了灰,讓久違不見的淚水滋潤了妳的面容……」
   他的聲音太粗,就像「一大漢執鐵板銅琶,卻在唱揚柳岸曉風殘月」……不過五音還是全的。
   「咯咯……」他剛剛唱完,蒙小雨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仆後仰。
   薛崇訓紅著臉道:「我這聲音不太中聽,但歌本身沒問題,如果是妳唱一定好聽,雖然歌老了點。」
   蒙小雨手裡還拿著薛崇訓的手帕,她用手帕掩在小嘴邊,笑道:「好奇怪的音法,從未聽過這樣的,哪裡老了?」
   薛崇訓忙道:「很久就有了這首歌,正如妳所說,因為章法奇異,有別於世,所以傳唱者少……妳真的就記住了?」
   蒙小雨點點頭:「我學這個可是很快的,不然那麼多曲,我怎麼忙得過來呀,現在就唱給你聽,你聽聽有沒有錯的。」
   薛崇訓十分期待地正襟危坐,專心致志地看著蒙小雨,他那模樣就像第一次上學堂的小學生,又像是在聽佛道講禪一樣。
   蒙小雨款款拿起琵琶,動作優雅輕柔,然後抱在懷裡調試了一下便真唱起來,清脆純潔的嗓音十分悅耳……當地唱到「春風」這個詞時,聲音一個婉轉,有點嗲有點純又滿富感情,充滿了愛,聽得薛崇訓感概不已,真有種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之感。薛崇訓判斷得不錯,她這樣的純的嗓音,的確適合唱這首歌。
   一曲罷,薛崇訓真的是呆了,久久看著蒙小雨的臉,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唐巿少女竟然能唱得如此到位,動聽如仙樂,彷彿比最偉大的音樂家還要厲害……
   直到蒙小雨被看到不好意思,臉上浮現出了紅暈,薛崇訓才回過神,他目瞪口呆地說道:「我不能說好……」
   蒙小雨翹起嘴:「哪裡唱錯了麼?」
   薛崇訓搖搖頭:「我如果用好來形容,是對仙樂的褻瀆。」
   蒙小雨的臉霎時紅得嬌艷,那嬌羞的笑容讓薛崇訓覺得整個世界都開滿了鮮花。她很真誠地說道:「謝謝,現在我心裡好受多了。」
   薛崇訓想了想道:「不知怎地,看見妳露出笑容,我真是高興極了,彷彿只要妳笑我做什麼都是值得的,突然之間我很理解幽王何故為了佳人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
   「你呀,嘴巴真不簡單,很會哄女人啊。」
   薛崇訓大搖其頭,指著三娘道:「妳問她,我是不是嘴甜的人?」
   三娘面無表情,站著沒動。
   薛崇訓又道:「小雨,我帶妳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蒙小雨好奇地問道。
   「城隍廟……我有個朋友,很喜歡去哪裡,我不理解為什麼她每次去哪裡心情都會很好,也許妳也會一樣。」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29 06:46

【第二十七章】巴掌
   長安官場又多了一個談資,新科進士的妻兒竟然被人殺死在家中,更奇的是他的妻子死的時候赤身露體。有葷味的事情總是能讓人們多幾分興趣,哪怕每個人談起的時候總是很正義,用同情受害者和譴責凶手的口吻談論,但依然掩飾不了他們內心的興趣。
   大明宮外朝各寺各部衙門辦公的地方,廊道下都有國家財政資助的免費午膳,方便京官們中午吃飯,這種時候,各種消息便在官員的閒談之間流傳開了。
   劉幽求也是在公門午膳上聽到這個消息的,一連兩天都有人說,這事肯定假不了。這時候他心裡有些恐慌了,因為他記得蕭衡給自己送過一筆不菲的錢財。
   關鍵是只聽人說蕭衡妻兒被殺,卻沒聽到蕭衡的消息……蕭衡究竟死了沒有?他想了想,便尋了個空閒,一個人不動聲色地去了大理寺。
   劉幽求身材高瘦,穿著寬大的官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飄逸之感,就是眉毛長得不甚好看,兩眉毛向兩邊斜的,頗像一個「八」字。這時候他有些煩惱,皺起眉之後那個八字反而平了一些。
   找到大理寺少卿崔日用之後,劉幽求便立刻說道:「這次來是為私事,不必張揚,咱們後堂說話。」
   少卿崔日用是傾向太子的官員,所以劉幽求才找到他。
   二人來到後堂,崔日用以為是太子那邊有什麼事,便屏退左右問道:「劉相公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出了什麼事?」
   劉幽求強笑道:「現在風平浪靜,能有什麼事?你不要緊張。」   
   崔日用沉吟不已。劉幽求又道:「真沒什麼正事,不過剛才我在廊道下吃飯,聽人說新進士蕭衡家出了事,這蕭衡以前給我送過幾首詩,唉,本來是個人才……一時感念往事,下午又很空閒,就過來瞧瞧,順便看看崔卿,咱們都好些日子沒見面了吧。」
   「劉相公如此說,我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許久都未去拜望您老。見望見諒,前些日子好些個太子的人都被下放了,咱們也得提防著點,別趕在風頭上被人閒言碎語。」崔日用忙說道。
   劉幽求道:「我想看看蕭衡那個卷宗。」
   崔日用忙起身道:「劉相公是百官之僚,要看卷宗只需派人說一聲就成,我該親自送過去。您稍等。」
   劉幽求道:「沒事,我原本管不著審案的事,不過是因為突然想起蕭衡的幾首詩一時感懷罷了。」
   過了一會,崔日用便把卷宗找了過來,雙手呈給劉幽求。劉幽求顧不得許多,一把接過,便翻看來查閱。
   現場記錄,鄰居口供、案情概略,上面都有詳細記錄。劉幽求先看到一行:死者二人,蕭衡之妻及幼子。
   劉幽求的心裡頓時「咯噔」一聲,死的人只有兩個,那蕭衡不是沒死?他到哪裡去了?
   急忙翻了一頁,劉幽求又看到現場記錄,其中有一條:案發之地有男鞋一只,與其家中蕭衡所穿之鞋尺碼相同。
   怎麼只有一只鞋?難道是蕭衡當時也在場,被人綁走了掙扎之下留下來的?不然另一只鞋在哪?劉幽求翻到最後一頁看勘核案情的官員的推測一項,果然和自己的猜測相同,疑是蕭衡未死,被人從家中綁架而走。
   劉幽求臉色已十分難看,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了片刻,這才抬起頭故作感嘆地說道:「連婦孺都不放過,凶手也太殘忍了!案情有進展了嗎?」
   崔日用道:「下面的官府還沒報上來進展情況,可能進展不大。這個案子實在很詭異,現場有個錢袋,但裡面居然裝著幾塊石頭。錢袋也不能算作線索,那樣的東西市面上隨處可見,也不知道是蕭衡的錢袋還是凶手的線索……您說人把石頭裝在錢袋裡作甚?」
   劉幽求皺眉道:「也許凶手是蕭衡認識的人,去的時候做意提著個裝滿的錢袋,以便順利進入蕭衡家中?」
   「對,有這個可能。京兆府的李守一也這麼說。他建議先從蕭衡認識的人查起……」崔日用隨即放低聲音,把頭靠過去,悄悄說道:「李守一甚至懷疑劉相公您,只是證據和動機不足,您又是當前宰相,他才沒有輕妄動?」
   劉幽求愕然道:「老夫和蕭衡無怨無仇,他不過是個剛上榜的進士,連官職都沒有,老夫殺他的妻兒作甚?」
   崔日用點點頭:「正是沒有動機,李守一才沒急著查您,不過咱們是自己人,不能不提醒您一聲,李守一這個人可不是好惹的,連太平的兒子衛國公家,他都敢進去翻箱倒櫃……今日劉相公到大理寺,還不能說出去被李守一聽到了,不然他就更懷疑您了。他會說疑犯犯案之後惶惶不可終日,總想去案發現場或者有司探聽消息,李守一在蕭衡家也布了人手的……」
   聽崔日用提起薛崇訓,這倒提醒了劉幽求,他的心裡閃過一絲不祥之兆:這慘案該不是薛崇訓或者太平公主那邊的什麼人幹的吧?
   「讓李守一盡管來查!」劉幽求憤憤地說道,他想了想又說道:「今日我來這裡,崔卿還是別說出去為好。」
   崔日用道:「這個您盡放心,日久見人心,我崔日用也不是在朝裡呆一天兩天,是不是能共事的人,遲早大伙都知道。」
   「好,老夫下午有點公務,就先行告辭了,別送,免得招眼。」劉幽求抱拳說道。
   崔日用回禮道:「恕不遠送,劉相公慢走。」
   劉幽求回到衙門之後,越想越心煩,也沒心思辦公,便借口身體不適,早早就離開了大明宮回家去了。
   這件事劉幽求心裡很擔憂,看樣子太平公主那邊的人嫌疑非常大……他當然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給大理寺刑剖那些人說,因為他自己也脫不了關係。
   前段時間姚崇、宋璟兩位很有名望的宰相差點被處死,僅僅因為在皇帝面前憑公心說了句對太平公主不利的話。雖然沒死成,可也被流放到地方了。還有其他好幾個大臣,也是死的死散的散,太平公主那邊咄咄逼人,雖然這兩月情勢有所緩和,但如果他們一有借口,自然也不可能放過打壓黨羽的機會。
   ……如果太平公主抓住了劉幽求受賄的真憑實據,結果會怎樣?
   劉幽求就是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到結果,鐵定腦袋搬家,沒有任何人救得了他!
   劉幽求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腦中浮現出了儈子手的砍刀劈在脖子上的情形。他額頭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娘的,明知道這是非常時期,老子為什麼要貪圖蕭衡的那點錢財?
   ……但劉幽求以前並不得志,窮困潦倒了大半輩子,誅殺韋皇后那段時間才通過政變中立功爬上來的,一朝平步青雲,誰不想享受槀受?受點士子的孝敬,天知地知,他蕭衡也不可能把事情說出去說怹是因為賄賂宰相才考上進士的,劉幽求為什麼不收?
   總之現在他後悔是沒有用了,關鍵是怎麼度過這次危機。
   就在這時,一個俏麗的丫鬟端著茶走了進來,輕輕把茶杯放在案上,在他的面前跪了下來,給他輕輕捶著腿,嬌嬌地說道:「阿郎今天回來的真早,是惦記著奴兒嗎?」
   劉幽求真想事呢,突然被打斷了思路,頓時勃然大怒,「騰」地站了起來,一把掌扇了過去,「啪」地一聲將那俏女孩扇翻在地。劉幽求罵道:「賤貨!要是老子死了,等不了一天,妳這賤貨就一定會躺在別人身上叫床賣嗲!」
   「阿郎……」俏女孩的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她用手捂住臉,眼淚嘩嘩就流了下來,「阿郎早上還對奴兒千依百順,百般呵護,現在怎麼了,要是心裡不高興您好好說不行嗎?奴兒不煩阿郎了……」
   「滾!」劉幽求吼道:「大白天妳叫個屌,出去把妳那些東西洗乾淨,晚上再來!」
   那俏女孩捂住臉,一路哭一路退了出去。
   劉幽求對著她的背影憤憤地說道:「肏,不是我有權有錢,妳會跟著我這樣的老頭子?」
   他端起剛才女孩送進來的茶猛喝了一口,平復了一下心態,繼續尋思著法子。
   現在最要命的是蕭衡還留著留活口!如果死了還好,死無對證。可他娘的確實還活動!蕭衡會不會把老子供出來?恐怕他不說也得說:抓他的人連婦孺都殺,手段殘忍,心黑手辣可見一斑;蕭衡一個沒吃過大苦頭的小白臉,能經得起拷問?
   如果能滅口事情還有得救!可是現在連蕭衡在誰手裡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誰能去太平公主的地盤上滅口?
   「死了,死了!」劉幽求喃喃自語地左右焦急地踱著步子。
   權力場,一個誘人的地方,一朝得志便應有盡有。瞧瞧剛才那個嬌滴滴的小娘,多可人疼,但老子想怎麼肏就怎麼肏,一腳踢她的屁股上,叫她回來趴著她不敢躺著。
   可這又是一個危險的地方,如履薄冰,稍有閃失,人頭落地,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還要被當成禍國殃民的奸黨寫進書裡讓千代萬代唾罵。
   劉幽求冥思苦想,一個心思想著怎麼把蕭衡滅口,可這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太平公主現在權勢熏天,上面還有皇帝罩著,要在她的地盤上殺一個人,比刺殺一個邦國的國王還要困難。
   ……要殺一個國王,最常見的手段是什麼?劉幽求靈光一現:戰爭!
   直接用大軍推平他的整個國家,然後殺進王宮手刃敵首!這基本是最有效的辦法……那麼要殺太平公主手裡的人,辦法就是直接推倒平太平公主一黨,全部消滅,不是就乾乾淨淨了?
   劉幽求理清了線索,終於靜下心來,考慮著一件事:如何勸說太子提前動手發動政變,堅定太子必勝的信心,然後突然發難,把太平公主那幫人等搞死,至於蕭衡,就不用說了,小人物一刀砍了便是。
   只要太平公主黨羽倒臺,就算劉幽求貪墨的事情敗露,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大不了將功補過,或是稍受懲罰,腦袋是不用搬家的!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29 13:50

thx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30 03:25

【第二十八章】故事
   紅豆、胡桃、松子、柿、粟、黃米、糯米、小米、菱角米、棘等東西都採購好了,全部裝上了馬車,但蒙小雨突然想起少一樣東西:糖。她說是最重要的東西,便飛快地下了車跑去了旁邊的一家雜貨店。
   薛崇訓和蒙小雨說要去城隍廟為那些難民煮八寶粥……
   這種事薛崇訓感覺不到有什麼意思,但是道理他是明白的:大部份人在做善事的時候就會得到快樂。蒙雨就會在這樣的事中得到快樂,給她留下美好的記憶。
   看著蒙小雨那歡快的背影暫時消失在雜貨鋪門裡,薛崇訓心頭的愁緒也在一瞬間涌了上來,彷彿單純的蒙小雨就是鎮壓他黑暗內心的靈藥,離了一刻那些病痛就會犯上來一樣。
   薛崇訓的心裡其實一直都掛念著劉幽求那邊的事,他自己也不確定劉幽求是不是會用勸說太子發動政變的辦法自救;更不敢確定劉幽求有沒有能耐說服太子。一切都是未知數,只是存在那種可能罷了,可能很小。
   這種陰謀的手段用在廟堂上,誰也沒有把握,結果會搖擺不定,因為陰謀太依賴細節了,偏偏細節又是最難控制的……為了讓母親充分認識到李隆基的危險性,堅定母親的決心,薛崇訓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人有時候就該有冒險的膽量!
   現在薛崇訓覺得自己和劉幽求的處境其實很相似:自己為了自保,想盡辦法去堅定母親魚死網破的決心;劉幽求和自己也是為了自保,要想盡辦法地堅定太子冒險發動政變的決心。
   他和劉幽求雖然互為正反,但是因為結局的不確定性,其實他們二人現在都很危險,誰失敗誰死……薛崇訓很擔憂,但擔憂又有何用?反正左右都是等結果,不如做點讓人感到愉快的無聊事吧。
   世間總是存在各種各樣的戲劇性。
   就在這時,三娘突然沉聲道:「城隍廟那邊的人來歷復雜,魚龍混雜,郎君要不要多派幾個人手一同過去?」
   薛崇訓搖頭笑道:「都覺得窮人可能鋌而走險做壞事,可是真正危險的人其實是衣冠楚楚的君子之輩,明白?」
   很快蒙小雨買好東西回來了,她就像一只春天裡蹦出來的白兔子,哪怕是遇到最不公正的對待也喜歡笑,能潛移默化地感染人。
   「你知道糖是什麼味道嗎?」蒙小雨笑眯眯地看著薛崇訓說道。
   薛崇訓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是甜的,世人皆知。」
   蒙小雨笑道:「你說對了,真聰明……哈哈,嘻嘻……」
   近朱者赤,薛崇訓的臉上也浮現出了笑容:「什麼那麼好笑?糖不是甜的?」
   「你一本正經的樣子……唉,笑死我了!臉還那麼黑,你不說名字,我乾脆叫你黑牛好了。」蒙小雨掩著小嘴,笑不露齒。
   ……
   煮一大鍋八寶粥其實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薛崇訓也跟著蒙小雨親自動手,二人身上都弄得髒兮兮的。而那些可憐的窮人全都圍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鍋裡,他們其實不在乎味道如何。
   薛崇訓嘆了一口氣:「我們享受過他們的稅賦,但現在他們無依無靠了,卻得不到朝廷的保障……」
   「你這句話我聽著為什麼如此惡心呢?」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
   薛崇訓回過頭,只見是宇文姬,今天真是巧了,兩人狹路相逢。宇文姬戴著襆頭,穿著麻布衣服,還是一身男人的青扮,但是粗衣粗緊窄掩飾不了她婀娜的身段,帶著嘲弄的冰冷臉色也掩飾不了她嬌媚的面容。
   宇文姬嘲弄地看著三娘:「原來妳改了行,不殺人開始熬粥了?」
   三娘臉色尷尬,不知如何作答。薛崇訓的臉皮卻很厚,對宇文姬的嘲弄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看了一眼三娘:「妳和小雨先回避一下。」
   三娘轉身便走,蒙小雨卻十分生氣,瞪著宇文姬道:「妳誰啊?不男不女,陰陽怪氣的,見不得別人做好事?」
   只見蒙小雨那張清純的圓臉上抹上了黑灰,現在變得就像一只小花貓一樣,生氣起來瞪圓了美麗的大眼睛,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宇文姬用複雜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這個白衣女孩,神色之間多是同情,興許還有一絲嫉妒。宇文姬冷笑道:「這是誰家的閨女又被這個衣冠禽獸騙了?小娘,妳跟人出來,也不先打聽下這個人是什麼人?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為了權力簡直六親不認殺人如麻!」
   蒙小雨生氣極了,衝上去推了一把宇文姬,恨恨地盯著宇文姬:「黑牛是個好人!妳這人真討厭,管別人作甚!」
   「黑牛?」宇文姬帶著嘲笑的神情看著薛崇訓。
   蒙小雨嘟起來小嘴,狠狠地瞪了宇文姬一眼,嘟嚕著說道:「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就在這時,那些圍著鍋的人裡終於有人先用碗舀起了一碗半熟的粥,一邊吹一邊稀哩呼嚕地吃起來,其他人見狀也依祥學著去舀粥……宇文姬忙道:「六婆,您慢點,別燙著了。」
   薛崇訓沉吟片刻,突然說道:「宇文姬,妳還記得在千福寺說的謁語嗎?」
   宇文姬沉默了一陣,說道:「你這個人,我已經看透了,今天我倒霉竟然又遇到了你。你慢慢在此裝模作樣,我今天就當白走一趟,哼,告辭……這個小娘……薛崇訓,我提醒妳,多作孽必自斃!」
   薛崇訓道:「我再給妳講個故事,妳想不想聽?」
   宇文姬雖然沒有回頭,但是依然放慢了腳步,很慢。女人的好奇心是很奇妙的,更何況薛崇訓總是能講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
   薛崇訓便馬上說道:「說是有一個少女在她父親的喪事上對一個陌生男人一見鍾情,但只見到一面;一個月之後,少女的姐姐突然被人殺死了,官府最後發現殺死姐姐的人竟是那個少女 。她為什麼要殺她姐姐?」
   這個故事的人物很簡單。宇文姬賭氣沒說話,而一旁的蒙小雨則脫口說道:「不會是為了在她姐姐的喪事上再見到那個陌生男人吧?」
   「小雨真聰明。」薛崇訓悠然說道。
   「為什麼啊?」蒙小雨十分不解地問道。
   宇文姬的腳步停下了,她雖然沒有轉身,但是在想著什麼……薛崇訓是在揶揄著什麼嗎?
   薛崇訓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背影,她想起了千福寺的謁語了嗎?另一個男人為了看妳一眼,已經修煉了兩千年……
   宇文姬終於沒忍住,回頭冷冷道:「你以為我還會信你?無論你如何花言巧語也沒用,所有你的話都是假的!你就是為了權力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偶然之間,薛崇訓發現宇文姬說的,有點像蒙小雨罵蕭衡的話。男人的話確實很假。
   ……就在他們吵吵嚷讓的時候,突然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杵著杵著拐杖走進了城隍廟的院門。薛崇訓是習武之人,警覺還是很高的,馬上就感覺這個老太婆的姿勢有點別扭,像是裝的。宇文姬見薛崇訓看著自己的身後,也回頭看向那個老太婆。
   宇文姬突然說道:「白無常?妳還活著?」
   薛崇訓毫不猶豫,忙喊道:「三娘!」
   老太婆見被人識破了身份,便直起腰來,媚聲道:「黑無常老三是藏在暗處偷襲別人的人,你叫她傻站在太陽底下……咯咯,我的一招都沒擋住。」那聲音細到了極點,跟一個小女孩一樣,還帶著撒嬌的口氣,可是這種聲音怎麼聽得讓人頭皮發麻呢?
   白無常一邊說一邊從背上的破布包裡取出了一把短小的古箏,媚聲道:「薛崇訓,有人要你的人頭,借我用用好嗎?唉,我都跟你半個月了,好辛苦才找到這樣好的機會啊,給你彈首曲子作為報酬夠嗎?」
   宇文姬的瞳孔收縮,手慢慢伸向了懷裡:「無常,現在妳在替誰賣命?」
   白無常嬌笑道:「當然是為錢賣命啦,錢可比人可靠多了……怎麼?妳要替薛崇訓拚命?」她一面說著話一面抱著琴慢慢向這邊走過來。
   宇文姬站著沒動,她彷彿在猶豫著什麼。片刻之後,宇文姬突然讓到一邊:「我不認識他,關我什麼事?」
   薛崇訓把手伸到腰間一摸,空蕩蕩的,今天出來原本就是閒逛,沒有帶佩刀。
   「高力士?」薛崇訓一邊問一邊四下一看,找到一根木棒抓到手裡。
   白無常沒有管他,只是盯著宇文姬道:「他是有身份的人,死了的話妳也會很麻煩的哦。」
   「又不是我殺的,有什麼關係?」宇文姬冷冷道:「請便,正好我札看看他怎麼的。」
   「咯咯……」白無常一面笑,一面走,靠近宇文姬後,突然聽得「咚」地一下琴聲,白無常拔出一把彎刀,步伐如飛,直撲宇文姬。
   與此同時,三枚銀針從宇文姬的手裡飛了出去,「啪啪啪!」三聲,銀針全部釘在白無常左手的古琴上。只見那把的底座鑲著金屬,真能當盾牌用,但不知還有其他什麼功能。
   「啊!」薛崇訓雙手握住木棍,大吼一聲,將木棍舉上頭頂,衝了過去。
   一招之後,白無常已經逼近了宇文姬,彎刀閃過一道太陽的反光,宇文姬的眼睛一花,對危險的本能讓她向旁邊閃了一下。「絲!」刀光閃過,飛起一片麻布。
   「呯!」白無常馬上一腳踢在宇文姬的腹部某部位,這招似曾相識,當初三娘一腳把蕭衡踢暈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動作。
   宇文姬沒有立刻暈過去,但已被踢翻在地爬不起來了。
   這時薛崇訓衝到了白無常的身後,一棍就劈了下去,他是把棍當成刀了。白無常輕輕一側身便閃過,薛崇訓臉上沒有恐懼,他的眼睛裡竟然露出了興奮的光輝。
   薛崇訓動作也不慢,馬上毫不遲疑地轉身,根本不看白無常是什麼動作。這個轉身恰到好處,彎刀從他的腰間劃過,如果慢了一刻就劃在肉上了。
   薛崇訓擦著白無常的肩膀轉身之後,正好在她的側後,劈下之後的木棍立刻向上一撩,正好打在白無常的襠部,「砰」地一聲,打了個實在。
   可惜是木棍。
   白無常跳開之後,眼睛裡羞憤異常,她夾著雙腿,白髮快氣得竪起來。薛崇訓意識到手裡的是木棍,不用大力就算擊中她都沒用,當即便大吼一聲,上前一步,飛起一腳,側踢過去,當然沒踢中對方,薛崇訓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順暢地就借勢跳了起來,身體轉了半圈,雙手握棍,以雷霆萬鈞之勢用帶著勁風的木棍迎頭斜劈下去。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30 05:48

【第二十九章】鬼手
   很顯然拚命和比試武藝是兩碼事。
   從小到大,薛崇訓曾經和人比試過無數次武藝,但這種一對一的拚命,還真是第一次。初時見殺手只有一個人,一向對自己的刀法很自信的薛崇訓毫不害怕,甚至有一種找到對手的興奮,但是很快他就興奮不起來了,當然也沒時間顧得上害怕。
   拚命沒有任何規矩可講,殺死對方就是唯一的規矩。對薛崇訓最不公平的就是他沒有一樣趁手的兵器……手裡這木棍打到別人打不死,想在被殺前擊倒對方,他只能用重招的力量彌補缺少兵器的缺陷,這就限制了擅長刀法的他的發揮。
   薛崇訓專用的重招橫竪猛劈,幾招之後,不幸挨了一記,白無常的古琴中突然彈出一枚銀釘,刺入了他的後腰。
   他只覺得腰上被螞蟻咬了一下一樣,下半身立時失去了知覺,雙腿一軟撲倒在地。
   在一瞬間,千種感受頓時涌上了薛崇訓的心頭,他的臉上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千算萬算,沒算到會這樣死……人生總是充滿了偶然和戲劇性。
   他的手裡仍然緊緊握著木棍,非常不甘心。白無常見他倒地失去了行動能力,為了求穩,也急忙離開了他的攻擊範圍。
   她頓時長吁一口氣,有些疲憊地說道:「你一個貴公子,身手不錯啊。」
   薛崇訓苦笑道:「今天沒有帶刀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
   白無常重新掏出一枚銀釘,放進古琴中,然後拉了一下尾部的一根琴弦,掛在機關上,原來她的這把琴還是一把構造精妙的弩。她見薛崇訓手裡還抓著木棍,一邊裝銀釘一邊笑道:「已經結束了,你認為還有活命的機會?」
   「我想試試。」薛崇訓盯著她的手。他這個人,不到結束不會放棄,非得死纏爛打到底不可。
   白無常嬌笑了一聲,手裡的琴沒有時準薛崇訓,卻對準了趴在旁邊的宇文姬:「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和宇文孝之間就算扯平了。」
   「黑牛……」蒙小雨面無血色地走向薛崇訓她臉上被黑灰抹花了,大眼睛小鼻子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別過來!」薛崇訓對著蒙小雨大喝了一聲,然後緩下口氣道:「小雨聽話,別過來,不關妳的事。她只是一個殺手,和我無怨無仇,殺我為錢而已。妳別過來就沒事!」
   薛崇訓丟掉手裡的木棍,一面向宇文姬爬過去,一面說道:「白無常,妳先殺我。」
   見白無常沒搭理自己,薛崇訓突然大吼一聲,全身的力氣都爆發在了手臂上,猛地向宇文姬撲了過去。就在這時,「咚」地一聲琴響,一枚銀釘向宇文姬飛過去,卻正好刺進了薛崇訓的胸膛。
   這時在場的幾個女人都驚呆了,白無常變色道:「你願意為宇文姬死?」
   薛崇訓吐出一口血,有些吃力地說道:「……我是貴族,無法忍受自己的女人死在面前的恥辱。」
   「好,好。」白無常尖聲笑了一聲,拿起琴飛快地向院門奔走。
   「薛崇訓……薛郎……」宇文姬百感交集地喊著他。
   薛崇訓幾乎說不出話來了,那枚銀釘好像傷到什麼內臟,血一個勁地吐。一大滴眼淚頓時從宇文姬的眼睛裡滑了出來,她哭道:「我信了,我信你的謁語,也信你講的故事。」
   「別……別傻了,我……我只能娶公主……」
   在這一瞬間,宇文姬突然想起了那次在氤氳齋薛崇訓的話:別傻了,我只是逢場作戲。他的話究竟哪句真哪句假呢?
   蒙小雨嚇呆了,她甚至忘記了哭,跑到薛崇訓的面前,見他的胸口在流血,忙伸手要去按住。
   「別動!傷了肝臟了,妳一按更嚴重!」宇文姬叫住蒙小雨。
   蒙小雨怔怔道:「我……我讓怎麼辦?」
   「揉揉我的腹部。」宇文姬道,「……左邊一點,用力按。」
   過了一會,三娘也跑了進來,她到底是白無常的姊妹,白無常把她青暈,並沒有殺她。宇文姬恢復行動之後,便急忙為薛崇訓急救,同時叫三娘回去叫人。
   ……
   「是你買凶刺殺薛崇訓?」李隆基盯著高力士的眼睛道,「我一直很信任你,你說實話。」
   高力士鎮定地說道:「殿下,您知道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李隆基的眼睛都紅了,「除了你,誰還和薛崇訓有血海深仇?誰還有能耐請到那樣的殺手?」
   高力士嘆了一口氣道:「如果殿下認定是這樣,只要殿下一句話,我馬上自裁謝罪。」
   李隆基立刻取下腰間的佩劍,遞到高力士的面前。高力士低下頭,雙手接過佩劍,跪倒在地,「唰」地一聲拔出了寶劍。
   旁邊的侍衛立刻圍了上來,護在李隆基的周圍。李隆基鐵青著臉揮了揮手,待衛們只得讓到一邊。
   高力士把劍尖倒了過來,對準自己的心口,緩緩地刺了下去。就在這時,李隆基突然喝道:「住手!」
   高力士停了下來,劍尖已經刺破了皮肉,一屢鮮血沿著劍身滑了下來。他抬起頭看著李隆基。
   李隆基指著他的鼻子罵道:「遲早都得死!你在家候著,等死!」
   「殿下,薛崇訓殺了我的堂弟,反而有理了,他一出事還必須得我負責?我是想報仇,但有句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待殿下將他們一網打盡之時大仇得報,豈不更痛快?」高力士靜靜地說道。
   李隆基生氣地說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能贏!」
   「殿下……天命在我。」高力士的眼神非常真誠。
   李隆基左右踱了幾步,緩了一口氣,但依然生氣地說道:「我信不信你,都救不了你。太平公主那邊一心想就鏟除我的人,非得把我變成孤家寡人了他們才高興。出了這事,能放過你?力士你不知道,你是我一條臂膀!怎麼能為了自己的私仇就影響大局,你……唉,真讓我失望!」
   高力士道:「士為知己者死,有殿下這席話我死而無憾。」
   李隆基搖搖頭,不再說什麼,轉身便帶著一幹侍衛走了。
   ……薛崇訓還沒斷氣,躺在床上高燒不斷昏迷不醒。整個朝廷的御醫都束手無策,他們沒辦法就拿宇文姬做擋箭牌,在太平公主面前說道:「內臟損傷不是很嚴重,淤血在內其次,最難辦的是有一小塊布在胸內取不出來,不慎就會傷到內臟。宇文神醫給今上治過病,手法之精妙讓我等嘆為觀止,如果她都沒辦法,我等……
   太平公主轉頭冷冷地看向宇文姬:「怎麼會有小塊布在我兒子的胸內?」
   宇文姬拿起那枚凶器道:「這是鈍器,所以會這樣,銀釘拔出之後,那塊小布卻沒辦法拿出來,唯有開腔取物一途……可是我對這種事並不擅長,萬一在開腔過程中傷及內臟,後果不堪設想。」
   太平公主問御醫們:「你們呢,沒一個會?」
   眾御醫低頭不語。
   太平公主冷冷地對身邊的一個羽林軍將領說道:「宇文姬父女、那個無能的侍衛、還有青樓歌姬,都給我看住。如果救不活崇訓,這些人都得陪葬!」
   一旁的宰相竇懷貞道:「此事高力士嫌疑很大,是否向今上請旨捉拿?」
   太平公主道:「這事不用你們去說,我當面向皇兄陳述,高力士一定要死!另外下令各衙門全力緝凶手,所有與此案有關的人,一個也別放過……宇文姬,妳是不是凶手的同謀尚未查清,如果妳治好了訓崇,我可以放你們全家一馬。」
   宇文姬面無表情地說道:「治不好他,也不勞您動手。」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進來稟報道:「殿下,府門外有一匹夫救見,自稱是李玄衣。」   
   「師父?」宇文姬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希望。眾御醫也是嘩然:「李鬼手出山,如果真是李鬼手,薛郎的性命便大有希望。」
   太平公主沒聽過李鬼手,有些詫異。一個御醫說道:「李鬼手當世高人,天上地下無所不通,死人也能醫活!二十年前做過太常寺的官,只做了幾個月就不辭而別,再無消息。」
   「咱們出去看看。」
   一眾人等走到衛國公的大門,門子見到太平公主,開門的時候手都在抖。大門敞開,卻見外面只有個穿著破舊葛衣的老頭子,那老頭子衣服破爛不堪,還打著補丁,洗得卻是非常乾淨。頭髮全白,但清矍的臉卻有健康的紅潤,只看頭部真是隱隱有仙氣顯露。
   「師父!」宇文姬喊了一聲就急忙跑了過去。
   很多人都不知道李鬼手長什麼樣,但宇文姬是他的徒弟,徒弟自然認得師父,所以眾人確認了此人正是李鬼手之後情緒都有些激動。他們擁擠著伸長了脖子像瞻仰一下尊榮,特別是那些御醫,對李鬼手十分崇拜。
   宇文姬跪倒在李鬼手的面前,哽咽道:「師父,求您救救薛郎。」
   李鬼手做了個扶的動作,淡淡說道:「我今日登門拜訪,正是為了妳的事。」
   太平公主走了出來,對李鬼手道:「只要你能救活我的話兒子,高官厚祿我絕不吝嗇。」
   「哈哈……」李鬼手突然大笑了一聲,搖搖道:「高官厚祿不必,老兒生性懶散,消受不了。不過你們家既然有錢,我價格公道,黃金十両,童叟無欺。」
   「黃金萬両。」太平公主道:「崇訓的命不只黃金萬両。」
   「只要十両,一萬両殿下叫老兒如何搬走,放在何處?」李鬼手笑道:「讓老兒先看看傷者?」
   「李鬼手天師……您老辦完正事,能不能指點晚輩一二……」
   「仙人,您用過的銀針,可否賞賜一枚,只要一枚。」當李玄衣走到門口時,幾乎被圍住走不動了。
   李玄衣笑道:「一切都是虛名,要不您現在辭了太醫院的官,也隱居二十年,說不定也會被人捧起來呢……借過,借過,老兒先看傷者。」
   眾人跟著李玄衣來到薛崇訓的房間,李玄衣沒看薛崇訓,先問人要了他穿過的衣服,又看了看那枚凶器,說道:「那小塊布須得盡快取出,不然拖得幾日潰爛壞了血脈,神仙也救不了他。」
   「是啊,我等也是這麼認為,可是胸腹之所,五臟之地,那異物有如許之小,從何處開刀取物?」
   李玄衣對太平公主抱拳道:「傷者我想帶走,治好了就還殿下,治不好老兒也好跑路。」  
   眾人愕然。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30 15:24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31 01:38

【第三十章】星斗
   薛崇訓被李鬼手帶走療傷,是死是活尚未有結果。這件事發生之後,朝廷內外沒有什麼人太高興,無論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那邊的人,都各有愁緒。就算是薛崇訓的仇人高力士,他也沒什麼好高興的,薛崇訓還沒死,他反倒要死了。
   唯一高興得手足舞蹈的人,便是劉幽求。
   劉幽求心道:真是天助我也!如此一來,如果提出政變,支持的人就應該算上高力士了,同時太子身邊也會人人自危,政變主張阻力驟然變小。
   他想了想,下值之後便先換了一身粗布長袍,在東市買了一大包鹵肉,打了兩壺酒,悠哉游哉地穿過東市,去安興坊拜坊萬騎將軍張韋去了。
   夕陽西下,檐牙石道,古味十足。劉幽求看著藏在柳枝間的夕陽,心裡生出一股子希望,喃喃道:「明天一早,它們還會光芒萬丈。」
   來到張府時,奴僕說張將軍還在禁苑沒回來,要請劉幽求進去坐,但劉幽求便在門對面的樹下坐著,一邊喝酒一邊等。
   黃昏時分,張韋才騎著馬在一隊親衛騎兵的保衛下大搖大擺地回來。劉幽求站了起來,抱拳道:「張將軍,別來無恙。」
   「啊?是劉相公!」張韋忙從馬上跳將下來,頓時哈哈大笑,「劉相公何以穿成這副模樣?」
   劉幽求微笑著提起手裡的酒壺:「正好想喝酒,可是一個人喝那是越喝越愁,如有知交一二一同喝便不同了,那是越喝越歡。」
   滿面絡腮鬍的張韋原本就是地方豪傑,最推崇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豪爽是他的最愛,要是劉幽求裝模作樣地擺架子他反而不喜了。但見劉幽求提著酒拿著肉,張韋頓時十分歡喜,高興道:「劉相公可是當朝宰相,如此反倒讓我不好意思了。」   
   劉幽求搖搖頭道:「你我都是太子的人。」
   「哈哈……這話我喜歡,爽快!不像有些人藏藏捏捏的,別扭!」
   劉幽求道:「我比你大,不客氣地自稱一聲哥,你叫我劉兄就成。你瞧我身上又沒官服,相公閣老的豈不掃興?」
   「好!劉兄,就憑你這句話,咱們哥倆乾一壺。」說罷一把奪過劉幽求手裡的一壺酒,舉了起來,和劉幽求一碰,仰頭便倒,「咕嚕咕嚕」便大喝起來。
   「好酒量……好酒量。」劉幽求有些犯愁地看著自己手裡的酒壺,張韋這漢子一口就把自己準備的酒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難道老夫也要一口喝乾?
   張韋隨手扔掉手裡的酒壺,說道:「劉兄不必一口渴乾,我不講究這些,我們進去再暢飲一回如何?」
   「賢弟請。」
   二人便携手進了府門,張韋喚奴婢上酒上菜,也不管許多,就和劉幽求在酒桌上大吃大喝起來。
   席間,張韋笑道:「沒有山珍海錯,不過管飽。」
   劉幽求趁機嘆息道:「山珍海錯咱們就別想了,好處都讓太平手下那幫人佔去了,他們是吃香喝辣,可咱們呢?這口飯還指不定能吃多久啊!」
   張韋道:「劉兄這是話裡有話,有話您就直說,我聽得懂,但不喜歡拐彎抹角。」
   「爽快。」劉幽求抱拳道:「那老哥就直說了,前兩口發生了一件事,衛國公薛崇訓被刺,生死不明。這下高力士可跑不了了,鐵定栽在這事兒上。」
   張韋一邊吃一邊點點頭:「這事我知道,高力士完了,滿朝皆知。力士雖然是個太監,卻夠得上資格和我切磋切磋,我看得起他,唉,不久又要少個打架的對手。」
   劉幽求淡然道:「這次高力士,下次恐怕就讓輪到賢弟你了。」
   張韋一怔,丟掉手裡的雞腿,說道:「我又沒幹壞事,在軍營裡我連酒都不喝,憑啥整我?」
   「憑你手裡掌握著萬騎!」劉幽求神色一冷,拿捏著口氣,故意營造出緊迫的感覺,「萬騎是禁軍最精銳的人馬,人家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掌握在太子的人手裡?到時候你張韋登高一呼:兄弟們,刀在手跟我走,助太子剿滅亂黨匡扶正義……人家怕不怕?」
   張韋一語頓塞,睜著籠燈籠眼看著劉幽求。
   劉幽求打鐵趁熱道:「據我所知,竇懷貞、蕭至忠等好幾個宰相已經在出謀劃策,怎麼除掉你張韋。這個消息絕沒有假,我劉幽求如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
   「呯!」張韋一拍桌子,罵道:「肏他娘的,當初老子們提著腦袋立功,是憑實打實的功勞當上這將軍的,憑什麼把老子趕下去?」
   劉幽求冷冷道:「趕下去?那都是好的,小心腦袋……」
   張韋氣得團團轉,說道:「這樣,咱們到太子跟前說去,不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咱們一個接一個往死裡整,幹!太平公主就動不得?她動得我們,我們就動不得她!太平公主不就跟當初韋皇答一樣,咱們再舉一次兵,直接鏟除豈不痛快?」
   劉幽求大喜,當即一拍即合:「你有兵,我有謀。你我兄弟一聯手,加上太子的東宮六率,聲望地位,事情並不困難……不過這事得你去說,因為你手裡的萬騎才是重中之重,只要你堅定了心思,太子才能免去後顧之憂。」
   張韋抓住劉幽求的手:「咱們一起去,這就去隆慶坊五王子府,找太子說事。」
   劉幽求沉吟之時,已被張韋一把拉走了。走出張府大門,夜幕已經拉開,他們便連夜直奔太子藩邸。
   因為兩人都是太子手裡的大員,太子侍衛便急忙稟報了李隆基。既然是連夜拜訪,肯定是有正事,李隆基隨下令帶他們進府說話。
   李隆基身穿錦袍,坐在上位。二人見禮之後,張韋便迫不及待地說道:「殿下,高力士可是當初和咱們一塊辦大事的人,現在別人說有罪就有罪?」
   「你們這麼晚來就是說這事?」李隆基皺眉道,「此事你們休得多言,我自有主張。」
   張韋跪倒在地,說道:「殿下,大丈夫有所忍有所不忍,我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不如像唐隆時一樣,帶萬騎殺入太平公主府,一局定乾坤!」
   劉幽求也忙道:「張將軍這個心思是對的,但策略不對,我們還可以謀劃謀劃。光是殺進鎮國太平公卜土府完全不夠,只要我們一舉兵戈,就得罪了今上,得分兵衝進大明宮……控制羽林軍,捉拿太平公主黨羽,都要步步設計。」
   李隆基看著張韋,又看向劉幽求,一文一武兩個手握重權的官員都誠心要幹,還可以叫高力士等人一起參與……確實讓人心動。
   但李隆基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他沒有立刻答應,沉吟道:「我現在還是太子,也是父皇的臣,以臣謀君,名不正言不順,調動萬騎真的能萬無一失?就算萬騎我們把握較大,那羽林軍呢?到時候他是聽皇帝的,還是聽我這個太子的?你們要明白,禁軍將領心裡都有數,他們的職責是呆衛皇上和中樞。」
   劉幽求道:「去年唐隆大事,殿下在軍中毫無威望,且韋皇后的勢力比今日之太平公主或是今上都大,我們不是照樣成功了?人心是向著殿下的,大家都希望太子君臨天下,鏟除烏煙瘴氣圖謀不軌的太平,穩定政局……今日比去年又大為不同,殿下的聲威在萬騎將士中如日中天,您遲早都是九五之尊,又有不少將領是咱們的人,他們怎麼可能不聽殿下的?控制萬騎絕無問題,飛騎(羽林軍)那邊也可以想辦法。」
   李隆基皺眉想了許久,才說道:「我還是覺得不到時候,如果有了皇帝的名份,機會才更大。少安毋躁,成大事者不僅需要果斷,還得沉得住氣!」
   劉幽求繼續努力著:「就怕太平一黨根本不會讓殿下有登基的機會,他們就是一群惡狠狠的狼,隨時會盯住機會把您拉下馬!昨日是姚崇、宋璟,今日是高力士,明日是張韋,這麼下去,殿下還有什麼「勢」可言?恐怕到時候殿下再想果決行事,也會力不從心啊!請三思!」
   李隆基道:「大局不能太計較一子一粒的得失,但改爭的時候也得爭,高力士的事我已有了安排,只要查出真凶,拿真憑實據到父皇面前,什麼都化解了。如果真是他高力士做的,那是他自己找死!」
   「殿下……」劉幽求幾乎是苦苦哀求了,他每晚做夢都做到儈子手拿刀砍自己的腦袋。
   李隆基看了一眼劉幽求道:「此事不宜聲張,你們決不能泄漏半句!現在非常時期,我們不能散了心自亂陴腳,待兩日找其他信得過的人一起再商議商議,心要往一處使。」
   劉幽求和張韋只得告辭而出。李隆基也隨後走出房門,仰頭看著漫天的星斗。  
   天命在我!人不能除,不能除便能登上帝位,以皇帝的名義行大道,那才是天命所歸……可是,人若不爭,天命還在否?
   一蹴而就地解決敵人,早日手握皇權,誘惑是非常大的。李隆基卻在猶豫,因為他隱隱有種不祥的直覺。
   或許,如果他現在還是當初那個「一無所有」根本沒有多少機會的三郎,那麼絕不會放棄此時有可能成功的機會!但是現在是太子了,有勢有名,反倒牽掛的東西太多,顧忌得也太多,無法不顧一切地孤注一擲……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1-31 04:22

【第三十一章】解牛
   熟睡一晚上,和昏迷兩天、十天的知覺是一樣的,其實就像一瞬間;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然後到醒過來之前的時間,無論是一晚上,還是兩天、十天,感覺完全沒有差別。
   同樣,在一個人出生之前,世界已經存在了億萬年、發生了無數的事,但這億萬年的時間對那個人來說就跟睡著了一樣,等於一瞬間,毫無差別;億萬年之後,出生於世上,就是醒了……那麼死了呢?以後的億萬年也是一瞬間,可是醒不過來了。
   再也醒不過來了是什麼感受?本身應該沒有感受,但想它就會有感受:恐懼。
   薛崇訓昏迷之前,就帶著這種恐懼。
   ……
   他從昏迷中醒來,就像每次從睡夢中醒來時一樣,先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誰,在那裡。然後記憶和意識才會逐漸填滿腦子。
   這時候他猛地想起之前發生事,之前的感受、想法,然後他欣喜若狂:我沒死!
   「唧唧……」鳥叫的聲音清晰裡傳進了耳朵,還有一只貓「喵」地叫了一聲,尾巴碰到了什麼物件發出了輕響;他的鼻子裡聞到了一股灰塵的淡淡氣味,還有花香、泥土味,對了,有種豬苓的味道他很熟悉,因為隔三坌五要洗頭髮老是能聞到這股氣味,以前沒注意,現在注意到了那就是豬苓的味道。
   在這一刻,薛崇訓真的感覺幸福極了,就算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窮得一無所有只能乞討,也會高興到極點。
   活著,真好。
   胸口有股悶痛和說不出的感受,但有什麼關係呢?他睜開眼睛,又急忙眯了起來,一縷美麗而溫和的陽光從窗戶上照射進來。
   慢慢地睜開眼睛,發現這是間簡陋的木屋,甚至地上都沒有地板,土夯的地面。他還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這環境很奇怪。
   很快他感覺旁邊好像有人,轉過頭時,只見一個女子正趴在那裡好像睡著了,一頭秀髮散著,分外漂亮。哦,剛才聞到的豬苓氣味,就是從她的頭髮上發出來的,家境富裕的人洗頭一般都是用那東西加點香料。
   她是宇文姬,還是小雨,或者某個丫頭?
   「這……是……」薛崇訓開想說話,卻發現嗓子有些沙啞,說話有點困難。然後他伸出手摸了摸旁邊的一頭秀髮。
   女子馬上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薛崇訓,原來是宇文姬。片刻之後,她臉上的表情頓時豐富起來了,驚喜地喊道:「薛郎,你醒了!」她幾乎直接跳了起來,喜悅之情都寫在了臉上。
   「哎呀,我睡著了,都天亮了啊……你要喝水嗎?」宇文姬手忙腳亂的樣子,真的可愛非常。
   人生是充滿愛的,這個女人好像昨天還非常痛恨自己,這不變得很快嗎?仇恨如此容易被人淡忘。
   薛崇訓露出微笑,點了點頭,他笑得非常滄桑,從鬼門關走一回,彷彿經歷了很多事一樣。
   宇文姬忙跑到爐子前,倒了一碗米湯過來,用勺子一勺勺舀起來,吹吹先自己輕輕抿一口冷熱,才喂給薛崇訓。薛崇訓一邊喝一邊慢慢地說道:「香的,有妳唇上的味道。」
   宇文姬嫣然一笑,輕聲說道:「等你好了,給你嘗。」
   薛崇訓想起什麼事,顧不得問自己在哪裡,先問道:「我昏迷幾天了?」
   「十天,唉,你真是急死我了。「
   「十天?」薛崇訓臉色一沉,「長安城發生什麼大事沒有?」
   宇文姬疑惑地搖搖頭:「沒有,風平浪靜的,和以前一樣,你別擔心。」她一邊說一邊把一勺米湯遞到薛崇訓嘴邊。薛崇訓搖搖頭,面有急色地說道:「我在哪裡?妳快幫我個忙,去我府上把方俞忠叫過來,我有事吩咐他馬上去辦……事不宜遲,還是別叫方俞忠了,我馬上寫封親筆信,妳幫我送到鎮國太平公主府。」
   「有什麼急事嗎?你別急,我這就去找紙筆……別動。」宇文姬忙說道。
   那種對死忙的恐懼重新籠罩在了薛崇訓的心頭,死了就醒不過來了,億萬年甚至更久……莫名的恐懼,莫名的疑團。
   上回他對蕭衡一家子下毒手,是給劉幽求下了一個套,意圖借勢讓太子陰謀政變,這些事是他設的局,當然能料到太子可能會幹什麼;然後在恰當的時機把太子的陰謀泄漏出來,一則破壞太子的謀劃;二則給母親敲一個警鐘,讓她充分認識到太子的危險性。
   想用這件事就輕鬆搞掉李隆基,那也太看不起李隆基了;堅定母親的決心,才是薛崇訓最大的目的。
   可是他竟然昏迷了十天!十天時間能做多少事了!別下套不成,反而弄巧成拙,讓李隆基提前就政變成功勝券在握……如果李隆基真的要政變,又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覺,誰能斷定他會不會真的成功?
   薛崇訓現在越想越驚,有種刀尖上跳舞的感覺。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老頭的聲音道:「你昏迷了整整十天十夜,現在才開始出後招,時間有點緊啊。寫信給你母親?如果你還是按照原來的思路辦,恐怕來不及了……我倒是有一個簡單的辦法,想不想聽?」
   「你是誰?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薛崇訓急道。
   「師父……」宇文姬喊了一聲。
   薛崇訓很快就說道:「李鬼手?那我是您救醒的了……」
   李玄衣忙打斷了薛崇訓的話,擺擺手道:「你不用謝我,更別覺得我是你的恩人,醫你是為了幫宇文家度過難關,當初宇文孝救過我的命,我還他。」
   薛崇訓怔了怔,隨即便笑道:「好,就按你說的……剛剛老先生說有個簡單的辦法,不妨說來聽聽?」
   李玄衣背著手,揚起頭一邊想一邊緩緩踱了過來,他那樣子就像曹植要吟七步詩一樣。過了一會兒,他才淡淡地說道:「『東邊那位』,其實現在動手時機不夠成熟,他完全可以等兩年的;不過姓劉的被人下了套,又突然冒出衛國公被刺案,姓高的也自身難保,從而讓東邊所有的人都覺得岌岌可危,就會給『東邊那位』施加壓力,結果很難預料。不知我說得對是不對?」
   薛崇訓的臉色十分難看,他不願意任何人觸及到內心最核心的東西,這時突然被人說破就有種被剝光的衣服示眾感覺。他心道:這李鬼手真不是徒有虛名的人物,可他怎知道老子給劉幽求下套的事?」
   李玄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薛崇訓的臉色,說道:「法子真的很簡單,就三個字:魏知古……衛國公懂了麼?」
   薛崇訓當即一尋思:魏知古是個宰相,相王府的故吏,很早的時候就在今上李旦身體。他既是今上的人,又和太子關係不錯,畢竟是太子是今上的兒子,而且遲早可能做皇帝。
   如果把太子謀反的情報告訴魏知古,魏知古不僅會對皇帝說,還會提前給太子打招呼,因為這樣對他來說才是最穩的方式,兩邊都有餘地,只要皇帝從魏知古那裡得到了消息,太子政變的成功可能立刻降到最低點;只要太子從魏知古那麼得到消息,他就會發現他們的謀劃已經泄漏了,恐怕馬上就會慌得自亂陣腳。
   這個法子果然是妙,當真如見縫插針恰到好處,又如疱丁解牛,好不費力卻事半功倍。
   薛崇訓便點頭道:「明白了,老先生果然妙策。」
   李玄衣道:「和你說話不累。」
   薛崇訓猶豫了一番,終於忍不住問道;「老先生沒有在廟堂,如何知道這麼多事?」
   李玄衣淡然道:「我不做官,可朋友做官我可管不著。被令堂弄下地方去的姚崇和宋璟,和我就挺談得攏,許多年前我們還一起做過官,但我這性子確實不適合做官。」
   薛崇訓看了一眼旁邊的宇文姬,心道:李玄衣這個人了不得,如果能請到李玄衣出山助我,那真是一個謀士頂百個!而且他在朝中還有不少知交,好處太多了!
   他想罷,當即就萬般誠懇地說道:「聽老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李玄衣神情有些複雜:「衛國公過譽了。這事還挺巧,不是上回我徒兒在你那出了事,我也認不得你;而那天你進蕭衡家的時候,我又正巧走到巷子,就認出你來了,但你可能沒注意到我。要不然我也猜不著衛國公的用意……唉,這樣的事你都做得出來?我替你療傷是為了宇文家,給你出個主意,是看在你為宇文姬擋銀釘的份上,咱們也就扯平了。」
   薛崇訓心下一冷,脫口道:「要不是我擋了白無常一招,老先生還得找我算氤氳齋的帳?」
   李玄衣聽罷頗為失望,嘆了一聲道:「我手無縛雞之力,潦倒成這般光景,如何找你衛國公算帳?帳是算不清的,但感恩之心須得常在……你的謀略我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就沒看懂你為什麼要替宇文姬擋那一記。很好奇,衛國公能說說?」
   「當時迫在眉睫,還有什麼理由?」薛崇訓皺眉道。
   李玄衣冷冷道:「你就不是願意為他人犧牲的人!」
   剛才一老一少說了一番打機鋒一般玄幻的話,宇文姬真是沒聽懂,但聽到他們說起了那天城隍廟的事,宇文姬不由得看著薛崇訓的臉。
   薛崇訓也不知如何解釋,在他看來,有些事是無法忍受的恥辱,要動他的女人,除非自己先戰死……但是,如果城隍廟的事再來一次,他還會這樣嗎?對死亡的恐懼是他無法戰勝的謎團,薛崇訓不確定自己會怎麼辦。
   他想了想,微笑著看宇文姬道:「這種東西,宇文姬比您懂。」
   宇文姬臉上一紅,又浮現出了矛盾的表情。宇文姬確實糾結,在她心裡,對她最好的兩個人,都是大壞蛋……偏偏倆大壞蛋又最讓她感動。而師父教導她的做人道理是完全相反的。她的心矛盾不矛盾?
   李玄衣應該不知道宇文孝的事,他轉頭對宇文姬說道:「當年妳父親對我有過大恩,我才收妳為徒,今朝又救了你們一家一次,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我們的師徒緣份就到此為止吧……」
   「師傅……」宇文姬忙硊倒在地,「您傳授的學識我受益終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李玄衣搖搖頭:「妳要記得為師對妳說的第一句話,三個字。」
   「德、道、術。我記得。」宇文姬忙說道。
   李玄衣點點頭,轉身便走。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1-31 15:56

thx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 01:56

【第三十二章】咒語
   李鬼手出的那主意,操作起來十分簡單,薛崇訓寫了封信讓侍衛拿回衛國公府,便沒他什麼事了,只要等著看結果便是。
   宇文姬照顧他吃飯的時候,他不由得十分遺憾地感嘆:「李鬼手有如此大智慧,竟然不能為國效力,可惜,可嘆!」
   「師傅心善,還有點迂腐,見不不得官場那些東西。不過官場真不是什麼好地方,所以父親要做官,我也勸過很多次。」宇文姬說道。
   薛崇訓沉思了一會,沉吟道:「李鬼手很了解自己,他說得對,他那樣的人不適合做官……不過李鬼手的幾個知交,倒是很適合做官的。」
   「薛郎,你為什麼總是想那些男人呢……」宇文姬突然嫵媚地說道。   
   薛崇訓一不留神,走岔了氣,頓時咳嗽起來,扯得胸口一陣劇痛,臉色都疼白了,但他依然強笑道:「妳這句話真要人命。」
   「你別這麼笑,小心動了傷口。」宇文姬忙抓住他的手。
   薛崇訓看著窗外想了一會,說道:「當天我傷得很重,那麼你們不會把我弄得太遠,現在應該還在長安城;外面有如此安靜,還有鳥叫……這裡是長安城南吧?」
   果然宇文姬點頭稱是。長安城南北差異很大,因為政治中心和各司衙門都在北邊,東西市也在北邊,所以北部非常繁華;而南城卻人煙稀少,不是有一堵城牆圍著,和城郊也沒有什麼差別了。  
   薛崇訓轉頭看向門外,從屋檐的陰影可以看出,太陽快下山了,他便說道:「今天不早了,我歇一晚,明天一早妳叫人把我接回府去吧。」
   宇文姬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了微微的失望,不禁問道:「我照顧薛郎照顧得不夠好麼?」
   薛崇訓搖搖頭:「我不是隱士,在這裡消息閉塞、信息緩慢,又不能調遣人手,心慌,不怎麼舒服。妳別亂想……對了,既然妳不恨我了,要不我改天去妳們家下聘禮,把妳接過門來,不就能天天照顧我了?」
   這麼簡單的程序,自煞就是納妾的意思,宇文姬苦笑了一下:「明早我送你回去吧……其實這個地方不錯,安安靜靜的就只有我們倆人,也許有一天你會懷念的。下聘禮就不必了,我也不會接受,除非你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薛崇訓愣了愣,隨即搖頭笑道:「別傻了,我只能娶李唐公主。我不騙妳,說真的,就算願意嫁我的公主長得如母豬,我也會娶她,也不得不娶。」
   聽到薛崇訓說公主像母豬,她也「哧」地一聲笑出來,她也不生氣,嫵媚地彎下腰,在薛崇訓的耳畔柔聲說道:「你是我的,跑不了。這是咒語。」
   ……月光如水,外面有蟲子唧唧地叫換,大概是蟋蟀一類的小東西。聽到這樣的聲音,薛崇訓才意識到,夏天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了。他不由得淺吟道:「花開花落已春夏,夢起夢落又秋冬……」
   安靜的初夏之夜,薛崇訓這麼躺在床上,想了許多事,到最後真生出一些傷春秋的感覺來。這種感觸不太符合他的一貫作風,可見多愁善感總是來源於寂寞。
   案上的油燈在敞開的窗戶下忽明忽暗,夏夜一時間變得朦朧起來。
   過得一會,只見宇文姬從外面進來,她穿了一身淺色的輕衫羅裙,忽然這麼打扮起來,倒讓薛崇訓眼前一亮,有些詫異地說道:「這樣……也很好看。」
   宇文姬在屋子裡轉了一圈,裙炔輕輕飄揚起來,她嫣然一笑:「是嗎,哪裡好看?是這裡,還是這裡……」她手指先按在珠圓玉潤的胸上,又指著曲線優美的柔靭小蠻腰。
   慢束羅裙半露胸,她這身綾羅衣裙的款式,一般只有宮廷女人或者歌姬才穿……因為實在有點暴露。但宇文姬關起門來穿給薛崇訓看,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領子開得很低,宇文姬鎖骨下那雪白的乳溝起伏清晰可見,在桃紅色的半透明輕紗映襯下,真是香艷非常。胸前有一塊較厚的絲綢抹胸遮住了重要部位,除此之外的肌膚都是若隱若現……偏偏那抹胸又很小,以至於她的乳房側面和下面的部分也顯露了出來,圓圓的曲線十分光滑,讓薛崇訓情不自禁地想像著整個乳房的形狀。
   他的喉結不由得動了動,吞了一口口水,眼睛都看直了。但他依然裝模作樣地淡淡地說道:「頭髮,散開,可能會更好。」
   宇文姬依言拉開秀髮,她可能剛剛沐浴過,頭髮還有點濕漉漉的,散開之後後,她甩了甩頭髮,一縷青絲便垂到了乳球的上側,黑白對比,有說不出的嫵媚。薛崇訓輕輕動了動,想坐起來,但宇文姬立刻跑了過來,輕輕按住他,朱唇輕啟吐氣如蘭:「唉,你別動呀,動到了傷口可不得要受罪嗎?」
   此時她的身體前俯,纖手輕輕按住了薛崇訓的手,這個姿勢是把胸口對著薛崇訓的臉,同時外衫也因為前俯的姿勢而向下垂,衣服和肌膚之間就出現了一個空隙。
   薛崇訓的鼻子裡聞到一股淡淡的洗髮香料氣味,還有女人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女人味,他看著宇文姬的胸口,從衣服空隙裡看進去,那對柔軟的圓球懸在半空看起來更大了。還有那淡紅的乳暈邊緣也是若隱若現,就是差點看到乳尖……薛崇訓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乳尖,很奇怪的心理,越是沒看到越是想看。
   宇文姬的身材靭高挑,乳房也不算很大,但並不小,看起來和身子還算協調。它們的形狀很好看,輪廓十分光滑流暢,沒有絲毫下垂,但也不是那種漲起來堅挺非常的類型,它們看起來很軟,宇文姬動的時候,它們也會像水波一樣輕輕蕩漾。
   宇文姬笑眯眯地觀察著薛崇訓的臉,低聲說道:「你想把抹胸拿開來看清楚?」
   薛崇訓毫不猶豫地急忙點點頭,他想伸手,但是發現雙手已經被宇文姬按住了,動彈不得,當然他不會用力地掙脫……如此良辰美景,怎麼能太粗暴影響氣氛呢?
   這時宇文姬的手指甚至和薛崇訓粗糙的大手的手指糾纏在一起了,手心相對,十指相交。她的柔荑軟軟的滑滑的,薛崇訓只覺得她的手心裡彷彿有一股暖流,沿著手傳到了他的身上,讓人充滿了柔情。
   「想弄開它,你得自己想辦法……」宇文姬臉上一紅,嬌羞無限,帶著甜蜜和羞澀。她說罷身體俯得更低了,幾乎碰到了薛崇訓的臉。
   薛崇訓只得張開嘴,用牙齒咬住一片綾羅,搖晃著頭扯那些衣料。他的鼻子時不時就會碰到宇文姬的柔軟肌膚,氣味幽香,觸覺如溫玉。
   費了好大勁,她才用牙齒撕開了一塊抹胸,一個珠圓玉潤的圓球便彈了出來,上面那點嫣紅的乳尖早就已經漲起來了,薛崇訓迫不及待地含在嘴裡,他十分貪婪地張大了嘴,輕輕咬住那個圓球,還向裡面吸,恨不得把那個圓球全部吸進嘴裡,吞進肚裡。
   又軟又滑,還有一種讓人心跳激動的感受,薛崇訓身上的被子中間,不知被了什麼東西撐了起來。他想用手去摸另一做圓圓的柔軟,但手又不能動彈,他真有點心慌了。
   就在這時,宇文姬的身子向上抬了抬,把乳房從薛崇訓的嘴裡拔了出來,那雪白的帶著嫣紅一點的軟東西上沾滿了薛崇訓的口水,在燈火下泛著油光水滑的光澤。隨即聽得一聲輕輕的,節奏舒緩的嬌媚聲音「昨兒喂你喝粥,你不是說想嘗我唇上的味道嗎?」然後溫軟的朱唇就湊了上來。
   接連的好東西送到薛崇訓的嘴裡,他連喘氣兒的機會都沒有,腦子都激動得要暈了。一只濕滑舌尖伸進他的嘴裡,調皮地逗著他的舌頭,那痒絲絲的感覺從舌頭直達心口,薛崇訓幾乎要獸性大發了。
   他睜開眼睛,目光越過她的頭頂,看到了她蜿蜒的背部曲線,她這麼俯著,臀也翹了起來,緊湊美好的翹臀,何其可愛何其誘人。
   薛崇訓呼吸困難,胸口咚咚地亂跳,大如雷鳴。趁著紅唇離開他的當口,他急忙說道:「快到床上來,我要爆炸了!」
   宇文姬紅著臉笑了一下,拉開蓋在薛崇訓身上的薄被子。他沒穿衣服,只有胸口包扎著紗布,除此之外不著寸縷。
   宇文姬的臉更紅了,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的……好可怕,再說你身上有傷沒好,這樣好傷身子的……」
   薛崇訓紅著眼睛道:「我要強奸妳!」
   宇文姬笑道:「那我得趕緊跑了,你追不上我的。」
   薛崇訓欲哭無淚,說道:「妳別折磨我了,快來吧。」
   「那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宇文姬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薛崇訓心道:「別是叫我明媒正娶妳吧?
   宇文姬笑嘻嘻地看著他的臉,輕聲道:「用你上次在氤氳齋的手法……摸我。做得到嗎?」
   這是個聰明的女人,薛崇訓頓時心裡冒出這麼個念頭,她的咒語別成真了才好。他忙點點頭。
   宇文姬遂放開了他的手,爬上了床,坐在他長著不少腿毛的結實大腿上,然後輕輕褪下了裙子裡面的小衣紅著臉藏在被子下面。
   薛崇訓遂伸出手,一手把住一個軟球,分別用食指按住她鎖骨下方的一個穴道,小指撫弄著乳尖,其他每個手指都有妙用,手法奇異。不出片刻,宇文姬便喘息起來,嬌聲呻吟道:「我受不了了……還是別這樣,這麼就被你弄軟了可不行……」
   她忙拉開薛崇訓的手,雙腿分開膝蓋跪在他的身體兩側,向前挪了一下,然後把纖腰湊到薛崇訓面前道:「舔舔我吧,像上次一樣,你要把握我逗到求你才行。」
   薛崇訓壞笑了一下,舌頭沿著她光潔的腹溝輕輕向下移動。他的雙手握住宇文姬的腰肢,慢慢調整她的高度,隨著舌尖向她的下身移動,一邊推著宇文姬的身子向上移動,她先是跪坐的姿勢,最後身子已經跪直了。
    薛崇訓並沒有觸碰那片黑森林,只是在她的大腿內側嬌嫰的肌膚上施展手段;侍候女人就如權謀一樣道理想通,最高境界不是在大事件中發揮多大的作用,而是置身事外卻照樣能掌控局勢。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 03:51

【第三十三章】楊柳
   涼涼的夏夜在蟲子低鳴的伴奏下靜靜地演奏著幽幽的夜曲,簡陋的院子裡還帶著泥土的清香,燈芯上調皮的火焰在輕輕地跳著舞。那聲音,那氣味,那光線,揉在了一起便是溫馨。
   這裡就在長安城內,卻好似世外桃源,人間的紛憂都遠去了,淡去了。
   沒有綾羅的幔幃,沒有考究的香鼎,窗戶上也沒有鏤空的花雕,那破木窗上甚至還有蜘蛛網……可是正是這樣的粗糙環境,才更是襯托出了美人精細的身子,無暇的肌膚。
   薛崇訓躺著,宇文姬跪著,他的舌尖已經一路向下,移動到了黑暗的深淵。在她淺淺薄的低吟中,清泉便從黑森林的溝壑之中流淌下來了。
   薛崇訓確實把玩過不少女人,但他真是沒有拿鼻子聞過那地方。有時候他一個人會想一些奇怪的問題,就比如現在面臨的幽深黑暗之所……美女的清泉會是什麼氣息呢?在他的猜測裡,健康的人應讓是無味的吧?」
   於是現在有了機會,他便特意留心品味了一番。一開始是混雜著皂角和花香的氣味,那是沐浴時留下的,但越來越多之後,就把那種外來的清香衝散了,暴露出了本味。不是香的,很難描述,很特別的氣息,有一點點刺激。
   淫靡,就是這種味道嗎?或許吧,它不香;就像人們最喜歡喝的酒其實不是甜的,還有點辣口。
   宇文姬在喘息之間,說話時常有的舒緩節奏也被打亂了,高低不一顯得有些凌亂:「薛郎,你要讓我求你,才可以得到我哦……」
   薛崇訓心道:宇文姬真是個聰明的女人,這事兒才做第二次,就已悟到了它的遊戲本質。就是個渴望和滿足的過程,越是渴望,滿足時就越是強烈。
   她的嫵媚是天生的,呻吟、喘息,恰到好處的扭動,都在慢慢積累著薛崇訓心中的渴望。他沒法子,猶豫了一下,只好伸出舌頭輕輕頂開了她腿間的兩片豐腴而柔軟的還有點毛茸茸的唇,粗糙的舌苔沿著那道傷口一般的縫隙輕輕刮過。宇文姬頓時吟出了一聲嗚咽樣的哭腔,然後纖腰一挺,將那唇緊緊按在了薛崇訓的口鼻上,他因此感到呼吸困難。
   窒息的感覺一開始是很難受的,但是宇文姬的身體繃直了,拚命拿那柔軟河蚌抵著薛崇訓的口鼻,他沒辦法,又不能推開宇文姬,只能拚命吸氣,結果把那微黏的滑滑的汁液吸進了氣管,差點沒打出噴嚏來。
   那唇已經充血變得好像肥大了一些,薛崇訓把舌尖頂進了那幽深之所,用有點粗糙的舌頭伸縮著品嘗著那柔嫰的皺褶腔壁。宇文姬的全身都在顫抖,她的聲音猶如哀求的哼哼就像撫弄琴弦的纖手,在撩撥著薛崇訓心中的那根渴望的琴弦。
   但舌頭能探到的深度畢竟十分有限,宇文姬終於離開了薛崇訓的頭臉,退到他的腰上,她把手從自己的腿間伸下握住了薛崇訓的鐵棍,就想坐下去。
   「妳還沒求我呢。」薛崇訓輕輕說道:「然後把腿曲了上來,讓宇文姬沒法坐到那東西上。
   好像是在捉弄她,但此情此景宇文姬並不反感,就是內心本能地泛出一種羞臊,不太好說出口。
   她的臉霎時紅得嬌艷欲滴,小聲說道:「薛郎,你讓我更好受些吧……求你。」
   薛崇訓看著她的眼睛笑了笑,這才放下膝蓋,平躺下來,宇文姬的眼神迷離,急忙地低下頭,紅著臉不敢看他,只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重新握住那根東西,然後把河蚌之所抵住它,慢慢地坐了下來。
   一寸寸地推開緊閉的門,別樣的感受從那東西上迅速擴散到薛崇訓的全身,他不由得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好漲……」宇文姬淺吟著,「它把我的力氣都吸走了,沒力氣。」
   但她很快就無法抵擋更高的渴望,沉坐薛崇訓腰間前後運動,腰肢隨著臀也在婀娜地扭動,而且越來越快……薛崇訓只覺得自己那活兒在裡面雜亂無章地攪動,被緊緊地箍著,甚至能感覺到那充滿了皺褶的觸覺,像一把濕滑的刷子一樣在全身掃動。
   她在哭泣,在述說,在哀求,演繹著一段短暫的看似痛苦的實則甜蜜的戀情,真就像情,肝腸寸斷、纏綿糾結,讓人的心在痛,卻苦中帶著甜,想不顧一切地繼續下去。
   她柔軟的乳房在空中波動,就像水波的蕩漾;青絲在微風中飄散,猶如絲絲柳絮紛飛,猶如喻示著初夏的活力。
   朦朧的燈火明暗不定,讓宇文姬裸露的潔白的身上也泛著朦朧的淺黃的光暈,後趐的臀,弧線優美的腰肢,因後仰而伸長的纖美脖頸,構成了兩條極美的流暢曲線。陷入如雲霧感受中的薛崇訓欣賞著這道風景,神奇也有些恍惚起來,猶如在夢裡一般。
   宇文姬的眉頭緊鎖,咬著牙悶聲哀求起來,就像遇到了什麼人痛到極點的傷心事一般,同時雙手按在薛崇訓的腹上,撐住她的身子急速地摩擦。霎時間,屋子裡充滿了幾近狂亂的叫床聲和因活動太過劇烈而發出的「噗哧嘩嘰」的淫靡之音,春色無邊。
   薛崇訓只覺得那活兒被箍得越來越緊,急劇的磨蹭讓他全身都快麻了,這樣的刺激他無論如何是堅持不了多久的。就在這時,宇文姬哭喊了一聲,身子裡面一陣滾熱,繃緊的身體立刻軟了下來。
  薛崇訓知道她高潮了,但他自己還差一點,便顧不得許多,雙手握住她的嬌臀,繼續推拉著。她忙叫喚著苦苦哀求道,停一會吧,受不了,我快死了……
  聽說女人的頂端狀態可以保持比較長的時間,但是到頂之後因為無法忍受更激烈的刺激,本能地會停下來。不過薛崇訓沒讓她得逞,一番折騰之後,他低吼了一聲,整個世界都彷彿變成了乳白色……傷口被拉扯到,原本讓痛得鑽心,可是此刻他竟然沒感覺到。在這一刻,他甚至有種錯覺,光憑自己的一根棍子便能把宇文姬的整個身體挑起來。
   ……宇文姬倒了下來,臉色都白了,蜷縮在他的身邊,身子不停地抽搐,仍然在輕輕地哭泣。
   薛崇訓伸手撫摸著她的頭髮,說道:「我明天不回去了,妳再照顧我幾天吧,其他事管他的。」
   他也是萬分地疲憊,眼皮打架,沒一會就睡著了。
   ……
   第二天清晨,薛崇訓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一個人躺著,宇文姬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床了。他便喊道:「宇文姬,我餓了。」
   但是進來卻是三娘,她面無表情地說道:「宇文姬已經走了,她傳過郎君的話,讓我們過來接郎君回府。」
   薛崇訓偏過頭,看了一眼門外,果然外面還有幾個侍衛奴僕站在那裡面。
   「哦。」薛崇訓有些失落地應了一句。他記得昨晚明明宇文姬說過,讓她多照顧幾天,在這裡再呆一段日子,沒想到她就這麼走了,連招呼都沒打一聲。
   發現人走了,他的心裡竟然冒出了一絲傷感,人心真是很難琢磨啊。
   三娘道:「郎君的早膳已備好,你先刷牙吧。」說罷就拿了一根「牙刷」進來。
   所謂牙刷便是把楊柳枝泡在水裡,要用的時候,用牙齒咬開楊柳枝,裡面的楊柳纖維就會支出出來,好像細小的木梳齒,很方便的牙刷,所以有「晨嚼齒木」的說法。
   三娘猶豫了一下,便把楊柳枝放進自己的嘴裡,咬了幾下,然後才遞給薛崇訓,畢竟是她咬過的,又要放到薛崇訓嘴裡,三娘的神情閃過一絲異常,但隨即冷清地說道:「我們來接郎君,沒帶奴婢過來……三娘不會侍候人,郎君勿怪。」
   「沒事。」薛崇訓拿起牙刷便就著一碗水開始刷牙,過得一會,他說道:「把吃的拿過來就行,我的手又沒毛病,不用喂到嘴裡。」
   吃飯的時候,薛崇訓又問道:「我寫回府的信,你們都辦好了?」
   三娘道:「是方俞忠去辦的,按郎君交代的,把信給了太常寺博士徐震,徐震回復都按郎君的安排的做了。」
   太常寺博士徐震是薛崇訓的人。其實薛崇訓在官場上的勢力很小,能用的人也沒幾個,當初馮元俊掌太常寺的時候,薛崇訓是太常寺卿,可權力都在馮元俊手裡,他便在官吏中不動聲色地提拔了徐震,算是安插在衙門裡的一枚釘子,好勉強維持自己在太常寺的影響力。
   現在薛崇訓想向宰相魏知古透露消息,只能通過官吏去說,因為一般人不好見到魏知古,徐震就正好派上用場了。
   薛崇訓點點頭:「知道了,朝裡的動靜也許就是三五日之後的事,等等再看。」
   三娘又道:「因為郎君沒有說要太子的事告訴太平公主,我們幾個人就沒有多此一舉……真的不用告訴她嗎?」
   他沉吟道:「暫時不用。」
   他抬起頭,彷彿看見了一個平靜的湖面,可下面實在是暗流湧動。皇帝、太子、公主三方的關係原本就十分微妙,薛崇訓再這麼一撩撥,變得就更奇幻了……會怎麼樣,薛崇訓現在自己都不太拿得準。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 06:40

very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2 03:06

【第三十四章】奇怪
   作為大勢之下的一個小人物,太常寺博士徐震感到壓力很大。
   以前他就是太常寺裡一個不入流的官員,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在大明宮裡是個人人都能把他呼來喝去,回到家媳婦還要說三道四,生活一片灰暗。總算有了機會攀上了薛崇訓這顆大樹,立馬平步青雲,從吏員做到了博士,官雖然不大,但比以前好多了,起碼是個官,回到家也能擺擺架子叫人侍候著。
   但他剛剛按照薛崇訓吩咐做的那件事,讓他心裡頗為不安。對宰相魏知古說太子謀反的事……此前他沒細想,既然上頭交代的事,自然實辦,現在才想起後怕。
   太子會謀反?徐震覺得不太可能,這多半又是太平公主他們家打擊太子黨的技倆。上面的神仙怎麼鬥原本不關他徐震什麼事,可問題是這事要是鬧大了,查將下來說是讒言,薛崇訓能保住我嗎?
   徐震一向表現出對薛崇訓的依附,薛崇訓應該不會傻到沒事整自己人……徐震就怕他薛崇訓沒能耐護住自己。
   他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太平公主比薛崇訓靠譜多了,況且這也許是個機會,能夠攀上太平公主這顆大樹。這也不能算背叛,薛崇訓原本就是太平公主的人。
   徐震想了很多遍之後,終於走向了太平公主府。  
   到了下值的時間,大明宮的鼓聲響了之後,鎮國太平公主府的門前真是車水馬龍,穿紫衣服的、紅衣服、青衣服的,進出的官員看得人眼花繚亂。有的是攀附公主的高官;有的是來求辦事的;有的是來詢問公務的,因為有些大事皇帝老是要說「問過太平否」,於是不如先問公主;還有的是公主府上的嫡系官員。
   李唐皇朝的公主一般是不干政的,更不會開府設官,早期只有李淵的一個女兒因為有大功勞開過府;現在鎮國太平公主也開府,食五千戶,還有地方無數官吏的「孝敬」和禮物。她一個公主,比親王的場子還大。
   徐震這樣的小官,走到公主府前簡直寒酸到了極點,他心裡也有點犯怯。就在這時,他看到宰相竇懷貞正從車裡下來,英俊瀟灑的竇懷貞是每天下值之後都會到太平公主這裡報道的人。
   徐震忙走了上去,卑躬屈膝地拜道:「下官見過竇相公。」
   「什麼人,散開,沒見我家阿郎忙嗎?有事明日上值時到衙門裡說。」豪奴立刻大聲呵斥著,見到徐震穿的衣服是青的,那豪奴就差點沒直接叫滾蛋。
   不過竇懷貞心情好,並且他很願意細心享受這種權力的尊嚴,看到別人因為敬畏他的權力對自己卑躬屈膝時,竇懷貞就會有一種滿足感,當即就招了招手:「過來,你是什麼衙門的?」
   徐震急忙跑過去,如果是不合規矩幾乎想跪下,他把腰彎得很低,「下官是太常寺博士薛卿的人。」
   竇懷貞一拂寬大的長袖,做出一個瀟灑的動作:「薛郎啊,上回在殿下府裡還一起聊過天……你有什麼事?」
   徐震左右看了看,沉聲道:「很重要的事,竇相公能不能帶我當面面呈鎮國太平公主殿下?」
   竇懷貞道:「你給我說就行了,我正巧要進府去,幫你在殿下面前說句話。」
   徐震上前一步,盡量壓低聲音道:「是太子那邊的事……不軌之事,我得見到殿下才能講。」   
   竇懷貞聽罷眉毛一挑,臉拉下來:「這種話可不能亂說,說話也會掉腦袋的,懂?」
   徐震道:「我大小也有個品級,這還不明白麼,所以我只能到公主面前再說。」
   竇懷貞沉吟片刻,當即就說道:「行,你隨我進去。」
   「謝竇相公。」   
   進大門倒不怎麼嚴,因為很多是因日常公務找公主府內的官吏的,並不是要見公主。侍他們走過靠近門口時的一片建築群之後,來到另一邊門時,這裡就不太容易進去了。得記錄名字、官職,甚至會記錄描述肖像。不過竇懷貞進去還是很容易,他常客,帶一個官員進去也沒問題,記錄一下就行。
   太平公主在前殿見了今日到訪的朝廷大員,除了竇懷貞,還有中書省的崔湜等人,都是太平一黨的骨幹。
   不過竇懷貞對崔湜這廝不太看得慣,他老覺得這個人娘裡娘氣的,穿點衣服也是十分花俏,跟他娘戲子似的。主要還是因為竇懷貞瞧不起崔湜,雖然大家都是靠太平公主上來的,但竇懷貞覺得自己還是有真本事的,崔湜這廝就跟個賣色相的男龐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太平公主入座之後,看了一眼殿中的幾個人,便把目光注意到了穿著青衣服的徐震身上,這個人不僅品級低,而且是生面孔。她便說道:「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竇懷貞忙道:「殿下,這人是太常寺的官兒,說是薛郎手下的,叫什麼來著……反正他說有太子不軌的消息,我想著反正這裡也沒外人,帶他進來聽聽,說得不對,弄出去問罪便是。」
   太平公主威嚴地說道:「太子是國本,豈是什麼人都能隨便讒言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徐震心裡雖然恐慌到極點,但懷裡揣著一張保命符讓他安心了不少。他馬上把手伸進懷裡,拿出了保命符,一封信札,跪倒在地雙手捧起那信:「薛卿的親筆信,請殿下過目。」
   崔湜忙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拿起那封信,傳到太平公主的手裡,他幹這種跑腿的事,彷彿幹得很歡。
   太平公主展開書信,果然是她的兒子的一手字,並沒有錯。當她看完內容時,臉色也有些變了:「崇訓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忽然想起其他心腹沒看信摸不著頭腦,便把信傳給竇懷貞等人也過目一遍。
   竇懷貞看罷也是十分疑惑:「太子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並且風險也太大,此事恐怕是空穴來風,奇怪的是薛郎何以會出此下策?就算能通過魏知古傳到今上的耳朵裡,今上也不一定信,或許還會懷疑是我們在背後使什麼陰謀。奇怪。真是奇怪!」
   另一個大臣沉吟道:「這事說到魏知古面前了,今上肯定會知道。不管是怎麼回事,也不管今上信不信,到時候定然要問消息的來源,薛郎在今上面前該怎麼說?這樣的事薛郎怎麼不事先向殿下說一聲呢?」
   「把崇訓抬過來問問不就清楚了?正好他的傷沒好,讓他到我府裡養養。」太平公主道。
   ……
   魏知古長得白白胖胖的,圓臉雙下巴,臉上總是掛著微笑,看起來非常和氣。他一看完俆震寫給他的信,當即就覺得不可思議,但想了想此事事關重大,寫信的人又是衛國公的人,不能直接扔掉了事,還是要盡快秉奏皇帝才行。
   但他又尋思了一下:要是我這麼跑到麟德殿去在今上跟前一說,到時候讒言太子之事,我不也是幫了忙的麼?
   魏知古離開大明宮外朝,並沒有急著去見皇帝,直接去了東宮,見了李隆基便說道:「殿下,我剛得到一個消息,有人說殿下您有不敬之心……當然我覺得是無稽之談,但恐別人居心難測,殿下要有所提防才是。」
   李隆基原本帶著微笑,聽到這裡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他先是一驚,然後臉上出現了挺納悶的表情。
   劉幽求等人建議政變的事,知道的沒幾個,現在居然魏知古都知道了,這是怎麼搞的?
   李隆基本來就沒打算採用劉幽求的建議,早已打消了那樣的念頭,只想著怎麼安撫手下的人了,最主要的就是保住高力士給大伙吃頓定心丸,穩住氣勢……誰想到那消息會走漏?
   他踱了幾步,突然想起張韋,此人豪氣有餘,人也算靠得住,可就是喜歡喝點酒,死怕紕漏就是出在張韋身上!
   李隆基忙問道:「是誰讒言我?」
   魏知古道:「這人是太常寺博士,不過他提到了衛國公,此事除了太平公主那邊的人還能有誰?」
   李隆基沉吟不已,要說太平公主如果再用讒言他李隆基謀逆的法子,已經沒有用了;現在她連「廢長立幼」的流言都不再去散布,看樣子策略已經調整為緩和局勢穩打穩扎……由此看來,太平公主絕不可能憑空捏造這種事,此法根本不管用,反而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可能。
   那她為什麼這樣做?很可能是手裡已經掌握了憑據……最主要的是太巧了,正好兩個心腹向李隆基出餿主意,太平那邊就馬上有動作了。
   就在這時,魏知古執禮道:「殿下知道了,那我就先行告辭。」
   李隆基沉聲道:「魏相公這是要去對父皇說?」
   魏知古臉色有些尷尬,說道:「我不說,別人也會說,不過挑起此事的人最終只能自食其果,不是明擺著嗎?殿下不必在意。」
   確實是明擺著的,問題是太平公主也是挺老辣的人,她能犯這樣明擺著的錯?魏知古的這句「明擺著」更讓李隆基覺得有蹊蹺。
   今上也許不會相信他李隆基會謀逆,但如果不是完全沒根據,劉幽求和張韋這兩個人恐怕是跑不掉。而且今上對他李隆基確實是有點戒心的……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李隆基當即便叫住魏知古道:「魏相公且留步,我馬上進宮面見父皇,當面對父皇說這事。」
   魏知古想了想道:「這樣也好,搶得先機,免得惡人先告狀。」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2 06:18

【第三十五章】命運
   「稟殿下,出大事了。」一個宦官急匆匆地走到太平公主面前,一邊說一邊喘氣,」剛剛在麟德殿,太子向今上說劉幽求和張韋不是好人,在背後挑撥他和殿下您的關係,要請今上從重發落呢……這劉幽求和張韋不是太子的人麼?」
   太平公主剛不久才派人去薛府抬薛崇訓,準備等他來了問來龍去脈,沒有想到短短的時間內,事情又有新的進展。
   那個稟事的宦官下去後,竇懷貞說道:「這樣看來,事情倒是慢慢浮出水面了,恐怕薛郎向魏知古說的那事確有根據,太子知道之後才會「棄車保帥」,抓住先機主動到今上面前請罪。否則劉幽求和張韋都是太子的得力幹將,太子為何會出此下策?」
   殿中的幾個人說了一陣話,等著薛崇訓。旁晚時,薛崇訓來了,因為他胸口上有傷,便坐在一把梨木椅子上,由四個侍衛抬著椅子進來。
   侍衛放下椅子便退出了殿廷,太平公主道:「你免禮了,就坐著說話。」
   薛崇訓看起來精神不錯,抱拳對旁邊的三個宰相道:「失禮。」三人也只得抱拳回禮。太平公主道:「崇訓,你叫徐震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而剛剛宮裡又來了消息,說太子在今上面前揭發劉幽求和張韋二人挑撥離間,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裡,薛崇訓心裡馬上明白了,一定是徐震跑過來給母親親透露的消息。他心下頓時有些沮喪,朝裡連一個心腹都沒有,自己提拔上來的人還不是要看母親的臉色行事,真正屬於他的人不過就是府上的話方俞忠等幾個河東奴僕而已。
   但聽說太子是這樣的動作,薛崇訓也鬆了一口氣,便說道:「張韋此人喜歡結交豪傑,我便安插了一個人進去,趁他酒醉時打聽到消息,太子確實有不軌之心。當時我想對母親說,但母親一定不信,所以我才叫徐震把消息透露給宰相魏知古,現在太子知道密謀已經泄漏了,這才迫不得已把劉幽求和張韋二人弄出來做替罪羊。」
   「劉幽求是宰相,張韋是禁軍將軍,都是太子身邊很重要的人,若非確有此事,太子是不可能丟這兩顆子的。」竇懷貞也說道。
   太平公主皺眉沉吟道:「李隆基為什麼會想著謀反?真讓人匪夷所思。」
   竇懷貞道:「以我的看法,恐怕太子並非此意,而是依附太子的那些人因為高力士的事人人自危,到太子面前說說而已。」
   太平公主冷笑道;「李三郎到底太年輕了,他這事到頭來損失兩員大將,現在宰相裡沒有他的人了,原本我們想對付禁軍將軍張韋,現在也省了事。」
   就在這時,薛崇訓突然說道:「母親,我從張韋那裡獲悉消息,完全是偶然,如果沒有這個偶然,太子那邊的動作就是密不透風。萬一他們真的突然發難,母親該當如何?」
   太平公主一語頓塞。
   竇懷貞站出來說道:「薛郎,你也太年輕,有些事完全是想當然。李三郎貴為太子,今上能登上皇位他也有大半功勞,位置穩穩的,他為什麼要冒險?薛郎再在官場磨練幾年就會明白,越是高位越是穩重,大家都沒必要放棄手裡的東西弄個魚死網破,有什麼好處?所以太子的人不過就是關起門來說說,絕不會真那麼幹。」
   竇懷貞這口氣讓薛崇訓很不舒服,完全就是倚老賣老地裝B,薛崇訓冷冷道:「求穩?去年韋皇后當政,竇相公很看好她,也是以為大伙會求穩吧?」
   當時竇懷貞確實很看好韋皇后,要不也不會迎娶一個又老又醜的奶媽回來,後來韋皇后一失敗,那奶媽也可憐,直接被他勒死了。
   竇懷貞臉上一紅,十分尷尬,瀟灑從容的氣度彷彿萎縮了幾分。
   太平公主饒有興致看著竇懷貞的表情,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但口上卻說道:「崇訓,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做人要謙遜!」
   竇懷貞終於厚著臉皮左顧而言地:「現在太子越來越勢微,情勢對咱們一片大好,不求穩咱們還能怎麼著?」
   太平公主道:「崇訓年輕,竇相公別和他一般見識。總之今天是值得高興的,崇訓也功不可沒,大定就別吵了,都回家吧。」
   聽到太平公主這麼說,幾個官員便執禮告退。
   薛崇訓仍舊坐在椅子上,讓人抬著走。一行人出了前殿,走到回廊上,太平公主在前邊說道:「那天我很生氣,後來氣消了一想,我確實對你們的照顧得不夠……」薛崇訓聽到這裡心裡一暖。
   太平公主又道「「你的傷沒好,就留在府裡養養,我這裡不缺上好的藥材。」
   薛崇訓心下暖暖的,但他只說道:「母親,我還沒吃晚飯,今天能一起吃飯了嗎?」
   太平公主回頭笑了笅:「你別再氣我就好。」
   薛崇訓也笑道:「那我把氣您的話先裝肚子裡,吃了飯再說。」  
   這時他母子倆又走到了上回吵架的廊道上,不過今天沒有下雨,周圍的屋檐下都掛著紅燈籠,亮成一片,分外漂亮,燈火映著巍峨的殿宇,竟比白天還要華麗迤麗。
   太平公主停了下來,示意隨從退避,她說道:「別憋著了,說吧。」
   薛崇訓搖頭道:「又是在這裡惹母親生氣嗎?」
   「這次我不生氣,其實我能猜到你想說什麼。竇懷貞這個人,你可以笑他勢利,但他是從下面一步步走上來的,以前並不是靠攀附權貴,他在官場的經驗很豐富,比起太子那幾個人要可靠得多。就說劉幽求,以前是什麼不知名的小角色?不過是憑借去年的唐隆大事,直接爬到宰相的位置,根基很淺,只有奇謀詭計,沒有大見解。」
   薛崇訓也不辯駁,直接說道;「竇懷貞剛才說得對,李隆基的位置還是穩穩當當的,這麼穩當下去,遲早要登基,他一登基,,現在不敢做的事,那時敢不敢做?」
   太平公主低頭沉思,好似在揣摩李隆基這個人。
   薛崇訓趁熱打鐵道:「我就說母親的兩個弱點。其一是支持母親的人看似很多,但母親最大的弱點是很依靠今上,雖然今上和母親兄妹之情不淺,但我早看出來了,今上靠不住!其二母親的弱點是不好掌控禁軍,一旦發生非常之事,朝廷裡的宰相也好官員也好都沒用,最後還是靠武力說話,拚禁軍!李隆基這次為什麼忍痛割愛棄車保帥?就是他缺少皇帝的名分,對禁軍沒有把握。假設他能完全調動禁軍,會和妳糾纏不休講經說法嗎?直接武力就平了。」
   太平公主看著薛崇訓的眼睛:「你是怎麼知道這次太子的陰謀的?」
   看來在殿中說的那個理由母親不怎麼信,薛崇訓一時也不好找理由,只得說道:「用了一點詭計……」
   「刺案肯定不會是你自己演的戲,那你用的是什麼詭計?」太平公主逼問道。
   薛崇訓有些倉促,真沒顧得上想理由,他想:不能說出蕭衡那件事,如果說出來,母親會認為太子和人密謀是事出有因,不關太子什麼事,這樣的話就白忙活了,不能讓母親認識到太子的危險心機。
   薛崇訓佯裝有些尷尬地說道:「計謀有點下作,還用了女人……母親就別問了好麼?」
   太平公主笑了笑,總算放過了薛崇訓。
   薛崇訓又道:「母親,我敢肯定李隆基一旦登基,馬上就會果斷行事!真到那時候,我們再要行非常之事就更加不利,名不正言不順等同謀反,幾乎沒有多大可能;況且要做那種事對我們來說本就很麻煩,需要很多準備,必須盡早下決心,早作準備!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母親要三思!」
   太平公主沒有生氣,比起上次薛崇訓的勸諫效果,這次薛崇訓又進步了一點,但他觀察母親的神情,覺得還是沒能堅定母親的決心。
   「崇訓,你要惹我生氣的話都說完了麼?」
   「說完了。」薛崇訓頹然地說道。
    太平公主招呼隨從過來,說道:「那我們一起吃飯吧。」
   薛崇訓神情憂傷,突然感覺好累。或許他確實缺少政治經驗,有些事太想當然了,母親的做法是對的……按照他薛崇訓的方法做,也許會死得更快。
   我錯了嗎?薛崇訓抬起頭,看著漫天的星斗,夏天的夜空,星星更加明亮。
   大概是錯了,那麼真的是天命難違,沒有辦法了嗎?
   心裡一個聲音說:認命吧,還有一點時間多享受生命,反正人遲早都會死。但另一個聲音卻執著地說:死了就回歸死寂,不,比死寂還要可怕,就算能多活一天,也要全力以赴!
   這時又聽得母親說道:「劉幽求和張韋這兩個人很讓人頭疼,我也沒有想到你勢單力薄居然也有辦法把他們搞下去,這次你立了功。別愁眉苦臉了,一切都有我這個母親的在,把心放平,今晚我為你慶功。」
   薛崇訓默然無語。
   太平公主帶著薛崇訓來到後廷的祈福殿,吩咐了宦官幾句,沒過一會,一群奴婢就魚貫而入,各種山珍海錯佳肴送了進來。太平公主見薛崇訓坐在下方,又叫人把他抬上玉階,和她坐到一塊。
   兩人面前的大桌案,擺滿了珍饈,饒是薛崇訓出身世家,很多東西他也是見都沒見過,大概是地方的官員進貢上來的。
   過得一會,一群身著異國服裝的女子便來了殿中,跳起了胡舞,樂師也奏起了歡快的曲子,那些歌姬踏著鼓點翩翩起舞。
   太平公主笑道:「母親府上的歌舞如何?」
   薛崇訓隨口答道:「和大明宮的宴舞比也不寒磣。」
   太平公主見薛崇訓坐得直直的屁事沒有的樣子,看來傷已無大碍,便說道:「聽遻你還到民間青樓去逛,那地方都是些什麼貨色,你也不嫌降低了身份,以後別去了。這裡的歌姬你看著,看中哪個,就指一下,叫她今晚陪你。」
   薛崇訓點點頭:「哦,不過我不喜歡西域那邊的胡姬,就算不是大唐的,新羅(朝鮮)人也不錯。」
   太平公主道:「新羅人長得難看,給你換江南歌舞。」說罷輕輕拍了拍掌,樂曲頓時就停了,那些胡姬也低頭退下,另一撥女子從旁邊的小門裡碎步走了進來。
   她又笑道:「這可是母親府上姿色最好的人了,但是你看中了誰也不能動情,我的長兒媳要在公主裡面挑,你自己挑也行,下回宮裡有節慶宴席,我帶你去,你瞅瞅。」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2 08:01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3 02:37

【第三十六】密謀
   大殿中數十名姿色上等的舞姬載歌載舞,長袖飛舞,身材妙曼,更美妙的是她們都穿得很少,身上的衣裙半透明的,有如凝脂一般的肌膚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於是薛崇訓的心情也似乎好了起來,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之中。太平公主注意到薛崇訓神情的變化,她也不禁露出了笑容,笑道:「這麼多美人,你挑一個今晚陪你。」
   雖然太平公主是母親,但身為皇家成員她這麼做也沒有什麼不妥,反而是一種表示關係親近的手段,當初武則天在位時,太平公主就送過男寵。
   薛崇無法拒絕,只得說道:「母親府上的好東西果然不少,這裡如此多佳人,她們看著都差不多,一時真不好挑,要不一會隨便要一個就行。」
   太平公主搖搖頭:「你再看看,一會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美酒佳肴,美人如玉,暖洋洋的氣氛圍讓薛崇訓的身心都軟綿綿的。他的心裡其實十分沮喪,這兩個月在長安沒幹成什麼事,一門心思就想慫恿母親政變,用政變的辦法能不能成功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不政變肯定要玩完……結果絞盡腦汁做了那麼多事都沒能說服母親,怎麼不讓人沮喪呢?
   沒辦法,他這點實力要和國家機器玩,實在就像螻蟻憾樹,唯有寄希望於母親了。
   他仔細尋思了一會,記得歷史上的唐玄宗只當了兩年左右的太子就登上了帝位,登上帝位沒多久就把太平公主一黨全部滅掉……算來也是明年大家都得玩完,還有一年時間能幹什麼?扯起大旗種田造反?估計還沒開始種就被地方軍滅了或者被自己人幹掉,他不覺得在盛唐這樣幹會成功……
   就在這時,太平公主提醒道:「崇訓,你在想什麼心事?」
   薛崇訓忙笑道:「沒,我在琢磨哪個舞女更好看些。」
   這時只見殿中羅裙飛揚,舞女們聚到了一塊形成了一個圈圈,都前俯著身子,就好似一朵含苞卻放的花朵,伴隨著一陣悠揚的琴聲,她們一甩長袖,柔靭的腰肢支撐著上身向後緩緩後仰,就如花瓣慢慢盛開。
   忽然薛崇訓的眼睛一亮,只見中間冒出來一個嫦娥一般的女子,墊起潔白如霜的玉足,婀娜的嬌軀旋轉而舞,羅裙上的玉帶也隨之飄揚,彷彿凌波微步,宛如月宮仙子。
   她身輕如燕,薛崇訓沒看清臉長什麼樣,但光憑那身姿和氣質,也是美好之極。於是他轉頭看著母親道:「我知道了,她才是這些舞女中最好的那個,怪不得剛才母親叫我再看看。」
   太平公主微微地笑了笑:「你覺得這裡邊她最好?」
   薛崇訓毫不猶豫地點頭。太平公主淡淡地說道:「你聽說過程務挺這個人吧?」
   「聽說過,原來是個名將……給人求情結果自己倒了霉,是被外祖母殺掉的吧?他們全家好像都死了,母親提到他莫非這個女子是程家後人?」
   太平公主道:「她叫程婷。」
   「哦……」薛崇訓心下一怔,再次意識到權力鬥爭是多麼殘酷,如果以後我也倒霉了,那我的女人也會被貶為賤籍任人玩弄?
   飯飽足之後,歌舞也欣賞了,這時太平公主屏退左右,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薛崇訓也坐著,母親好像有話要說。
   奴婢們都遵照太平公主的意思下去了,整個祈福殿就只剩他們母子二人,顯得空蕩蕩的。
   太平公主總算打破了沉默,說道:「崇訓,你多次向我進言,我考慮再三,覺得你所言不差,但是我沒有答應,你知道為什麼嗎?」
   這句話頓時讓薛崇訓驚喜交加,急忙說道:「母親,只要您能看到隱患,預見到我們家的危險,就很好了……您沒答應,我猜是政變困難太大,並且名不正言不順風險過大是嗎?」
   太平公主沉思了許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才開口道;「我時常想起你的外祖母……從古至今,她是唯一的女皇帝,以前是,以後也很難重復。韋皇后和安樂公主沒看清這一點,她們都想學,結果都死了;我早就悟到了這一點,所以我們到現在還好好的。」
   薛崇訓焦急地勸說道:「母親這麼想,別人不這麼想!您現在不是為了做女皇帝,得設法自保!神龍政變、唐隆政變之後,您都沒事,那是因為中宗皇帝和今上沒有實力和魄力,但李隆基不同,他不僅年輕,而且有魄力,更嚴重的是現在就和母親您水火不容了,如果李隆基做皇帝,母親再想維持現狀恐怕不可能……母親要是沒認識到這一點,也不會想方設法地廢太子不是?」
   太平公主道:「今晚我和你說話正是此意,得兩手準備,如果沒能讓皇兄廢掉太子,我們就要早做打算以防不測。但我是個女人,用什麼理由政變?想來想去,這事得聯盟李家宗室才行……可是現在李家宗室都希望李隆基登位穩定大局。只有一個人可用,李守禮!」
   李守禮?薛崇訓幾乎都沒想過這個邊緣人物,但母親確實是眼光老道,這麼一提,他便恍然大悟:李守禮何許人,章懷太子的兒子,也就是高宗皇帝和武則天皇帝的孫子;算起來章懷太子做皇帝比當今皇帝李旦更有資格,也更得人心,但他已經死了……不過李旦的兒子李隆基能做皇帝,為什麼章懷太子的兒子不能做皇帝?
   李守禮其父兄都被武則天殺了,弟弟聽說是病死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病死,他本人因為瘋瘋傻傻的才沒死,被關了十幾年,然後中宗時放出來,不久就到地方去了,成了邊緣人物,也無人提起。
   因為薛崇訓總算改變了一些母親的想法,他現在心情非常好,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他便很認真地問道:「李守禮被安排到哪裡去了?我一直沒想起這個人,所以沒注意。他人怎麼樣,能答應和咱們聯盟麼?」
   太平公主道;「封了邠王,現在在幽州,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其實我也不知道,沒怎麼接觸,也沒聽人說起。要不是這段時間你讓我琢磨起政變的事,我也沒想到他……今晚我和你單獨詳談,就是想給你安排個事。」
   「母親請講。」
   「我身邊能信任的中,你應該是最適合辦這件事的。你去幽州,摸清李守禮的底細,並在必要時說服他回京參加政變,事成之後讓他做皇帝。能辦到嗎?」
   薛崇訓道:「母親請放心,此事關係我們全家性命,我一定全力以赴。但我頭上掛著太常寺卿的頭銜,沒有理由出京去幽州啊,總得尋個理由,而且別讓人察覺目的才好。」
   「我已經給你想好了。這兩年京畿缺糧,去年更甚,禁軍都餓肚子了,要不是漕米即時運到,幾乎兵變,這是很重要的事。朝廷一直都在尋找增大漕運運輸量的辦法,去年調了戶部侍郎劉安專管此事,但到現在也見效甚微。所以我想利用這個理由,讓你出任戶部侍郎,下去考察運河,協助劉安整頓漕運……當然,這種事不是短時間能辦成了,你也不用管太多,只管用考察永濟渠的理由,沿運河北上幽州,設法聯繫到李守禮。」
   薛崇訓想了想,說道:「此法甚妙,我以前毫無建樹,大家都不怎麼注意我,我去辦這事正好。」
   太平公主臉上露出微笑:「你們兄弟幾個,現在就你最體貼我的心。崇訓,你不用每日愁眉苦臉,有母親在的。」
   「母親……」薛崇訓心裡竟然一酸。這段時間他日夜都處在恐懼和焦慮之中,歡快的時候甚少……男人也會無助,也會憂傷,只是藏在心裡罷了。這時候母親的一句話,讓他感覺就像找到了溫情的懷抱,又是酸楚又是溫暖。
   太平公主的神情變得慈祥起來,這時候的她比高高在上的威嚴公主有愛多了,更像一個母親。她看著薛崇訓的臉,微笑道:「行了,我看你這麼大了還要哭鼻子。你長大了,要成為一個大丈夫,須得學會安之若泰,別什麼事都掛在臉上,成日焦頭爛額,明白麼?」
   「是,母親。」薛崇訓無比恭敬地答道。
   太平公主站了起來,輕輕撫了一下長袖,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剛才你看中的那個程婷,已送到你房裡了。」
   薛崇訓執禮道:「恭送母親。」
   太平公主走到殿門口,招了奴婢們過來,那些宦官宮女打點燈籠前後簇擁著她走了。另外一隊奴婢等在門口,是侍候薛崇訓的。薛崇訓等母親走了之後,他才直起腰來。此事他發現,胸口不疼了,原本就不需要一直坐著的。
   夜色突然變得美好起來,涼涼的風吹拂在臉上分外舒服,太平公主府裡燈火燦爛,點點的燈光和天上的繁星上下相對,相映成輝。薛崇訓突然理解當初宇文姬為什麼願意為父親犧牲一切了。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3 04:14

【第三十七章】書聲
   「你們都下去吧。」薛崇訓站在門口對身邊打著燈籠的奴婢們說道。
   「是。」眾人屈膝執禮,一齊應了聲。
   薛崇訓伸出手輕輕推開雕花木門,迎面看見的是一支火燈架,上面點了起碼幾十根蠟燭,把房間照得通通的,屋子裡佈置得奢華精緻,倒讓薛崇訓感覺有些不太習慣,因為和他府上的淡雅志遠的佈置比起來,這裡看起來就像一間閨房一樣。母親府上,也是自己的家麼?
   以前他從來沒這麼想過,但今晚母親讓他頗為感動,心裡暖暖的,彷彿遊子回到了家鄉那樣的感受。
   他提了一下長袍,跨過門檻,走進了屋子,北面掛著一道珠帘,裡面隱隱有個女子。雕窗幔幃、珠帘香鼎,裡面還有個美人,此情此景讓薛崇訓的心情大快,不禁吟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這首詩是李白寫的,可現在李白大概才十歲左右,應該不會寫這種詩,薛崇訓有點惡搞地先吟出來了,不過沒有流傳出去也就問題不大。
   掀開珠帘,便看見了那個穿著襦裙的女子,母親說叫程婷,她低著頭站在那裡,不過並非詩裡那樣掛著淚珠,她沒哭。她的襦裙是淺色的,而且把她身上遮得嚴嚴實實,卻不如在殿中穿得那種半敞羅裙一般誘惑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身上的服飾太平常的關係,當薛崇訓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並沒有產生驚艷的感覺,但當他多打量了幾眼,很快發現這個女子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柔柔的很平和,就像小時候喜歡的鄰家大姐姐一樣,親切溫柔,看見她,薛崇訓就情不自禁地想到小鎮上的青石巷、煙雨中的油紙傘,等等淡淡的美好東西。
   「抬起頭來,我看看。」薛崇訓走過來坐到床邊上。
   程婷只得抬起頭來,但沒有看薛崇訓,眼睛看著別處,也不知是害羞還是害怕,又或者厭惡?她長著一張鵝蛋型的臉,一如她的氣質,溫柔而含蓄。
   薛崇訓進門有一會兒了,也沒有聽她吱過一聲,這樣的沉默讓他感到有些尷尬,就算是侍候他的通房丫頭裴娘在家也會嘰嘰喳喳地說一些廢話啊……不說話就這麼幹?他頓覺有點無趣。
   薛崇訓也懶得理她,雖說她是程家後人出身不錯,但現在程家已經煙消雲散退出權力舞臺了,有什麼好清高的。
   他便一邊自己脫衣服一邊埋怨道:「還不如弄個丫鬟進來侍候我。」
   「我和丫鬟有什麼區別呢?」程婷總算說了話,猶豫了一下,便走上前來伸手為薛崇訓寬衣解帶。
   因為她在解薛崇訓的腰帶,薛崇訓抬起頭時,正好看到她的側臉和耳朵,白晳的耳根上有幾絲秀髮掉下來了,映襯著玉一般的耳朵,分外美好。薛崇訓聞到了一縷淡淡的清香,是從她身上飄來的。
   他便笑道:「我還以為選中了一個啞巴。」
   程婷又不說話了,默默做著自己的事,侍候薛崇訓上床後,她便開始脫自己的外衫,就在這時,薛崇訓突然看見一大滴眼淚從她的大眼睛裡滴了下來,滴到她剛剛露出的白晳裸肩上,隨即消失不見了……就像一滴水珠滴進了湖面,很快化為一色。
   薛崇訓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怔怔道:「妳哭什麼?不願意侍候我?」
   程婷苦笑了一下,哽咽道:「願意,怎麼不願意,遲早都會這樣,侍候殿下的年輕大公子,我慶幸還來不及……」
   薛崇訓道:「別脫了,對面有張床,妳睡那邊。」
   程婷淚眼朦朧地看著薛崇訓的黑臉,說道:「怎麼,我哭我的影響郎君的雅興了嗎?郎君是不是後悔了?」
   「我後悔什麼?」薛崇訓隨口說道。
   程婷道:「剛才殿中有那麼多美貌的女人任你挑選,你一定後悔為什麼選了我。」
   薛崇訓搖頭嘆了一口氣:「妳不用擔心這些,我不會告妳的狀,行了吧……我不是對誰都這麼寬容,妳讓我想起一個朋友,一時於心不忍而已,睡吧,別哭了。」
   程婷聽罷好像不傷心了,直接用袖子揩掉眼淚,這個動作倒是十分嬌憨可愛,她不是個矯揉造作的女孩。她好奇地問道:「我怎麼讓郎君想起那個朋友了,有什麼相似之處嗎?」   
   薛崇訓正好今晚心情比較好,耐心也就比較好了,他便盤腿坐到床上,拍了拍床邊:「坐下,我給妳講她的故事。」
   程婷怔了怔,意識到薛崇訓要把她怎麼著根本就不敢反抗,也沒什麼好擔憂的,便順從地坐到了床邊上。
   薛崇訓便一邊想一邊說道:「她叫蒙小雨,是個青樓歌妓……」他把蒙小雨如何襄助蕭衡考進士,如何痴情,如何苦苦等待,結果等來的卻是一杯毒酒。
   故事講完了,兩人都坐在床上久久地沉默。最後薛崇訓打破了沉默,搖頭道:「小雨太傻了,比杜十娘還傻。」
   程婷低著頭小聲問道:「杜十娘又是誰,也是歌妓嗎?郎君真是風流不羈啊。」
   杜十娘確實是歌妓……可薛崇訓好像沒辦法能認識她本人。他也不好解釋,便笑道:「我想起首歌,關於杜十娘的,我教了妳,妳唱給我聽。」
   ……
   「孤燈夜下,我獨自一人坐船艙。船艙裡有我杜十娘,在𪀔著我的郎。忽聽窗外,有人叫杜十娘。手扶著窗欄四處望,怎不見我的郎……郎君啊,你是不是悶得慌;你要是悶得慌,對我十娘講,十娘我為你解傷;郎君啊,你是不是想爹娘;你要是想爹娘,對我杜十娘講,十娘我跟你回鄉……」
   程婷一邊唱,一邊竟然又掉下淚來,這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唱罷曲子,她突然撲到薛崇訓的肩膀上大哭起來,嗚嗚嗚地把薛崇訓的白色內衣搞得濕了一大片,冰冷地沾在皮膚上。
   薛崇訓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哭得這麼傷心,不過是首歌。」
   程婷哽咽道:「這歌裡的杜十娘是真的媽?」
   薛崇訓沉吟道:「沒親眼見過,別人說是真的,我也沒見過……行了,咱們又不認識她,不必在意。我有些累了,睡覺吧,妳睡對面那張床。」
   程婷這才放開薛崇訓,見他的衣服都被自己哭濕了,她的臉上頓時一紅,站起身說道:「我去拿件衣服,給郎君換上。」
   她低頭為薛崇訓脫內衣的時候,薛崇訓的鼻尖都快碰到她的秀髮了,頓時聞到一股香料的氣味,這種氣味他一直誤以為是女人味。
   這時程婷看到了薛崇訓胸口上紗布,忙抬起頭道:「不要緊嗎?」薛崇訓搖搖頭:「被人射了一箭,差點丟了性命,不過現在沒事了。」她的手指輕輕從薛崇訓結實的胸肌上滑過,臉上又是一紅。
   晚飯的時候,薛崇訓喝了不少酒,這時候眼皮打架,人累了確實也沒多少那種心思,換了乾衣服他便拉過被子蒙頭大睡,不到一炷香功夫,就發出了輕輕的鼾聲,也沒去管程婷怎麼著。
   程婷一個人呆呆地看著剛才薛崇訓指的對面的床,又回頭看著薛崇訓沉靜的臉,他睡得很香,可她一點睡意都沒有。
   她看著看著,不禁伸出手,輕輕放在薛崇訓的臉龐上,他的臉有點黑,但兩筆劍眉飛揚流暢英氣逼人,鼻樑高高,嘴唇的線條粗曠,程婷越看越倒覺得這個男人越來越順眼了。  
   ……程婷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睡著的,當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蓋了被子,但衣服卻沒脫,和身躺在床上,她急忙爬了起來, 發現這張床是薛崇訓的床,而他不在了。程婷的心裡頓時一陣酸楚,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的男人罷了,而且以後也不能相見了,地位懸殊太大。
   不料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氣勢磅礡的讀書聲:「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
   這不是薛郎的聲音嗎?他還沒離開。程婷急忙找了梳子,坐到鏡前面,梳理凌亂的青絲。整理了一番姿容,她便走出門去,只見薛崇訓正站在一條小溪上的石橋上,站著大聲讀書。
   過得一會,過秦論讀完了,他便放下書籍,背著手踱了幾步,時而仰頭嘆息,時而低頭沉思,不知在想什麼。
   程婷慢慢走了過去,在他的背後輕輕說道:「關中之地猶如神龍之首、中國之脊,據有關中、關中、河南雄兵在手,可控天下,所以咱們大唐的都城才設在長安,以秦人之地為根本。」
   薛崇訓聽罷轉過身,驚訝地看著她,不禁說道:「有點見識了……啊,差點忘了妳是程家的人,呵呵。」  
   「見識淺薄,讓郎君見笑了。」程婷低下頭,問道:「郎君餓了嗎?」
   「妳這麼一說,真是餓了,先吃飯吧。」薛崇訓笑道。
   「郎君到房裡稍後,我去叫奴婢們上早膳。」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3 09:23

Thx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4 03:35

【第三十八章】公主
   事到如今,劉幽求再要理怨張韋嘴巴不緊,也是無濟於事了。盡管張韋多次解釋說從未泄漏過密謀,但劉幽求根本不信,不是張韋泄密,還能有誰?
   蕭衡到現在還沒有半點消息,劉幽求有種不祥的預感,說不定蕭衡會突然冒出來作證賄賂之事,那數罪並罰結果可想而知。總之人一倒霉,就真是霉到了極點。
   「哐!」劉幽求一揮手,把案上的幾個陶瓷古董拂到地上,摔成了碎片。一旁的俏麗丫頭嚇得嬌呼一聲,膽顫心驚地要退出去,劉幽求又叫道:「站住!」
   那女子只得低頭垂手站在原地。
   劉幽求踱了過去,伸出一個指頭托住她的下巴,仔細端詳著那張俏臉,「嘖嘖,當初我買你的時候,第一眼就看中你了,你知道我很喜歡妳的。」
   女子低聲道:「阿郎的龐愛,奴婢感懷不盡。」
   劉幽求搖頭嘆息道:「我現在倒霉了,也不知今上會如何處罰,就算死罪可免,罷官也在所難免……一想到妳就會被別人壓在身下叫床,老子心裡就很不舒服。」
   她聽著這話,不知如何回答。樹倒猢猻散,她原本也沒打算為這個老頭做什麼,有必要麼?
   就在這時,劉幽求抓住她的手腕道:「要不妳先走一步吧。」
   女子的身子一顫,抬起頭來十分害怕地說道:「啊……阿郎,你要做什麼?」她想跑,但手腕被劉幽求抓得緊緊的。
   劉幽求冷笑道:「我花錢買了妳,妳就是我的人,好日子也讓妳過了這麼久,難道妳不想為我做點什麼嗎?」他一邊說,一邊拉著她尋到了一條白綾,慢慢地套在她的脖子上,「聽話,一會兒就沒事了。」
   「不,不要!阿郎不要殺我……」她嚇得臉都白了,忙伸手去抓脖子上的白綾,嚇得哇哇哭了起來。
   劉幽求怒道:「由不得妳!」
   女子一邊掙扎一邊哀求道:「阿郎您行行好,看在我侍候您這麼久的份上,饒了我吧,我不想死……」
   劉幽求套好了白綾,也不管她說什麼,手上一用勁,便緊緊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她瞪圓了驚恐的眼睛,大長著嘴模糊不清地哀鳴:「不要,不要!」
   ……皇帝最終沒有殺劉、張二人,下詔把他們流放到嶺南道去了。蕭衡也一直沒有消息,但凶手被刑部查獲,是隔壁一商戶見色起義做下的凶案。於是長安又恢復了平靜,太平公主一黨也沒抓住劉張二人的事不放,非要對付太子,兩邊都緩和下來。今上是不是因此對李隆基產生更大的戒心,也無知曉,聖心難測。
   時到了端午佳節,長安城更加熱鬧起來,周邊各縣地方官們觀賞「競渡」,百姓們紛紛在門上貼滿蒲艾、紙牛「鎮病」,宮廷裡也舉行了宴會,遍請皇室宗親、各邦使節參加,歌舞升平好不熱鬧。
   朝廷還有一件大事,要在端午節上正式宣召將金城金主送到吐蕃。繼文成公主嫁到吐蕃之後,唐朝與吐蕃的關係得到了發展,但近年來雙方戰爭頻繁,所以唐朝廷早在神龍三年便決定將金城公主送到吐萂和親。
    金城公主是章懷太子的孫女,一直生活在宮廷,養父是唐中宗。
    原定去年就該送金城公主去吐蕃的,但去年唐軍與吐蕃發生邊境衝突,死傷無數,所以延遲了時間,今年端午前夕,在長安的吐蕃使節上表催促,皇帝召三品以上京官商議,大家都贊成和親。
   這次朝議因為參加的人比較多,連薛崇訓也有幸在場。他心裡挺不是滋味的,把漢人公主送給別人,怎麼想怎麼不爽。
   看著滿朝文武毫不介意的樣子,薛崇訓臉色鐵青,真想對那吐蕃使節大吼一聲;公主沒有,三千虎賁如何?
   但他最終還是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發……瞎嚷嚷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最多被人當猴子圍觀。從唐太宗起,唐朝廷就一直認為把公主嫁出去,不僅可以安撫蠻夷,還能通過女人影響外蕃政治,促進和平。總之這是一項既定國策,不是某一兩個人能改變的,更何況薛崇訓在朝裡算哪根葱,誰聽你的?
   薛崇訓記憶裡,後來有個明朝,後期打仗屢戰屢敗,但從不和親……唐軍挺能打的,卻還是要送公主,這點很讓他難受。
   朝會散了之後,一大群人依次從含元殿出來,然後薛崇訓等皇親國戚不能立即回家,隨即就往北走,去麟德殿參加宮廷宴會。
   這時一個寬臉黑鬚的莽漢追上了薛崇訓,笑道:「剛才在殿上,我見長兄臉色不好,不知為何?」
   這莽漢便是薛崇訓同母異父的二弟,武二郎武崇行,他長得是五大三粗,比黑臉薛崇訓還要高一個頂;旁邊一路走來的還有武崇行的親哥武大郎武崇敏。
   武家那邊就兩個兄弟,武大郎卻不是長相醜陋身材矮小的那個武大郎,他和其父長得很相像,是身材頎長,面目俊秀,風度翩翩,當是一個優雅的佳公子。
   雖然不是一個爹,但到底是兄弟,而且一想到萬一母親垮臺了,武家兩個兄弟也會一起玩完,薛崇訓就有一種難兄難弟的感受,便感覺親近了不少。薛崇訓搖頭道:「咱們賠公主,滿朝文武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看著心裡堵得慌。」
   武崇行道:「長兄,我和你一個心思,真是憋氣,咱們大唐控弦百萬,又不是沒男人了,吐蕃不服打就是!不如把公主嫁給我,打吐蕃我打前鋒。」
   聽到這裡,薛崇訓頓覺和二弟很有共同語言,當下就拍著他的肩膀道:「有朝一日,咱們兄弟一同上陣去搶他們的女人,以解今日之恨。」
   武二郎頓時哈哈大笑。就在這時,只聽得後面「啪」地一聲甩扇子的聲音,武崇敏淡淡地說道:「公主們享受了這麼久的富貴,嫁過去也是嫁國王王子,不缺吃不缺穿,還能為國家做出點貢獻,有什麼不好的。」
   「唉,大哥,你這麼說就真是沒有一點血性,嫁過去不缺吃不缺穿?公主可都是咱們親戚,給那些蠻子玩弄你心裡很舒服?」武二郎很不爽地看著自己的親大哥道。
   武崇敏哼了一聲:「女人反正都得要嫁,嫁誰不是一樣?」
   「和你說不到一塊,懶得理你。」武二郎不高興地丟下一句話,快走幾步,和薛崇訓並肩而行。
   薛崇訓嘆了一聲:「這是國策,咱們怎看也沒用,除非改變國策,否則和親只能繼續下去。」
   這時武崇敏在後面又冷冷地說道:「金城自己還以為能嫁吐蕃王子,呵呵,我聽一個吐蕃人說王子姜擦拉溫去年騎馬摔死了,恐怕金城到了吐蕃只能綻嫁給老頭子赤德祖贊了。」
   薛崇訓立刻轉過身,怒視著武崇敏道:「吐蕃使節欺瞞我們……你既然知道,朝會決定和親之前為什麼不上書?」
   武崇敏冷笑道:「上書有用?咱們大唐嫁公主是為了促成邊境和平,嫁王子還是贊布在今上看來有何區別?」
   武二郎憤憤地說道:「此事當真?你不上書我來!」
   「沒用。」武崇敏搖著扇子,目視前方從武二郎身邊走過。薛崇訓默然無語,大郎的話雖然不中聽,可說得是實情,他是明白的。
   只是可憐那金城公主,又是一個政治的犧牲品。金城公主是大明宮裡最年輕漂亮賢淑的公主,早有名氣,要不武二郎也不會這麼氣憤。
   兄弟三人吵吵嚷地來到麟德殿前,「瑞煙深處開三殿,春雨微時引百官。」麟德殿廊廡繞氣勢磅礡,弧形飛橋巧奪天工,整個宮殿壯麗非常。
   他們剛走過廣場,就見臺階下面圍著一大群人,都是來參加宮廷宴會的皇子王孫,卻不上階梯,都在下面圍著,不知道在幹什麼。
   薛崇訓走近之後,聽到圈子裡面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說話,「妹妹啊,你就要去吐蕃了,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啊……」
   「金城姐姐,妳還回長安來看咱們嗎?」
   「我的錦囊妳收下吧,帶在身邊,到那邊了多想想親戚們……」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聲嬌叱道:「妳們還讓不讓姑姑走了?都讓開!」
   「讓開,讓開!」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推開眾人,拉著後面一個稍大的女孩擠了出來。薛崇訓一看後面那個大女孩,當時就是一驚,驚艷!美麗的臉龐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傾城傾國大約就是這樣的女子,人間難得一見。秀髮如絲,美目顧盼,朱唇輕啟,其靈氣簡直集天地之精華,日月的光輝,才能如此奪人心魄。
   那比玉還要美好的光潔肌膚上泛著太陽的流光,似乎有一圈光暈時刻圍繞在她的身上……她不是人,應該是天上下來的仙女,不食人間煙火。
   薛崇訓回頭看武二郎時,只見他已經目瞪口呆,就像入定了一般,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前方:「我的娘啊,能留住她就算戰死十萬人也值啊!」
   她應該就是金城公主,薛崇訓是第一次看見她。此時此刻只有武崇敏神情自若了,薛崇訓不由得十分佩服他的定力。
   前面拉著金城的女孩兒卻不知是誰,聽她叫金城「姑姑」,大約也是個小公主。她們二人終於擺脫了一大群王子王孫的糾纏,逃也似的跑了出來。
   薛崇訓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腳了,他茫然地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想留住金城,對她說吐蕃王子已經掛掉了,他們的老頭子贊布騙婚……但是他卻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看著金城從身邊跑過。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嘩」地一聲,薛崇訓大驚,低頭看時,原來是自己身不由己地走上前時,不小心踩到了金城的裙擺,她一跑,裙子被撕下一大塊,無暇小腿也露了出來。
   「啊!」眾人頓時一聲驚呼,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金城的小腿。而前面那小孩則怒目盯著薛崇訓,眼睛都快冒出火來。金城急忙拉起長裙另一邊,捂在腿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薛崇訓無辜地說道。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4 09:47

good. Thx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5 01:46

【第三十九章】黑炭
   驚鴻一瞥,金城那顧盼生輝的眼睛只看了薛崇訓一眼,裡面有埋怨、有委屈,更多的還是忍讓。薛崇訓心下一怔,急忙不住地解釋說不是故意的,他怎麼忍心故意欺負這個天仙一般的表妹呢?
   金城沒有發火,旁邊那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倒是勃然大怒,大聲罵了薛崇訓一句,然後直接用粉拳往他胸口上打。他胸口上的傷本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豈料這嬌滴滴的小姑娘力氣倒是不小,打得薛崇訓受傷的地方隱隱作痛。
   他也有些惱怒了,一把抓住她的一個拳頭,瞪著她道:「都說了不是故意的,我向金城公主賠禮道歉不行麼,妳還有完沒完?」
   小姑娘掙扎了兩下,沒能把手伸回去,她更是憤怒,嬌聲罵道:「黑炭一樣的醜八怪,放開我!」
   黑炭?薛崇訓心下很不贊同,明明就是健康的膚色,曬黑的而已,這丫頭沒見過非洲人,才如此大驚小怪。
   她又用另一只拳頭打過來,薛崇訓又抓在了手裡,這下她雙手都沒法動彈了。突然虎口上傳來一陣劇痛,薛崇訓不由得大叫了一聲,「狗才咬人!」
   「哈哈……」周圍的王子王孫全都大笑起來。
   薛崇訓痛得一縮手,但手上仍然捏著那小姑娘的拳頭,這麼一縮,就把她拉到了懷裡。夏天本來就穿得薄,薛崇訓只感覺一對柔軟的小饅頭撞到了自己的上腹。薛崇訓的胸上腹上都是一塊塊的肌肉,硬邦邦的,小姑娘那剛發育的乳房肯定是撞痛了,她「啊」地叫了一聲。
   這時其他人居然哄笑起來,紛紛喊道:「哥哥抱,哥哥抱……」
   薛崇訓急忙放開了她的手。
   比起身體的疼痛,被嘲笑的羞辱更讓小姑娘憤怒,她轉過身直罵他們「不要臉」。就在這時,薛崇訓旁邊的武大郎伸出扇子在小姑娘的翹臀上「啪」地打了一下。當時薛崇訓就震驚了,他完全沒想到風度翩翩的武大郎竟然做出如此猥褻的動作,然後還若無其事地看著別處。
   小姑娘尖叫了一聲,轉過身來大眼睛瞪得溜圓,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幾乎要要哭出來,惡狠狠地盯著薛崇訓。薛崇訓大聲辯解道:「不是我幹的!」
   「哼!」小姑娘的胸口一陣起伏,轉身走到龍尾道旁邊,突然抓住一個侍衛的衣服,橫了他一眼,「唰」地拔出了他腰間的橫刀,殺氣氣沖沖地向薛崇訓走了過來,「看我在不在你屁股上砍幾刀」
   「兵器很危險,別傷著自己,快放下!」薛崇訓急忙說道。他真有些擔憂起來,不是擔憂自己,是怕這小姑娘冒冒失失地傷著了她自己豈不麻煩?
   小姑娘又羞又怒,哪裡管薛崇訓解釋,提著亮鐺鐺的橫刀就向這邊奔過來,薛崇訓忙撒腿就跑。周圍那些沒心沒肺的傢伙們居然還在起哄,樂得看笑話。
   那小姑娘在後面拼命追趕,但穿著長裙跑得慢,她竟然彎下腰,用刀割掉了裙擺,潔白的小腿幾乎都露了出來,然後向薛崇訓追過來。
   薛崇訓奔到廊廡邊,前面無路可去,只得沿著廊廡跑, 面跑一面喊道:「妳幹什麼,先把刀放下!我給妳出氣行了吧?」小姑娘體力甚好,跑得飛快,根本不聽薛崇訓解釋。
   眼看前面是一個死角,薛崇訓無路可去,本想轉身奪了小姑娘手上的刀,但見她怒不可遏的樣子,生怕糾纏時發生什麼意外,還是躲著得好。正巧旯旮裡有一棵大樹,薛崇訓心下大喜,小時候爬樹他是高手,女孩子應該不會玩爬樹。
   他奔到樹下,縱身一跳,抓住了樹幹,三下五去二嘩嘩就爬了上去。那姑娘奔到樹下時,薛崇訓經爬到上邊去了,她猶自不放過薛崇訓,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揮起刀就砍樹。當然要砍斷樹不是那麼容易的,薛崇訓也不能讓她這麼那裡一個勁砍下去,看了一眼旁邊的廊廡頂,距離樹幹不遠,便吸了一口氣,腳下一蹬樹幹,敏捷地跳到了廊廡頂上。
   這下小姑娘沒轍了,仰頭看著薛崇訓不知道該怎麼辦。金城公主也趕了過來,喊道:「妍兒,別這樣,人家會笑話妳,皇上皇后還等著我們,走吧。」
   第一次聽見金城的聲音,真是猶如天音,薛崇訓幾乎忘記了那名叫妍兒的小姑娘拿著把橫刀還在下面。
   妍兒倔強地嘟起嘴道:「我不!讓他們笑去,這黑炭太可恨了,我今天非得報仇,砍他的屁股,讓他一個月都走不得路!」她說罷轉身就走,沒一會,竟然從旁邊的屋裡搬出了一把梯子!
   薛崇訓哭喪著臉,對武二郎喊道:「二弟,快把小娘的刀繳了,別讓她爬上來。」
   武二郎哈哈笑道:「剛才你怎麼不自己繳?小公主如此潑辣,我可不想惹禍上身。」
   妍兒把梯子搭在廊廡上,提起裙子就爬。就在這時,忽見大門口一隊兵走了進來,緊接著一個俊朗年輕人也騎著馬走了進來,馬上英姿勃發的年輕人不是太子李隆基是誰?
   李隆基見到眼前的情形,喝到:「妍兒,妳幹什麼?給我下來!」隨即策馬奔了過來。
   小公主見到李隆基,乖乖地下來了,然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指著屋頂上的薛崇訓控訴道:「太子叔叔,那個黑炭欺負我。」
   薛崇訓長身站在屋頂上,就像個能飛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一般,他當即就抱拳執禮道:「拜見太子殿下,失禮了。」
   李隆基一見是表弟薛崇訓,太平公主那邊的人,當下也不願發生無謂的口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說道:「妳這刁蠻公主,人家欺負妳?妳都把人追到房子上去了,別再這丟人現眼,跟我走。」
   小公主無可奈何,仰頭瞪了薛崇訓一眼:「這回先饒你一命,別讓我再撞見你,要你好看!」
   李隆基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金城公主,顯然金城公主在誰的眼裡都很耀眼。金城輕輕行了一禮,李隆基點了點頭。他從馬上跳下來,讓小公主上去,他自己卻步行,其溺愛程度可見一斑。
   眼見金城公主也要走了,薛崇訓忙喊道:「金城公主,我真不是故意的。」
   金城公主回眸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卻讓薛崇訓回味良久。
   過得一會,眾人才紛紛散去,薛崇訓從剛才小公主搭的梯子上爬下來,長吁了一口氣,說道:「媽的,這小公主誰家的啊,太厲害了。」
   大郎武崇敏笑道:「公子的侄女李妍兒,永平郡王(李長器)的女兒,五王子府的李家幾個兄弟都很溺愛她,就養成了這麼個性子。」
   薛崇訓想起了什麼,指著武崇敏的鼻子罵道:「剛才你打她的屁股幹什麼,她還以為是我幹的。」
   「老虎屁股很難摸到,我一時興起就用扇子碰了一下,玩笑,長兄別介意。」武崇敏仍舊笑嘻嘻地說道,「一會看完馬球,我請長兄喝酒賠不是,行麼?」
   都是自家兄弟,薛崇訓也不能真對他生氣,便順著臺階下來,開玩笑道:「聽說你從劍南帶了不少歌舞妓來長安,一會別捨不得拿出來。」
   「有什麼捨不得的,送你幾個都成。你問二弟,他經常跑到我那玩女人,我何時小氣過?」武崇敏慷慨地說道。
   薛崇訓愕然,想著自己是當哥的,便說道:「這倒不必,有點過了。」
   武二郎臉紅了紅,「大哥你幹嘛說這事……」
   「走吧,一會裡面要開席了。」薛崇訓一面走,一面又隨口說道:「那個李妍兒,以後別碰到她才好,再被她看到非放不過我。」
   武崇敏哈哈一笑:「長兄,你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剛才明明是扇子打的,她能不知道?那丫頭蠻是蠻了點,卻不傻,你知道她為何要鬧出這麼大動靜麼?」
   薛崇訓饒有興致地問道:「哦?我倒是很想聽大郎的高見。」
   武崇敏「啪」地一聲甩開扇子,故作高深地說道:「她不是氣踩了金城的裙擺,更不是氣你抱她,而是氣大家的眼裡只有金城,把她當成了可有可無的人物。想想那李妍兒平日被百般溺愛,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冷落?所以非得鬧出一出引人注意她,她心裡才舒服得了。」
   「哈哈!」武二郎當時就大笑起來,」有意思,有意思,大哥這麼一說,好像真是那麼一回事。」
   薛崇訓也點頭稱是,伸出大拇指道:「高見,定是這般道理。」
   兄弟三人走了一陣,武二郎又道:「宴會沒什麼意思,無非吃頓飯而已,一會有馬球賽,我也要上場,想想就手痒。咦,長兄,我記得你的馬球也很厲害,你怎麼不上場?」
   薛崇訓道:「不過是種玩兒的樂子,高興就好了,我不是很在意這種東西。再說我的傷剛好,不太想上場做劇烈的動作。一會兒二弟上場了我給你喊,助你聲勢。」
   武二郎大搖其頭:「可不只是玩兒,這馬球和戰陣之術頗為相似……反正有趣,非常有趣。」
   武崇敏背著手道:「馬球有諸多規矩,不能橫穿攻權之騎,不能過度衝撞等等,戰陣有什麼規矩?兵不厭詐,不擇手段。我看不出有什麼相似之處。」
   武二郎道:「你又不玩馬球,和你說不到一塊,長兄,你知道的,馬球和戰陣是有相似之處吧?」
   薛崇訓笑了笑,不置可否,見著武家的兩個兄弟,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親二弟來,今天也沒看見他的影子,這親兄弟有時候性格不合,還沒異性的兄弟關係好。
   正想薛二郎呢,薛崇訓一回頭原想和武家兄弟說話的,卻突然看見薛二郎就在後面,薛崇訓忙喊道:「二弟,這邊。」
   薛二郎不冷不熱地走了上來,和幾個兄弟見禮,他的臉色蒼白,看起來陰陰的。他就是那樣的人,沒法子,他一加入幾個人的圈子,大伙的說笑都少些了。
   武崇敏好像看不慣薛二郎,冷笑道:「喲,二哥,您怎麼沒和太子一起來啊?」
   薛二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緘口不言。武崇敏笑了笑,吵也吵不起來,只得作罷。幾個人默默地上了臺階,一起走進麟德殿。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5 04:51

第一卷 長安回望綉成堆 【第四十章】擊鞠
   能參君麟德殿的國宴是莫的殊榮,普通人要是能在裡面吃上一頓飯,估計能吹噓一輩子。不過對於薛崇訓這樣的皇親國戚來說,倒也稀鬆平常,每逢佳節總是能進去吃上一頓,看看裡面的歌舞表演。大明宮有美女上萬,但宮廷貴族喜看胡舞,所以很多時候都是表演異國風情的節目。
   薛崇訓其實不太喜歡看胡舞,老是轉來轉去的,看久了會產生一種頭暈的錯覺。
   時逢佳節,今天大明宮真是熱鬧極了,歌舞升平一片太平盛世。幾乎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吃完了國宴,還有馬球賽,這也是大伙十分喜歡的東西,不能親自上場,看看也很歡樂。
   宴會一個時辰之後,讓大家期待已久的擊鞠(馬球賽)就開始準備了,就在麟德殿前的廣場上舉行。觀賽的人以萬計,皇親貴冑、朝廷大臣、宮廷女子、宦官、外邦使節,紛紛前來觀賽。近些年來,難得有機會看到這樣高水準備的擊鞠,人們都不願意錯過。
   今上李旦登基以來,就沒有舉行過大規模的擊鞠,這是第一次,因為李旦本人對擊鞠的熱情度不高。而前任幾個皇帝都十分熱衷,時不時就要來一場。
   主賽事便是羽林軍組成的「棚」和隨同吐蕃使者前來的隊伍,兩棚對決,國家級的比賽。擊鞠是比較奢侈的運動,也不是誰都有條件練好的,一般只有貴族才玩得起;又因為禁軍操練的常規項目有擊鞠,軍隊裡又兵強馬壯,所以擊鞠水準高的除了皇室貴族就是禁軍。
   麟德殿前佈局了一個十步左右的場地,場上填以沙土以防摔傷。但馬匹在沙土上來回奔跑會令到塵土飛揚,需要打濕,有的是用水,但宮裡的球場是灑油,更加奢侈。
   場地一端竪有兩根木柱間嵌滿木板的球門,木板下部開一圓孔作為球室,就一個門,誰把那顆拳頭大小的球打進去誰就算贏;當然其中還有一些簡單的規則,不然打球就成了打架了。
   北面搭了個臺作為觀臺,上面沒有黃傘羽扇,皇帝坐於正中,旁邊坐著皇后嬪妃,太子皇子公主等人;正臺旁還有一個稍矮的副臺,吐蕃使者和朝廷大臣就在那邊。薛崇訓的母親太平公主也在高臺上,但薛崇訓兄弟幾個只能在下面觀看。
   扡抬頭用目光搜尋時,只見金城公主也在上面,但她並沒有看見薛崇訓,估計已經忘記遇到過薛崇訓這麼個人了吧?薛崇訓心裡頓時冒出一絲失落。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一陣響徹雲宵的歡呼,薛崇訓轉頭看向球場時,只見大唐羽林軍棚隊裝束一新,將馬尾巴扎起,手執球杆策馬進場了。歡呼聲久久不絕,人們的熱情可見不斑。
   這樣的歡呼在開始打球時也會時不時爆發,因擊鞠在大明宮裡舉行,主場優勢還是不錯的,氣勢上就勝了吐蕃人一籌。
   不料這樣的歡呼沒持續多久,人們就目瞪口呆了。開場不到一炷香時間,吐蕃人就連進兩球,這撥人的球技十分厲害,唐朝人被衝得毫無還手之力。   
   那邊的吐蕃使者見狀「哈哈」大笑,得意之極。
   就在這時,人們無法忍受這種一邊倒的節目,而且被虐的還是自己人,看著自煞不爽,許多人都高喊「三郎,換三郎上場」。
   三郎自然就是太子李隆基,有一回他打在宮裡擊鞠,四人勝十人,所以大伙都知道李隆基的球術很厲害,呼喊著他的名子,要把頹勢挽回。
   皇帝李旦舉起手平息住眾人的吵雜,對旁邊的李隆基道:「你下去參君,別掃大家的興。」  
   李隆基跪倒抱拳道:「兒臣遵旨。」
   很快他就換上了窄袖袍,足登黑靴;頭戴幞頭,手執偃月形球杖,英姿勃發地進入了球場。人們立刻又燃起了希望,再次高呼起來。
   只見李隆基騎高頭大馬,飛馳如電加入了其中,來回奔走,神駿異常,氣氛再次熱烈起來,喊得最凶的是一個女的。薛崇訓抬頭看時,原來就是那個小公主李妍兒,李妍兒顯然非常崇拜她的叔叔,是手舞足蹈喊得可起勁,「皇叔最厲害了,打敗吐蕃人!」
   无奈這回李隆基運氣不再,那些吐蕃人的技藝非同尋常,恐怕是精挑細選訓媡了很久才派到長安來的。薛崇訓也是個擊鞠愛好者,以前政治局勢沒那麼緊張的時候他經常幹的事就是練武和擊鞠,所以很容易看出來這回的吐蕃人水準比以往任何一次來長安的人都要高。
   李隆基左衝右突,苦戰了近三炷香的時間依然不得其門,雙方陷入僵局,打得不分勝負。
   不料就在這時,一個吐蕃人的馬突然衝撞到了李隆基座下的馬肩,那馬向旁邊一側,就把李隆基給摔了下去,周圍頓時嘩然。一隊騎兵衝了上去,救起李隆基,帶了回來,比賽暫停。
   李隆基看樣子沒有大碍,但下馬時一瘸一拐的,腿上好像受了點輕傷。那邊的吐蕃使者大聲道:「小幅衝撞,並不是橫衝,不算違規!」
   李旦關切地問道:「三郎,你不要緊吧?」
   李隆基苦著臉道:「回父皇,我沒有大碍,剛才大意了,本來不應該摔下去的。」
   李旦大度地笑道:「沒事,人沒傷著就好,不過是一場擊鞠而已,勝負乃兵家常事,咱們大唐這點氣度還是有的。」
   吐蕃人聽罷抱拳道:「皇上宅心仁厚,令我等萬分敬佩。哈哈……」最後笑起來的時候得意極了。
   就在這時,在球場邊上休息的武二郎策馬來到臺下,跪倒啟稟道:「皇上,臣請長兄衛國公上場,請皇上恩准。」
   李旦四下一看,找了許久都沒看到薛崇訓坐在哪裡,便問道:「薛郎來了麼?」
   薛崇訓這才走了出來,,跪道:「臣在。」
   坐在旁邊的太平公主說道:「崇訓月前受了傷,這會還沒好利索,皇兄就別讓他上去折騰吧。」
   李旦挺愛聽妹妹的話,正要說話時,薛崇訓忽然大聲說道:「臣願意上場,請皇上恩准。」
   武二郎聽罷高興地喊道:「長兄,你早就該來的!」
   太平公主問道:「崇訓,身子要緊,真的沒關係嗎?」
   薛崇訓道:「母親,兒身體壯,早就好利索了,沒關係。」
   太平公主遂點點頭,她其實很願意看到自己喜愛的人出風頭,當初李隆基愛出風頭她也很歡喜……可是現在李隆基長大成了她的對頭。李旦見狀便說道:「好,联讓你出場。」
   「叩謝皇上。」薛崇訓應了一聲,便起身去換衣服和裝備。薛崇訓這人其實不怎麼愛出風頭,不過今天想著金城公主和親的事,又見吐蕃人得意忘形的抽樣,他心裡就不是滋味,非得爭一口氣回來不可。
   很快薛崇訓就策馬出來了,一身勁裝,身姿挺拔,騎在馬上還真是英武非常。他本身長得是很俊朗高大的,就是黑了點,這時候換了一身衣服,頭盔遮住了臉,形象都變了一頭。武二郎他們頭上戴的都是幞頭,但薛崇訓戴了一頂鋼盔,他覺得騎馬跟騎摩托車一樣,盡量護住頭部是比較明智的幹法。
   看到薛崇訓英武俊朗的模樣,太平公主臉上也是浮出了得意的微笑,好像在說,我生的兒子也不比李三郎差。
   薛崇訓策馬上場,忽然舉起球杆,大聲喊道:「我為大唐的金城公主而戰!」
   「啊!」廣場上頓時一片喧嘩。上午那個提刀要砍薛崇訓的小公主李妍也是十分驚訝,翹起嘴回頭看金城,只見金城臉上泛出了一朵紅暈,嬌羞地低著頭,可大家都在看她。
   李妍兒低聲嘟嚕道:「討厭的黑炭,裝模作樣一定贏不了!」
   球賽再次開始,薛崇訓完全沒有李隆基的瀟灑,他騎著馬奔走時的樣子有點笨拙,稀鬆平常的樣子,眾人一瞧他那姿勢就不報什麼希望,慢慢地安靜地下來,有些無趣地看著場上,好似在等著吐蕃進球。
   薛崇訓總是慢吞吞的,在外圍打轉,也不快速追趕木球,他那傻樣好像心不在焉似的。唐人的逆勢沒能扭轉,控球的大部分時候掌握在吐蕃人手裡。
   就在這時,一個羽林軍將領拿到了球,薛崇訓喊道:「傳!」那將領猶豫了一下,還是傳給了薛崇訓。
   薛崇訓立刻動如突兔,大喊道:「二弟,護住我右翼!」武二郎急忙策馬追上薛崇訓。
   兩騎奔勝如飛,猶如離弦的箭一般長驅直人,勢如破竹,好幾個吐蕃人想干擾搶球都沒成功。
   那木板上的洞越來越近了,薛崇訓瞳孔收縮,全神貫注,手下擊球的動作果斷乾脆,利索到了極點。
   該出手了!整個世界在薛崇訓的心裡已經停頓了下來,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實際上觀球的人們都提著一顆心等待結果。
   「啪!」這一杆,時機和力度都幾近完美,那顆空心木球在空中拋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直接入門。
   片刻的安靜,全場立刻沸騰起來,好多人都站了起來,甚至有人激動得直跳。這是今天唐人進的第一顆球。「薛郎!薛郎……」嘁聲不絕於耳。
   臺上的太平公主樂得呵呵大笑。吐蕃使者面面相覻,說道:「好像贏了似的,咱們不是還勝兩球麼?」
   武二郎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長兄,佩服佩服!剛才咱們兄弟二人衝鋒陷陣時,風都在響,真是痛快極了。」
   薛崇訓笑了笑,回頭對那傳球的羽林軍將領抱拳道:「剛才多虧你傳球及時,謝了。」
   那將領在馬上執禮道:「羽林軍都㷉陳大虎,希望還有機會和衛國公一起擊鞠。」
   稍事修整,比賽又開始了。這次吐蕃人不敢輕敵,盯著薛崇訓不放,讓他苦悶了好一陣。
   終於,球又到了唐朝這邊,陳大虎這回沒有猶豫,果斷地把球擊給了薛崇訓,薛崇訓大喜,豪氣頓生,高喊道:「兄弟們,衝鋒的時候到了!」
   武二郎隨即靠上來護住了薛崇訓的右翼,陳大虎等人也紛紛上來防護。唐人完全放棄了穿插配合,一同策馬直衝球門,他們寄予了薛崇訓一球必中的信任。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5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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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5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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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6 01:34

第一卷 長安回望綉成堆 【第四十一章】 金簪
   天上的驕陽放射著萬丈光芒,地上的兒郎英姿勃發汗流浹背,馬蹄聲中一聲聲陽剛之氣十足的怒吼直上蒼穹。
   羽林軍將領士氣大振,與薛崇訓兄弟一起左衝右突,木球一次次地破門而入,場上的氣氛熱烈到了極點。吐蕃人個個垂頭喪氣,鬥志被打擊之後發揮得更爛,弄得氣喘如牛,面如豬肝。
   有個吐蕃人惱羞成怒,故意從側後衝撞薛崇訓,薛崇訓勒馬避之後,十分鄙視地罵道:「傻逼」可惜那吐蕃人聽不懂。
   壓倒性的優勢,歡呼一直沒有停息。臺上的吐蕃使節見到場上一邊倒的尷尬,又當著其他番邦使者的面,他們的臉色是難看到了極點。
   與此相反的是,太平公主笑得幾乎合不攏嘴了。她不僅是因為比賽的事高興,而且見到薛崇訓和場上的羽林軍將領有說有笑關係不錯,她就覺得很愉快。可別小看了擊鞠這種戲耍玩意,那些武將的頭腦沒官場上的複雜,很多時候只憑直覺做事,擊鞠的合作努力讓他們產生親近感。
   皇帝李旦也是龍顏大悅,連說了幾次:「妹妹家的薛郎當真俊才,好!揚了我大唐國威,一會朕一定重重賞他。」
   一旁的李隆基有些鬱悶,臉上雖然也跟著大伙一樣掛著笑容,但細看之下他的笑容很是勉強。扭轉逆勢出盡風頭,這樣的場面何其熟悉,幾年前他帶領四個隊員擊敗吐蕃十人隊的情形彷彿就在昨日……可是,今天怎麼就找不到感覺了?
   一種隱隱的恐慌籠罩在李隆基的心頭,他害怕自己會慢慢喪失銳氣。
   擊鞠結束,大唐大獲全勝,全場歡呼,在場的唐人們都很喜歡揚眉吐氣的感覺,興奮異常。
   李旦下旨召見參賽的隊員到臺下,高興地說道:「每人都有賞𧶽,以薛郎功勞最高,你想畏什麼獎賞,盡管在朕面前說。」
   薛崇訓抬起頭看了一眼金城,只見金城也正看自己,金城的顧盼生輝的目光清澈明亮叫人心頭發顫,她觸到薛崇訓的目光,臉上微微一紅,急忙看向別處。
   不知哪裡來的膽子,薛崇訓今天因為興奮過度頭腦都有點發暈了,當下便大聲說道:「回陛下,臣先前說為金城公主而戰,實出誠心,願為公主效犬馬之勞!臣沒有給讓金城公主丟臉,請公主獎賞。」
   「啊!」周圍的人都驚訝起來,因為這樣子的話很是曖昧,大家都品得出味來的。其他公主和宮廷貴婦見薛崇訓這樣高大俊朗的年輕男人跪在面前表露心跡,她們又是羨慕又是妒嫉,但想到金城公主將要出國門和親的悲慘,女人們便大多沒有惡意,都笑嘻嘻地看著金城公主。
   那邊的吐蕃使節們心裡本來就憋氣,聽到這邊的話,當下就很不服地嚷嚷道:「金城公主是吐蕃王子的未婚妻,衛國公豈能如此說話?」
   這時下邊一個大臣大聲道:「衛國公是臣,又是皇親,他說為大唐皇室之人為戰,有何失禮之處?我大唐泱泱帝國,嫁你們公主是恩,難道還要嫌朝廷待你們不厚?」
   薛崇訓轉頭看時,原來是京兆尹李守一,這硬石頭當初和自己差點幹起來,居然不記仇幫自己說話來了,但片刻之後他就意識到李守一不過是公心而已,並不是要幫誰。
   就在這時一個吐蕃使者冷冷地說道:「我吐蕃國控弦百萬,兩國聯姻是為增進關係。」
   薛崇訓心裡頓時生出一股子火來,對那使者怒目而視:「我大唐血性男兒豈止百萬?對付你吐蕃無須百萬,有三千鐵騎,便能讓你們聞風喪膽!陛下,臣聽聞吐蕃王子已於去年意外身亡,贊布卻隱瞞不報,是想騙取金城公主和番,此等無信義之人,就算把咱們的咱們女人都賞他們,也無濟於事!臣請陛下問吐蕃欺君之罪,如其不服,,臣願為陛下前驅,率兵討伐!」
   這番話一出,周圍頓時議論紛紛,女人們多為金城抱不平,七嘴八舌地責問吐蕃使者。金城公主的臉色頓時變白,但她仍然沒有說話,眼睛裡的憂傷看得叫人心疼。
   吐蕃使者變臉面變色,抱拳道:「陛下,您是要對我們吐蕃開戰了?」
   「崇訓!」太平公主喝道,「兵者,國之大事。國家大政豈是你應該說道的?戰和大略只能由皇上和朝臣慎重商議才能決定,不是唯一句話的事!你給我退下!」
    薛崇訓這時心情才稍稍冷靜了一些,他自己也意識到說錯話了,現在朝廷的內鬥還未見分曉,是死是活都說不清,邦交大事自己有什麼資格指手畫腳?不過剛才實在是太氣憤了,人總有衝動的時候。
   這時只聽得李旦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們號稱控弦百萬,是在威脅朕?不管你們號稱百萬還是千萬,誰要是說吐蕃能強過我大唐,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不過太平剛才也說了,邦交之事乃國之大事,須得慎重處置,口舌之爭傷了和氣,都是小事罷了。」
   李旦這句話倒是說得非常得體,既沒有傷大體,也沒有失面子,眾臣頓時高呼道:「陛下英明!」
   李旦轉頭看向薛崇訓道:「剛才你失禮了,但朕恕你無罪,今日勝球,朕依然要賞你……金城,妳賞他點東西。」
   薛崇訓跪在地上,膝蓋不由得向前挪了幾步,眼巴巴地看著金城公主。
   金城公主抬頭看著薛崇訓,只見他火熱的眼睛裡面竟然有種疼痛的感覺,金城的心口頓時一跳,一種彷彿窒息心悸的難受涌上了心頭,但是她又覺得這樣的難受……很好。
   她想了想,從頭髮上撥下來一根鑲著寶石的金簪,遞給了旁邊的宮女。宮女雙手拿著金簪走下來,呈到了薛崇訓的面前,那宮女臉蛋紅紅的,走近了之後悄悄偷看了薛崇訓幾眼。
   薛崇訓雙接過髮簪,臺子上頓時一陣躁動,特別是那些女人們,才不管你國家大事,最喜看這種兒女情長的東西。
   「謝公主恩,臣會一直把這枚金簪帶在身邊,願它永伴左右,知我勇往向前。」
   李旦道:「金城賞你金簪,別無他意,只嘉獎你今日在場上的表現,你要記住了。我大唐禮儀之邦,言出必行,不能先失義於別國。
   吐蕃使者也是有任務在身的,聽到李旦這麼說,也不再爭口舌之利了,忙說道:「陛下英明,願大唐與吐蕃永結交好。」
   觀賽完畢,罵戰也完了,皇帝先行退場,眾人高呼萬歲,然後大家才陸續散去。武二郎迫不及待地跑到了薛崇訓的面前,「啪」地一聲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大笑道:「長兄,你今日的事真夠勁,我服!以後幹什麼事,叫上兄弟一起,咱們兄弟連心,其利斷金。」
   薛崇訓微笑了一下,「說這些幹甚,我們原本就是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好!」武二郎又一掌拍在薛崇訓的肩膀上。
   薛崇訓十分無辜地盯著他的手:「別再拍了!骨頭都被你拍散了。」
   武崇敏也走了上來,伸出大拇指,笑道:「長兄,今晚為你慶功。」
   過得一會,那幾個羽林軍將領也走了上來,圍著薛崇訓,要約他一起打球。薛崇訓隨口應了幾聲,特別地對那個傳球的將領說道:「陳大虎,哈哈,我們記得你的名字。」
   陳大虎笑了笑,抱拳為禮。
   太平公主走上麟德殿的龍尾道時,回頭看了一眼薛崇訓,只見他正和兄弟幾個,還有羽林軍將領有說有笑,太平公主滿意地笑了。
   一堆男人說了一會話,便相互告辭,向廊廡上走去。羽林軍將領向北走,分開之後,薛崇訓兄弟三人一路出門。
   就在這時,後面一個女子的聲音喊道:「衛國公請留步。」薛崇訓等人回頭看時,只見是個宮女。
   那宮女走到薛崇訓的面前,看了一眼旁邊的另外兩個人。薛崇訓道:「都是我的自家兄弟,有什麼事妳但說無防。」
   宮女低聲說道:「金城要去和親,是陛下和朝臣們商議的結果,沒有辦法的,你別等她了……這個,你拿著,殿下叫我給你的,收好了。」說罷掏出一塊手帕來,塞到薛崇訓的懷裡,轉身就跑。
   武氏兄弟頓時大笑,嚷著道:「手帕上肯定綉著名字,給咱們看看,也叫兄弟們羨慕長兄的艷福。」
   薛崇訓搖搖嘆道:「別人女孩兒送的,不能隨便給人亂摸,我展開給你們看,不准搶!」
   武崇敏笑道:「嘖嘖,長兄還真裝起模樣來了,女人的東西我還不稀罕摸。」
   武二郎道:「大哥你不稀罕女人的東西,稀罕男人的?」
   這時薛崇訓展開了手帕,只見上面綉著兩個字:霍國。
   武崇敏用扇子拍了拍左手掌,沉吟片刻,說道:「想起來了,這可是正二八經的公主,今上的親生女。」
   聽罷薛崇訓便把手帕收起來了,回頭左右看了看,沉聲道:「暫時沒機會想這種事了,太子那邊……」
   於是武氏二兄弟臉上都是一凝,笑容也消失了,他們相互看了看,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三人默默走了一會,這時又有一個宮女追上來,武崇敏強笑道:「這回該是送什麼的?」武二郎和薛崇訓都是呵呵一笑,站在原處等著瞧那宮女要說什麼。
   那宮女看了一眼薛崇訓,說道;「我是金城公主叫來的,她說剛才在麟德殿前人太多了,不好說什麼,想差我給郎君帶句話呢。」薛崇訓問道:「什麼話?」
   宮女道:「殿下想讓我帶她對郎君說一聲謝謝。」
   武二郎愣愣地說道:「就這兩個字?也不嫌麻煩。」武崇行卻閉目沉吟了片刻,搖頭道:「此情此景,這兩個字可不簡單。」
   宮女道:「說完了,我回去啦。」
   「等等。」薛崇訓叫住那宮女,嘆了一口氣道,「妳去回稟時,代我問她,和親吐蕃,做贊布的一個妃子,真的是她想要的結局嗎?」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6 03:07

第一卷 長安回望綉成堆 【第四十二章】金城
   麟德殿是個歡樂的地方,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這裡總是有歡快的舞蹈,悅耳的音樂,談笑風生的宴會。這裡的宮殿廟宇大氣而不失華麗,遙望太腋池,煙波飄渺,三座仙島如在仙境;重樓叠嶂,勝似仙宮。
   金城把目光從遠處收回,平靜地說道:「先皇和皇叔您對我都很好,我無半點功勞卻在宮裡享了那麼多年福,也想為大唐做點事,大唐需要我去吐蕃,自然義不容辭。」
   她因為是先皇睿宗皇帝的養女,所以稱呼皇帝李旦為了皇叔。
   李旦聽罷很高興,點頭稱贊道:「金城知書達禮,深明大義,朕心甚慰。」
   李旦身邊的小公主李妍兒抽了抽鼻子,跑了過來拉住金城的手依依不捨地說:「姑姑你別走嘛,你走了就沒人陪我玩了,別走……」
   金城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冷笑,心道:「別裝了,我知道妳怕巴不得我早點去吐蕃,以為我一走妳就是大明宮最受龐愛的公主,是嗎?
   但那冷冷的神色只是從金城的眼睛裡一閃而過,不太可能被人察覺到,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溫和的樣子,與世無爭、逆來順受。她摸了摸李妍兒的臉蛋,微笑道:「妍兒常常想姑姑就好了。」
   她很淡然,很溫和。其實她想哀求,想放聲大哭,想說我不去吐蕃……但是有用嗎?她是李唐宗室友出身,但只是睿宗的養女,何況現在的皇帝已經是李旦了。
   不知是李旦良心發現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突然有些歉意地說道:「薛崇訓好像看上你了,金城是什麼想法?朕也知道,如果妳留在大唐日子過得會好一些……」
   金城低頭說道:「以前我沒見過他,我也許不知道今天下午他為什麼會那麼說。」
   李旦道:「如果他能在吐蕃求親之前認識妳,朕倒是可以以此為借口回絕吐蕃,可是……」
   金城的聲音小而溫柔:「只怪沒有緣份吧,才見過一次面,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沒關係的。」
   李旦點點頭,遙望遠景,說道:「沒事了,妳同妍兒去頑罷。」
   「金城告退。」她輕輕屈服膝優雅作了一禮。李妍兒卻不管這些,拉著金城的手就跑。
   「哎呀,慢點!」金城輕輕喊了一聲。
   二人跑到了龍尾道上,李妍兒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道:「姑姑,明天太子叔叔要去郊外打獵,他說要帶我去,你去麼?」
   雖然李妍兒叫金城姑姑,其實小不了兩歲,而且按照血親她們原本是同輩,但睿宗收了金城為養女,於是名義上金城的輩份就比李妍兒大一輩了。
   這是炫耀麼?也許小女孩沒有那麼多心機,但就是喜歡這樣,喜集寵愛於一身,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金城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那雙純純的眼睛,搖頭微笑道:「我和太子又不熟,怎麼好意思去呢?明天讓太子陪妳玩吧,我也好清淨一會呢。」
   李妍兒翹起嘴:「姑姑嫌我煩?」
   「誰不喜歡我們的小公主啊,我怎麼敢嫌妳煩啊,嘻嘻。」金城笑眯眯地說道。她突然想到,如果太平公主果真如傳言的那樣當上了女皇,李長器、李隆基這些人會是什麼下場?李妍兒再向誰撒嬌耍嗲去?
   想到這裡,金城的心裡閃過一絲興奮。
   就在這時,她派過去的那個宮女回來,宮女看見金城,走上前來就要說話。金城卻打斷了宮女的話,對李妍兒道:「妍兒先到下面等姑姑,姑姑有點事,聽話啊。」
   李妍兒只得先跑下去了。這時宮女才說道:「我見著衛國公了,對他說了公主讓我對他說的謝謝。」
   金城緩緩地向下走,沉思了一會:「他沒說什麼嗎?」
   「哦說了,他說,和親吐蕃做贊布的一個妃子,真的是她想要的結局嗎……」宮女左右看了看,又壓低聲音道,「我回來的時候,見著霍國公主的人了,恐怕也是去找衛國公的。」
   金城冷冷地說道:「她認為我要去吐蕃了,所以……他們那家子的人,就是這麼個德行,什麼都想佔盡。不過她也是個傻子,她是太子的妹妹,覺得有可能嗎?」
   宮女脫口道:「算起來霍國是衛國公的表妹呢,不正是親上加親嗎?」
   金城看了她一眼,也不解釋,揮了揮手道:「妳先回去吧,李妍兒還等我陪她玩耍,我陪陪她。」
   「是。」
   李妍兒在不遠處喊道:「剛才我聽見宦官說貴妃她們在後邊擊鞠呢,姑姑我們也去瞧瞧。」
   也許是下午那場擊鞠太精彩了,後宮的女人們意猶未盡,回去接著玩起來。
   ……金城便和李妍兒%A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6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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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7 02:00

第一卷 長安回望綉成堆 【第四十三章】那雨
   五月初六,端午節剛過,長安就下起了暴雨。幸好不是昨天下雨,不然馬球賽也會受到影響呢。
   宿醉醒來,薛崇訓才發現自己還在武大郎的府上,武二郎昨晚也喝了個大醉,兄弟三人都是中午才起來。現在薛崇訓還覺得腦子依舊昏昏沉沉的。
   他們坐在敞廳裡一起喝茶醒酒。木板子門裡有個身作白色羅裙的清麗女子,正在焚香鳴箏。「咚咚……」一聲聲高低錯落的琴聲與雨聲化為一體,薛崇訓仔細聽了一會,竟聽不出是什麼曲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弓馬劍術,這幾樣貴族子弟的修為之中,音律是薛崇訓最喜歡的一樣,可他仍舊是什麼琴譜,便懷疑那琴師根本沒看錯,只是隨心而奏。
   雨水從瓦片上連成一線線往下滴,滴到下面的陽溝裡,「波波……」輕響,猶如琴聲的伴奏。
   這時薛崇訓說道:「我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估計本月就會調任戶部或是御史臺,以欽差的身份去協助劉安管理漕運。咱們兄弟幾人得好一陣見不著面了,今日一聚,就當是告別吧,走那天不必相送了,省得聽你們長吁短嘆。」
   壯漢武二郎皺眉道:「長兄怎麼現在要出京?」因為太平和太子兩黨依然在對峙,所以武二郎才有此一說。
   大郎武崇敏則沉吟道:「母親另有差事派給長兄?」
   薛崇訓一想,雖然武氏兄弟還算靠得住,但皇家說到底都是一個圈子,萬一泄漏了可就不妙,他便沒有承認,只說道:「我在京師也幫不了什麼忙,漕運也是一件大事,劉安下去一年了也不見成效,他也是母親這邊的官員,我出京看看是怎叵事。」
    「何日歸來?」
   薛崇訓笑了出來:「大約在冬季。」當然武家兄弟不知道他為何發笑。
   笑聲是會感染人的,武崇敏也爽朗笑道:「那就不送長兄了,你回來的時候咱們去接你。」
   「這話我愛聽。」薛崇訓笑道。
   武崇訓又指了指裡面彈琴的那女子:「我看長兄看了她好幾眼了,正好昨晚咱們喝酒大醉澡也沒洗,一會叫她陪長兄沐浴。」
   薛崇訓搖搖頭:「不必了,真的沒那心思,喝會茶我先走了,臨行前還有一些準備的事。」
   「長兄何必介懷,只要不是你弟媳婦,我這裡的女人你們隨便玩,」這時武崇敏見薛崇訓手裡握著一樣什麼東西,或許是金城公主送的簪子,他便笑道,「看來長兄對金城是真上心了?」
   薛崇訓道:「上不上心,我也不能……我不能接受兄弟玩我的女人,哪怕是個通房丫頭,所以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武崇敏笑道:「看來長兄是沒有悟透,郎君有錢有權,小娘有姿有色,如此而已。」
   「以前我也和你一樣,以為看透了本質。」薛崇訓突然很認真的看著武大郎道:「可是後來我才明白,都是自欺欺人自以為是,人間萬象,什麼人都有,人心哪裡有這麼容易被悟透的?」
   武二郎拍了拍桌子:「長兄不要,我要。大哥,一會讓那彈琴的女人陪我,會彈琴有鳥用,會『吹簫』才好。」
   武崇敏哈哈笑道:「不行,她不能給你,不然的話,既是焚琴煮鶴,浪費了好材料,又沒用到點子上,不能把你侍候高興了。一會我帶你看另外幾個,床上的花樣什麼都會。」
   薛崇訓笑了一陣,便站起身來,抱拳道:「那我就告辭了,別送,自家兄弟不興那套繁縟玩意。」
   說罷薛崇訓便從奴婢手裡接過一把油紙傘,走進了兩中。武家兩兄弟站在屋檐下,目送他出門。薛崇訓走到門口的時候,頭也不回的揚起手,向後面揮了揮手。
   上了馬車,薛崇訓對龐二說道:「去宇文家。」
   ……
   「衛國公請上坐,快看茶,怎麼如此之慢!」宇文孝的眼睛裡露出了高興的光輝。他那張臉上的皺紋真是觸目驚心,原本是很嚴肅滄桑的臉,但此時喜悅之情仍然溢於言表。
   薛崇訓忙道:「不在官場,便不講官位高低,您年長又是主人,請……不要推辭了,挺費時間的。」
   「那好,好!」宇文孝看了一眼一旁邊的女兒,大模大樣的坐到了正北的椅子上。薛崇訓也拂了一下長袍,坐了下來。
   他沉吟了片刻,便說道:「今日登門造訪,兩件事,一是來告別……」
   宇文姬頓時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看著薛崇訓。
   薛崇訓發現她的目光,不由得頓了一頓,然後才繼續說道:「去年戶部侍郎劉安下去整頓漕運,快一年了依然毫無成效,他是母親大人舉薦的人,所以母親讓我下去看看情況,數月便回……二是有件事想托您去辦,上次在城隍廟意圖行刺我的白無常,她本人我不想計較,但我想知道確切的結果,誰在背後指使。」
   老頭子忙道:「既煞三娘在薛郎手下,我也沒什麼好瞞你的,白無常以前確實是我的人,但我進入官場以後,她就已經背叛我了……」
   薛崇訓舉手打斷他的話:「不必解釋,我知道。正因她是您的舊部,所以您才更了解她,最有可能查出真相。白無常行蹤不定,這事兒我沒指望官府……還有官位,暫時您別升了,如果可以,最好先把辭掉,以後再說,明白這個意思嗎?」
   宇文孝點點頭。
   這時候薛崇訓把目光移到了宇文姬身上。老頭子見狀便說道:「我去催人準備晚飯。」他說罷便走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薛崇訓和宇文姬兩個人了,宇文姬仍舊站在那個旯旮裡,低頭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才說道:「昨天宮裡的事今天長安城就有人說了,我不明白,你說只能娶公主,怎麼非得是那金城公主?她要去吐蕃和親,你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麼?」
   薛崇訓笑道:「妳吃醋了……在咱們大唐,有地位的男子誰不是妻妾成群?入鄉隨俗,我就算娶了公主,也不會拋下妳不管的。」
   宇文姬冷冷道:「我可不是吃醋,只是提醒你,如果你果真要娶公主,金城並不是好的選擇。」
   薛崇訓搖搖頭:「和親的國策,我本來就看不慣,反正朝廷剛剛才決定此事,送金城去吐蕃還有一段日子,這段時間,誰知道能發生什麼事?機會還是有的。」
   宇文姬低下頭有些憂傷的說道:「我不求名分,但求你心裡最重要的位置。如果你們真的是兩情相悅……師父說與人為善,成人之美。我是個多餘的人……」宇文姬說到這裡眼睛裡掉下一滴眼淚來,「我浪跡江湖,遙祝你們白頭偕老。」
   「宇文姬!」薛崇訓站了起來,走到她的面前,伸出袖子的一角給她揩了一把眼淚,「說什麼呢,妳又不是不知道,在咱們大唐,眾人都是有妻有妾,我會對妳們都好。」
   宇文姬緩緩伸出手,摸到薛崇訓胸口受傷的地方,輕輕說道:「我只要你的心……金城這個人你一定要小心,雖然我不認識她,但知道她的一些事。在宮廷裡的公主中間比,她無權無勢也沒有靠山,人又長得漂亮,平時肯定少不了被人排擠;現在又要被當成犧牲品送去吐蕃。天生麗質,卻有這樣不公的經歷,她很可能心機很深。我不是故意要說她的壞話,是怕薛郎被女人騙了,我比你更了解女人……如果她受到這樣的待遇,還能保持平和的善心,那我真輸得心服口服。」
   薛崇訓沉吟不已,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金城的一笑一顰,當即便說道:「她就是那樣的人,和妳一樣好,雖然被人不公的對待,依然保持著美好的心靈。妳輸了,以後和她好好相處行嗎?答應我。」
   宇文姬抬起頭眼淚還沒乾,卻笑道:「真要是這麼好的人,不僅男人喜歡,女人也喜歡呢。那我不和她搶你,反過來和你搶她,呵呵。」
   「不怕,反正肉都是爛在鍋裡,,到時候咱們隨便怎麼玩,省得悶。」薛崇訓壞笑道。
   「壞東西!」
   薛崇訓在她耳邊說道:「一開始妳就知道我壞的。」
   宇文姬臉上羞紅一片,輕咬了一下朱紅柔媚的嘴唇,低聲說道:「被你帶壞了……什麼時候你再像氤氳齋那麼壞一次可好?」
   薛崇訓道:「這幾天要忙著準備啟程,還要去朝裡交接公文,事兒挺多也沒心境,等我回來,還是在氤氳齋如何?」
   「嗯……」宇文姬把頭埋得很低,耳根子都紅了。
   「走了,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得先活下來,才能廝守不是。別傷心,妳一直呆在我的心裡呢。」
   宇文姬道:「發現你變了不少……不會因為金城吧?」
   「又吃醋了。」薛崇訓笑道。
   兩人說了一會話,薛崇訓便告別出門,依舊讓宇文姬別送了。但當他剛要上馬車的時候,卻聽到宇文姬在喊他。
   他回過頭,見宇文姬沒帶傘就跑出來了,眼巴巴的站在門口看著自己。薛崇訓便說道:「回去吧。」
   雨還在下,噼噼啪啪地打在油紙傘上,聚成一條條水線,沿著傘的邊緣滑下來。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7 14:53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8 01:17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一章】河水
   雨過天晴,天地格外的清晰,以廣厦萬千的雄偉長安城為襯托,河上的千帆競發更顯得分外壯觀。薛崇訓眺望這樣的古味盎然的場面,胸中一闊,是詩意大發,雖然沒作出什麼詩來,但也不禁感概好詩果然是需要時代背景的。
   他啟程前就和熟人告別過了,並叫大家不用送別,可到了碼頭的時候,還是有人來送,人情難卻。  
   母親在廟堂上影響很大,給薛崇訓安排個新的頭銜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現在薛崇訓的官職改了戶部侍郎,兼御史大夫、轉運使,和現在在東都的劉安一樣的官銜。兩人平級,不過薛崇訓得了一份「運河沿岸各級官吏一應節制」的聖旨,等同於欽差,太平公主是想給他便宜行事的權力,免得因為受到權力制肘影響正事……巡察漕運不過是幌子而已。
   帆船上的旅行用度都準備了,薛崇訓抱拳和同僚們作別,正欲登船時,卻見一輛很特別的馬車向碼頭這邊行駛過來。確實很特別,因為那輛車上有宮廷裡才用的裝飾。
   宮裡誰來相送?薛崇訓想了一會竟想不出應該是誰。
   碼頭上的官僚都是京官,自然也有點見識,這時見到那輛車,和䒷崇訓一樣都被吸引了注意,紛紛看了過去。過得一會,馬車行到了薛崇訓旁邊停了下來了,但是上面的人卻沒有下來。
   一道竹帘擋在車窗上,精緻淡雅的本色珠帘給人很有格調的感覺。薛崇訓一邊猜測著來人,一邊抱拳作禮道:「友人既然給面子相送,何不一見?」
   這時響起了猶如天籟之音的悅耳聲音,輕柔、溫和、脫塵脫俗,「既然是離別,何必再相見?今日前來不為見面,只為幾句話。因為有些不便,失禮之處請薛郎見諒。」
   金城公主!薛崇訓十分驚訝,他真沒想到金城竟然親自來送別。雖然那天在麟德殿自己表現得不錯,但對於金城這樣傾國傾城的人物,如果某人第一次認識她然後表現了一番,就想讓她一見鐘情,那她能鐘情的人也實在太多了……原本薛崇訓就沒抱什麼希望,所以聽到是金城的聲音,確實是出乎意料。
   薛崇訓強制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和興奮,努力保持著平靜,「能得公主親自前來相送,薛某已是榮幸之至。」
   這時身邊的同僚們都笑嘻嘻的作禮退避與人方便,就剩薛崇訓一個人站在車帘之旁。
   車帘裡面的溫柔聲音輕輕說道:「那天的事,謝謝你……但是以後別這樣了行嗎?」
   薛崇訓的腳下不由得動了一步,看著那竹帘道:「怎麼了,是我讓公主困擾了?」
   沉默了一會兒,金城才緩緩說道:「你知道我是要去吐蕃的,我是不想曾經關心我的人困擾難過,所以以後別這樣了……我也不太習慣被人過分注意,簡簡單單的過活比較好。」
   薛崇訓的胸口不知怎地竟然一痛,面上卻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金城又說道:「沒事了,祝福你一路順風,好好做官,造福百姓才是正事。」然後她又輕輕說道:「走吧。」馬夫便揚鞭趕車掉頭。
   薛崇訓怔怔看著馬車遠去,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一旁的三娘忽然冷冷地說道:「金城公主好生奇怪,既不是來回絕郎君的心意,又躲躲閃閃,那她白白跑一趟作甚?」
   薛崇訓沉吟道:「是啊,那她為什麼要關注我哪天走,為什麼要專門出宮親自跑一趟?」
   三娘說道:「我覺得此人的心思不是那麼簡單的,郎君要多個心眼。」
   薛崇訓搖頭苦笑道:「尊貴的公主,絕世的紅顏……可是她能怎麼辦,一個女子的終身幸福和國家大事比起來算什麼,她能有什麼辦法?世間萬苦,人最苦。有苦難言啊。」
   「上船了,走吧。」他看了一眼那輕車遠去的方向,轉過身,向河岸走去。
    同僚們站在岸邊,打拱的打拱,揮手的揮手,「一路平安。」「早日歸朝……」在各種各樣的祝福中,風帆揚起,河水蕩漾、江湖漂渺。
   一出長安,雕樓華楝很快就不見了,田園風光迎面而來。大唐依然是農業為主的帝國,莊稼才是最美麗的風景。太陽高高掛在天空,天地間非常亮堂,河水靜靜地流淌,田野一望無際,薛崇訓站在船頭,仰面感受著清新的風。
   「母呼兒飯、兒不飯,人餓須知飼牛晚。放之平泉,以寬牛勞;浴之清淺,以息牛喘……」河邊上傳來了一陣牧歌。
   歌聲走調就像因哽咽而變聲,牧歌中露著濃濃的感情,除了溢於言表的對耕牛的愛護,大約還有農人的艱辛吧……薛崇訓知道,陽光明媚的田園風光下並非詩人們贊美的那樣安逸,關中百姓不僅要負擔承重的租佃,還要被征到折衝府充當帝國的主戰兵力府兵。
   薛崇訓轉頭對三娘說道:「不出豪宅的貴冑,永遠聽不懂牧歌,我相信有些大臣平治天下的抱負是發自內心的,」
   看著三娘的臉,他忽然發現一個細節,這些日子三娘臉上有了些血色一樣,比起一開始見到她的那種死氣沉沉的慘白臉色,現在她彷彿建康些了。
   「三娘,記得在城隍廟裡白無常要殺我,她說一招就把妳撂倒了,白無常當時說的那句話我還記得,她說,『三娘原本是活在陰暗裡的人,妳讓她傻兮兮的站在太陽底下,連我的一招都沒擋住』……我想問妳,妳覺得明處好,還是暗處好?」薛崇訓隨口說著。
   三娘道:「只要有心,殺人很簡單……除了殺那種隨時都有護衛的達官貴人。暗處牽掛的事少,當然更有效。
   「有道理。」
   薛崇訓站在船頭,想著什麼,過得一會又沉吟道,「這回咱們得先在運河上弄點動靜出來轉移視線才行。」
   ……
   一行人走走停停,沿著漕運航線到達潼關,因為前面是黃河,黃河上偶有險道,行船原本就不甚安穩,於是薛崇訓從驛站上領了馬匹,騎馬從陸路繼續東行。   
   過了幾天,他們到了陝郡附近,薛崇訓決定去三門砥柱實地察看一番,因為這地方歷來就是漕運的大問題,猶如一塊石頭卡在動脈一樣,每年損毀的船只糧食不計其數。他此行名義上就整頓漕運,既然來了,去看看也是一種難得的閱歷。
   薛崇訓差人去雇了個熟悉當地的船夫當嚮導,是個黑瘦的老子,船也很小。方俞忠見狀便問道:「您老這船能行麼?」
   京裡來的人,出手自然不會吝嗇,老船夫立刻拍著胸膛道:「年輕人,給你說個典故,當年趙王問,廉頗老已,尚能飯否?這不是瞧不起人麼,人不可貌相,船也不可貌相!別瞧老頭兒這身板瘦,結實著哩;也別瞧船破了點,穩當!老夫兒在黃河上討了一輩子的生活,從來沒出過大事。哈!江南那邊來的樓船就又大又好看,不是照樣在三門翻船?不信,老頭兒帶您去看看,早上才觸礁沉了一艘,死了人他們還在哪裡哭。」
   薛崇訓聽這老頭兒竟然說起了廉頗,頓時大笑道:「果然是人不可以貌相。就衝你比我還黑,就坐你的船好了,如果沒出事兒,回來我再付你多一倍的價錢。」
   老頭兒聽罷竪起大拇指:「這位郎君慷慨,漢子!聽口音,你們是京裡來的?」
   薛崇訓拍了拍麻衣腰間的金魚袋:「放心,衙門裡我是戴烏紗的,不是壞人。」
   「眼拙,認不得那東西,嗬嗬。」老頭笑道,「老頭人外面黑,曬的,心可是紅的。」
   於是一行人便上了老船夫的船,從黃河上去三門看地形。這老船夫挺健談了,人也開朗,一邊嫺熟的駕著船順流而下,一邊還朗聲閒聊。
   「您是衙門裡的人,老頭兒再給您講個陝郡的故事,也是當官兒的。那官姓李,國姓哩,人人都想呆京裡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可這李姓的官偏偏一門心思想到地方做實事,天子說成啊,你去陝郡吧。李姓的官兒就來咱們陜郡了,在這地方做什麼事兒才是千秋佳話?不用遻,就是這有鬼門關之說的三門砥柱,李姓官拍著胸膛說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這河。」
   老船夫用黑漆漆的毛巾擦的毛巾擦了一把汗,繼續說道:「他就在三門山北側的岩石上開動手,準備鑿出一條新的航道,以取代舊航道。結果勞民傷財搞了一兩年,都是石頭怎麼挖?這可是黃河,不是弄個淺坑就了事的。現在新河擺在那裡,只有漲潮的時候才有水通船,平時根本用不上。」
   薛崇訓想了想笑道:「我就是來治河的,我也把話撂這兒,就不信治不了這河。」
   老船夫搖頭道:「只覺您是開玩笑的,愚公移山那得費多少血汗。老頭兒替陜郡的老百姓求個情,兒郎們每年去上番(兵役的男人到京師或要塞駐防)都夠嗆,家裡還得老爹婦嬬下地撐著,要再這麼一移山……說句不好聽的,您回去鳳池誇,苦的是老百姓。」
   薛崇訓道:「我不移山,我移人。這人不一定能勝天,但勝人還是可能的。哈哈,到時候河運大治,老船夫倒可以對兒孫們說說我坐過你的船。」
   這時黃河的水彷彿霎時之間就變得湍急起來,老船夫道:「快到了,老頭兒聞得到這水裡的腥味兒,這可都是運賦稅去京裡那些人的血啊!」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8 02:58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章】硯台
   「咦喲……」一聲嘹亮的吆喝響起,拖長了聲音,然後許多人齊喊道:「嘿!」
   薛崇訓乘坐著老船夫的小船剛一行過一座石山,便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因為船小,一行人只有五六人,還有十來個侍衛留在北面對的岸邊等著。
   船又行了一會,很快河面上的許多大船進入了視線。不僅有船,岸上的怪石崎嶇小路上還有無數的人跋涉,一條條纜繩連接在河裡的大船身上,那些人是縴夫,正在用人力拉船。
   這段河水異常湍急,又是逆流而上,看得出來縴夫們拉得非常吃力。薛崇訓估摸了一下,每艘糧船都有上百個縴夫拉船。剛才在山口聽到的喊聲就是這些縴夫發出的。每船的縴夫都有個帶頭的,那人先長聲「咦喲」地吆喝一聲,然後眾縴夫「嘿」地吶喊使勁,一起用力。
   於是河岸上下真是熱鬧極了,中間隱隱的還有人嚎啕大哭,在嘩啦啦的水流中若隱若現。
   薛崇訓乘坐的小船靠近了運糧大船,因他們來的沒幾個人,不像是匪患,船上的人也沒管他們。大船之間還有不少小船,上邊的人拿著長竿在搜尋什麼。
   於是薛崇訓轉頭看向當頭的一條大船,甲板上有個戴璞頭的中年人正趴在船舷上一邊瞅著什麼一邊哭喊,「五郎!五郎啊,你聽到應一聲……」
   看樣子是有人在水裡沒救起來,周圍幾條小船正在到處搜尋。而後面那些小船在忙著打撈東西,好像是有船沉掉了。
   就在這時,有個人喊道:「那邊,我好像看見有人冒頭了!」
   船舷上的中年人忙止住哭聲,大喊道:「是五郎嗎?」其他人忙吆喝著下水去摸,小船上的又有人喊道:「水濁,全是泥沙,下去的人當心自家性命!放繩子!」
   也沒人管薛崇訓等人,他們看著河面上的忙乎勁,駕著小船繼續向東走。這時薛崇訓看到船邊不遠的地方好像有個東西冒了一下,他便立即回頭道:「誰水性好,那個位置!我好像看見有人。」
   「我是劍南人,打小會水,郎君看我的!」待薛崇訓回頭看時,那侍衛已經扑通一聲跳進了水裡。薛崇訓忙說道:「黃河水可比不得劍南的水,船上的,咱們在救你們的人,快扔條繩子下來!」
   旁邊的大船上很快就丟了條繩子下來,沒過一會,就見那侍衛從水裡冒了起來,一邊扑騰一邊喊道:「抓住了!水裡的確是個人,丟繩子!」
   方俞忠從背包裡掏出一個硯台來,綁在繩子一頭,猛力一丟,便丟到了河中。薛崇訓見侍衛抓住繩子,鬆了一口氣,親自幫著拉他過來。那侍衛還在笑:「哈,黃河水就是渾!」
   薛崇訓等人七手八腳的將那落水之人弄上了船,只見他渾身都是黃泥,跟個泥人似的。軟軟的仰在船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侍衛們又忙乎著按他的胸實施急救。
   就在這時,大船上的人放下了繩梯,喊道:「船上有郎中,快把人弄上來。」於是薛崇訓的侍衛背著那落水之人,大伙扶著護著往大船上弄。
   「五郎!」剛才在船舷上哭喊的中年人奔了過來,在那落水之人的臉上一抹,中年人頓時大哭,「五郎啊,你叫我回去怎麼給大嫂交代!」
   船艙裡很快把郎中請出來了,薛崇訓一看,驚喜道:「李鬼手!哈,沒想到在這裡能見到你。」
   出來的那個仙風道骨的鶴髮郎中不是李鬼手李玄衣是誰?宇文姬的師父。李鬼手抱拳道:「先救人。」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道:「張家的,讓讓,救不活再哭也不遲。」
   「抱住,倒著提起來!」李玄衣說道。旁邊一個漢子,忙從那五郎的身後抱住他的大腿,將人倒提了起來。李玄衣飛快的從腰間拔出一枚銀針來,又指著另一個人說道:「用力箍住五郎的胸,一陣一陣的使勁箍。」
   旁邊那漢子依言行事,兩個人這麼一弄,五郎的嘴裡不斷有渾水流出來。這時李玄衣蹲下身去,伸出手指在五郎的鎖骨附近使勁一按,同時突然一針插了下去。「噗!」突然從那五郎嘴裡吐出了許多污物。
   「咳咳……」剛才像個死人一般的人居然咳嗽了幾聲。「有氣兒了!」眾人立刻歡呼起來,「李鬼手不愧是當世名醫!」
   這時那中年人拉著一個二三十歲的傳統長袍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二話不說,二人便「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救命大恩,先受我張家人三拜,以後凡有用得上咱們的地方,只管言語一聲。我叫張岳然,祖籍韶州曲江,這是我的族親侄兒張九齡……」
   「哈!」薛崇訓聽到張九齡三個字,頓時驚嘆了一聲,心道神州五岳也不是那麼大嘛。
   中年人張岳然又道:「李鬼手李神醫是我的好友,自是認識,卻不知這位郎君及下水的恩人是什麼衙門的人,請教名諱,咱們也好知道恩人是誰。」
   薛崇訓扶起張岳然:「我們打這兒經過,正巧看見旁邊有落水之人,舉手之勞原本理所應該,別弄得這麼嚴重,人活了就好,趕緊起來吧。我是……李鬼手認識我,都是熟人,呵呵。下水的這個,是我的隨從趙二。」
   聽到中年人問你是哪個衙門的人,薛崇訓心道張家的人果然有些見識,大概是看到了我腰上的飾物吧。
   李玄衣也幫著扶起了張家的兩個人,說道:「兩邊我都認識,那就由我來介紹,這位郎君是衛國公,今上的外侄,太平公主的長子,名諱薛崇訓,。咦,我記得你是太常寺卿,怎地跑到江湖來了?」
   薛崇訓一面觀察著張九齡的相貌,一面說道:「調任了個官,戶部侍郎加轉運使,下來看看漕運。」
   只見張九齡是長臉小眼大耳朵,不過五官搭配的比較協調,面相也比較端正,兩道眉毛形狀凌厲,眉間有三道竪橫,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
   李玄衣哧地冷笑了一聲:「管理漕運?得了吧,你們那幫人能做啥好事,瞧瞧這河裡的船,都是從嶺南來的,他們走到這裡用了十個月!還有洛陽那劉安,手下一幫子『斜封官』,除了弄錢不會幹別的。」
   所謂斜封官就是太平公主給的官,她把官員的名字放在信札裡遞到皇帝跟前讓皇帝批了就委任官職,因為封條是斜著封的,所以通過這樣的途徑入仕途的人被稱為斜封官,一直遭受其他官僚的鄙夷。這些人裡頭,有才能的也有,不過大多是歪門邪道之徒,送錢買官的最多,總之是良莠不齊。
   張岳然道:「李先生別說這個了,大唐這麼大個朝廷,人要吃飯不是,咱們不運糧過去,國家社稷置於何地?走吧,到船艙裡坐。」
   這時張九齡說道:「叔父家被點為運糧戶,我正好罷官在家,就隨同叔父走了這一遭,途經了整個漕運沿線,倒是想到個法子可以改變一下……可是權貴當道,只能望洋興嘆啊。」
   旁邊的李玄衣突然撿起剛才方俞忠綁在繩子上借力的硯台,拿了起來仔細看了一番,笑道:「衛國公這玩意價值不菲啊,這麼用實在浪費……硯台,救人的繩子,呵呵,有意思。」
   薛崇訓明白他說的意思,無非就是老子這樣的大壞蛋做好事很意外,當下也不好說什麼,也就緘口不言。同時也再次看到了李鬼手的交際面之廣,他雖然不在廟堂,可是姚崇、宋璟是他的好友,現在張九齡好像也是他的朋友,挺厲害的。這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交朋識友不是誰和誰都說得上話的啊。
   因為有熟人李鬼手在,薛崇訓也不急著趕路,便叫人付了帶自己過來的那老船夫的錢,留在了運糧船上。之前答應過老船夫事成之後再付一倍的價錢,薛崇訓倒是沒有食言。張家叔侄、船上的其他當頭的,還有李玄衣等人,一干人等在船上坐著應酬了一陣,然後薛崇訓把李玄衣叫到了甲板上單獨面談。
   薛崇訓拜道:「不管怎樣,上回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心裡不敢忘。」
   李玄衣看著渾濁的黃河水淡淡道:「不是說好了麼,我當時治你是為宇文家,否則真不會出手管。不用提這事了……不過今日衛國公出手相救了一個不相識的人,可見仍存善心,不錯,不錯。那硯台有書香之氣,用來救人,書香加義氣,多好的事,希望衛國公能悟到一些東西。」
   薛崇訓謙遜的拱手道:「我一定會時常懷念今日與李先生的談話。不過我也有句話想對李先生說。」
   「請講。」李玄衣這回的態度比上次要和氣多了。
   薛崇訓道:「治病,一個人只能醫治少數人;但治國,卻能讓更多的人避免水深火熱。李先生可贊同?您身懷治病治國之術,何以存小義而捨大義?」
   李玄衣對對黃河哈哈大笑:「治國之術?做官可不是有德有道就行的,我不適合做官,無能為力,只要取小義獨善其身,沒有我李玄衣,世上還有黃玄衣、姚玄衣……術業有專攻,各司其能罷了。」
   笑罷,李玄衣轉過身看著薛崇訓道:「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如果我真想入世,也不會輔佐衛國公或者太平,太子才是國家之福。哈哈……衛國公,我奉勸您一句,這做官啊,和做郎中一個道理,術用得再好也是末,別忘了『仁義』二字,這才是本。當年魏徵有句話『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現在老朽把這句話送給你,好心的。」
   薛崇訓沉吟不已。李玄衣又道:「掌印的人,誰不是飽讀詩書典籍?我中國典籍似海,翻開每本書,字裡行間無不透著『仁義』二字,您說世人怎麼就看不到呢?」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8 10:56

very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9 02:19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三章】不平
   「西日下山隱,北風乘夕流。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儔。鴻鵠雖自遠,哀音非所求。貴人棄疵賤,下士嘗殷憂。眾情累外物,恕己忘內修。感嘆長如此,使我心悠悠……」
   薛崇訓剛出艙門,便看見張九齡長身站在船頭,仰頭吟起詩來。「眾情累外物,恕己忘內修。」這一句薛崇訓聽得最是真切,心道:他莫非是想著那些為非作歹的斜封官才有此感嘆?
   只見船頭的張九齡一臉的惆悵,但惆悵中的神情卻透著堅定。那堅定的東西就是胸中的抱負吧?匡扶宇內,平治天下。這是很多信仰的文官共同的抱負,或許張九齡也是懷著這樣的理念。
   平治天下,可能很多人的想法是大功之日衣錦還鄉,留得身前身後名,留得青史萬代傳;也有的人是為了建功立業獲得食封千戶萬侯;當然也有人是懷著大慈大悲之心,憐憫黎民百姓。
   不管是出於何心,也不管是不是有時代局限,薛崇訓心裡其實是很敬佩他們的。起碼有追求有目標、信一些東西不是,哪像後世,多少人只是口上唱得好聽而已。
   薛崇訓自己就覺得比較慚愧,他細想之下,不認為自己能達到這樣的境界……當然有時候會感動,不過想說的,能和做的比嗎?真要人犧牲到嘴的利益,甚至犧牲性命,只為了一個義字,他自問做不到。
   ……運糧船隊過了三門砥柱,薛崇訓留在岸邊的十來個侍衛也接上了船,然後和熟人們告別,因為隨同運糧船的那些人是西去,而薛崇訓要東去洛陽,分別在即。薛崇訓只等船行到大路旁就下去從陸路繼續趕路。
   天氣很好,大家都在甲板上寒暄著說話,張家叔侄多次感謝直不必言。
   這時黃河西邊迎面有艘小船航行過來,薛崇訓無意中看了一眼,也沒怎麼注意。卻不料就在這時,忽然「嗖」地一聲,冷不丁一枝箭羽破空而來,甲板上的一個人捂住脖子便一頭栽下水去,「扑通」的落水聲讓眾人都震驚了。
   「有河匪!快敲鈴!」有人大喊了一聲。
   方俞忠衝了上來,護住薛崇訓回到躲進了船艙。甲板上的人紛紛找地方躲,一時慌亂不已,這些被征運糧的富戶,多是良民家,雖然雇有一些會拳腳的壯丁保護,小股匪患還能應付,但真遇到大事真是夠看不夠用的。
   這時對面小船上有人大聲喊道:「前面封了,你們過不去,想活命就乖乖聽令,先把船靠岸。聽咱們的,咱們就只為財,不殺生!」
   幾個當頭的人聚到了船艙,人心惶惶的,有人指著河岸上剛剛出現的一群土匪說道:「起碼上百持械河賊,都是亡命之徒……而且這幫人竟敢動朝廷糧船,鐵定不只這點人。要是惹惱了他們,不得死傷無辜麼?張家的,你快拿主意。」
   張岳然皺眉道:「要錢咱們給錢就是,可船上裝得是朝廷賦稅,有糧有帛,要是他們把糧帛也搶去了,我們無法如數交付,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另外一個人沉吟道:「我們的護衛其實也不少,可都分在各船上,要是能聚到一塊兒,能和河賊拼上一拼,現在關鍵是要把人聚一起。」
   「賊人還能給機會準備不成?要是有異動,他們先殺上船來了,到時候場面一亂,咱們雇得那些人指不定會硬抗著賣命,才多少錢的差事?」
   這時外面的匪徒又在喊話了,自是威脅之言,再不靠岸就要動手了之類的。船上的人更是驚慌,不由得催促張岳然:「張家的,您盡快拿個主意呀!」
   薛崇訓看了一眼張九齡,他沒說話,看來也是個外行,有治國策的人不一定有急智。
   眼見船上這些人都是外行,薛崇訓不由得嘆道:「真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們這麼磨嘰什麼機會都沒有了。這種事還用猶豫?匪賊攔道搶勢,你們有刀有弓,就這麼拱手投降,然後洗乾淨脖子等官府問罪?行,看在李鬼手的面子上,這事我管了。再說這些船運得是朝廷的賦稅,我頭上掛著官銜遇見了卻不管回去名聲也不好。我手下有十八人,個個不錯,沒點本事的人也混不到我衛國公手下。你們的這條船上會幾下子的有多少人?」
   張岳然道:「大約二三十人,都有兵器,但無盔甲陌刀。」
    為了緩和氣氛,讓他們能鎮定點,薛崇訓便笑著道:「您這不是廢話麼,盔甲陌刀?真想造反不成?」
    張岳然不放心的說道:「就算如此,加起來也不過四五十人,以寡擊眾,萬一衛國公有個好歹,咱們張家還有活路麼?」
   「烏合之眾罷了,別一提起亡命之徒就腿軟,他們真要強,東躲西藏的作甚,怎麼不見這種人殺官造反?亡命之徒就是欺軟怕硬的另一個說法。」薛崇訓道,「不用猶豫了,快把人都叫到一起來。辦事!」
   因為船上當頭的也拿不出個果斷的主意,加上薛崇訓又是朝廷大員身份,大家便只好聽他的,把這艘船上的壯丁都叫到了一起,薛崇訓開始安排事宜。
   「張先生現在去下令讓船上只緩緩靠岸,先穩住匪徒。」薛崇訓對張岳然說道。
    待張岳然去了之後,薛崇訓又對另一個剛才參與決策討論的人說道:「一會岸上打起來了,你們別管許多,馬上吆喝所有船上的人一擁而上,拼了!叫大傢伙別管下面的勝負,衝就是。只要一發生衝突,萬一失敗匪徒要報復,與其引頸待戳,為什麼不拼一下?」
   「好,聽衛國公的,此事交在我身上。」
   䒷崇訓又對方俞忠說道:「前排弩手,後排刀手,懂的吧?雖然是小弩,不過匪賊用的弓也不是禁軍用,不見得比咱們遠。」
   方俞中抱拳道:「郎君放心,定然殺他個片甲不留。」
   船在緩緩向岸邊靠攏,薛崇訓也安排得差不多了,他又走到船員壯丁面前,說道:「收了報酬,就得賣命!不然雇你們來遊玩的?」
   這些雇員,跑這麼遠的路,一般都是三兩熟人在一起好相互有個照應,薛崇訓心下一猜測,熟人一般都是挨著站的,便說道:「分成兩撥人,這麼分,每挨著的兩個出來一個。」
   分完之後,薛崇訓又對一個當頭的富戶說道:「立刻把兩撥人的姓名都記錄,一會下船,就這麼分。你們都知道,天子就是我的舅舅,誰要是不聽安排,老子殺幾個人是小事一樁!第一隊,分作兩排,一會站在我的九名弓弩手後面,他們衝你們就衝;第二隊,站在最後面,你們要是看著前面的同鄉兄弟拼命自個跑了心裡很舒服,就盡管跑。方俞忠,一會你帶刀手緊靠著站面兩隊後面,後退者,斬!」
   就在這時,只見剛才不久才被人從水裡撈上來的張家五郎走了出來,說道:「算上我一個。」
   張岳然忙道:「五郎回去!你剛從閻王爺那兒回來,摻和什麼?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回去怎麼給你娘交代?」
   只見那張五郎面如刀削長得是相貌堂堂,他挺起胸膛道:「伯父大人,您不用操心,就算娘在這裡,也會同意。我自幼習武,不敢忘『義』字在胸,衛國公對我有救命之恩,且如今我張家有難,別人拾命援手,我能效一分力,豈能推脫?」
   「好!」薛崇訓先贊了一聲,多個有能耐的人就多分成功的把握,先把高帽子給這張五郎戴上,「五郎如此豪邁,乃國家楝樑之材也!」
   果然張五郎高興地說道:「男兒志在四方,我練就一身武藝,正愁報國無門。」
   張岳然聽五郎說的就是個理,也就無可奈何。
   人員集結完畢,安排妥當,薛崇訓便不再說話,從艙門上觀察著岸上的光景。這時方俞忠走到他的身體,低聲道:「何三娃不是咱們府裡的人,是去年雇的,家裡就他一個男丁,上有老母,下有妻女,萬一死了……」
   「那你雇他作甚﹖」薛崇訓冷冷道,「咱們現在正缺下!我讓你當侍衛頭兒,你要明白怎麼當頭。誰都是你兄弟,誰都叫你大哥,真需要辦事的時候你讓誰去冒險﹖俞忠﹐你關照他們也得有個規矩,只要什麼時候都能拿出辦法來,別人就服你。」
   「是,郎君。」方俞忠立刻應道。
   船馬上就要靠岸了,薛崇訓大喊道:「有話好說,我是運糧船的頭兒,想先和你們的大哥談談,否則只有魚死網破!」
   岸上一個漢子喊道:「怎麼談﹖兄弟們只要買路錢,識相的留下銀子,咱們就不為難。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咱們江湖規矩,不動刀槍,放人一馬!」
   薛崇訓回道:「咱們身上的錢財你們隨便取,但糧帛是朝廷賦稅,不能動!不能動!答應就成交!」
   岸上立刻發出一聲哄笑﹐這陣笑聲很顯然是在打喊話那大哥的臉﹐什麼規矩不都是扯淡麼﹖不過那人卻一本正經地喝道︰笑甚﹖就這麼辦﹐快把船停下﹐人都下來!」
   薛崇訓忙道︰「是啊﹐你們笑什麼﹖喂﹐兄弟說話可得算數!真要不講規矩﹐咱們左右是死﹐死也得拉兩個墊背的……不行﹐我不能太相信你們的話﹐你們退後一百五十步(弓箭射程之外)﹐咱們派人下來談清楚了再說!」
   「少廢話﹐趕緊痛快點﹐省得老子放你們的血!」
   薛崇訓道︰「沒誠意就拉倒﹐來吧﹐老子看你們怎麼攻這大船﹐大家耗著唄。」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9 06:18

第二卷江湖不遠 【第四章】惡鬥
   後面是「鬼門關】﹐糧船隊經歷千辛萬苦才熬出來﹐自然不願意再回頭﹐何況他們大部份都是嶺南人﹐不習地形也不習黃河水﹐運著這麼多糧帛賦稅也不好跑掉。
   不過匪賊們確實怕船隊像薛崇訓說的那樣,這麼耗著。糧船都是大船﹐匪徒要強求就是仰攻﹐得付出慘重代價﹐真要那樣恐怕只有鑿船底了。
   岸上的河賊們商量了一陣﹐便喊道:「成,你們派人下來,咱們後退一百五十步。」
   薛崇訓從甲板上看下去﹐只見河賊作了一些安排﹐一些携帶弓箭的人佔據了高地﹐其他人退到一百五十步外聚集﹐他當機立斷道:「馬上搭登板﹐剛才安排的人全部下去﹐立刻佈好隊形!要快﹐怕賊人反悔﹐乘我們立足未穩就攻!」
   方俞忠道:郎君﹐刀劍弓矢不長眼﹐您在船上掌控大局﹐下邊的事交給我來。」
   「少廢話﹐下去!既然要幹﹐就要全力以赴!」薛崇訓喝道。方俞忠只得轉身和眾壯丁一起下船去了﹐只對三娘說道:「保護好郎君!」
   薛崇訓走在後面,回頭對剛才那當頭的噣咐道:「記住我說的話﹐一打起來馬上敲鈴﹐叫大伙一擁而上。」
   「生死在此一戰﹐衛國公且放心罷!」
   待眾人都下船了﹐對面空地上的賊人喊道:「怎麼談﹖」
   卻不料這時薛崇訓大吼道:「列陣!」
   遠處的賊人們頓時大罵起來﹐「他媽的﹐要和咱們拼命不是!」
   「不想活了﹐雞蛋碰石頭……」
   見賊人們沒有馬上進攻﹐薛崇訓再次鄙夷地罵道:「烏合之罪!」
   這麼一耽擱功夫﹐船隊這邊的人已經列成了六排﹐最前面的是薛崇訓的侍衛弓弩手九名﹐後面依次是兩排船員刀弓手、一排侍衛刀手﹐兩排船員刀手。
   薛崇訓悄悄把從袖子裡摸出一枚金簪出來﹐藏在手心做了個捂嘴的動作﹐卻親了一下那簪子。希望它真的如願是一件吉祥物。
   片刻之後﹐他便緩緩從腰間拔出了明晃晃的橫刀﹐亮鐺鐺的刀身反射著陽光﹐猶如一面狹窄的鏡子。
   賊人那邊喊道:「給老子弄死他們!」便操著各式兵器蜂擁而來。
   薛崇訓將橫刀平指前方﹐高呼道:「前進﹐後退一步者﹐斬!」眾人齊呼一聲﹐六排一起向前推進。雖然事前沒有一起訓練過﹐步伐有些凌亂﹐不過基本的排列隊形還是保持住了的。
   河賊也迎面向這邊挺進了﹐他們沒有隊列可言﹐有的把刀拖著地走﹐有的把兵器抗在肩上﹐一大群吊兒郎當罵罵咧咧地向這邊蜂擁走來﹐和幹群架沒啥區別。
   「嗖!嗖!」稀鬆平常的箭羽從河賊那邊射到空中﹐但射程不夠﹐暫時沒傷著人。
   五十步﹐方俞忠取出了一把黑漆漆的大砍刀﹐吼道:「放箭!」他手裡那把砍刀平常很少拿出來﹐長度和橫刀差不多﹐但又寬又厚﹐刀身也是直的﹐很重要的樣子。
   五十步已經完全進入射程﹐弩手一輪發射﹐箭矢嗖嗖地竄進密密麻麻的河賊人群﹐幾乎例無虛發﹐河賊那邊也在零星用遠程邊打邊進。終於接近到二十餘步了﹐方俞忠大吼一聲「殺」!雙手掄起砍刀﹐帶頭奔了上去。
   兩邊對衝﹐片刻之後便短兵相接。刀光閃處﹐慘叫聲就像鬼哭神嚎﹐鮮血橫飛。薛崇訓這邊的弩手收起了弩﹐紛紛拔山橫刀直衝賊群﹐瞬息之間就破陣插了進去。薛崇訓舉起橫刀﹐隨即也和隊員們一起緊貼了上去。
   橫刀很趁手﹐不是很重﹐但厚脊構造很給勁﹐毫無輕飄飄的感覺﹐劈砍時是乾淨利落﹐薛崇訓眼睛裡全是興奮﹐好戰份子的本能暴露無遺。
   成排推進的刀手左右是自己人﹐勇氣大增。薛崇訓剛一衝敵群﹐馬上大喝了一聲﹐雙手抓著刀柄「呼」地一刀向迎面的賊人劈下﹐立刻見鮮血亂飊。橫刀對沒有盔甲保護的人殺傷非常強﹐幾乎每刀斃命。
   「郎君﹐左側長槍!」
   這人擠人的設法躲﹐薛崇訓看很長槍來勢﹐一把抓住﹐硬生生用一只手定住了﹐然後身體沿著槍杆一轉身﹐反手一刀劈了下去﹐只見白的腦花紅的鮮血滿空亂飛﹐濺了他一身﹐一臉的腥味叫人十分惡心﹐那血沾在手上﹐粘粘的。
   薛崇訓抬眼向前看去﹐前兩排的隊形已經散亂了﹐在賊群中橫竪亂衝﹐殺得昏天黑地。只見方臉壯漢方俞忠一身都是血﹐就像一只熊一養嗷嗷直叫﹐一把大砍刀舞得呼呼生風。
   「擋我者殺!前進﹐擊潰賊人!」薛崇訓大吼一聲﹐雙手舉著橫刀竪在肩側﹐見人就捅見人就劈。
   「嗖!」薛崇訓突然感到耳邊一陣勁風飛過﹐心下一驚﹐直覺有一枝箭從後面飛來,片刻之後﹐只見前面正要衝來的一個賊人捂住眼睛大聲慘叫起來﹐丟掉兵器跪倒在地。薛崇訓回過頭時﹐看到那個張五郎正從箭壺裡取箭﹐看著薛崇訓點了點頭。
   就在回頭時﹐薛崇訓看見有幾艘糧船已經成功靠岸了﹐許多人拿著棍棒刀兵從船上蜂擁下來。薛崇訓大喜:「咱們援兵來了﹐賊人馬上就會潰散﹐大伙放開了殺!殺呀!」
   一群烏合之罪遭受了衝擊本來就潰不成軍﹐眼見更多的人衝來﹐果然許多人掉頭就跑。薛崇訓帶人趁勢掩殺﹐提刀衝進去﹐一刀一個真他娘的痛快﹐跟切瓜似的。匪賊立時大潰﹐死傷無數。
   「何三娃中箭了!」戰鬥快結束時﹐聽得一個侍衛大喊道﹐「郎君﹐郎君!三娃想對您說句話!」
   薛崇訓把刀在身上的衣服擦了兩擦﹐放進刀鞘﹐順著喊聲跑了過去。只見方俞忠關照的那個雇傭的侍衛胸口中箭﹐正躺在另一個人的懷裡﹐滿嘴都是血﹐還沒死。
   薛崇訓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時﹐何三娃立刻緊緊抓住了薛崇訓的手﹐說道:「郎君﹐我這條命賣給您了﹐家裡的老小……」
   「你死了﹐家裡的人我給你養。」薛崇訓抓住他的手道﹐隨即回頭喊道﹐「快叫李鬼手!」
   「方俞忠﹐帶人把山頭圍了﹐不用攻﹐叫上面的人繳械投降。」
   這時李鬼手、張岳然等人都從船上下來了﹐看著遍地的屍體和那些沒死透的哀叫呻吟的人﹐人們皆盡失色。
   薛崇訓喊道:「李先生﹐先救這個人﹐他娘就一個兒﹐家裡還有妻小。」李鬼手便走了上來﹐忙乎救治傷者。
   張五郎追擊賊人回來﹐收起弓箭﹐走到薛崇訓的面前﹐情緒激動:「形同拉枯摧朽啊!這還是以寡擊眾﹐衛國公﹐我張五郎服你!」
   薛崇訓淡然道:「早和你們說了﹐一幫烏合之眾﹐以為是街頭巷口打架呢﹖」
   張五郎當下就跪倒在地﹐抱拳道:「張某願追隨衛國公左右建功立業﹐請衛國公收留。」
   一旁的張岳然聽罷忙道:「你不跟船隊了﹖不回家鄉﹖」
   張五郎道:「男兒志在四方﹐不先做出一番事來﹐回鄉幹嘛﹖」
   張九齡也走了上來﹐扶住五郎道:「這種事你得和大家商量一下﹐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薛崇訓當然明白張九齡的意思。
   可是五郎沒有張九齡想得那麼多﹐執意說道:「衛國公﹐請收留我﹐先做一個侍衛隨從也成﹐願效犬馬之勞。」
   薛崇訓看了一眼張家的幾個人﹐扶起五郎道:「醜話說在前頭﹐你兄弟(張九齡)說的話你應該想想﹐確實不是你想得那樣。」
   五郎道:「衛國公有救命之恩!大丈夫一言既出﹐豈能隨口亂說﹖願追隨衛國公左右!」
   就在這時﹐山頭上的一二十個賊人放棄了無謂的抵抗﹐被繳了械押了下來。薛崇訓看了一眼那些人﹐對五郎說道:「行﹐你先去把那些人砍了﹐就跟我走。」
   張岳然忙正色道:「薛郎﹐五郎!他們已經放下兵器了﹐雖然盗匪﹐也是性命﹐交由官府就行了!」
   和張岳然同路的另一個人說道:「劫掠官糧﹐交官府也是死罪。」
   薛崇訓面無表情地看著張五郎道:「你要是和你伯父一樣仁心有餘、果斷不足﹐就算了。」眾人的神色都是一凝﹐立刻感受到了薛崇訓身上冷血的面。
   五郎皺眉道:「婦孺我不殺﹐賊人怎麼殺不得﹖他們一日做賊﹐放下兵器也是賊!」說罷便站了起來﹐捨起地上的一把橫刀。這時其他侍衛和壯丁拿著兵器圍住了那些俘虜﹐喝道:「跪下!」
   俘虜們大呼饒命﹐五郎殺氣騰地走到那群賊人跟前﹐鐵青著臉﹐突然揮起橫刀﹐一刀砍了下去﹐鮮血飛處﹐那人便栽上倒在地。旁邊那賊人大睜著眼﹐雙腿微顫顫地要站起來﹐一邊討饒道:「大俠饒命﹐不要……啊!」橫刀捅進了他的腹部﹐還攪了兩下﹐那人哀嚎的聲音異常淒慘。
   薛崇訓見狀便下令道:「都動手﹐砍掉了省事。」眾人便揮起兵器一擁而上﹐慘叫聲此起彼落。整片空地上屍體橫陳﹐血把泥沙都染紅了。
   大家都沉默下來﹐許多人很少見到血﹐看著這場瘮人得慌。不過他們倒沒怎麼怪薛崇訓﹐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兒。
   這時只聽得李鬼手平淡地說道:「你們殺人﹐我救人﹐這人沒傷著要害﹐流血過多昏過去了﹐性命應該無憂。衛國公是要東去﹐這人我帶回長安﹐一路上好醫治他。」
   他說的那人便是薛崇訓的侍衛何三娃﹐話音剛落﹐方俞忠等人都鬆了一口氣。
   過得一會﹐張岳然等船隊當頭的召集船員挖了一些坑﹐忙乎著埋匪徒的屍體﹐人都死了讓他們人土為安。而戰死的船員屍體則帶走﹐這時候的人死了都想葬在家鄉落葉歸根。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9 08:29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五章】獻醜
   薛崇訓一行人沿河東走﹐還沒到洛陽呢﹐就遇到了洛陽來的官吏數十人之多﹐他們竟然出城幾十里相迎。按慣例地方官迎接京官最多迎到城門口﹐如今迎出城幾十里﹐根本就是逾制。
   但見帶頭的人是劉安﹐薛崇訓也就心下了然。劉安以前在長安的時候和薛崇訓有過一面之緣﹐他本是官宦世家出身﹐但做到中央大員是因為依附太平公主。現在太平公主的兒子到來﹐他當然不能怠慢﹐禮節上過份一點也不為過。
   薛崇訓騎著馬剛走到官員們的前面﹐立刻就有身穿官服的命官上來親自牽馬﹐各種馬屁頓時嘈雜起來﹐「衛國公在陜州的英明神武事跡一傳到東都﹐真是驚天動地﹐上到府衙﹐下到市井﹐無不對衛國公崇拜得五體投地。」
   「您文武雙全舉世無相啊﹐我等恭候在此多時﹐只要能仰望到衛國公的風度儀態﹐便是三生有幸……」
   薛崇訓倒是沒被捧昏了頭﹐他心道:按照現在的信息傳輸速度﹐三門砥柱那事最多就是地方官報到了東都﹐官場上的人知道一點罷了﹐絕不可能這麼快傳到市井。
   他們湧上來就馬屁震天響﹐有的人更是越說越不像話﹐什麼「東都的俊俏小娘在閨房裡只說了衛國公」云云都說出來了﹐好像他親自跑到人家姑娘媳婦閨房外面偷聽一樣。
   薛崇訓笑呵呵地留意觀察周圍這些馬屁官﹐見很多人的面相都沒長周正﹐舉止荒誕﹐言語更是惡俗﹐恐怕不少就是「斜封官」一類。
   相比之下﹐不卑不亢的劉安看起來簡直是鶴立雞群、氣宇軒昂﹐他看起來大約三十餘歲正當壯年﹐膚白、皮鬆﹐身上透著一股子文人的儒雅之氣。等眾人都熱情得差不多了﹐,劉安才抱拳從容淡定地和薛崇訓相互見禮。
   薛崇訓抱拳道:「我與劉使君(戶部侍郎同時又是轉運使)是同級﹐如此禮遇真讓人受寵若驚啊。」
   劉安笑道:「本來我也和地方同僚說太過了傳到京裡也不好聽﹐但那陜州刺史派來的人將薛郎的事跡說得傳神﹐同僚們急不可耐地要一覽薛郎才俊﹐勸阻不住也就作罷。」
   這時薛崇訓的目光注意到了後邊的一個慈祥的老頭﹐不是姚崇是誰﹖因為姚崇以前幹過宰相﹐經常在官場上的各種場合露面﹐薛崇訓倒是認得。
   姚崇的年紀約六十多歲﹐額頭十分飽滿。按照面相的說法﹐這種面相是出身好、前半生不會吃苦那種。薛崇訓想了想﹐姚崇出身官宦家﹐年輕的時候好逸惡勞遊手好閒﹐後來發奮進取仕途……很巧姚崇前半生過得確實很舒服﹐和面相真就對上了﹐這種玄妙的東西還真說不清楚。
   薛崇訓便向姚崇抱拳道:「姚相公﹐幸會幸會。」
   姚崇看起來十分平和﹐微笑著回禮:「眨官不敢再言相公。薛郎受欽差巡檢地方﹐如洛陽府在公事上有不妥之處﹐還望欽差多多指正。」
   薛崇訓面帶著親切的笑意﹐很上心地多觀察了幾眼姚崇﹐但是什麼也沒看出來。姚崇表現出來的平和根本就無跡可尋﹐就像他本身就是個與世無爭以和為貴的人一樣。這人讓薛崇訓想起了京兆尹李守一:比起李守一的剛正不阿﹐姚崇彷彿更高明一些;但他們應該有一個共同點﹐做什麼事都會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世上的事一日正了就真不好被找到破綻。
   一眾人把薛崇訓抑接到了洛陽﹐晚上立刻就大擺宴席為他接風洗塵﹐並派了許多官妓作陪﹐真是讓人感到賓至如歸。薛崇訓也入鄉隨俗﹐和眾人相處得十分歡樂。
   ……飯飽酒足之後﹐地方官們又把陪薛崇訓喝酒的伶人送到他的住處侍寢﹐今天才算盡到地主之誼了。
   樂曲終了時﹐眾人陸續散去﹐但有幾個重要的地方官沒有走﹐詢問劉安道:「按理薛郎和咱們是一路人﹐既是轉運使﹐漕運也有他的份……好處要不要重新分一下﹐分公平了大伙也就相安無事。」
   「不急。」劉安果斷地說道。
   旁邊那官兒皺眉道:「要是我們把他排斥在外﹐以及他弄清楚了﹐會覺得我們不仗義。劉使君﹐薛郎可是太平公主殿下的長子﹐得罪了他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另一個搖頭道:「就怕冒冒失失地給好處﹐他突然大義凜然地斥責咱們﹐咱們可不就是自己送臉給人打麼﹖薛郎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誰知道﹖我贊同劉使君的意思﹐還是先別著急。這皇家貴冑又不缺錢﹐沒弄清楚是什麼貨之前還是穩着點好。」
   「對﹐現在關鍵是先搞清楚薛郎下來幹什麼來的﹐辦事﹖求財﹖」
   劉安在窗前踱了幾步﹐沉思著什﹐忽然嘆道:「這做官啊﹐會辦實事不定能被重用﹐但得寵就一定會被重用……唉﹐無奈、無解……」
   一個官員說道:「劉使君這樣胸有大略的人都拿這幾條河沒法﹐薛郎一個鬍子還沒長齊的小子能幹毛事﹐瞎胡搞一通弄得一團糟﹐只等咱們給他擦屁股﹖」
   「姚崇那老頭兒也不知道在長安怎麼當的官﹐好好的宰相偏生被弄到洛陽來給咱們添堵……他是洛陽府尹﹐在洛陽地頭上怎麼辦是他的事;洛陽府的好處咱們也不是一定要貪圖﹐就怕他悶聲悶氣地捅咱們一刀子。這麼著真不是辦法啊。
   劉安冷笑道:「姚安你們的趁早別惦記著怎麼對付﹐憑你們能奈何得了他﹖當然也不用怕﹐太平公主在朝裡﹐姚崇能怎著﹖咱們就這樣相安無事行了。」
   「那薛郎……」
   「瞅瞅再說﹐明兒起每天都派人去陪著他玩鬧﹐打獵也好﹐巡察也罷﹐他要幹什麼由著去。看明白他究竟幹什麼來的﹐咱們也就好對症下藥……說句實話﹐河裡這錢我拿著也燙手﹐真希望他薛郎有股子衝勁﹐來了是想辦點事﹐這樣的話﹐就算他理不清具體關節﹐我也能幫他不是。」
   劉安旁邊那官員又說道:「也沒什麼好燙手的﹐吏治本來就這個鳥樣了﹐誰來都是一樣﹐再說大頭不是送長安去了麼﹖沒事。」
   ……
   第二天一早﹐劉安率領眾官又來陪薛崇訓﹐今天不是宴飲﹐而是出洛陽打獵。張五郎見狀不由得尋機在薛崇訓面前進言道:「郎君﹐我瞧這模樣﹐劉使君等不是安排宴飲就是遊玩﹐他們好像是把咱們當泥菩薩供著啊。」
   這時劉安策馬趕了上來﹐薛崇訓和張五郎也就打住了談話。只聽得劉安說道:「這汝州廣成澤啊﹐自漢起就是勝地。漢朝遷都洛陽之後﹐宮廷很快就發現了這塊好地方﹐闢為皇家苑林供遊獵娛樂。」
   薛崇訓見周圍山清水秀﹐各種禽鳥偶出樹林﹐也不由得點頭贊道:「果然是好地方。」
   話音剛落﹐忽然有人喊道:「有只鹿圍過來了﹐請衛國公一展神射!」
   薛崇訓循著聲音望去﹐東面小樹林旁邊的草坡上果然有一只鹿子被趕出來了﹐四面都是騎兵﹐那鹿子無路可去﹐正在那裡左右徘徊不知從哪邊逃跑。眾人也放慢了動作﹐不敢過分驚嚇了它﹐只讓薛崇訓搭箭射之。
   「五郎﹐我記得你的箭術很不錯﹐騎射如何﹖」薛崇訓回頭道。
   張五郎道:「騎射也沒問題﹐只是大家都想看郎君神射﹐我不敢獻醜。」
   䒷崇訓便笑道:「那我就獻醜了。」
   一個官員取了弓箭呈到馬前﹐薛崇訓在馬上接過弓箭﹐張弓搭箭對准了那鹿子﹐眾人都目視前方﹐充滿了期待。
   「噠噠!」馬蹄輕輕刨了刨地面﹐薛崇訓在哪裡磨嘰了好一會﹐才拉弦放箭。「啪」地一聲弦響﹐眾人頓時大呼道:「好箭法!」
   「真是百步穿揚啊……」
   贊聲就嘁出來了﹐可是片刻之後大伙馬上就感覺十分尷尬﹐因為那只鹿子還在哪裡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好的連毛都沒傷到一根。
   箭呢﹖眾官面面相覻﹐這箭也偏得太離譜了吧!那鹿子周圍幾十步內都沒看到那枝射出去的箭。
   劉安見狀也感覺十分尷尬﹐忙說道:「衛國公忽然有了側隱之心﹐不忍射殺鹿子﹐令我等感懷不已啊。」
   在場的人只有薛崇訓自己還笑得出來﹐他哈哈笑道:「此言非也﹐我不是可憐那鹿子﹐而是突然見到林邊有一只小鳥飛過﹐覺得鹿子太大了射著沒意思﹐便臨時決定射那只鳥﹐不信你們派人去把那枝箭尋來看看。
   眾官面面相覻﹐愣了愣馬上就附和道:「原來如此﹐佩服佩服!」
   「去林子裡把箭取回來。」劉安對身邊的侍衛喊道﹐同時對一個心腹遞了個眼色﹐那侍衛點了點頭以示了然。
   過得一會﹐進樹林的幾騎便跑出來了﹐其中一個手上拿著一枝箭羽﹐箭上果然穿著一只鳥雀﹐那人一邊跑一邊喊道:「衛國公神射﹐箭插在一顆樹上﹐當真穿著一只鳥!」
   薛崇訓哈哈大笑﹐回頭對劉安道:「劉使君﹐這鳥真是我射中的﹐可不是那侍衛臨時穿上去的。」
   聽到薛崇訓竟然把那遮掩尷尬的技倆說出來了﹐不是此地無銀三百両麼﹖劉安臉上也有些掛不住﹐簡直哭笑不得﹐好在周圍隌同打獵的官員都是自己人﹐倒是沒人故意給薛崇訓尷尬﹐聽罷便順著臺階繼續拍馬屁。
   偏偏薛崇訓聽得如此惡俗的馬屁還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真射中了什麼似的。一旁的劉安也不由得有些佩服起他的臉皮來。
   那只鹿子還在哪裡﹐但沒人再叫薛崇訓繼續射了……
   就在這時﹐劉安那侍衛趁薛崇訓被一幫人圍著吹捧時低聲說道:「使君﹐那只鳥確實不是卑職做的手腳﹐剛射死的﹐血都還是熱的。」
   劉安聽罷神色頓時一變﹐看向薛崇訓時﹐只見他正用手指搖指草坡上的那只鹿道:「鹿在中原﹐群雄競逐之。」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9 09:18

thx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0 03:18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六章】野味
   圍獵罷﹐一行人便在廣成澤扎下了營地。旁晚時分﹐汝州城送來了各種佐料﹐眾人準備在幕天席地中烤野味下酒。營地裡已升起一堆堆的篝火﹐火光通亮﹐晚風襲人﹐周圍的歡笑聲更甚了。
   陪坐於火堆旁的劉安一直在琢磨白天「射鳥」那事﹐只覺得薛崇訓虛虛實實的委實很玄乎。他直覺薛崇訓不好糊弄﹐便趁敬酒的時候試探道:「薛郎此次到東都﹐定然胸有治河之策﹐可否向我等透露一二﹖我等也好共襄大局啊。」
   眾人也附和道:「是啊﹐請衛國公主持大局﹐我等願追隨左右﹐協助衛國公整頓沰漕。」
   薛崇訓笑了笑﹐把面前的酒杯端了起來﹐有話要說的樣子。大伙見狀都屏住呼吸洗耳恭聽。
   周圍安靜下來了﹐都要聽薛崇訓話呢﹐卻不料他卻瞪眼說道:「晌午我射的那只鳥呢﹖烹好了麼﹖」
   劉安和眾官立時面面相覻﹐片刻之後﹐劉安才喊道:「衛國公的那只鳥呢﹖」此言一出旁邊的人都拼命地忍住笑﹐有的臉都憋紅了。
   薛崇訓見狀說道:「想笑就笑吧﹐我這人不計較小節﹐諸位隨意﹐哈哈……方才劉使君問治河策﹖我這剛到洛陽﹐劉使君安排的不是酒宴就是圍獵﹐好久沒玩這麼高興了﹐還沒感謝諸位同僚呢﹐怎麼突然問起這種事來了﹖多掃興啊。」
   他這是在埋怨大伙不當他是自己人﹖劉安一語頓塞﹐只得端起酒來敬酒﹐把尷尬遮掩過去。
   就在這時﹐奴僕端著一個瓷鉢上來了﹐揭開蓋子時﹐頓時一個鮮美的肉湯撲鼻而來。薛崇訓低頭一看﹐中間確實有一只鳥﹐但這湯的香味卻是裡面的許多佐料的氣味。他便隨口說道:「這不是我射死的那只鳥。」
   劉安馬上說道:「把廚子叫上來!」
   奴僕急忙把疱廚叫了過來﹐劉安很認真地問道:「衛國公親手射的那只鳥呢﹖」
   庖廚戰戰兢兢地說道:「回劉使君﹐鉢裡﹖」
   「放屁!」儒雅的劉安罵起人來氣勢也是很足的﹐指著庖廚的鼻子罵道﹐「衛國公說鉢裡的鳥不是那只﹐就憑你們﹐也有資格糊弄衛國公﹖」
   在場的諸位都覺得劉安是一語雙關﹐罵的不是庖廚﹐而是自己﹐頓時眾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
   這時薛崇訓卻笑咪咪地說道:「諸位不必介懷﹐劉使君說的是庖廚糊弄我﹐不是說你們糊弄我﹐莫要聽錯了﹐別緊張﹐啊。」
   庖廚終於沒魄力硬撐了﹐急忙跪倒在地﹐磕頭道:「明公饒命﹐小的不慎將那只鳥掉到火裡烤糊了﹐只好另外尋了一只差不多的﹐哪裡想到衛國公一眼就看出來了……」
   眾人頓時愕然﹐薛崇訓的眼睛這麼毒﹖真還不是原來那只鳥啊!
   其實薛崇訓也有點驚訝﹐他原本是想說弄了太多佐料鳥的本味就變了﹐哪想到把這庖廚的實話給詐出來了。
   劉安故作惱怒道:「膽大妄為﹐衛國公要的是親手射殺的那只鳥﹐你給的什麼﹐啊﹖給我把衛國公要的東西拿上來!」
   庖廚萬分無辜地說道:「明公﹐那鳥已經糊了。」
   「糊了也要!」
   庖廚只能轉身去取東西﹐過得一會﹐他便端著一個精緻的盤子上來了﹐裡面裝的卻是一只黑糊糊的玩意﹐跟炭似的。他便把盤子小心翼翼地呈到薛崇訓的面前﹐說道:「衛國公恕罪﹐小的一時不慎……」
   薛崇訓沉吟片刻﹐當下就有了個想法﹐自己先笑了笑﹐說道:「沒事沒事﹐你不過是犯了點小錯而已﹐我堂堂大丈夫和你計較這個作甚﹖」
   庖廚忙倒道:「衛國公大人大量。」
   䒷崇訓萬分親切地作了個扶的動作:「我要的是這只鳥﹐不是好看的虛假之物。只要你老實把原來的鳥交出來就行了﹐糊了也沒關係﹐我怎麼會隨便就懲罰你呢﹖這不很好嗎﹖」
   眾人聽罷都低頭沉思﹐彷彿在尋思著什麼玄機一般。
   庖廚道:「謝衛國公饒恕之恩。」
   薛崇訓拿起筷子﹐指了指盤子裡的黑東西:「糊了也要吃﹐誰叫你是替我當廚的﹖」
   「衛國公﹐這東西吃不得﹐我們還準備了好多佳肴呢……」
   但薛崇訓也不管他﹐拿起筷子夾起那只糊鳥﹐盯著它吞了一口口水﹐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吧唧吧唧」若有滋味地慢慢咀嚼起來。
   劉安見他閉目品評的樣子﹐不禁問道:「薛郎﹐糊鳥是啥滋味﹖」
   「苦……粗﹐咦﹐您說咱們大唐的老百姓,嘴裡嘗的是不是就這滋味﹖」薛崇訓似笑地說道。
   眾人盡皆默然。過了一會﹐劉安才一本正經地說道:「衛國公此言﹐我等一定要記住了!古人言治國如烹﹐我們做官﹐就如庖廚。把鳥做成美湯﹐百姓會吃;把一只鳥做成了這黑漆漆的鳥樣﹐百姓也得吃。明白麼﹖」
   「下官等受教。」眾人附和道。
   薛崇訓笑道:「我是說鳥﹐劉使君東拉西扯的幹甚﹖」
   「是﹐薛郎說鳥﹐我也說鳥。」劉安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地說道。
   薛崇訓的筷子夾著那只糊鳥﹐看了一會﹐實在不想再咬第二口﹐便夾起來向後一拋﹐扔了了事﹐然後拿起勺子喝最先送過來的那鉢肉湯﹐一面說道:「孟子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能光一個人吃啊﹐來人﹐上菜﹐大家一起吃。」
   奴僕們魚貫而來﹐端著各種佳肴擺上案來﹐氣氛才因此輕鬆些了。
   薛崇訓一邊大吃大喝﹐一邊不住地贊道:「好吃﹐今天這野味比昨兒在官妓那裡吃的東西好多了﹐野味就是野味﹐有股子活力﹐好!」
   ……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他這麼一說﹐汝州刺史呂竮當時就尋思:官妓是人﹐野味是吃的﹐這兩樣東西怎麼能比呢﹖可人衛國公就要拿人和東西比﹐有啥法……咦﹐莫不是嫌今晚沒有和官妓相似的那種「野味」﹖
   既然人家走到了你汝州刺史的地頭上﹐不能招待得不好。不就是「野味」麼﹖良家婦女行不﹖違法﹖在汝州老子這個刺史就是法!再說招待的是太平公主的兒子﹐怕個鳥。
   趁著他們還在吃肉喝酒﹐離歇息還有點時間﹐呂竮便向劉安告假從宿營地出來﹐帶著自己的人快馬加鞭趕回汝州城。
   長史開城門迎了呂竮﹐問道:「使君怎麼現在回來了﹖」
   呂竮道:「衛國公嫌昨天的官妓沒有『活力』﹐要吃『野味』﹐我得趕緊想辦法弄過去。人家走到了咱們汝州地頭﹐一定要讓他盡興了才行!」
   長史倒是聽懂了﹐卻馬上皺眉道:「要什麼樣的野味﹖家妓成不﹐如果應急﹐老夫家裡養著十幾個﹐弄過去也該夠了。」
   「怎好奪你的女人﹖再說家妓早都養順了﹐哪裡還有什麼『活力』靈氣﹖人衛國公皇親貴冑﹐還看得上咱們養的這種貨色﹖得良家子才行﹐你老想想﹐那良家子沒見過那陣仗﹐衣服被扒下來眼淚嘩嘩的﹐楚楚可憐的﹐什麼活力靈氣一下子就有啦!」呂竮呵呵笑道。
   長史想了想:「這麼晚了﹐咱們的往哪兒弄良家子去﹖如果有個三五日還好﹐可以施以手段買幾個﹐現在……難道帶兵衝進百姓家裡搶﹖這可使不得﹐到時候御史一本折子上去﹐我們的官也甭當了。」
   刺史呂竮道:「搶怎麼了﹖御史參讓他參去﹐我不信朝裡的人就這麼等著別人整咱們的人。」
   「使君勿急﹐我想到了一計。」長史捻了片刻鬍鬚﹐當即就說道﹐「話雖如使君說的那樣﹐搶幾個人沒啥大事﹐但總歸太粗暴了對使君的威信不好﹐這事還是假借他人之手比較好。城東劉家那二郎劉霸﹐什麼調戲寡婦、強搶民女之類的事﹐他哪樣沒幹過﹖就讓他去幹﹐他不僅輕車熟路﹐哪家有俊俏的小娘他都知道﹐而且還能把惡名給扛下來。到時候使君把他捉了略施懲戒﹐再補償受害家的損失﹐如此一來﹐事情平息了、上面的事也辦好了、名聲也得了﹐可不是皆大歡喜麼﹖」
   「妙計!」呂竮頓時大喜﹐携了長史的手道﹐「你真是我的諸葛亮﹐沒有你想不到的辦法啊!」
   長史謙遜道:「我既是汝州長史﹐為使君出謀劃策是本分。」
   呂竮點點頭﹐又理了一遍﹐很滿意地說道:「劉家家境殷實﹐本就該充作運糧富戶﹐征召負責運送朝廷賦稅﹐但我多次照顧才使得他們避免了徵兆﹐這不欠著我好大的人情﹐雖然平時都有孝敬﹐但再要他們辦點小事﹐應讓也不會有問題。」
   計議定﹐呂刺史回到衙門﹐馬上就叫人去把劉霸找到衙門來。沒過一會﹐就聽得堂門外面一個破嗓子嚷嚷道:「新來的﹖你二哥哥我是呂使君的朋友﹐二哥哥進出這公門跟進出自己家門一樣﹐還要搜身﹖你懂不懂規矩!」
   呂竮因為心裡掛著事﹐當即就喊道:「別搜了!讓他進來。」
   只見來人身長八尺又高又壯﹐滿面的橫肉﹐以至於讓面相凶神惡煞的……這模樣兒﹐就跟寫了字一樣﹐左邊:惡棍;右邊:地痞。
   不過他見官馬上就滿面堆笑﹐臉上的肉都笑得一抽一抽的﹐裝模作樣地抱拳道:「哎呀﹐二位明公﹐好久不見!二哥哥……不對﹐我還以為你們把我忘了呢。」
   劉霸一面說話一面察言辨色﹐但見兩個官員臉無笑意﹐他當下也就收住笑容﹐小心說道:「靜修庵那小尼姑來告狀了﹖您千萬別聽她胡說﹐我連一個指頭都沒碰到﹐就嘴上說說而已。」
   呂竮愕然道:「尼姑你都動﹖也不怕晦氣!」
   「沒動﹐沒動……」劉霸紅著臉﹐又嘀咕道﹐「除此之外﹐最近我好像沒幹啥壞事啊﹐剛買那對鳥兒挺有意思的﹐我不都呆家裡的麼﹖」
   呂竮打著官腔道:「我看在你老劉家的份上﹐才關照著你!哼﹐你也得給我收斂著點﹐要是聽不進人話﹐我把你以前那些案底都翻出來﹐殺頭都不夠贖你的罪!」
   劉霸忙道:「哎喲﹐您可不能這樣﹐我何時沒聽使君的話啊﹖」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0 07:17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七章】白髮
   衙門本來叫「牙門」﹐因為大堂的牆上畫著猛獸的爪牙﹐故而得名。汝州衙門的蕭薔之內依然燈火明亮﹐門口的侍衛身上的明光甲泛著金屬的冷光﹐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
   刺史呂竮招了招手﹐一臉橫肉的劉霸便急忙附耳過去﹐呂竮小聲地如此如此交代了一番。劉霸聽罷變色道:「這麼衝進人家裡搶人……成麼﹖」
   呂竮道:「有什麼不成的﹐有我在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害你……真要想對付你犯得著這樣脫了褲子放屁﹖」
   「那是﹐那是。」劉霸苦著臉道。。要說欺負良家百姓他也少幹﹐可怎心也會尋些個理由﹐調戲姑娘媳婦什麼的一般情況下也就是調笑一下罷了﹐這回可是來真的﹐直接衝進別人家搶女人……還好有刺史撐腰﹐不然這樣的事就連他劉霸也不敢幹。
   呂竮眯著眼睛道:「你劉二也就是嚷嚷得凶﹐牛皮吹得震天響﹐怎麼﹐真要幹惡事怯場了﹖」
   劉霸頓時抬起頭道:「有呂使君一句話﹐我怕甚﹖放心﹐這事父給我好了。」
   「很好﹐我等你的消息。記住了﹐第一要快;第二別傻啦吧唧的送到衙門裡來﹐直接送出城﹐我在外面等你;第三﹐不用太多﹐五六人或七八人就行﹐但姿色一定要最好的﹐別給我弄些歪瓜劣棗。事情辦好了﹐我心裡自然明白你們劉家的功勞﹐以及你劉霸在汝州也更逍遙了不是﹖」
   劉霸應了從衙門裡出來﹐當即就呼喝起一幫狐朋狗友﹐又帶了家丁上街來了。一伙人碰頭一商量﹐把平時看到的俊俏小娘都尋思了一遍﹐先選定對象下手。
   就在這時﹐一個和劉霸差不多的紈絝子弟說道:「青獅客棧住了個小娘﹐外地來的﹐我看到過一眼﹐細皮膚肉的別提多白了﹐把她也算上吧。」
   劉霸儼然老大﹐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道:「還在﹖」
   「在﹐還在。」
   「外地的更好﹐人沒了也沒地兒哭去﹐讓他們家的人告衙門去好了。」劉霸淫笑道。
   安排妥當﹐一眾人便分頭行事﹐各奔分派的目的地搶人。不多一會兒﹐就聽得街坊裡吵嚷地來﹐不知誰家的狗也湊上了熱鬧﹐一個勁「汪汪汪」直吠﹐其他的狗也不甘落後﹐陸續吠叫起來。
   劉霸和剛才那紈絝子帶著一眾家丁直奔青獅客棧﹐打聽明白了房間的地點﹐他們便凶神惡煞地衝到了門口。店掌櫃見到這樣的陣仗﹐還沒弄明白﹐在邊上哭喪著臉道:「「住的都是客﹐劉二哥這是作甚﹖大家鄉裡鄉親的給個面子罷。」
   「你知不知道裡面的人什麼身份﹖」劉霸揮了揮拳頭﹐瞪圓了眼睛凶巴巴地說道。
   掌櫃的搖搖頭。
   劉霸道:「那你還囉嗦甚﹖想被牽連﹖給我把門砸開!」
   只聽到得「砰」地一聲﹐一個壯漢用肩膀直接就把那木頭門板撞翻了。劉霸隨即大步跨了進寸﹐房樑上一縷灰塵正好被震得掉到了他的頭上﹐劉霸忙「呸呸」地吐了幾口﹐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向前看去。
   一個白髮女子正坐在竹榻上﹐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當然就是她一頭的銀髮……但她並不是個老太婆﹐不僅不老﹐臉上光滑得一絲皺紋都沒有﹐劉霸調戲了這麼多女人﹐真沒見過這麼好的皮子。
   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純極了。她的面前有一把短短的古琴﹐她的手指放在琴上﹐但並沒有彈﹐劉霸進這客棧起就連一聲琴聲都沒聽到。
   白髮女子笑眯眯地說道:「我一個弱女子﹐你們來了如此多人﹐如此嚇人地衝進來﹐想幹什麼呀﹖」
   劉霸見著俊俏的小娘就會酸言酸語地調笑幾句﹐但這時他張了張嘴竟然說不出平常說慣了的那些俗話來﹐怔怔站在那裡﹐就如一個大號的呆瓜似的。
   「啊……這個……那個……我打這兒經過﹐不慎摔了一跤……」
   白髮女子笑道:「您這一跤摔得可帶勁呢﹐我怎麼瞧著像是故意撞門啊……」她的神色突然一冷﹐「你們什麼人﹖痛快點說吧﹐別費時候磨嘰了。」
   劉霸脫口說道:「真是無意冒犯:我是好人……」旁邊的人馬上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白髮女子看了他一眼﹐忽然抱起琴從竹榻上站了起來﹐緩緩地向門口走過來﹐她好像一點都不怕高大壯實的劉霸。
   大伙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都站著沒動。她輕飄飄地從他們身邊經過﹐走到了過道上﹐門口留下了一陣幽香。劉霸正要說什麼﹐白髮女子輕輕「噓」了一聲﹐眾人面面相覻﹐只得閉嘴不言。
   她就這麼抱著琴在欄杆旁邊閉目靜靜地站著﹐身子一動也不動﹐只有一頭白髮在晚風中輕輕蕩起﹐純美的臉龐安靜非常。
   過了一會﹐她才睜開眼睛﹐笑道:「敢情真是官府要抓我呢。」
   劉霸:「要不咱們處個交情如何﹖姑娘在汝州打聽﹐誰不說我劉二哥哥最講義氣!」
   「好啊。」白髮女子態度頓時變得十分親切起來﹐讓人如沐春風。她的轉變之快﹐自然讓人嘆為觀止。她又嬌嬌地說道:「二哥哥最講義氣﹐應讓知道朋友首先得心誠﹐不能欺瞞﹐那你告訴我實話﹐你們本來是打算做什麼﹖」
   看樣子這女人心思很密﹐已經感覺到這幫子人並不是色心頓起想幹強暴之類的事﹐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不會這麼大搖大擺地上來撞門,起碼得找個機會不是﹖
   她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劉霸的神色﹐又笑道:「要說實話哦。你是不是有什麼話不好當著家的面說﹐那你悄悄告訴我就行了﹐我不說出去。」說罷嫵媚地勾了勾削葱似的白手指。
   劉霸愕然看著她的手指﹐又看了一眼她笑盈盈的俏臉﹐心道:對她說也沒什麼﹐一個外地人能有什麼影響﹖傳出去大伙也不信。
   他想罷便小心地走上前去﹐鼻子裡聞著那股子幽香像是被吸引過去的一樣。白髮女子突然道:「行了﹐別過來﹐我好怕你做壞事哦……你們幾個退開一點。」
   劉霸壓低聲音道:「咱們汝州的呂使君想找幾個良家女子﹐還得要有姿色的﹐這事兒就交給我來辦。正巧前日我一個兄弟無意中見過姑娘一眼﹐所以……我就算上了姑娘一個﹐不過妳放心﹐這裡我說了算﹐絕不會把妳弄過去的。」
   「二哥哥對我這麼好﹐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您呢……」白髮女子嗲聲說道。
   怎麼報答﹐當然以身相許最好了!劉霸如是想﹐但面上卻慷慨道:「與姑娘認識﹐就是三生有幸。」
   「二哥哥這麼好的人﹐來日方長呢……可是我最討厭的人就是說謊的人﹐靠不住。」
   劉霸拍著胸脯道:「放心﹐我絕對靠得住。還未請教姑娘芳名﹐怎地一個人住在這裡﹖」
   白髮女子神情一陣憂傷﹐楚楚可憐地說道:「我本湯州吳家的人﹐﹐家有兄妹二人。我家因為被徵發押運朝廷賦稅入京﹐哥哥因此一去不返……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我和爹爹只得沿著運河一路尋來﹐希望能把哥哥找回家去……」
   劉霸聽罷嘆了一氣﹐說道:「揚州……你們怎麼不給刺史送錢﹖」
   「送什麼錢﹖」
   劉霸愕然道:「怪不得要徵發你們家﹐連規矩都不懂不徵你們徵誰﹖這事兒得時不時送點孝敬銀子﹐什麼苦差事自然就輪不到你們了。」
   白髮女子淒淒地說道:「以前不是不知道麼﹐要是知道咱們也不會捨不得那點錢啊﹐就是再多的錢也換不了我的哥哥……剛才二哥哥說呂刺史要找美貌女子﹐做什麼用﹖」
   劉霸笑道:「這還用說麼﹖」
   「要不你把我也送進去吧﹐也許把使君陪高興了﹐他會幫著我們找哥哥呢。」
   劉霸頓時說道:「不行!我怎麼能把妳往火坑裡推﹖這事兒我幫妳。」
   「你怎麼幫我﹖」白髮女子的眼睛閃過一絲嘲弄。
   劉霸沉吟道:「刺史怎麼幫妳﹐我就怎麼幫妳﹐妳陪我得了!」
   白髮女子冷笑道:「原來你是這麼個心思﹐我本來挺想我的哥哥的﹐見你這麼熱心﹐就像認你做哥哥﹐哪想到你終究還是那色迷心竅之徒。」
   劉霸的臉一紅﹐看著白髮女子脖頸間嫩白的肌膚﹐漲紅著臉說道:「妳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白髮女子道:「你倒是試試呀。」
   劉霸怔了怔﹐腦子一陣混亂﹐他不知怎地﹐今天怎麼幹不出壞事來了﹖手伸在半空﹐硬是僵在哪裡。白髮女子道:「你不算壞哩。」
   就在這時﹐一個壯漢蹬蹬地奔上了樓閣﹐見到劉霸劈頭就罵道:「其他人都辦好了﹐就你劉二在這裡磨蹭﹐趕緊的。」
   白髮女子趁機說道:「他見我長得美貌﹐想私自扣留下來﹐我就算跟刺史﹐也不跟這滿面橫肉的醜陋之徒!」
   劉霸大怒﹐指著她道:「妳說什麼﹖」
   「怎麼﹐我說錯了麼﹖你要強搶民女就罷了﹐還要打我﹖來呀!」白髮女子滿面嘲弄地看著劉霸。
   那壯漢像是衙門裡的人﹐看了一眼白髮女子﹐說道:「別管他﹐跟我走。」白髮女子便抱著古琴頭也不回地走了。
   劉霸很受傷的樣子站在原地﹐半天說不話來。旁邊的地痞哥們笑道:「二哥哥難得好心了一回﹐唉﹐卻被人耍啦。」
   「別惹老子!你二哥哥我正煩著!」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0 17:01

thanks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1 02:20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八章】口子
   車輪子「嘰咕嘰咕」地響﹐十幾匹馬護在左右的馬蹄子踏得「滴答滴答」﹐入夜後的街道十分安靜﹐於是這聲音就愈發清晰了。白髮女子觀察了一下車廂裡的情形﹐一共有六七個女的﹐有的怯生生地蜷縮在旯旭裡發抖;有的神色呆滯;還有個更厲害﹐被五花大綁地塞在裡頭﹐嘴裡還堵著塊布﹐猶自在嗚嗚地哀鳴。
   這些女人當中﹐能神情自若的好像就只有白髮女子了﹐她掏出幾件小東西﹐倒了些黑乎乎的東西在一把梳子上﹐然後拿起一面小銅鏡梳理頭髮來。滿頭的白髮竟然變成了黑色﹐她又拿起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地揩著。
   守在車裡的那壯漢見狀說道:「什麼東西﹐這麼一點就讓頭髮變黑了﹐能給我一點麼﹐我弄回去孝敬我娘去。」
   白髮女子大方地把手裡的瓶子塞到了那漢子手裡:「都給你了﹐沒啥稀奇的﹐一洗就掉色。」
   白髮染黑之後﹐她的模樣兒變得更加清純。起先一頭銀髮看起來確實有種妖異之感﹐現在好多了。
   這時那女子又問道:「好像是出城的路﹐咱們是去哪裡﹖不是去衙門﹖」
   漢子道:「使君在城外等咱們﹐一會就見到了﹐別急。」
   馬車又行了一陣﹐果然出了城﹐然後又過了一會就停下來了。車帘被掀開﹐一個身穿紅色小團花綾羅的中年人站在門外向裡面張望﹐他應該就是刺史呂竮。
   呂竮一掀開車帘﹐他的目光只注意到兩人﹐一個是那被五花大綁的女孩﹐因為她被綁得實在太惹眼了;另一個就是先前那個白髮女子﹐現在頭髮已經黑了﹐她的模樣兒實在太出眾﹐所以呂竮第一眼就看到她了。
   「誰把她綁成這樣的﹐啊﹖」呂竮指著那角落的女子道。旁邊那漢子道:「稟使君﹐她又是哭又是喊叫﹐不這樣沒法帶走。」
   呂竮看了一眼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的白髮女子﹐然後盯住那被綁的女孩道:「我現在放開妳﹐妳不要鬧了﹐否則又會被綁﹐明白嗎﹖現在妳做什麼都沒用﹐妳再怎麼掙扎能強過按住妳的幾個漢子﹖……來人﹐給她鬆綁。」
   那女孩被鬆綁之後﹐直接就跪倒在地磕頭道:「明公﹐我快成親了﹐您大恩大德放了我吧。」
   「不行﹐才這麼幾個人﹐本來就不夠。妳且委屈一回﹐把貴人陪高興了﹐本官到時候給妳備一份大大的嫁妝。」
   那女孩哭著臉道:「陪誰啊﹖清白都沒了﹐要嫁妝做什麼用﹖」
   呂竮瞪眼道:「男人不好找﹐三條腿的沒有﹐兩條腿的什麼也地方沒有﹖妳還怕嫁不出去﹖」
   這時白髮女子怔怔道:「難道我們不是陪使君﹐是送人的﹖」
   呂竮轉頭道:「正是。我身為汝州刺史﹐再怎麼胡來也不能明目張膽地霸佔良民吧﹖妳們都聽好了﹐這事由不得妳們﹐不依也得依﹐事情順利﹐本官保證不會虧待妳們。」
   白髮女子嗲聲道:「人家還以為是跟使君呢……使君就捨得把我送給別人嗎﹖」
   呂竮哈哈笑了一聲﹐不由得走上車來﹐伸出手想摸她的下巴﹐卻不料她很敏捷地躲開了﹐「您都要把人家送出去了﹐還佔什麼便宜﹖」
   「瞧瞧這模樣兒﹐嘖嘖﹐真是萬裡挑一。」呂竮搖頭道﹐「要不是上邊的人緊要﹐我還捨不得……」
   白髮女子的明亮珠子轉了轉﹐嬌聲道:「要不我替使君陪完那上邊的人﹐再來陪呂使君好麼﹖」
   「哈……好﹐好啊!」呂竮高興地說道﹐又敲了敲車廂喊道﹐「時間不多了﹐出發!」
   白髮女子慢慢地靠近呂竮﹐伸出白晳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上了呂竮的胸膛﹐直逗得他滿紅光。呂竮忽然伸出手想抓住女子的纖手﹐可惜這女子特別敏捷﹐又沒碰到﹐搞得他心裡痒痒的。
   她可憐兮兮地嘟起嘴道:「就要變殘花敗柳了﹐呂使君也不心疼哦﹖過了今晚﹐人家就沒人要了……」
   「誰說的﹖放心﹐我一定要﹐到時候給妳們家送一份大大的禮。」呂竮興奮地說道。
   「誰知道那當官的老頭子什麼醜模樣啊……我只敬重呂使君呢﹐您把我留下不好麼﹖」
   呂竮揚起一張極不對稱的臉上道:「不必擔心﹐那人雖然長得比我差點﹐但很年輕的……留下妳可不行﹐妳這樣模樣的人﹐叫我臨時到哪裡尋去﹖」
   ……馬車停下之後﹐白髮女子的神情一冷﹐忽然掀開車帘﹐卻立時呆了。只見外面站著好幾排鐵甲騎兵﹐打著火把﹐明光甲在火光中閃閃發亮﹐陌刀上的金屬光澤寒意頓生。
   呂竮見到白髮女子的動作﹐冷笑道:「老子早就看出妳討好我是裝的﹐怎麼﹐想跑﹖這方圓十里之內佈有幾百騎兵﹐妳跑哪裡去﹖」
   白髮女子轉過頭笑道:「誰說要跑啊……喲﹐這是什麼大官﹐行轅周圍得幾百人的馬隊護衛﹖該不是天子來了吧﹐真要這樣您可得小心點哦。不定天子看上我了﹐封個妃子什麼的﹐嘻嘻。」
   呂竮「哼」了一聲﹐跳下車來﹐找來一個將領交代了一句﹐然後來了一隊人馬﹐押著車子進營地去了。
   過了一會﹐呂刺史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像忘記了什麼東西一樣﹐但是卻想不出來哪裡不對。他搖搖頭﹐看了一眼夜空﹐正欲進營地﹐見旁邊一個士卒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胸口﹐他便隨意地低頭一看﹐心裡咯噔一聲﹐頓時臉色都白了:胸口的衣服上有一道劃破的口子……
   他急忙用雙手在胸口上一陣摸索﹐空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可是今天他明明放了一本帳目在貼身衣服裡。
   剛才那個嬌滴滴的小娘!
   呂刺史方寸驟亂﹐急忙小跑著進了營地﹐追到了薛崇訓的帳篷旁邊﹐這時他被冷風一吹﹐腦子清腦醒了一些﹐馬上停下腳步﹐對外面的一個將領交代了幾句﹐又喚來一個隨從道:「馬上快馬回汝州城﹐問劉霸!那個長得最俏的小娘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說罷他立刻轉身去了戶部侍郎劉安的帳篷。
   他奔進帳篷時﹐劉安正坐在燈下看書。劉安打量了一眼呂刺史的模樣﹐問道:「出了何事﹖」
   呂刺史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喪著臉道:「劉使君﹐不好了﹐我那個帳本被人偷走了!」
   「什麼帳本﹖」劉安放下手裡的書。
   呂刺史道:「就是汝州各地富戶為了逃避差役私納的錢財帳目。因為人太多、數目龐雜﹐故我每筆都記錄在冊﹐今天劉使君來了汝州﹐我正想順帶把帳報給您﹐商量一下分紅的事……我一直小心地放在貼身衣服裡﹐哪料在馬車上遇到個小娘﹐趁我不備﹐把我的衣服劃破了﹐將帳簿給偷走了……您看﹐就這道口子。」他一邊說﹐一邊哭喪著臉扯著衣服給劉安看。
   「那小娘現在何處﹖」劉安鐵青著臉問道。
   「衛國公的帳內……我沒有驚動衛國公﹐先和劉使君商量一下﹐要不先看住﹐等他們出來之後不動聲色拿下!」
   劉安踱了幾步:「一定是太子那邊伺機搜尋證據的細作!等她出來﹖如果我是那刺客﹐身處重圍之後下﹐肯定用挾持衛國公的法子脫身!這件事瞞不過衛國公了……也罷﹐本來我也在想什麼時候把河漕的事對他說清楚﹐就現在吧!」
   呂刺史忙點頭道:「對﹐她一定這麼想的!此前她就趁表現失常﹐定是想用挾持我法子﹐但當時我還沒發現帳簿被盜了﹐她又聽說上頭有更大的官﹐這才乖乖進去的。」
   確實﹐白髮女子如果挾持呂竮﹐極可能只是拉個墊背的而已﹐上邊的人會顧及「大局」而不顧呂竮的死活。
   劉安冷哼了一聲﹐離開座位﹐向外面走去﹐呂刺史也急忙跟上。
   ……
   那六七個少女剛一進帳﹐不幸的是三娘還在薛崇訓旁邊﹐三娘掃視了一眼﹐馬上就喝道:「七妹﹐別動!妳敢上前一步我馬上喊人!」
   薛崇訓不認識三娘的七妹白無常﹐上回在城隍廟的時候白無常上弄了好多東西裝成個老太婆﹐薛崇訓根本就不知道她本來長什麼樣。聽到三娘說的話﹐他有些驚訝地問道:「誰是七妹﹖」
   「就是白無常﹐上回城隍廟遇見那個。」三娘的手伸進了懷裡﹐目不轉睛地盯著白無常。
   薛崇訓立刻轉身將橫刀拿在了手裡﹐笑道:「這次我可以陪妳玩玩。」他一邊說一邊順著三娘的目光看向那個女子。他倒是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個女江湖的模樣兒長得非常純。
   這女人就怕比﹐要是在場的六七個少女單獨一個個地看﹐長得都算不賴﹐可是放到一起就高下立判﹐其她人都被白無常比得暗淡無光……這大概也是女人喜歡找比自己醜一點的女伴的原因吧﹖不過白無常要是有機會和金城公主站在一起﹐同樣的悲劇也會發生在她身上。
   上回試過白無常的身手﹐現在薛崇訓有刀在手﹐身邊還有三娘﹐帳外還有大量侍衛……所以他一點都不慌﹐臉上帶著笑意。
   白無常看著薛崇訓和三娘﹐無奈地說道:「這麼巧……」
   薛崇訓想了想道:「妳應該不是來刺殺我的﹐妳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白無常道:「你說對了﹐我當然不是來刺殺你的﹐我傻了才跑到這裡來自投羅網……如果想要你的命﹐上回我為什麼放你一馬﹖」
   薛崇訓哈哈笑道:「別以為上回那事兒我會感妳的恩﹐我活得好好的﹐被人射了一箭差點死了﹐難道還得謝謝妳﹖這回妳跑不掉了。」
   「先別急﹐咱們好說好商量﹐我絕不會亂動。」白無常忙說道。
   薛崇訓道:「我為刀俎、妳為魚肉﹐有嘛好商量的﹖現在妳自投羅網﹐根本沒機會﹐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1 06:45

第二卷江湖不遠 【第九章】玫瑰
   這時薛崇訓說道:「今天妳沒有機會了﹐不如把手頭那如弩似琴的東西放下﹐束手待策﹐這樣我或許能看在那天城隍廟活命的份上﹐留妳一條性命。」
   白無常沉吟道:「是死是活還不是你說了算﹐唉呀﹐命運操縱於他人之手真不是件愉快的事兒……」
   薛崇訓打量著白無常和她周圍的那幾個女子﹐忽然有種感覺﹐白無常的模樣兒就像新摘的葡萄﹐其她女人就像葡萄乾……女人果然還是要青春水靈才夠好看。他心裡沒有多少殺心﹐便開起玩笑來:「我還真捨不得殺妳﹐抓起來慢慢玩……」
   白無常故作怒色道:「你那麼壞﹐人家一個弱女子﹐遲早被你玩死了。」聲音嗲得厲害﹐就像一個小女孩在撒嬌一樣。她想了想又說道:「你肯定很想知道上回的刺殺事件﹐是誰指使我的吧﹖」
   薛崇訓點點頭道:「妳說出來將功抵罪﹐活命的機會就更大了。」
   「我給你線索﹐你放我走。」白無常的神色陰暗不定﹐有時裝嫩﹐有時卻一臉陰騭。
   薛崇訓冷笑道:「妳還沒明白自己的處境﹖現在妳沒資格和我講條件﹐我一聲令下把妳抓起來嚴刑逼供﹐結果也是一樣的。妳確定自己經得起各種刑罰手段﹖」
   白無常的眼睛裡閃出一絲螢光﹐似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一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可憐兮兮說道:「都怪女人的心軟﹐上回人家被你感動﹐一時心軟竟然放過你﹐回去差點沒法交代。要是我把雇主的線索透露給你﹐被人知道了﹐名聲就徹底壞了﹐以後誰還敢給我派活兒啊﹐我餓死得了。」
   就在這時﹐帳外劉安喊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與薛郎商議﹐請薛郎相見一談。」
   「進來說話。」薛崇訓應了一聲。
   不一會﹐劉安便和呂刺史一起進了大帳。呂刺史指著白無常道:「就是她。」
   劉安對其她女子說道:「這裡沒妳們事了﹐下去。」
   那些女子面面相覻﹐有一個膽子大的挪步向外走﹐其她人也就跟在她的後面出去了。這時劉安才說道:「薛郎﹐這個女細作是太子那邊的人﹐今晚混到了呂刺史身體﹐偷了他的帳簿﹐這個帳簿很重要。」
   白無常冷笑道:「你們以為東西到手了我還會放在身上麼﹖」
   劉安道:「請薛郎下令將此人拿下﹐逼問帳簿去處。」
   「什麼帳簿﹐很重要﹖」薛崇訓一邊問一邊猜測﹐心裡已然猜了個大概。
   劉安的臉上的表情變得有點尷尬﹐沉吟片刻才說道:「很多富戶為了逃避官府徵召賦稅入京的苦差事﹐就會通過一些逃徑向地方官行賄﹐但地方官怕被上邊清查﹐就會把大部分所得上繳……那本帳簿就是汝州刺史收受州縣富戶賄賂的記錄。」
   薛崇訓看了一眼白無常﹐笑道:「我還納悶﹐妳跑到這裡來做什麼﹐不想是為了這事。敢情妳不僅殺人﹐還幹盜竊之事﹖」
   「有什麼區別麼﹖都是為生計罷了。」白無常道。
   薛崇訓的神色一變﹐轉頭正聲道:「劉安啊﹐今上將你派下來全權整頓河槽﹐對你是信任啊﹐你這樣徇私枉法豈不辜負了朝廷對你的一番殷切期望﹖難怪你下來有一年多了﹐一點起色都沒有﹐原來你和他們同流合污!」
   劉安皺眉道:「我也是迫於無奈。轉運使衙門裡、地方各級官吏﹐好多都是殿下授予的『斜封官』﹐而且運河所得的錢財﹐其中很大部分運抵長安送到鎮國太平公主府上﹐我的站位衛國公是清楚的﹐怎麼能動這些人﹖」
   薛崇訓來回踱了幾步﹐忽然仰頭嘆道:「人心吶……」
   劉安沉聲道:「其實我覺得殿下並非貪財才授斜封官﹐而是斜封官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殿下權位的一種認可。我們下邊的人﹐如果不能體會到殿下的用心良苦﹐一個勁瞎折騰﹐豈不更辜負了殿下對下官的一番栽培﹖所以我到東都之後一年多了﹐不是沒有法子整頓漕運﹐是不能動……」
   薛崇訓看了一眼呂刺史﹐搖頭道:「斜封官只是一種入仕的途徑﹐並沒有好壞之說﹐可是封的這些官都是些什麼的人﹐大部份除了專營沒有一點才幹﹐如何能幫助咱們成大事﹖」
   「薛郎所言極是。」劉安不動聲色地說道。
   呂刺史道:「不管怎麼樣﹐帳簿不能落到太子的人手裡﹐這東西是真憑實據﹐實實在在的把柄啊。」
   薛崇訓冷笑道:「別人有沒有拿到這東西有多大的區別﹖這個女人被雇來就是為了拿那個帳簿﹐說明什麼﹖對方早就對你們在幾條河上搞的貪腐之事了如指掌﹐查得清清楚楚﹐連你呂刺史有個帳簿都知道﹐遮遮掩掩的還有意義麼﹖」
   呂刺史哭喪著臉道:「沒有真憑實據﹐就算他們在朝裡說說也沒用啊。」
   薛崇訓搖搖頭道:「這是人心﹐人心就是大勢所趨﹐別人在造勢!我告訴你﹐如果萬一我母親垮了﹐你們還想繼續當官發財﹖脖子上的腦袋也要看好了!」
   呂刺史盯著白無常﹐他現在顯然不想管什麼大勢﹐只想拿回帳簿……那玩意是罪證﹐弄上去太平公主暫時是垮不了﹐恐怕呂刺史得先被治罪了。
   薛崇訓站在原地﹐仰頭閉目沉思片刻﹐忽然說道:「可是我已經答應這個女子﹐放她走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十分疑惑地看著他﹐十分不解。
   薛崇訓又道:「她不是太子那邊的人﹐不過圖財。以前我和她偶然見過一次﹐既是熟人﹐我這個人還是很講江湖情義的﹐今天買她一個面子放一馬。」
   呂刺史怔了許久﹐才急忙說道:「妳把帳簿還我!不傷妳性命。」
   白無常也沒弄明白薛崇訓為什麼會這樣做﹐方才聽他故弄玄虛地說了一番大道理﹐好像對權力場很內行似的﹐如今怎麼突然做起這種毫無益處的事來了﹖她也顧不得多想﹐抱拳道:「大恩不言謝﹐薛郎的這份情義我先記下了。您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勞煩送我十里路﹐再給快馬一匹。」
   「衛國公……」劉安皺眉道:「一個江湖女騙子﹐咱們管她作甚﹖直接拿下嚴刑逼供即可!」
   薛崇訓笑嘻嘻地擺擺手:「人以信立﹐我答應過她的﹐就算是對女騙子也應該說到做到。」
   白無常嗲聲嬌嗔道:「你才是女騙子!」
   薛崇訓一副沒個正形的模樣:「別生氣﹐我做好人﹐送妳走﹐成了麼﹖」
   「這還差不多﹐以後不許再叫我女騙子﹐你個黑騙子。」白無常白了化本眼。
   「來人﹐備馬……一匹!」薛崇訓喊了一聲。
   呂刺史伸出手﹐樣子看起來無奈極了﹐正要說什麼的時候﹐劉安卻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制止住他。薛崇訓帶著白無常出帳﹐三娘也跟了上去。
   劉、呂兩個官員出帳之後沒有過去﹐呂刺史在劉安的面前幾乎要嗷啕大哭出來:「劉使君﹐這可怎麼辦才好﹐那玩意弄到了長安﹐我還有活麼﹖」
   「此前我們都小看衛國公了﹐這事你別擔心。」劉安沉吟道。
   呂刺史急得團團轉:「劉使君﹐這回您可一定要拉兄弟一把﹐看在殿下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劉安抓住他的胳膊:「少安毋躁……你猜衛國公為什麼要放一個跑江湖的低賤之人﹖」
   呂刺史哭喪著臉道:「一定是怪罪咱們將事情瞞著﹐把他排斥在外的原因﹐想敲打敲打咱們!」
   「對{敲打。」劉安故作深沉地說道﹐「所以你別太過擔憂﹐我們都是太平公主的人﹐他薛郎下來不整別人﹐專門對付自己人﹐有這個必要麼﹖敲打是敲打﹐但不會往死裡整﹐你放心……如果這事他能做到恩威並施﹐我還真是很看好薛郎這個人。」
   呂刺史想得沒劉安多﹐他一門心思惦記著自己的危險了﹐不由得再三問道:「真的不要緊﹖」
   劉安輕輕撫其背道:「不要緊﹐咱們先看看薛郎怎麼處理﹐如果他沒處理好﹐這不還有我﹖上邊還有殿下呢。」
   呂刺史感激涕零地抓住劉安手:「劉史君﹐有您這句話﹐我下半輩子做牛做馬都跟您!」
   「唉﹐唉﹐言重了。」劉安淡然說道。
   ……應薛崇訓的要求﹐侍衛只牽了一匹馬上來﹐薛崇訓回頭對白無常道:「我送妳﹐抱妳上去。」
   白無常故作嬌羞道:「想佔人家便宜。」
   一旁的三娘忍不住說道:「郎君﹐小心一些。」
   白無常嗲聲道:「喲﹐三姐﹐這麼快就吃上醋了﹖我偏生要和薛郎坐一塊﹐哼哼﹐薛郎﹐你抱人家上去嘛﹐我坐你懷裡。」
   薛崇訓看了一眼三娘﹐猶豫了一下﹐便走到白無常的面前﹐一手摟住她的肩膀﹐一手摟住她的翹臀﹐一下子就抱了起來。白無常忙摟住薛崇訓的脖子﹐「咯咯咯……」地嬌笑不已。
   其實薛崇訓還是挺佩服她的﹐羊入虎口的處境下﹐生死難料她還能笑得出來。白無常笑道:「一般人誰要碰我﹐就是死﹐你竟然抱著我﹐不覺得我很危險麼﹖」
   薛崇訓微笑道:「玫瑰都是帶刺的。」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1 11:41

thx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1 22:52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章】獅口
   突然覺得很有面子。白無常看著道路兩邊的帶甲騎士﹐刀槍林立﹐火把將路照得猶如白晝﹐這樣的場景要是擱平時她一定會恐慌﹐實際上以前她一看官府的人心裡就會莫名地發虛﹐大概犯過法的人都難以逃脫這樣的心態。但是今晚卻不同﹐她一點不怕﹐因為那些官兵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大氣不敢出一聲。
   薛崇訓真沒怎麼佔她的便宜﹐雖然同騎一馬﹐但他的手只是老實實地摟著她的腰。這時他忽然說道:「你看三娘在我手下幹得好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也沒人追殺﹐安安穩穩的﹐要不妳也棄暗投明﹐和三娘一起跟著我效力罷。」
   白無常沒有馬上拒絕﹐這和宋江一心想要招安是一樣的緣由。
   沉默了一陣﹐白無常才媚聲咯咯笑道:「省了吧﹐我跑江湖憑本事吃飯﹐自由自在的很好﹐跟你﹖我怕自個陷進去﹐自找沒趣。」
   薛崇訓仰頭嘆息道:「佛說﹐人間有兩件苦事……」他只說一句話﹐便繼續。白無常正等著聽關於佛祖的趣事﹐卻不料沒了下文﹐她忍不住好奇道:「不會是你臨時瞎編的﹐還沒想好是那兩件吧﹖」
   薛崇訓沉吟著思索究竟是哪兩件的時﹐白無常又說道:「最討厭說半句留半句了……這樣吧﹐你說完﹐我獎勵你。」
   「怎麼獎勵﹖」薛崇訓隨口問道。白無常回過頭﹐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讓你摸摸胸﹐我那裡的形狀可是很好的﹐不過只能隔著衣服哦。」
   薛崇訓怔了怔﹐顧不得看路﹐低頭看時﹐果然看見她的衣服都被頂了起來﹐唐朝是沒有文胸的,大部份女人的那東西不可能把衣服頂起來的。這白無常逗男人真是兩下子﹐被她這麼一說﹐薛崇訓的身體也不受控制有了點反應。
   白無常感覺到了﹐笑道:「沒出息﹐這麼一句話就衝動了﹖你到底要不要摸啊﹖」薛崇訓不再遲疑﹐急忙騰出一只手來﹐輕輕放在她的胸上﹐立刻感覺到了一對堅挺的東西﹐他不由得輕輕一抓﹐那富有彈性的東西便被抓得改變了形狀。
   「唉﹐你輕點啊!」白無常一把拿掉了他的手﹐「現在你該說了吧」薛崇訓想了想﹐說道:「兩件苦事﹐一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在苦苦追尋;二是得到了卻依然寢食不安害怕失去。」
   兩人騎著馬說了一陣話﹐已經出營地有一段路了﹐薛崇訓勒住馬韁﹐說道:「就送妳到這裡﹐妳騎馬離開﹐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營地周圍的衛隊不敢擅自違背我的意思追擊。」說罷他便從馬上跳了下來﹐用巴掌「啪」地一聲打了一下馬屁股。
   白無常回頭道:「上次雇我刺殺你的人﹐我不知道是誰﹐但是有個線索﹐你想知道麼﹖」
   「妳說。」薛崇訓忙道﹐「妳如果怕泄漏了消息被江湖不容﹐我府上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白無常笑道:「我手裡的那帳本拿回去能得一筆不菲的酬金﹐能逍遙好一陣子了﹐以後的事想那麼多作甚﹖你去查我提供的線索時﹐我早就拿到錢啦﹐他沒地兒找我……嗯﹐長安東市的『正南齊北』客棧﹐你可以從那裡入手。告辭﹐後會有期!」
   她說罷便策馬奔走﹐風在耳邊吹﹐忽然有些不理解自己﹐薛崇訓沒有問﹐自己為什麼主動說那線索呢﹖人總是要做一些毫無益處的事吧。
   ……薛崇訓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另外換了一匹馬回到營地。夜已經很深了﹐但劉安等官員依舊在帳前。
   他們尾隨薛崇訓進得帳篷﹐劉安當下就拿出一張單子遞到薛崇訓的面前道:「這是運河沿線各州上半年的收入大概﹐請薛郎過目。」
   「坐﹐都坐下來說話吧。」薛崇訓接過那張單子﹐湊到燈下仔細地察看。
   呂刺史躬身道:「衛國公初來乍到﹐我等為免唐突﹐沒敢馬上把這些東西給您看﹐請您大人大量勿要怪罪。」
   薛崇訓笑道:「都是自己人﹐什麼事兒都好商量的﹐不必介懷。你們都知道的﹐我這個人很隨意。」
   「那是﹐那是。」眾官暗呼一口氣﹐沒覺得多隨意。
   劉安道:「如薛郎不嫌棄﹐所有收入的兩成﹐請笑納……因多方打點﹐大頭要送到長安﹐所以請薛郎理解。」
   「別說兩成﹐就是一成也是筆好大的財富﹐還真不知道怎麼花呢﹖」薛崇訓一面說﹐一面作沉思狀﹐好像在擔心錢花不完似的。
   「那麼薛郎是接受了﹖」劉安乾笑道。眾人都十分地期待薛崇訓的答案﹐這事兒﹐真是伎爹爹拜奶奶要人家拿錢﹐權力就是好!
   「接受!怎麼不接受﹖錢這麼好的東西方﹐送到手裡還不要不是傻嗎﹖」薛崇訓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世人為了利益﹐多少是不擇手段﹐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也不是沒有道理。」
   眾官聽罷臉上一陣輕鬆﹐彷彿都鬆了一口氣﹐錢是好東西﹐但也非常危險﹐只要薛崇訓敢拿錢﹐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也就沒什麼好擔憂的。
   不料他們的一口氣還沒出完﹐薛崇訓又說道:「不過兩成實在少了。」
   「這……」劉安的神情一變﹐皺眉道﹐「那三成。最多只能這樣了﹐衛國公!不是我劉某貪財﹐這錢實在燙手﹐如果可以﹐我一分不要都行。因為一半以上要送到長安﹐您一個人分三成﹐還有不到兩成還得分到那些斜封官手裡﹐不然人家花錢買官、沒有進帳的話圖什麼呢﹖」
   薛崇訓搖搖頭道:「劉使君﹐你說得對﹐要讓馬兒跑﹐就得給吃草!我不要三成﹐我要七成!剛才你們說的兩成我的﹐加上送到長安的那份一起給我﹐長安不用送錢去了。」
   「這個樣可不行﹐分得不好﹐咱們栽得可就快!」劉安驚道。
   就在這時﹐薛崇訓的神色突然一冷﹐冷冷地說道:「我隨你們!要給錢可以﹐七成;否則我一分不取。到時候出了事兒﹐我可沒拿錢﹐火燒不到我身上!」
   眾官默然﹐很顯然大伙都不太願意甩薛崇訓的帳……給他姓薛崇訓分紅﹐不過是看在他頭上掛著管事的官銜﹐同時又是太平公主的親生兒子。兩個原因缺一不可。
   現在他倒是好﹐一口氣要大頭﹐連長安都不管了。是!他是太平公主家的﹐可太平有四個兒子﹐手下的心腹也不見得比不上兒子重要﹐難道大伙就為了太平的一個兒子就完放棄長安的一眾大佬﹖
   薛崇訓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一眾人的神色﹐冷笑道:「你們揣著什麼心思﹐以為我不知道﹖劉使君﹐剛才你也說了﹐這錢拿在手裡燙手﹐既然是有命命沒命花的事兒﹐你拿它作甚﹖把大頭都給我﹐我自有處置﹐其他的部分讓那些地方官分去﹐就算有人要追究﹐也只會追究大頭的去處……那你們手裡分到的部分不是就更安穩了?」
   經他這麼一說﹐眾人恍然﹐面面相覻﹐都有些動心﹐但又不知道薛崇訓這佪人究竟靠不靠得住﹐所以仍在觀望。
   薛崇訓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嘆息道:「這局勢一亂﹐世人的心就浮躁了……劉使君﹐你說就現在這狀況﹐咱們當官最應該注意什麼?」
   劉安沉聲道:「站位。」
   薛崇訓指著他笑道:「對!大伙跟劉使君﹐果然找對了人﹐劉使君俊傑也!」
   劉安棉裡帶針地說道:「薛郎過譽了﹐大家不是跟我劉某﹐劉某也只是按照殿下的意思辦事罷了。」
   薛崇訓的笑意依然還在﹐卻越來越冷:「官場上喜歡打機鋒弄玄虛﹐我今兒在這裡就把話撂明白了﹐我母親大人看的是全局﹐不是你們這一部分人。你們現在跟我﹐就是對我薛某人的信任﹐以後我也虧待不了你們。」
   劉安平靜地說道:「薛郎見諒﹐就算劉某信您﹐也得服眾才是﹐不然就散了﹐您說是這樣嗎?」
   對於這樣委婉的拒絕﹐薛崇訓也不生氣﹐依然帶著笑意見道:「劉使君的押寶的膽子還是不夠大﹐沒有多少賭性。行﹐我也不勉強了﹐咱們走著瞧。」
   氣氛已變得有些僵了﹐薛崇訓揮了揮手道:「大家散了吧﹐同朝為官來日方長。」
   「告辭。」眾人陸續抱拳告禮。只有汝州刺史呂竮傻兮兮地問道:「衛國公﹐那您的兩成還收麼?」
   薛崇訓道:「暫時不必了﹐拿兩成是冒風險﹐拿七成還是冒風險﹐我等你們送七成的時候再收。」
   待眾人都散了﹐三娘在一旁說道:「郎君對白無常得有點防範﹐她是個喜怒無常的人﹐不怎麼靠譜﹐在宇文家時候就經常不守規矩。」
   薛崇訓笑道:「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妳看不慣她在我面前耍嬌賣憨?」
   三娘臉上微微一紅:「我只是為郎君效力﹐如何有此一說?」
   薛崇訓想了想又道:「那妳一定是為白無常好?」
   二人默然﹐三娘細細地品味著薛崇訓最後一句話﹐若有所思。外面的夜色已經很濃了﹐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啊。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2 01:34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一章】北斗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薛崇訓面對著剛剛剛送進帳內的幾個少女﹐卻忽然感嘆起來。
   買賣不成仁義在﹐雖然今晚的利益分配沒有談攏﹐但是劉安等官和薛崇訓到底是站在一個陣營的人﹐相互的盟友關係仍舊存在。所以這些少女既然找過來了﹐這時呂刺史又把她們送了進來。
   此情些景﹐本該良辰美景的時候了﹐薛崇訓忽然唱起了曹孟德的詩﹐十分不應景﹐劉安呂刺史等人都不解地看著他﹐不知其感嘆從何而來。
   薛崇訓看了他們一眼﹐笑道:「人不風流枉少年﹐佳人我所欲也……可是純粹為了淫樂﹐未免代價太大。對我來說﹐要是今晚碰了這些女人﹐待朝裡彈劾起這件事來﹐我豈不是要沾上一身污點……」他又打量了一番這幾個少女﹐很多身上穿的衣服顯然是百姓家自己縫制的款式﹐他便繼續說道﹐「對她們來說﹐清清白白的﹐正當青春貌美﹐這樣就被耽誤了豈不可惜?」
   前半句話讓呂刺史感到十分不妙﹐但聽到後半句﹐他只得言不由衷地拍馬屁道:「衛國公愛護百姓之心﹐真是我等之楷模。」
   薛崇訓道:「人生苦短﹐情之所在是值得付出最有價值的東西﹐但不是這樣的巧取豪奪。呂刺史﹐你把她們送回去罷﹐各回各家。」
   一個少女跪倒在地﹐感激地說道:「薛明公真是好官﹐我們定然會記掛著您的恩德。」
   薛崇訓揮了揮手讓她們下去﹐然後同劉安一起走出帳來﹐抬頭一看真是星光明媚的夏夜﹐群星閃耀。薛崇訓便問劉安:「天上哪顆星最亮?」
   劉安抬頭看了一會﹐沉吟道:「北斗?」薛崇訓四面看了一下﹐說道:「怎麼沒見著月亮?」
   劉安愕然﹐月亮能算星星嗎?
   就在這時﹐薛崇訓抬頭看向北邊的天空﹐眼睛裡閃出了星星般的光輝:「我願化身為北斗﹐燃燒短暫的生命照亮整個大地﹐得到那人抬頭的凝視……」他雙手抱在胸前﹐不禁摸到了衣服裡面的那枚金簪。他用了根繩子繫在金簪上﹐就戴在胸口的衣服裡面﹐當項鏈戴著。
   ……
   呂刺史在營地外面問一個將領:「追到了麼?」那人抱拳道:「請恕末將無能﹐四面八方都有路﹐不知那小娘往哪邊去了﹐末將已經用使君的名義通知汝州各個隘口﹐隨時注意盜匪。」
   就在這時﹐見劉安走了過來﹐呂刺史便迎了上去﹐神情沮喪地說道:「劉使君﹐那盜匪逃掉了……這事弄得﹐竟然讓她從咱們眼皮底下把帳簿弄走了!衛國公真是太不仗義了﹐還把咱們當自己人麼?」
   劉安白了他一眼:「就算沒有帳簿﹐日子也不好過﹐太子那邊的人早就把運河一線的利益關係查得一清二楚﹐不然怎會知道你身上有個帳簿?」
   呂刺史急得來回踱步﹐十分不安穩地說:「方才聽衛國公的口氣﹐他是想置身事外……你們不會把我作替罪羊吧?」
   劉安閉目沉思了一會﹐也不回答呂刺史的話﹐只說道:「我有點奇怪﹐衛國公為什麼非要七成?難道是故意為難咱們﹐早就打定主意置身事外了?可是他犯不著這樣做啊!他是上邊的人﹐只要太平不垮﹐他能有什麼事兒?如果太平到時候真的栽了﹐他能置身事外?」
   「劉使君﹐您給個明白話﹐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啊?難道只能這樣坐以待斃﹐等著御史臺彈劾?」
   劉安仰頭看著北斗星﹐沉吟道:「就看上邊怎麼處置河糟的事……我想廟堂上的閣老相公們是不會這麼就承認我們這邊的人胡作非為罷?」
   ……汝州帳簿不知在中間怎麼傳遞的﹐到了監察御史張濟世手裡﹐張濟世是朝中同中書們下平章事張說一家子的人。作為山東(崤函以東)世家﹐張家並不算顯赫﹐但在武則天朝時﹐武則天策賢良方正﹐張說對策天下第一﹐由此接近了權力中樞﹐張家的門楣也有所改觀。
   張濟世大白天拜訪了居住在洛陽的姚崇﹐遞上帳簿讓姚崇過目。姚崇只看了一眼﹐心裡馬上就明鏡似的﹐不由得打量了一番張濟世﹐這人只有三十來歲﹐一張端正的長臉﹐兩腮平整﹐看來倒像個做事果斷耿直的人。
   姚崇把帳簿放在案上﹐說道:「我現在只是洛陽府尹﹐汝州刺史不歸我管﹐這東西讓我來處置就有狗拿耗子之嫌﹐且結黨痕跡明顯……姚某上次在朝裡為太子說話﹐只是出於公心﹐身在宰相之位謀其職而已﹐絕無巴結太子意圖專營之心﹐還望你們不要誤解。讓我辦的事﹐我定然秉公法辦﹐不讓我管的事﹐我並不想過問。」
   張濟世抱拳道:「姚相公怎麼會到洛陽來?你說不結黨﹐別可不這麼看。況且這種徇私枉法的勾當﹐但凡我們食君俸祿的人都應該站出來說話!張某是御史﹐這事兒於公於私都應該管﹐但如果姚相公能說句公道話﹐才更可能取得成效……您在朝野的清名和文章才名都足夠引起世人的重視。」
   姚崇淡淡地說道:「既然姚某知道了汝州的事﹐從百姓公道上想寫份奏章是可以的﹐不過這份帳簿御史還是拿回去自行處置吧。」
   張濟世臉上一喜﹐告禮道:「只要您老能站出來說一句話就夠了﹐東西我拿回朝裡讓御史臺出面。」
   姚崇平和地點點頭:「就算你今天不來﹐我也準備彈劾他汝州刺史﹐為了巴結上官﹐竟然教唆地方惡霸強搶民女﹐國法何在?公允何在?」
   張濟世高興地看著姚崇道:「好﹐咱們就等姚相公一份折子上去揭露這運河沿岸的惡事﹐然後我們再拿出真憑實據﹐讓天下人都看看﹐太平一黨究竟是些什麼玩意!」
   得到姚崇上書皇帝的承諾﹐張濟世說罷正待要走時﹐姚崇忽然叫住他道:「這事太子知不知道?」
   張濟世道:「剛剛查清劉安一幹人等的劣跡﹐還沒來得及稟報太子。」
   姚崇沉吟片刻道:「這事兒張相公(張說)應讓也清楚﹐老夫便多言一句罷……當初長安太平給斜封官﹐是明碼實價明目張膽地賣官﹐這樣的事都壓下來了﹐你們要是想利用運河之事打擊太平恐怕沒用。造造聲勢就夠﹐公道自在人心。」
   張濟世笑道:「姚老與家兄英雄所見略同﹐公道自在人心!有姚老和張九齡二位名士的奏章﹐又有御史手裡的證據﹐還怕他們抵賴不成?」
   姚崇聽罷便放心地送張濟世出門。
   張濟世隨即寫了一封書信快馬給長安的張九齡﹐然後帶著證據西去。原來張九齡從嶺南沿著運河一路送糧﹐已然將河運的實際狀況實地考察清楚﹐再以此為依據寫一篇文章﹐定然會引起朝廷內外、世家大族的重視;又有姚崇等名聲響亮的名士文人上書奏章﹐輿情可想而知。
   張濟世等御史大夫已打定主意﹐等輿情一上來﹐便趁熱打鐵呈上各種真憑實據﹐定然見效。就算不能網住大魚﹐也能拉幾只魚蝦下馬﹐最重要的作用是進一步妖孽化太平一黨。所謂奸臣當道﹐匡扶正義更加名正言順了。
   ……對於這些事﹐洛陽的劉安雖然無法得知他們的具體佈置﹐但猜也猜得到有些不妙。明明有所察筧﹐可是劉安卻拿不出一絲應對的方法來。無論是姚崇宋璟﹐還是仍在宰相位置上的張說﹐雖然傾向太子﹐但是他們一向的表現是不參與宮廷爭鬥﹐凡事以公心為憑。這樣一來﹐劉安能怎麼著?
   他正在和幕僚對弈「象戲」﹐一種十二字的古象棋﹐但心不在焉的﹐有些走神。幕僚提醒道:「該劉使君了。」
   劉安一看棋盤﹐鬱悶道「剛才沒注意﹐怎麼下成這麼個局了?」
   幕僚得意地笑了笑:「使君得丟一枚子。」
   劉安看著棋盤沉吟道:「你動不了我的『梟』﹐盧﹑雉﹑犢有點危險……但我當應該丟卒保車﹐放棄『塞』比較明智。」
   幕僚微笑著點頭道:「使君所言極是。」
   就在這時﹐一個老家奴走到門口﹐躬身說道:「阿郎﹐汝州呂剌史送了兩大口箱子過來﹐正在後門﹐要不要讓他們抬進府中?」
   劉安看向門口﹐片刻之後又回頭看著幕僚沉吟道:「這兩口箱子怕是『塞』』」
   幕僚與劉安面面相覻﹐然後他低頭看棋盤﹐指著桌子上的棋局道:「使君可得看清楚了﹐丟了塞﹐其他三字也很危險的。」
   「哦?是這樣嗎?」劉安忙低頭看棋局。
   老僕人又提醒了一句:「阿郎﹐這麼兩大口箱子擱在門口﹐別人看見了可不好看哩。」
   劉安回頭道:「去傳話讓他們弄回去……這樣說﹐就說我不需要那些東西﹐讓做到的事也會盡力去做。」
   僕人聽罷告禮轉身出去了。劉安在屋子裡不由得仰頭長嘆了一聲:「卻不知殿下會如何應對呢?」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2 06:32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二章】粟米
   薛崇訓的行轅旁邊有所偏院﹐好像挺清掙的﹐他早上起來正打算在那裡練武活動筋骨﹐進門卻發現院子裡居然養著一群雞!朝廷機構現在都在長安﹐東都這些衙門裡竟然養起雞來了﹐也不知是誰養的﹐薛崇訓忽然看到這樣的情形不由覺得好笑。
   門口的一個皂隷忙上來說道:「郎君見諒﹐我馬上把它們趕走。」
   這時薛崇訓見一只公雞正在追逐一只母雞﹐頓覺有趣﹐便抬手制止道:「不用﹐我見它們挺有意思的。」
   皂隷愕然﹐不知所以然﹐一旁的三娘也是無語。薛崇訓彷彿童心未泯﹐向那皂隷要了一把粟米﹐丟到地上逗起那些雞來了。
   一群雞爭著啄了一會米﹐又開始了公雞和母雞的遊戲。先前那只小公雞又去追逐正在啄米的羽毛光滑的母雞;母雞撲騰著翅膀到處逃竄﹐但不幸還是被小公雞追上了。小公雞剛爬上母雞的雞背﹐不料半路裡一個雄偉的大公雞殺了出來﹐衝上就去啄那小公雞﹑兩只公雞伸長了脖子開始爭鬥﹐可是高矮懸殊太大﹐沒兩個回合﹐小公雞就逃竄了。
   於是大公雞霸佔了薛崇訓撒米的那塊地方﹐召集雞群在那裡吃米﹐時一時還墊起一只腳撲閃著翅膀「調戲」一番那只母雞﹐母雞也不逃跑﹐在大公雞的周圍啄著米。那只鬥敗的小公雞數次想過來啄米﹐都被大公雞追跑了。
   「看﹐物競天擇。」薛崇訓指著那些雞回頭對三娘說道。
   三娘好像對這種無聊的事沒有興趣﹐也沒回話﹐只是默默地抱著手臂站在一旁。
   薛崇訓沉吟道:「如果那只母雞不是因為大公雞能鬥才委身於它﹐就更好了……如果人也只能和自然萬物一樣﹐那咱們還是做那只雄偉的大公雞比較好﹐妳說呢?」
   三娘還是沒有說話﹐弄得薛崇訓像在自言自語。
   就在這時﹐方俞忠走了進來﹐抱拳道:「稟郎君﹐西京來了信﹐剛剛才到。」說罷遞上了一封書信﹐薛崇訓撩了一把袖子﹐伸手接了過來﹐撕開來看。
   母親來的信﹐說了兩件事﹐一是薛崇訓要的人已經跟隨監察御史一同向東都來了﹐不日便到;二是運河上的情況對自這邊不利﹐但並不是什麼大事﹐太平這邊的宰相準備犧牲部分人換取主動和輿情﹐讓薛崇訓不必插手﹐只管做好另一件更關鍵的事。
   薛崇訓看罷獨自沉吟道:「就等劉安了……這個劉使君﹐膽量不夠大﹐太謹慎﹐讓我好等。」
   ……
   「呼!」忽然一陣猛烈的風﹐讓劉安的心一驚﹐抬頭看時﹐只見樹枝被吹得「嘩嘩」不住地搖曳﹐他不禁嘆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坐在石凳上的幕僚接過話頭道:「京裡來的風聲﹐確是不太妙。」
   劉安皺眉踱著小步子:「如履薄冰啊。官場這地方﹐走錯一步就能落魄一輩子﹐見效慢﹐但只要錯一步﹐時運就會每況愈下……」
   幕僚也點頭道:「劉使君確是左右為難。」
   「左右為難也好﹐難的是左右無路﹐現在晚了!」劉安沮喪地說道﹐「原本是想殿下一定能穩住的﹐進想別人還沒開始動手﹐咱們這邊先投子認栽了。」
   「今昔不可同日而語﹐以前殿下是要鋪開場面﹐現今她卻是要收取人心。上次她費勁保舉陸象先出任宰相﹐咱們就該看出轉變、調整對策﹐與時並進的……陸象先此人名望很高﹐但為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生性淡泊﹐絕不可能為殿下出謀劃策怎麼對付太子﹐這個人根本就沒什麼用!殿下為什麼看重他?就是為一個名。」
   劉安擦了一把額上的細汗﹐說道:「經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是那麼一回事……如今可有什麼補救之策?」
   幕僚沉吟道:「上次衛國公要七成﹐為什麼不乾脆給他七成?」
   劉安瞪眼道:「那我們拿什麼送到長安去?」
   幕僚道:「不送長安了。反正他薛崇訓本來就是太平公主一家的﹐他把七成都拿去了﹐能怪到咱們頭上?」
   劉安低頭沉吟不已﹐看了一眼幕僚﹐喃喃道:「這倒是一步棋……衛國公拿了大頭﹐他就是高個子﹐真要塌天了高個子就得先頂著。當時他把話撂明了﹐我也這樣想過﹐就是不敢確定這個人靠譜不靠譜。」
   「事到如今﹐使君﹐決斷吧!」幕僚斬釘截鐵地說道。
   劉安伸出白晳而有點浮腫的手﹐停在空中又猶豫了一陣﹐這才神色一狠﹐指著門口道:「走﹐隨我去薛郎的行轅。」
   二人逐乘車來到了薛崇訓的住處﹐問明白了他的所在﹐又轉身去了旁邊的偏院。剛走到門口﹐薛崇訓已經迎了出來﹐滿臉堆笑道:「劉使君﹐我等你好久啦!」
   劉安走上前去﹐臉色有些尷尬道:「慚愧……慚愧……」
   薛崇訓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携其手道:「沒事﹐現在還不晚。你以後會明白﹐今天你來找我﹐絕對是非常正確的決定。」
   「我已經想好了﹐不日各地區的帳目就會收齊﹐七成都給薛郎!」劉安低聲說道。
   「哈哈……」薛崇訓仰頭大笑﹐然後把手裡抓的東西一把放到了劉安的手心裡。劉安張開手掌﹐低頭一看﹐是一把米﹐頓時感到十分迷惑。
   他急忙苦田其中寓意:一把米﹐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指祿米?劉𧘇突然想到﹐莫非意思是說因為投效他衛國公以後就會給祿米﹐官位無憂?
   這麼個解釋雖然有點牽強﹐但劉安越想越是這樣﹐此情些景﹐把一把「祿米」塞到自己手裡除了是這個意思還能有什麼意思?這是在暗示自己該表態效忠了!
   劉安逐不再猶豫﹐當下便抱拳道:「劉某以後願以衛國公馬首是瞻﹐單憑差遣。」
   「等下再說。」薛崇訓携他一同進院子﹐回頭說道﹐「去拿一副運河圖紙過來。」
   二人進得院子﹐來到一間空屋子裡﹐待奴僕呈上圖紙﹐薛崇訓便將圖紙展開擱在桌子上﹐招手道:「劉使君過來看。」
   劉安不知道薛崇訓要搞什麼名堂﹐只得走到桌子跟前﹐埋頭一看﹐很普通的一副圖﹐而且比衙門裡專用的掉糧圖紙條還要粗劣。
   薛崇訓卻不計較圖紙的粗劣﹐他滿面紅光﹐興致勃勃地指著圖紙:「我沿著運河一路東來﹐已經問明白了﹐從嶺南到長安﹐運糧時長達十一個月!從杭州到長安﹐也得九個月之久!如此長時間運輸﹐不僅要吃掉大部分糧食﹐還有險道、盜匪﹐天下賦稅運及長安本身就是個萬分艱難勞民傷財的事﹐有沒有法子改變?」
   劉安沉吟道:「人與天鬥﹐無可奈何﹐但若是能清吏治﹐任人唯能﹐政通人和﹐或許能降低百姓的負擔。」
   薛崇訓愕然道:「你這人就是想得太多﹐我給你說漕運之法﹐你怎麼扯到吏治上去了?咱們是戶部的官﹐又不是吏部的﹐吏治關我們何事?」
   劉安道:「吏治是政通之根本﹐所以我最先想到的是吏治。衛國公有何良策?」
   薛崇訓想著劉安這種在戶部幹了許多年的官﹐理政經驗比自己豐富多了﹐他都沒辦法﹐莫非自己想出的那法子真是紙上談兵﹐不能實際操作?想到這裡﹐薛崇訓的興奮收斂了許多﹐隱約有些不自信來﹐便說道:「那我先說說這法子﹐劉使君是故吏﹐給參詳參詳﹐能不能實施。」
   「請衛國公明言。」
   薛崇訓想了想道:「我這法子叫四段法﹐一句話就是江船不入汴水﹐汴船不入黃河﹐河船不入渭。分段運輸﹐有兩大好處:其一﹐各種水性裡的船只可以在熟悉的水中航行﹐減少事故;其二﹐不必等待河水漲退﹐省去了滯留的時間。四段法配以另外兩個附加法令:儲倉法、雇用法。
   儲倉法﹐在揚州、汴口、河陰、渭口等地設置轉運糧倉﹐賦稅收上來之後﹐只要分段運往各地糧倉﹐只待適合航運的季節﹐再以轉運﹐運往長安。
   雇用法是為了節省運糧戶的時間﹐降低百姓負擔﹐運輸由官府出面雇傭船丁﹐再配以軍隊護衛﹐這樣就不必讓糧戶滯留在各個隘口﹐也不必擔憂盜匪﹐減少損耗。劉使君﹐你給參詳參詳﹐此三法可能實施?」
   劉安久久不語﹐臉色變化極其豐富﹐一會興奮﹐一會苦思﹐良久之後才說道:「衛國公要七成錢財﹐就是為了把錢用到變法上面?」
   薛崇訓笑道:「正是如此!建倉、造船、通河、雇人﹐什麼不要錢?我很早就想到這個四段法了﹐就愁沒銀子﹐現在可好﹐銀子有了﹐我覺得可行性是很大的。」
   「哪裡是可行性很大?」劉安怔怔道。
   薛崇訓皺眉道:「怎麼﹐有什麼問題?」
   劉安嘆息道:「今日劉某對衛國公的敬佩之心再無半點虛假!此法真是天人之合、絕妙之至﹐曠古絕今、治世之妙策也!佩服、感概﹐英雄出少年﹐劉某人不服不行……」
   「哈哈!」薛崇訓頓時大笑﹐「劉使君﹐你這恭維話實在太誇張了吧﹐不過我聽著舒坦呢。」
   劉安鬆了一口氣:「衛國公怎麼不早說呢?早知有此妙計﹐一石數鳥之策﹐我也不用擔憂掛心那麼久了。
   薛崇訓叉著腰﹐得意洋洋地說道:「我只等太子那邊的人打臉打到石頭上﹐讓他們鬧﹐鬧得越大、輿情越凶﹐咱們越是風光﹐嘎嘎……」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2 08:35

Good.

Thx for sharing.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2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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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3 01:10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三章】樹洞
   運河上的一攤子事兒在京裡能怎麼鬧﹐薛崇訓大概也猜得出來﹐他也懶得去打聽具體情況﹐只管做自己的事。按照現在的消息傳遞速度﹐等東都的事傳到京裡的時候﹐估計改革漕運旳事宜也走上軌道了。一想到那些「仁人志士」得到消息時臉上的尷尬﹐薛崇訓心裡就非常歡樂。
   在行轅裡呆了半個月﹐薛崇訓已經安排劉安等官員分別負責籌建倉庫﹐招募兵丁、胥役等具體事宜。他自己要做的就是制定法令和委任臨時的官吏將領﹐這種事需要親自過手﹐因為那些被自己親自提拔的官吏以後會有派系的烙印﹐對撗大勢力和影響力很有幫助。
   他提著毛筆﹐一邊寫字﹐又一邊修改﹐很認真地逐字逐句地制定漕運法令。一整天都在做這事。
   臨近旁晚的時﹐劉安又來了一次﹐聊了一會公務便告辭了。薛崇訓送走劉安回到書房﹐見那個侍候筆墨的奴婢正往硯台裡倒水要重新磨墨﹐他便喊道:「不用再備墨了﹐今天就到這兒﹐把書房收捨收捨休息罷。」
   那小丫頭聽罷低頭應了一聲﹐便先把硯台拿去清洗。薛崇訓走桌案前﹐將上面的紙張分類﹐等那丫頭進來時又說道:「這些紙沒用了﹐要燒掉。」
   「是﹐郎君﹐我先燒這些紙﹐一會再收捨桌子。」奴婢說道。
   薛崇訓坐到椅子上﹐伸了懶腰舒口氣﹐感覺挺疲憊﹐不過因為辦了不少正事有種充實感。他心情放鬆﹐這時候才注意了一下一整天都在聽自己使喚的小女孩﹐十多歲的年紀﹐和裴娘差不多大……她確是讓薛崇訓想起了裴娘﹐瘦瘦弱弱的樣子很溫順。
   「叫什麼名兒?」薛崇訓隨口問道。
   她本來在燒紙﹐聽到薛崇訓問話﹐便站起身來﹐一本正經地屈膝執禮道:「回郎君的話﹐奴兒姓江﹐名字叫彩娘。」
   「呵﹐中規中矩的還挺喜慶﹐火錯不錯。」薛崇訓笑道。見她還垂手站在那裡﹐他又說了一句﹐「一邊做事一邊答話就行﹐這裡沒有外人﹐隨意便好。」
   這時彩娘說了一句有些出乎薛崇訓意料之外的話:「郎君可以隨意說話﹐我卻不能隨意哩。」
   薛崇訓頓時被這句話吸引﹐不由得又轉頭多看了一眼她﹐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這一句有意思……不過這麼一想﹐就算對妳我也不能隨意啊﹐我得注意自己的身份﹐用應該有的語氣﹐說應該的話﹐才算得體﹐是吧?」
    彩娘笑道:「通常阿郎們對下人說話﹐可不會像郎君現在這樣說呢。」
   薛崇訓哈哈一笑﹐點頭認了:「妳這麼一說﹐我發現自己或許算一個性情中人?」他沉吟不已﹐想著自己和劉安這些官僚說話﹐當然要用腦子說;就算是對宇文姬這樣比較親近的人、自己的女人﹐就能隨便說麼?總不能沒事說些別人不樂意聽的話吧。
   興許應該彩娘年齡小﹐就算在行轅裡侍候的是有身份的人﹐見識比普通小娘多些﹐但依然無法理解薛崇訓口裡的性情中人是怎麼回事﹐她也不知怎麼回答﹐只得默不作聲。不知道怎麼說的時候好什麼也不說﹐說錯話比冷場要尷尬多了。
   薛崇訓倒是習慣了這樣的情形﹐有時候他會對身邊的奴僕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只因他們聽不懂……他們自然就不知道怎麼接話。
   他嘆了一氣﹐說道:「我給妳講個故事。」
   作為一個大官﹐對她這樣身份的人講故事﹐彩娘覺得特有面子﹐非常高興地說道:「我聽著呢。」
   薛崇訓臉上有些落寞地說道:「從前有個人﹐特別想說真話﹐可是又不能說﹐妳猜他會怎麼辦?」
   彩娘無辜地搖搖頭﹐完全不明白薛崇訓的故事有什麼意思。
   薛崇訓也沒管她﹐說道:「他會找一個樹洞﹐然後把話說進樹洞裡﹐然後把那個樹洞堵住﹐這樣他的秘密就不會被人知曉了。」
   彩娘很認真地說道:「那他為什麼不找一個信得過的人說呢?」
   薛崇訓沒說什麼﹐看了一眼那些燒成灰燼的紙﹐拿起桌子上的草稿走出了書房。就在這時﹐天上忽然下起雨﹐他便沿著屋檐向外走。
   過得一會﹐只見三娘迎面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兩把傘﹐說道:「我見下雨了﹐就叫人取了傘過來。」薛崇訓點點頭﹐把手裡的紙遞給三娘:「幫我放好﹐明天要用。」
   回到內宅﹐薛崇訓吃了飯﹐雨還沒停﹐他忽然想在雨中走走﹐正巧晚上沒有預訂的訪客﹐便打了傘﹐帶著幾個侍衛出門去了。
   洛陽的繁華度和長安有得一比﹐人口稠密﹐商業繁榮﹐是東西方貿易的最重要的物資集散點之一﹐大唐數一數二的大都會。
   薛崇訓隨便亂走了一陣﹐忽見街邊有個賣藝的攤子﹐很多人打著傘都在那裡看﹐一個壯漢在那裡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很精彩的樣子。薛崇訓自己也習武﹐所以對這種戲耍比較感興趣﹐旁邊那些逗貓逗猴的他卻不注意。
   「看看去。」他說了一句﹐便走過去觀賞。
   那壯漢闊臉﹐臂圓腰粗﹐穿了一件無袖的褂子﹐故意把膀子上一股股黝黑的肌肉露了出來﹐舞得一陣﹐便抱拳道:「各位父老鄉親﹐獻醜了。人有窘難﹐我媳婦看病需要錢財﹐不得已向各位討幾個賞錢﹐我們夫妻在此叩謝各位善人。」
   薛崇訓聽他這麼說﹐這才注意到一個戴著斗笠的婦人正在雙手抱著一頂帽子﹐在人群邊上要錢﹐模樣兒倒是白淨﹐可是臉上有一塊醜陋的大胎記﹐手指很奇怪地蜷在一起﹐沒法拿帽子﹐所以是用手臂抱著的。方才那壯漢說他媳婦有病﹐難道就是手指有痳痹症一類的?
   她挨著討要﹐走到薛崇訓面前時﹐薛崇訓見裡面只有一些銅錢﹐便伸手摸進腰帶﹐剛摸到一小塊銀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便抓起一錠金子拿了出來。那女人一見薛崇訓手裡拿著一大塊金子﹐頓時愣了愣。
   大家平時使喚錢﹐一般都是銅錢﹐很少見到金子銀子﹐金銀幾乎是作為儲蓄使用﹐但見薛崇訓手裡拿著那玩意﹐周圍的人也是十分驚訝。這是哪家敗家子﹐錢是這麼花的麼?
   薛崇訓笑道:「把妳家良人叫過來﹐我想和他說幾句話。」
   那女人也沒說話﹐便走了過去﹐對那壯漢小聲說了幾句﹐壯漢轉過頭﹐看了一眼薛崇訓﹐應該也看到了手上的金子﹐但壯漢的目光卻完全不看薛崇訓的手。
   壯漢走了過來﹐抱拳道:「貴人有何請教?」
   薛崇訓左右看了看﹐說道:「借一步說話。」
   薛崇訓手裡那塊東西﹐死怕壯漢一輩子雜藝也討不夠這麼多錢﹐不過壯漢倒是沒有表現得特別熱情﹐就算有金山銀山﹐誰那麼傻拿著金子丟著玩?肯定有啥蹊蹺。壯漢逐叫媳婦看著攤子﹐把薛崇訓叫到旁邊的一條巷子口﹐巷子裡的人少﹐壯漢這才說道:「什麼事?」
   「剛才我看了你的把式﹐在軍中呆過?」
   壯漢頓時警惕地看了一眼薛崇訓腰間的飾物﹐說道:「上過番﹐還當過不大不小的頭……地沒了還得上番﹐沒法過﹐現在逃戶多了去﹐怎麼有問題?」
   薛崇訓笑道:「別緊張﹐我就算是官﹐也犯不著親自跑到街上來和你較真不是?」他一邊說一邊看看天色﹐「天快黑了﹐你們夫妻一整天就掙到那麼幾個錢﹐日子不容易啊。」
   壯漢聽他這麼說﹐這才放鬆了一些﹐說道:「既然不是和我過意不去﹐咱們也不認識﹐有話直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麼?給什麼價錢?」
   薛崇訓拿起手裡的金子:「這個是我自己掏腰包給你的安家費﹐以後的酬勞官府會發軍餉﹐兵募願意幹不?」
   兵募不比兵役﹐官府會發馬匹軍械糧草﹐可能還會有軍餉等福利﹐總之不是免費服兵役的事﹐一般是可以養家糊口的。像長安洛陽城裡的人家﹐想得到這樣的差事﹐得要點關係才行。很顯然薛崇訓找著他是好事。
   壯漢不由得一喜﹐打量了一番薛崇訓﹐「您說了能算?」
   薛崇訓聽到這話﹐心道到底比不上官場上的人圓滑。他也不計較﹐只說道:「能算﹐我一句話的事兒﹐不過你耍那些招數都是好看不中用的﹐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本事拿這錢。」
   壯漢立馬拍著胸脯道:「看的用的﹐我都會!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既然是行家﹐我現在給你耍幾招有門道的。」
   薛崇訓說道:「我陪你玩兩手﹐你能贏我金子你拿走﹐願不願意當兵募將校隨你。」
  「當真?」壯漢愕然道﹐「咱們萍水相逢﹐能有這樣容易的事兒……」
  「說話算數。」薛崇訓把他拉到賣藝攤位上﹐把手裡的金子遞給那個臉上有胎記的女人﹐大聲說道:「各位父老鄉親作證﹐我和這位好漢比劃比劃﹐賭這塊金子﹐他要是贏了﹐金子歸他。」
   周圍頓時一陣嘈雜﹐人們樂得有稀奇。這時那女人卻突然小聲問道:「他輸了怎麼辦?」
   「能怎麼辦?」薛崇訓笑道﹐「哈哈﹐阿嫂不如你家夫君江湖熟﹐他就沒問﹐妳提醒我不是自找虧吃麼?」
   三娘提醒道:「點到為止﹐用木棍吧。」
   薛崇訓笑道:「行﹐聽她的﹐玩歸玩不用玩命﹐咱們點到為止。」
   壯漢拿來兩根雙臂長的棍﹐然後猶自在那裡活動起筋骨來﹐粗壯的四肢虎虎有力﹐肌肉一股一股的﹐個子也比薛崇訓高半個頭。圍觀的人見狀十分看好壯漢﹐大聲叫好。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3 07:26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4 07:42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四章】失禮
   小雨淅瀝﹐沒帶傘的人被淋得半濕不溼的。眼見有兩個要比武賭金﹐更多的人被吸引過來﹐於是壯漢擺得地攤旁邊圍的人越來越多﹐比先前他一個人耍把戲的時候熱鬧多了。也有遊手好閒之徒抓住這個噱頭﹐自己在旁邊開莊押寶起來。
   薛崇訓把手裡的傘遞給三娘﹐拿起木棍走到場中﹐抱拳道:「我姓薛﹐咱們既然切嗟﹐請教壯士名諱。」
   壯漢也抱拳為禮道:「草民姓鮑﹐單名一個誠字。」
   薛崇訓一撩長袍﹐雙手舉起木棍﹐說道:「動手吧。」他這架勢﹐行家一看就是橫刀的姿勢。橫刀是雙手刀﹐講究一個攻擊凌厲﹐防守卻不甚嚴密。
   鮑誠見狀﹐也不客氣﹐大喝一聲「得罪了」﹐當下提起木棍﹐強壯高大的身軀猶如一頭公牛一般猛撞向薛崇訓。
   「啪!」薛崇訓格了一記﹐頓覺虎口被震得發麻﹐雙手一陣疼痛﹐手中的木棍險些脫手。這壯漢的力量當真不錯。
   鮑誠「著」地大喝一聲﹐毫不停息﹐又是一棍凌厲地向薛崇訓斜劈下去﹐那氣勢﹐有如開山之力。
   薛崇訓煉的原本也是大開大闔的刀去﹐但瞧這勁頭﹐沒有信心去硬拼﹐只得向後一跳躲開他的攻勢。鮑誠隨即貼了上來﹐步伐不甚講究﹐但每招每勢都乾脆利落﹐倒是戰陣上的實用之法。
   身高確實會給人一種心理威壓﹐薛崇訓面對的鮑誠是個身長九尺的壯漢﹐就感覺面前橫著一座大山一般﹐仰攻感覺十分艱難。
   兩人一攻一守﹐薛崇訓被逼得步步後退﹐圍觀的人大聲叫「好」!形勢彷彿是一種一邊倒的情況﹐但在場的人中間至少鮑誠本人和一旁圍觀的三娘知道頂多還是平手。因為鮑誠連薛崇訓的衣角都沒碰到。
   薛崇訓一直在退﹐但退得從容不迫﹐腳下的步伐也是循規蹈矩有章可循﹐毫無破綻﹐每次鮑誠攻過來的木棍都差一寸半寸。他從小學習的弓馬刀劍﹐都是多少有點名頭的教頭教習的﹐不僅講究實用﹐還要講究儀態。此時對陣﹐只見他的長袍飛揚﹐衣袖舞動﹐和一味強攻的壯漢一對比﹐薛崇訓身上透著一股明顯的儒雅之氣。
   繞著圈子轉了兩圈﹐鮑誠有些喘氣起來﹐半天碰不著薛崇訓的衣角﹐他的臉色露出焦急煩躁之色。再次衝到薛崇訓面前時﹐不由分說﹐他一棍就指著薛崇訓的腦袋橫掃過去。
   「好!」薛崇訓喝了一聲﹐一低頭躲過一記﹐向前一個馬步﹐一棍對著鮑誠的腰間刺了過去。「呀!」鮑誠頓時痛叫了一聲﹐同時一棍向薛崇訓的肩膀打了下來﹐但此時薛崇訓已毫不停滯地一個轉身﹐擦著他的肩膀轉到了側後﹐一棍向他的頸子劈了下去﹐但因比武是「點到即止」薛崇訓也沒有使太大的勁。
   鮑誠立刻猛推了一把﹐轉過身來時﹐只見薛崇訓已側跳到空中﹐雙高舉木棍﹐居高臨下地竪劈下來。
   「破!」薛崇訓大喝一聲﹐有如雷霆萬鈞之勢﹐「砰」地一聲巨嚮﹐將鮑誠擋來的木棍從中間劈成兩段﹐鮑誠接連後退了三步才站定﹐差點沒一屁股坐到地上。
   「承讓﹐承讓。」薛崇訓微笑著抱拳道。這時周圍的人也大聲叫好起來﹐鮑誠一看這情勢﹐不得不認輸了﹐只得說道:「薛明公武功了得﹐佩服。」
   這時鮑誠那個臉上有胎記的媳婦跑了上來﹐把金子遞了過來﹐滿臉笑意地說道:「還你﹐不該得的﹐咱們可不貪圖。」
   薛崇訓見那小媳婦滿心歡喜的樣子﹐頓覺有些奇怪﹐女人不都想自家男人賺到大錢麼?鮑誠輸了她高興個啥?
   倒是鮑誠十分沮喪地說道:「吃了輕敵的虧﹐下回有機會再向您討教討教。」
   薛崇訓哈哈大笑﹐「勝敗兵家常事﹐不必執著。不過壯士確有本事﹐咱們不論輸贏﹐這份酬金還是給你﹐但我想雇你做募兵將校﹐有馬有糧有軍餉﹐比跑江湖強﹐願意麼?」
   鮑誠臉上一喜﹐可還沒等他回答﹐旁邊那小媳婦卻很不懂禮數地接過話道:「我們喜歡跑江湖﹐自由自在!」
   唐朝的女性地位較別的時代要高﹐但依然是儒家理念為核心的王朝﹐男尊女卑是人倫之道﹐男人說話﹐女人插話是十分不禮貌的。薛崇訓聽到她這麼說話﹐心裡也冒出一絲一快。
   果然鮑誠十分惱怒﹐怒視著那女人道:「我是看在同鄉的份上﹐把妳當嫂子照顧著﹐何曾失過禮數?我的事輪得到妳來管?」
   女人十分委屈﹐把憤怒轉到薛崇訓頭上﹐瞪著薛崇訓道:「不是說好的﹐鮑郎贏了才給那錢?你這人怎麼說話不算數!」
   薛崇訓:「……」
   忽見女人的眼眶裡竟然浸滿了淚水﹐大聲說道:「有錢有什麼了不起﹐我們不稀罕﹐你走!」
   「放肆!」鮑誠大怒﹐拉了一把女人﹐將其拉回身後﹐抱拳對薛崇訓說道:「鄉下女人﹐沒見識﹐明公切勿見怪。咱們找個地方細談?您只管放心﹐旅、隊、火操練我全懂﹐也能管束得住手下﹐有機會為國效力我一百個願意﹐甭管她﹐她並不是我內人﹐不過混口飯吃的時候裝的罷了。」
   「哦……」薛崇訓看了一眼後面垂淚的女人﹐心道原本我還以為這鮑誠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為了治娘子的病不惜街頭賣藝﹐看來世間事並非人們看到的那麼簡單純真啊!
   這時女人恨恨地說道:「你們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為了富貴真的什麼都可以做嗎?」
   鮑誠臉色鐵青﹐喝道:「閉嘴!不說話能當妳啞巴?什麼富貴﹐我是為國效力﹐總強過街頭賣藝!妳個掃把星﹐不壞人的正事心裡不舒服?」
   「好好﹐我是掃把星﹐不拖累你了﹐你走你的富貴路﹐我過我的獨木橋﹐省得遭人嫌棄。」女人說罷淚奔而走﹐頭上的斗笠也掉了下來﹐光著頭頂跑進雨中。
   薛崇訓看著她的背影﹐對鮑誠說道:「你先去把她追回來吧﹐安頓了﹐到戶部行轅找我﹐我姓薛﹐到時我吩咐人給門子打個招呼。」
   鮑誠道:「甭管她﹐我和她又沒多少關係﹐以往只是看在同鄉的面上照顧著﹐給臉不要﹐管她作甚?」
   薛崇訓也不知道是他是不是因為死要面子才這樣說﹐當下便說道:「各人家的私事﹐我管不著﹐我先回去﹐明日一早你到衙門裡來。」他想了想﹐把手裡的金子塞到鮑誠手裡。
   鮑誠忙推辭道:「無功不受祿﹐這個我萬萬不能受。」
   「別婆婆媽媽了﹐官府給你的安家費﹐應得的﹐把家裡人安頓好。」薛崇訓說罷便與他告辭﹐也不想耽擱事……他猜鮑誠馬上會去把那小媳婦找回來﹐畢竟他們倆一塊兒這麼久了﹐鮑誠起先的態度應該是做做樣子﹐為了臉面而已。
   告別了鮑誠﹐薛崇訓一看夜幕將近﹐便和三娘等幾個侍衛一起往回走。這時三娘忽然道:「那個女人真是可憐。」
   薛崇訓便隨口說道:「我也很奇怪﹐她幹嘛沒事給鮑誠難堪?男人得了份好差事﹐以後她也不用風吹雨打的不是。」
   三娘冷冷道:「郎君難道沒看明白?」
   「明白什麼?」薛崇訓有些好奇地問道。
   三娘冷笑道:「郎君、……良人……可以同患難﹐不能同富貴。那女人看得明白﹐要是剛才那姓鮑的有了錢﹐又有了一份衙門的正當差事﹐別說能像以前那樣成天陪著他﹐會不會拋棄她也難說。」
   薛崇訓不禁停住腳步﹐轉身看著三娘道:「妳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鮑誠好幾次解釋小媳婦不是他內人……」
   「郎君現在明白那女人為什麼會如此失禮了吧?」三娘淡淡地說道﹐「人之常情﹐世間上這樣的事見怪不怪﹐郎君不必在意… …換作其他人﹐多半也會和鮑誠一樣﹐臉上一大塊斑不說﹐手好像還有毛病。郎君給的那塊金子拿到鄉裡﹐能買幾個年輕的沒毛病的小娘了。」
   「是這樣?」薛崇訓怔怔地說道﹐他默默地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說道:「三娘﹐妳現在帶兩個人回去找找﹐天下著雨﹐那女人應該不會跑得太遠。﹐如果鮑誠沒有找到她﹐妳把她弄回來﹐不然她無依無靠地在洛陽怎麼辦?」
   三娘不動聲色地抱拳道:「我這就去。你們兩個﹐跟我走。」
   ……薛崇訓回到住處時﹐發現房裡的侍候丫頭是白天在書房裡當值的那個江彩娘﹐不由得有些驚訝地問道:「妳不是白天當值麼﹐怎麼在這裡?」
   彩娘低頭道:「管事說難得我和郎君面熟﹐就讓我過來侍候﹐也好讓郎君省心一些。」
   薛崇訓沉吟片刻﹐左右看了看沒有其他人﹐忽然很意外地走到了彩娘的面前﹐伸手就要摸她的下巴。彩娘大吃一驚﹐急忙躲開了﹐失色道:「郎君﹐我只是個侍候人的奴婢﹐不能侍寢的……」
   薛崇訓笑了笑﹐「妳不願意?」
   「我沒有資格這樣……」彩娘臉色蒼白道﹐「郎君放過我吧﹐不然別人會在背後閒言碎語的。」
   薛崇訓也不為難她﹐踱了幾步﹐說道:「是這樣﹐因為我的地位﹐不可能要妳這樣的人……妳明知沒好處﹐自然不情願。」
   彩娘低頭不語。
   薛崇訓忽然嘆息道:「假如我現在一無所有﹐然後妳跟我了。但忽然有一天我飛黃騰達了﹐妳說我還會要妳嗎?」
   彩娘用蚊子一般的聲音道:「這郎君要問自己﹐我不知道呢。」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4 09:26

good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5 02:07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五章】凶物
   她姓董﹐既不是書香門第的小姐﹐一般是沒有名字的﹐原本應該叫董大娘或者董二娘之類的名字。但因左顴骨的位置有一小塊蝴蝶一樣的紅色胎記﹐父母鄰居在她小時候便喚她蝶兒。她臉上的胎記並不大﹐也不甚難看﹐白天那塊大黑斑自然是自己抹上去的﹐還有手不聽使喚也是裝出來的﹐為了生計博取看官們的同情心罷了。
   鮑誠本來以為她回「家」了﹐但回到住了多戶人家的院子時﹐問了幾個人﹐都說沒見著董氏。他走到自家門口﹐見門還鎖著﹐一摸鑰匙還在自己身上﹐心道她是真沒回來。
   於是鮑誠打開門﹐把大刀等東西搬了進去。一進門﹐整潔的房間讓她感到一陣舒心﹐老舊的桌子胡床等物一塵不染﹐所有的東西都井井有條﹐和院子裡髒亂的情形判若兩境。
   這時鮑誠心道﹐要說蝶兒持家還是不錯的。他丟下手裡的東西﹐見自己的卧室門口的一張胡床上放著一叠衣服﹐好像是早上她匆匆收進來放在那裡的﹐鮑誠心裡忽然有些酸楚﹐拿起來一聞﹐還有股皂角的清香。
   肚子一陣鬧騰﹐但聞不到煮飯的煙味了。
   得先把她找回來再說﹐鮑誠心道﹐就算看在同鄉同村的份上﹐也不能這麼把人丟到洛陽城裡。想罷便站起身鎖了門出去了。聽說貞觀那會兒是不用鎖門﹐不過現在得鎖﹐不然值錢不值錢的東西都容易不翼而飛。
   鮑誠的家鄉鮑家村的男性多數都是一個姓﹐按理他得稱呼董氏的丈夫兄弟﹐所以董氏算他的嫂子。到了洛陽之後﹐他也能恪守禮數﹐沒有做出有違倫常之事﹐這孤男寡女實在不易﹐原因無他﹐只因鮑誠怕碰了她招來血光之災。
   這女人是「白虎」!是她婆家的人傳出來的﹐這樣的女人不祥﹐一碰就倒大霉。鮑誠以前也是將信將疑﹐老人說的東西還是有些道理的﹐畢竟有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後來他是完全信了﹐真是很玄:董氏嫁到鮑家村不到半年﹐她丈夫便在洛陽城廂的一個賭場上輸了個乾淨﹐還欠下一屁股債跑路了。要說鮑家那兄弟一直好賭﹐但都是小賭﹐從來贏多輸少﹐輸也輸得不多﹐這回真是鬼迷心竅啊。
   丈夫跑路了﹐家裡不得安寧﹐董氏的待遇可想而知﹐她跑出來前一直身陷兩家關於休妻的麻煩中。婆家想休了她﹐但沒有正當理由﹐休妻是需要諸如不能生育、不守婦道等等理由的﹐不能因為人家是白虎就休掉;經過商量﹐娘家的人是同意﹐但要索取大筆賠償。這事兒很麻煩。
   鮑誠一邊走一邊想﹐自己家裡的地都被人兼並去了﹐以後要麼繼續跑江湖、要麼做依附民﹐一輩子都沒地位……自家一身武藝﹐實在窩囊﹐做兵募是條正路﹐眼前可以解決生計問題﹐長遠來看如果博得開邊立功等功勞﹐飛黃騰達也不是不可能﹐薛仁貴等牛人就是他心中的英雄﹐封侯拜將﹐美名天下傳!
   ……董氏這女人﹐自己跑到洛陽來﹐照顧她這麼久也算盡到同鄉之誼了﹐幸好沒碰她﹐不然理兒上可說不過去。鮑誠尋思著:最好是送她回家﹐回娘家比較好﹐一個女人在外面漂著有啥盼頭?再說我要幹正事﹐也沒空再照顧她。
   總之得找到她﹐勸說她回去﹐給些錢帶回去比較好。而且鮑誠心裡還有個隱憂﹐這種不祥之物在身邊﹐不說封侯拜相﹐會不會倒霉地遇到自光之災也說不定。
   ……
   鮑誠先回家再出來﹐時間耽擱了一陣﹐倒是三娘先找到了董氏。天黑後﹐雨又大了一些﹐董氏被淋得渾身盡溼﹐正站在一家屋檐下冷得簌簌發抖。
   三娘打著傘走到她的面前﹐只見她臉上塗的黑斑已經被雨水淋掉了﹐頭髮沾在額頭上﹐一張臉倒是有幾分淒美﹐鵝蛋型的臉長得並不難看。
   董氏見有人走到面前停下﹐有些害怕﹐不由得怔怔地看著那把油紙傘﹐雙手抱在胸前﹐臉色十分蒼白。
   這時三娘將傘往上抬了抬﹐露出幽冷的臉來。董氏心下一冷﹐隨即想起她是旁晚時那個當官的身邊的人。要是別的侍衛﹐董氏估計記不住了﹐不過三娘實在很特別。
   「妳認得我?跟我走罷﹐我是官府裡的人﹐不是壞人。」三娘淡淡地說道。
   董氏搖搖頭。
   三娘沉吟片刻﹐彷彿在琢磨著董氏的想法﹐當下又說道:「妳不必對我們有成見﹐鮑壯士身有長技﹐就算沒遇到我們郎君﹐總有一天也會有機遇找著門路的……不屬於妳的東西﹐留也留不住。」
   董氏聽三娘說話客氣貼心﹐總算說話了:「我先等等﹐不然一會他找不著人心裡慌。」
   「妳這麼肯定他會來找妳?」三娘道。
   董氏不冷不熱地說道:「我們都是鮑家村的人﹐鄉裡鄉親的﹐他不會丟下我不管﹐否則當初也不會收留我……我想他會托人送我回家。」
   三娘聽罷苦笑著點點頭:「這樣啊﹐有家回還不錯。」
   董氏聲音哽咽道:「我不想回家﹐兩邊都不想回﹐回去比死了還難﹐可我又狠不下心去死……」她臉上的水珠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三娘默然許久﹐問道:「那妳打算怎麼辦?」
   「只能回家了﹐不然還有什麼辦法……當初我就不該跑出來的。」
   三娘淡然道:「在外面靠自己生存確實不是想得那麼容易﹐就算做奴婢﹐富人家也不會要來歷不清品行不明的人。」
   就在這時﹐只見街頭一個山一樣高大的人向這邊走了過來﹐董氏臉上先是露出驚喜﹐隨即又黯淡下來。三娘見到她的神色﹐回頭看時﹐果然看到了鮑誠正向這邊走過來。
   天色晚了﹐又下著雨﹐長街上人已十分稀少﹐不過古典的木樓上還掛著燈籠﹐光線不算陰暗。鮑誠走了一陣就發現了屋檐下的董氏。
   他走了過來﹐看了一眼三娘﹐抱拳道:「妳是……」
    三娘道:「我是薛郎家的人﹐起先在府前街和你切磋武藝的薛郎。」
   「哦﹐幸會幸會。」鮑誠爽郎地笑道﹐然後看了一眼董氏﹐收住笑意﹐「先回去﹐回去再說。」
   董氏沒說什麼﹐低著頭便走了出來﹐這時三娘把傘拿過去遮住了她的頭上。董氏見狀臉上一暖﹐道了一聲謝。
   鮑誠道:「不知如何稱呼妳呢?」三娘道:「我一個女人﹐不是官﹐叫我三娘就行。」
   鮑誠打了個哈哈﹐心下奇怪薛郎的人跑到這裡找董氏作甚。他以前在折衝府裡幹過﹐雖然從武的人沒有文官那麼多彎彎繞繞﹐但還是有許多規矩和講究的﹐特別是他以前在酒桌上的時候﹐明白武將的規矩不比文人少。所以鮑誠也動了心心思琢磨三娘過來的事﹐難道是薛郎考校我的品行?
   於是﹐三娘並沒有問到董氏的身份什麼的﹐鮑誠先說起來了:「咱們從武的人﹐和我的名字一樣﹐講究一個誠﹐還有一個忠!我在薛郎面前絕不會說虛的﹐蝶兒……就是她確實不是我的內人﹐妳問她便知﹐數月以來我從來是以禮相待。」
   「嗯……」三娘不動聲色地隨口應了一聲。
   鮑誠又道:「她家郎君也姓鮑﹐我縱是禽獸﹐豈能動歪念?一開始我碰見她就想送她回家的﹐畢竟是我做兄弟的應該做的事﹐但她不願意﹐我也迫於生計沒得空﹐事兒就拖了一段時間。這次我一定好好地送她回家去。」
   三娘淡淡地說道:「鮑壯士有禮有節﹐我很是敬佩。」
   這時董氏可憐兮兮地說道:「鮑郎﹐你還是別叫我嫂子了﹐夫君和你又不是親戚……以後你做了官﹐把我當奴婢使喚就成﹐我不想回去……」
   鮑誠愕然道:「說什麼呢?我怎麼能把兄弟的妻子當奴婢使喚﹐妳把我當作什麼人了﹐這些日子我可曾失過禮數?」
   董氏哭道:「你就是怕我背了你運道﹐影響你的官運!別不承認﹐你心裡想什麼騙不了我!」
   鮑誠怒道:「好不知理的人!我對妳以禮相待﹐妳卻這般說話!妳背棄公婆父母﹐獨自逃跑﹐豈是人倫之道?」
   董氏情緒失控﹐大聲說道:「什麼理!你知道我在家裡過得是什麼日子嗎?我這些日子給你做飯﹐給你洗衣﹐幫你掙錢﹐你心裡就沒有一點情義?」
   這時三娘淡淡地抱拳道:「鮑壯士﹐冒眛地問一句﹐董嫂家裡是什麼回事?」
   董氏瞪著鮑誠道:「你要讓我在所有人面前丟臉﹐你就說!」
   「那當我沒問。」三娘道。
   鮑誠嘆息道:「其實這也怪不得她﹐她們家的事兒﹐咱們終究是外人﹐管不了許多……不是我沒有情義﹐我真的不能繼續留妳在身邊了﹐不然鄉親會怎麼評價我鮑誠的品行?」
   董氏冷笑道:「你落魄的時候可曾在乎別人的評價?」
   三人一起走到街頭﹐另外兩個穿長衫的侍衛也過來了﹐看了一眼董氏﹐說道:「我們分頭尋了幾條街﹐原來三娘已經找到人了。」
   「既然鮑壯士找到了人﹐也沒我們的什麼事兒了﹐就此告辭﹐我還得回去復命。」
   三娘抱拳道﹐「明日記得到戶部行轅點卯。」
   鮑誠回禮道:「好﹐那恕不遠送﹐咱們的明日一早見。」
   就在這時﹐董氏忽然說道:「你們是受薛明公之命專程來找我的?找我做什麼?」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5 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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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5 22:47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交章】破碎
   最絕情的話不是謾罵或者埋怨﹐而是「官腔」﹐套用各種大義道德的冠冕堂皇的語言。鮑誠說的每一句話都有禮有節﹐但董氏的心已如這漫天的冷雨﹐浸透了衣衫﹐貼著肌膚﹐冰涼得直入骨肉。她站在雨中﹐水珠沿著臉龐往下滴著﹐簌簌發抖。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從家裡叛逃出來﹐回去的路已經變得十分遙遠……
   倒是一向冷冰冰的三娘彷彿體會到了董氏的感受﹐她想了想說道:「妳要是不計較戶籍﹐不如附籍到薛家名下吧﹐願意麼?」
   相比鮑誠說的各種大義﹐這句簡單的話讓董氏死灰一樣的臉有了一些生氣。三娘沒有講任何道理﹐其實她這樣做在道理上也說不通﹐她竟然讓一個有夫之婦賤作奴籍?
   但女人就是不講道德大義﹐董氏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願意。」
   兩個女人一唱一和﹐沒兩句話這事就算有結果了﹐鮑誠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在一旁默不作聲地尋思了一會﹐想想自己也沒必要管……但也忽然想到董氏的「不祥」﹐萬一以後讓薛郎發現了﹐會不會因此對自己有成見?
   鮑誠和其他官場或軍營裡的人不同﹐多數官場上的人都有各自盤根復雜的關係﹐他初來乍到﹐能進入權力圈子只是果然今天薛郎對他的賞識﹐薛崇訓是人生機遇的關鍵所在﹐出不得半點差錯。
   「三娘﹐我有一個事兒不得不先說明白……先說斷﹐後不亂……」鮑誠猶猶豫豫地說道﹐他一個身長九尺的漢子﹐臉上竟然漲得通紅。
   三娘轉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什麼?」
   董氏已經隱約猜郅他要說什麼﹐她怔怔地看著他……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她的臉變得毫無血色﹐牙關碰得在「咯咯」直響﹐不知是衣服打濕之後的身寒﹐還是心寒。
   鮑誠捏緊拳頭﹐終於抬起頭來鎮定地說道:「蝶兒……在家鄉不被待見﹐因為她不祥……」當他說出「白虎」這個詞時。聲音已小得若聞若隱﹐「妳是薛郎身邊的人﹐說與薛郎知道就行了。我鮑某人待人以誠﹐不能陰著去害有知遇之恩的人。」
   三娘愣了片刻﹐用復雜的目光看一眼他﹐冷冷地說道:「行﹐我一定如實向郎君問稟。」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啪」地一聲﹐幾個人都微微一驚﹐轉頭看時﹐是旁邊屋檐上的一塊瓦片被雨水沖刷下來﹐掉到地上摔碎了。
   董氏的聲音不知怎麼有些沙啞了:「聽!那是什麼東西破碎的聲明音。」
   鮑誠也覺得有些內疚﹐底氣不足地說道:「蝶兒﹐妳別怪我﹐薛郎願意幫妳﹐妳不能瞞著人家﹐人以誠立。」
   董氏滿臉都是水﹐一邊搖頭一邊後退:「你不用說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多想了……你沒有什麼不對的﹐全怪我自作自受……」她的手指蜷曲在一起﹐就像白天假裝的那樣。她雙腿發軟﹐後退的時候不慎踢到了一塊石頭﹐猛地摔倒在地﹐雙手本能地按向地面﹐一只手一下被堅硬的青石板磨破了皮﹐血水頓時混進了雨水之中。
   鮑誠見狀立刻去扶她﹐她突然大叫道:「別碰我!」鮑誠被這樣的突如其來的吼叫嚇了一跳﹐董氏的聲音平緩了一些﹐冷冷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離我遠點!」
   三娘走上前去﹐扶起董氏﹐淡淡地說道:「既然願意﹐那咱們走吧。」說罷又轉身抱拳道:「告辭。」
   鮑誠見兩個女人有些親近的樣子﹐有些不放心吱聲道:「我……」
   三娘冷笑了一下:「鮑壯士不必多說﹐我只管一些私事﹐郎君的公事我從來過問不上的。郎君交代了﹐明日讓你到戶部行轅點卯﹐你答應了就一定要來。」
   旁邊的兩個侍衛也和鮑誠作別﹐於是三娘便帶著董氏往回走了。
   回到行轅後﹐三娘先吩咐一個奴婢去準備熱水和衣物﹐然後對董氏說道:「妳先隨我去見見郎君﹐這事得他點頭了才行﹐一會妳再洗澡換身衣服。」
   只見這宅子又寬又深﹐不知進深幾許﹐廊廡翹檐﹐又是宏偉又是氣派﹐就連最不顯眼地方的窗子都有鏤空花樣。這樣的宅子比財主家的豪宅還要講究﹐董氏從未見過。心下有種對陌生環璄的本能畏懼﹐緊張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本來白天見到穿麻衣的薛崇訓時她沒覺得這個人多令人畏懼﹐可是走到他住的地方來了。董氏卻感覺薛崇訓猶如天神一般的存在﹐根本和常人是兩種不同的人。
   人的身份和地位﹐確實是通過這樣那樣許多的身外之物體現的。
   她跟在三娘的後面﹐沿著廊廡走了一身﹐來到一間房門前面﹐然後又跟著三娘走進去了。她低著頭﹐不敢左顧右盼﹐只看到一塵不染的木地板﹐頓時被自己身上的水漬弄髒了。
   迷迷糊糊地轉過一道屏風﹐房間裡掛著綾羅幔幃﹐奢華至極﹐董氏一時間根本沒法看清周圍有些什麼﹐也不敢抬頭看裡面的人。
   只聽得三娘說道:「郎君﹐我把她帶回來了﹐但當時鮑誠也在……」
   一個男人略顯底沉的聲音道:「怎麼濕成這樣﹐先去換衣服﹐別染上風寒﹐回頭再說。」
   就說了這麼一句話﹐董氏又跟著三娘走了出來﹐什麼禮節類她完全沒想到上面去﹐也弄不清楚該怎麼辦。
   三娘帶著她出來﹐交給了另一個女人﹐吩咐了幾句﹐便要離開。董氏有些恐慌道:「三娘﹐我怎麼找妳?」
   那女人笑道:「姐姐剛來呢﹐怕生。沒事的﹐這內院裡就那麼幾個人﹐不兩日大家都熟了。」
   三娘也淡淡地「嗯」了一聲﹐便轉身走了。她又回到了薛崇訓的房裡﹐正欲說鮑誠的事兒呢﹐卻不料薛崇訓又在那裡犯起老毛病來了﹐在地板上走來走去﹐也不管三娘﹐開始說些沒頭沒腦的話。
   薛崇訓嘆道﹐「這人不能老演戲﹐再怎麼裝﹐總會露出馬腳不是。」
   三娘站著沒說話﹐也不打攪他的「雅興」﹐也懶得管他發什麼瘋﹐只管聽著便是。有時候三娘覺得薛崇訓不是要讓別人明白﹐不過是要找個活人說廢話而已。
   等他一個人在那搗騰得差不多了﹐這才在椅子上坐下來﹐看了一眼三娘道:「昨天見了幾個備選管理倉庫的官吏﹐正琢磨這事兒呢……剛才那個濕達達的人﹐就是鮑誠的老婆(老公老婆稱呼起源唐代)?」
   三娘道:「是鮑誠同鄉﹐從家裡跑出來的。」
   「哦。」薛崇訓忽然笑道﹐「我剛剛瞧著楚楚可憐的﹐臉上的疤怎麼沒了?」
   「裝的唄﹐手也不擰。」三娘道。
   薛崇訓道:「我剛才說得有道理吧?這人再怎麼裝也不能一直裝下去。」
   三娘道:「郎君勿怪﹐我現在有點厭惡別人講道理。」
   「哦?呵呵……」薛崇訓有些尷尬地乾笑了一聲﹐倒也不生氣﹐繼續說道﹐「剛才妳說鮑誠也找到她了﹐怎麼不讓鮑誠帶回去?」
   三娘沉吟片刻﹐冷冷道:「郎君﹐我覺得鮑誠這人不怎麼可靠﹐您準備用他做漕運兵募將校?」
   「怎麼不可靠?」薛崇訓沉臉道﹐「他沒有別的門路﹐只有靠我才行;而且確有能耐。有這兩點就夠了。 三娘﹐世間沒有之遠的朋友﹐也許有一天妳也會和我反目成仇。」
   三娘的臉上露出疼痛的表情﹐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良久之後才有些莫名其妙地問道:「郎君會不會因為某種命數而相棄?比如……某日有人說我不祥。」
   「命?」薛崇訓愕然道﹐」 我不信命﹐命應該掌握在自己手裡!」
   「此話當真?」
   薛崇訓毫不猶豫地說道:「當真。妳信麼?」
   三娘難得露出了笑容:「信﹐只要郎君不詛咒發誓我就信。」
   薛崇訓一拍桌子﹐忍俊不禁道:「我知道妳笑什麼了﹐昨天咱們見的官吏﹐其中有個姓揚的﹐老是說自己不是爹生媽養……他怎麼說來著﹐哦對了:咳﹐我要是有半句虛言﹐就不是爹生媽養的。」他因為想起好笑的事情﹐心情也好起來﹐竟還模仿起那人的口氣。
   「那楊公的話還真不能信﹐他為什麼老是說那句話﹐肯定是平時撒謊太多﹐老是招人懷疑﹐所以只能詛咒發誓﹐日子一久就成習慣口頭禪了。」薛崇訓笑道﹐「這人真有點意思。」
   三娘的嘴角有一絲詭異的笑意﹐「郎君上回不是要找良家子?剛才那小娘是送過來侍寢的﹐郎君還中意麼?」
   薛崇訓瞪眼道:「怎麼是我找﹐明明是汝州那刺史擅自主張。」
   三娘冷冷道:「那晚我分明聽得真切﹐不是郎君說什麼「野味」比官妓好﹐那官兒會這麼做?剛剛那小娘姓董﹐鄉裡嫌她晦氣﹐這才跑出來的﹐鮑誠也嫌她晦氣﹐又要送回去……郎君不是不信命?我就帶了回來﹐要是郎君不中意﹐叫人送回家去便是。」
   薛崇訓的腦子想起剛才見到的小娘﹐模樣兒還不錯﹐比起官窯裡的貨色真是別有一番滋味……這長夜漫漫﹐他也不由得有些動心起來。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6 09:59

thx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6 23:10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七章】侍寢
   三娘來到給董氏安排的房間時﹐董氏已經洗完澡換好了衣服﹐卻見她身上的上衫不甚合身﹐太小了﹐使得胸前一對飽漲的東西緊緊地撐著衣服﹐連乳尖的形狀都印在衣服上。旁邊那奴婢說道:「我起先瞧著董姐姐的身段找了套衣服﹐以為差不多呢﹐不想她此前把胸束住了﹐沒看出來。」
   聽得奴婢解釋﹐三娘看了一眼放在床邊椅子上換下來的衣服﹐果然有條束胸的帶子﹐但是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不可能再束上去。俗話說男不露財、女不露奶﹐三娘倒是領會了董氏跑江湖的謹慎。
   奴婢又道:「我另外再找身大點的衣服過來。」這時三娘卻道:「不用了﹐就這樣也行﹐明日再換﹐現在要去侍寢。」
   「侍寢?」董氏頓時愕然﹐但轉念一想既是賣身為奴﹐奴隷和平民依附民都不同﹐完全就等於是別人的私有財產了﹐那還能由得自己?她莫不擔憂地說道:「我還沒有附籍到薛家名下﹐這樣就要侍寢了﹐要是郎君……一時不高興﹐我……」
   她沒怎麼說清楚﹐三娘倒是聽明白了﹐她不過是擔心這樣就委身於人﹐萬一人家不喜歡又趕出門去﹐不是白白遭人侮辱麼?女人也不想淪落到人盡可夫的地步不是。
   「三娘﹐還是不要了吧……」董氏小聲說道﹐「鮑郎的話妳也聽見了﹐讓我在府上做點粗活就行。」
   三娘尋思她也不是什麼黃花閨女﹐犯得著這麼矯情麼﹐便冷冷說道:「郎君已經傳妳過去侍寢了﹐現在就去。」然後又轉頭對旁邊那丫頭道﹐「怕董蝶不找不到路﹐妳現在帶她過去。」
   「走吧﹐」丫頭說道。
   董氏只得硬著頭皮跟在後面。事到如今﹐她也沒選擇的餘地。唯有內心忐忑不安﹐主要的恐慌是由於自己的「不祥」﹐她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現在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走到薛崇訓的房門時﹐但見有丫頭過上過下﹐這府裡的奴婢肯定不只一個兩個。這樣的場面對於董氏來說真是大場面了﹐在鄉下﹐一般的富戶財主家都不可能有丫鬟侍候﹐他寧肯養能下地幹活的長工。有丫鬟奴婢的家族﹐不是隨便能見到的。
   轉過丹青飛舞的屏風﹐掀開帘子﹐就見一個男人坐在裡面﹐正拿著本書在那看。這裡住的男人自然就只有薛崇訓了﹐他見有人進來﹐先揮了揮手讓帶人進來的奴婢下去﹐奴婢屈膝作了一禮﹐很得體地退下了。而董氏則不知如此許多規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迎來薛崇訓的目光﹐董氏急忙低下頭不敢看他一眼。薛崇訓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那身不甚合身的上衫﹐一對平常難得一見的大乳實在規模可觀﹐連兩顆大粒的乳尖輪廓也看得清楚。
   薛崇訓打量了幾眼那對乳房﹐又看向董氏的臉﹐作顴骨的位置有枚拇指大小的紅色胎記﹐屋子裡的燈光也不很明亮﹐乍一看上去﹐就像有一只小蝴蝶貼在那裡似的。
   兩人都沒有說話﹐董氏內心一陣波濤洶湧之後﹐咬了咬牙﹐大膽地抬起頭去看薛崇訓﹐她心道:他既然要成我的男人﹐起碼得看一下啥模樣。
   本來白天董氏是見過薛崇訓的﹐他和鮑誠比武來著。但當時董氏心裡注意的人只有鮑誠﹐根本沒仔細看薛崇訓﹐現在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她抬頭看時﹐就看見一張黝黑的臉﹐和鄉裡經常下地幹活風吹日曬那種莊稼漢一樣的顏色。黑是黑﹐但和莊稼漢的黑卻不太相同﹐老實本分的農人絕沒有薛崇訓眉宇間的那種英氣﹐他那高高的鼻樑上﹐劍眉之間有種逼人的氣勢。
   不知怎地﹐這種黑讓董氏一瞬間多了一分好感﹐大概直覺經常曬太陽的人比較爽朗?
   這時薛崇訓比較疑惑﹐他見剛剛董氏進來時就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兔子一樣畏畏縮縮﹐這時竟然直視自己?他不由得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她的眼睛。
   董氏忘記了害怕﹐和薛崇訓四目相對﹐她發現這個渾身整潔又充滿了陽光味道的男人眼睛﹐卻有鬱色……這是一種直覺﹐在董氏的記憶裡﹐鄉裡只有那些遇到家裡死了人沒錢埋之類愁事的人眼睛裡才會有如此鬱色。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面對了許久﹐薛崇訓才說出第一句話:「妳剛進宦官之門﹐不懂規矩我也不責怪妳﹐以後別人教妳禮數﹐妳要上心一些。」
   聲音低沉﹐從容不迫﹐董氏聽著挺舒服的﹐便忙應道:「是。」
   薛崇訓又說道:「妳既來侍寢﹐我現在要休息了﹐過來侍候我寬衣解帶。」
   董氏頓覺腳下猶如灌了鉛似的﹐緊張得不行﹐連自己的手腳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了﹐胸口微顫顫地起伏不停﹐手指在輕輕顫抖。
   剛見過一面的男人﹐就要做出肌膚之親的事﹐而且薛崇訓還給她一種極大的壓力﹐她怎麼也平不下心來。
   薛崇訓見狀沒法子﹐倒也不責怪﹐自己取下腰間的飾物、袋子等物﹐脫去長袍﹐隨心就扔到地上﹐然後坐到床上﹐隨意一蹬就把鞋蹬掉了事。早就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他早形成了這種惡習。
   董氏見轉瞬之間整潔非常的房間就被他到處扔東西扔成這樣﹐顧不得多想﹐只得走上前﹐默默收拾那些東西。金魚袋、玉擺到案頭上﹐衣服也叠得好好的﹐放在旁邊的櫃子上。
   薛崇訓只剩下一 身白色的褻衣坐在床邊﹐說道:「不用收拾了﹐妳先過來。」
   董氏戰戰兢兢地走到床邊上﹐下意識抓著自己的領口。薛崇訓見狀有些好笑﹐明明是送上門的女人﹐卻偏偏這個樣子﹐但這個女人很明顯見識不大﹐肯定不會假裝。可是她越是這樣薛崇訓越有興趣﹐反而覺得官窯裡那些上來拔衣服的官妓讓人興趣索然。
   薛崇訓慢慢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掌有些粗﹐暖暖的﹐不過手背很是柔軟。董氏紅著臉﹐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裡去。
   「妳是自己情願的吧?我平常很不喜歡逼迫女人。」薛崇訓沉聲道﹐「不願意就說﹐不難為妳。」
   董氏張了張嘴﹐本想說什麼﹐但一句話都沒說﹐實在說不出來﹐嗓子像是被堵了一樣。她也沒激烈掙扎﹐薛崇訓自然就當她默許了﹐或者半推半就﹐反正是可以動的。

作者: lam_andy98    時間: 2014-2-17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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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7 08:03

thx for sharing.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8 02:29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八章】白色
   橙黃的燭火讓房間裡充滿了暖色的光線﹐這裡佈置著綾羅珠玉、還有櫚木傢具﹐奢靡的環境中這個臉上有只小蝴蝶的女人就像野生的小動物一樣別具風味﹐薛崇訓心裡頓時冒出一股子占有慾。
   他的膚色有種陽光的感覺﹐內心卻有一種不陽光的心理:無論多麼美好的事物﹐只要不屬於他﹐他都沒啥興趣;只對自己能夠支配的東西情有獨鐘。
   於是他非常專心地把玩著身邊的女人:他可以很憐惜她、很顧及她的感受、也可以隨時粗暴地在她身上發泄獸慾。一切都受自己控制﹐這種感覺讓薛崇訓非常地愉悅。
   不一定要所有女人都多麼完美、多麼美好﹐只要屬於自己的就是好的。薛崇訓便是這樣的意識。所以他才對官妓沒啥興趣﹐因為她們屬於大家﹐也對別人的女人沒多少興趣。
   他的手掌很溫柔地撫摸上董氏的臉頰﹐凝視著那塊酷似蝴蝶的胎記。大概是董氏從來沒有被男人這麼溫柔的對待﹐她抬頭看薛崇訓時﹐他那憂鬱的眼神彷彿非常深情……至少她覺得薛崇訓的目光很有情意。她彷彿在憐憫她的苦難﹐彷彿在安慰她的傷痕……
   董氏忽然小聲地說道:「你……會像其他人一樣趕我走麼?」
   薛崇訓毫不猶豫地說道:「不會。」兩字個乾脆俐落。
   雖然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董氏非常感動﹐恐怕只有經歷過她這樣毫無歸宿感的遭遇之後才會對這兩個字如此看重。
   董氏不放心地繼續問道:「我有……有些地方很不好﹐你知道我不好之後會這樣說?.
   薛崇訓用低沉的帶著磁性的聲音道:「不管妳好不好﹐我的東西﹐我為什麼要丟棄?.他實在是在說實話﹐因為對這樣身份的女人他不用連哄帶騙﹐這句話是在表達一種赤裸裸的占有。
   但很巧的是﹐說對了人。董氏缺的正是「被占有」﹐就是歸宿感。她把薛崇訓的話當成了有情有義的情話﹐加上他此時的動作和眼神﹐還有那頗具男人味道磁性的低沉聲音﹐讓董氏心裡猶如喝了蜜一般﹐因為她相信薛崇訓的說話﹐此時薛崇訓有什麼必要說甜言蜜語來騙自己?
   此刻她已經作好準備好獻身了……原本她是走投無路被逼如此﹐但此時瞬間的感動讓她變成了心甘情願;同時又有點忐忑不安﹐她不知薛崇訓能忍受的「不好的地方」是什麼程度﹐如果是不祥的凶物﹐他還能接受?
   又是懼怕﹐又是期待結果快點到來﹐董氏帶著這樣復雜的情緒反手抓住了薛崇訓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薛崇訓捏了兩下﹐又軟又大﹐還很溫暖。他不由得埋下頭﹐輕輕吻了一下她臉上的胎記﹐那塊紅紅的東西真是很別緻﹐就像紋身一樣。他將鼻口在董氏的臉上、耳朵上磨蹭﹐呼吸著女人身上的氣息﹐按在她胸口上的手也沒有停下﹐到處亂摸。
   很久沒有和男人親近的董氏哪裡消受得住如此挑逗﹐很快已是氣喘吁吁﹐不過心裡記掛著事兒﹐她見薛崇訓光顧著撩起她的上衫玩大乳去了﹐許久都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便紅著臉拉了他的手伸進裙內。
   薛崇訓沿著她的大腿內側摸上去﹐找準穴進﹐輕輕一陣按摩﹐董氏頓時「嗯」地哼了一聲﹐雙腿不由得夾緊了他的手。薛崇訓摸到小衣上的一片濕潤﹐便抓住褲角拉扯了下來﹐褪到了她的腳踝處。他沿著裸腿摸上去﹐很快摸到那銷魂之處﹐心裡只記著尋那河蚌開裂之處的小肉鈕扣去﹐卻是沒有注意到其他。
   董氏摟著他的脖子﹐氣喘吁吁地在他耳邊低聲問道:「你沒發現什麼嗎?」
   薛崇訓笑道:「發現了﹐濕成這樣了。」
   「……」董氏忍不住又道﹐「還有呢?」
   䒷崇訓摸索了一陣﹐這才發現有點異樣﹐董氏的恥骨上竟然十分光滑﹐他不由得好奇地撩起她的裙子﹐借著燭火觀看﹐只看見那地方就像白白胖胖的饅頭一樣﹐連一根毛髮都沒有。當然很容易看出﹐並不是刮掉頭的﹐刮掉起碼有毛孔不是﹐也不可能那麼白……她那地方就跟大腿上的皮膚一樣白﹐兩瓣唇外面也不似普通女人那樣呈深色﹐還是白胖胖的就跟沒發育的小女孩一樣。
   白虎……一個詞從薛崇訓腦子裡冒出來﹐什麼不祥、凶物之類的她還有沒有聽說過﹐從小生長在貴族世家﹐這種長舌婦才會說的東西他沒聽過﹐現代的記憶裡更沒有不祥一說。而且他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女人這麼大了還不長毛的﹐哪裡能想到凶吉上面去?只顧驚喜去了﹐畢竟是難得一見的。
   於是薛崇訓十分愉悅地把玩扣弄起那裡來﹐翻開白胖胖的外唇﹐欣賞著裡面那紅紅的色澤﹐如此嬌嫩的玩意他實在見所未見。
   對於他這種心理的人﹐有時候是不怕齷齪的﹐實際上他心裡藏著許多齷齪的東西﹐他便毫無心理障礙地埋下頭去吻那地方。
   董氏實在沒想到薛崇訓不僅沒有視若畏途﹐反而拿舌頭去舔她令她渾身一陣戰慄﹐雙手捧住他的腦袋﹐呻吟道:「不要這樣……」
   薛崇訓道:「我想怎樣就怎樣。」
   董氏大口喘著氣﹐使勁按著薛崇訓的腦袋﹐哆嗦著說道:「我……我怕你嫌不潔。」
   薛崇訓哪管如此許多﹐咬住那唇﹐又是吸又是親的﹐齷齪地品嘗著那麼樣的女人味﹐直弄得董氏渾身都繃緊了。過得一會﹐她不由得到抬起了臀﹐挺起了腰﹐雙手緊緊抓著毯子撕扯﹐長長地哭了一陣﹐然後身體就癱倒在薛崇訓的懷裡了﹐身上是一片狼籍﹐頭髮也亂了﹐裙子下面更是凌亂﹐長裙被撩在腰間﹐小衣裹在腳踝上﹐光著兩條腿。
   她紅著臉﹐手指按在薛崇訓的胸口上﹐軟軟地說道:「我這樣的女人不祥﹐郎君不知道嗎?」
   「有此一說?」薛崇訓略有驚訝地說道。
   「嗯……」董氏道﹐「郎君不怕影響了你的運道?」
   薛崇訓道:「我不信那東西。」
   不個不信﹐簡單爽快﹐董氏頓時覺得薛崇訓實在可愛櫪極了﹐她很誠心地說道:「我也希望別人說的不是真的﹐可是……我突然很愧疚﹐不該這樣的……」
   薛崇訓聽她說得動情﹐便說道:「那我叫妳做什麼妳就做什麼﹐就不必愧疚了。」
   「嗯。」董氏沒仔細想薛崇訓這句話的含義﹐隨口便小聲應了。她覺得既然是人家的奴隷﹐還能違背主人的意思麼?其實就算是奴隸﹐也不一定全聽人家的﹐對於一些不合常理的無理要求﹐奴婢們經常會拒絕。就如昨晚那個彩娘﹐薛崇訓要摸她﹐她就拒絕了﹐因為她的工作並不包括侍寢。
   薛崇訓反過手竪起枕頭﹐靠在床頭上﹐看著董氏被扯開的衣領裡雪白的乳溝﹐說道:「那換妳侍候我了。」
   董氏自然懂得薛崇訓的意思﹐只得低著頭爬過去﹐跪坐在他旁邊﹐伸手脫他的內衣﹐解開衣帶﹐薛崇訓的胸膛就裸露出來﹐讓董氏十分吃驚﹐平常見他舉止儒雅﹐沒料到身上盡是一塊塊健壯的肌肉。兩大塊結實的胸肌隆起﹐黝黑的皮膚卻保養得很光滑﹐在燭火下泛著黑沉沉的光澤﹐就像金屬的光澤一般。
   她吞了一口口水﹐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他的胸膛﹐慢慢向下移動﹐腹上幾塊形狀分明的腹肌讓她十分驚奇……鄉裡的夏天﹐也有農人光著膀子幹活﹐甚至在田裡半身不穿衣服﹐再怎麼壯的人肚子總是挺著﹐哪裡能有一塊一塊溝壑分明的肌肉?薛崇訓這身體絕不是幹體力活能練出來的。
   鋼鐵般的身體﹐讓她有些害怕﹐又帶著一種莫名的興奮。大概女人內心深處有種崇拜強者的心理作崇。
   當她觸到薛崇訓的褲腰時﹐猶豫了一下﹐急忙把手拿開了﹐臉上羞得緋紅。薛崇訓見狀﹐便自個脫掉了褻褲﹐那玩意怒目昂首﹐還泛著紅光﹐彷彿能敲得「鐺鐺」作響一樣。他自倒沒覺得有啥不好見人的﹐男人的身體也可以是美的﹐力量感讓薛崇訓很是自信。
   倒是董氏的臉已經紅得像傷風發燒一樣﹐扭頭看向別處。薛崇訓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那活兒上﹐她那有點乾繭的粗糙手掌一把握上那棍子﹐薛崇訓不由得暗吸了一口氣﹐只見棍上面的青筋都漲起來﹐十分可怖。
   「用妳的小嘴﹐含住它。」薛崇訓興奮地命令道。
   董氏:「……」
   「妳得聽我的﹐我叫妳做什麼妳就做什麼。」薛崇訓道﹐他那低沉的聲音就像咒語。
   董氏腦中就像漿糊一樣﹐暈乎乎的無法適應如此新奇重口的情形。她無法思考﹐腦中只有軟弱的回響著薛崇訓的命令「含住它」﹐她轉頭看著那可怕的玩意﹐內心復雜到了極點。
   舔男人那東西﹐要多麼下賤才能做得出來?按照她這輩子一貫的觀念所知﹐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瘋狂的事﹐只有不由自主地拼命搖頭。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8 09:09

thx for sharing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8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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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9 01:20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十九章】 夜短
   董氏一想到薛崇訓說的事﹐就是不禁一陣反胃和抵觸。但她又不是完全抗拒﹐也許為了別人做一件自己不情願的事﹐會抵消一些那種感激之心。
   第一次有人不嫌棄她是不祥凶物﹐還信誓旦旦地說不離不棄﹐讓她一時找到了自己﹐拾起了些許自信。
   薛崇訓見她很為難的樣子﹐恢復了一些理智﹐心下一軟放棄了以勢壓人的打算﹐心道:只是為了淫樂﹐不必要做太過分的事。想罷他便說道:「不行就算了吧。」
   「我……可以的。」董氏抬起頭勇敢地說道﹐她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勇氣﹐也許是太害怕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受﹐「只要郎君不離不棄﹐我願意為你做所有的事。」
   薛崇訓聽罷頓時有些動容﹐不由得仔細端詳著董氏那張楚楚可憐的鵝蛋型臉蛋﹐她彷彿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而自己就是那根稻草?薛崇訓心中泛起一股子同情﹐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道:「算了﹐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我所欲也不定是你所欲。」
   他自私而陰暗﹐但偶然間露出了溫情的一面﹐讓董氏更加堅定了犧牲的決心。只有她這樣的人﹐才會這樣做;別人只要對自己有一點好﹐就加倍對他好……太缺愛的女人。
   薛崇訓還沒來得及勸說她﹐她便輕咬了一下下唇﹐心下一橫﹐張開小嘴便用溫暖的小嘴包住了那棍頂端的玩意。
   「嘶……」薛崇訓一不留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種溫暖的感覺實在無法形容﹐就如被燙了一下似的﹐但並不疼……又如全身一下子泡進了溫泉。
   滾熱的感受﹐如濃情蜜意﹐讓人魂飛魄散不顧一切。薛崇訓嘆道:「我……感覺太好啦……」
   董氏聽罷覺得這事兒不再惡心了﹐就像本身就是件美好的事﹐受到鼓舞﹐她便吞進去了更長一段。
   腮部和舌頭的柔軟﹐上顎和牙齒的堅硬﹐快樂與疼痛並存的感覺讓薛崇訓的腦子一個機靈﹐險些就此繳械投降。
   ……
   看著董氏在那乾嘔﹐薛崇訓不由得申手輕輕擦了擦她嘴角的黏稠東西。她微微笑了笑﹐說道:」沒關係的。」
   薛崇訓感受到一種別樣的情愫﹐心下頓時泛出一股子憐憫。董氏可能不會去想:「她在薛崇訓心中不過是一件物而已﹐無論如何愛不釋手﹐在他心裡只是一件他擁有的東西……能讓他有平等心態對待﹐恐怕只有金城了。
   他的情緒變得有些混亂﹐也沒應答董氏的話﹐忽然很粗暴地把她拉到懷裡﹐雙手托住她的肥臀抱了起來。
   當董氏的腿間感受到了那堅硬的杵兒﹐她不覺有些恐懼﹐因為她曾經用嘴巴丈量過它的強悍﹐便忍不住恐慌地說道:「郎君﹐你慢點兒。」
   薛崇訓對準了地方﹐慢慢將她的身體放下去﹐董氏不由得緊張地用雙臂緊箍著他的脖子﹐大張著嘴緊張萬分。她完全坐到了薛崇訓腿上時﹐不由得長吁了一口氣﹐顫聲道:「好漲……」
   薛崇訓雙手握住她的腰﹐來回推動起來﹐同時埋下頭含住了一粒嫣紅的大葡萄﹐愉快的感受讓他很快就把煩惱拋諸腦外。耳鬢廝磨之間﹐董氏那時高時低的喘息呻吟就如一曲輕歌﹐嬌軟而動人。
   那堅硬的杵兒就如能吸收力氣的東西﹐董氏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它吸走了﹐四肢軟得發酸。但她又心慌地等著某種時刻來臨﹐越是心慌越是著急﹐如生孩子一樣不用勁就沒法子解脫﹐於是她只能用盡力氣去抓薛崇訓的膀子、用力拿腳去蹬毯子﹐真跟臨死掙扎似的。
   掙扎了一陣﹐總算等來了雷電觸身般的感受﹐它的降臨讓董氏不由得自主地哭泣。就像登山的人﹐費盡體力爬到了山頂﹐鬆了一口氣﹐疲憊得動也不想動。
   她軟軟地靠在薛崇訓身上﹐他還在繼續推動。此刻董氏覺得身體那裡面的皮膚脆弱到了極點﹐每一次摩擦都像被刮了一層皮似的。她忍不住哀求道:「先停一會﹐我受不了﹐真沒力氣了。」
   薛崇訓見她上氣不接下氣的﹐便讓她趴在枕頭上﹐說道:「不用妳用勁﹐趴著就可以了。」說罷掀起她的長裙到腰上﹐捧住那白白的肥美翹臀﹐心急地將自己的話兒放了進去……這姿勢讓董氏倒抽一口氣。帶著哭腔道:「太深﹐我覺得肚子都要被你刺穿了。」
   於是薛崇訓便緩緩地抽動﹐以免傷了她。
   沒過一會﹐她的背就拱起來﹐再次陷入那種心慌迫切之中﹐身上不由得繃緊﹐通𢰸掙扎和叫喊來加速頂峰的來臨。
   聽了一會撩人的叫床﹐薛崇訓感覺背脊傳來一陣麻麻的感受﹐身不由己地加快了速度﹐他瞪圓了雙目﹐肌肉暴漲﹐重重地向裡面一戳﹐身上抽搐了一下﹐頓時像泡進了浴桶﹐又是舒服又是疲憊。
   薛崇訓疲憊地倒下來﹐從後面側抱住董氏的身子﹐手還貪婪地抓著一個大奶﹐意猶盡地說道:「實在太快﹐不過沒事﹐歇一會再來。」
   董氏喘著氣道:「我沒力氣了。」
   「不用妳費力氣。」薛崇訓道。
   董氏道:「不用力氣我沒法那個……心慌得很。」
   薛崇訓道:「妳別太急﹐這事兒不是只有最後那一刻﹐過程也是值得體會的。試著品味那磨人的甜蜜﹐嗯﹐就像相思一樣……突然想聽《長相思》了。」
   這時外面傳來了敲更的聲音﹐薛崇訓聽了一下﹐不由得說道:「沒注意時辰已不早﹐再不睡天都亮了。唉﹐明天我還有事兒﹐真是春宵苦短。」
   董氏轉載過身摟住薛崇訓﹐柔聲道:「以後不是還有許多日子麼?郎君不嫌棄我﹐我願意一直陪著你。」
   她一邊說一邊又有些隱憂﹐如果自己又給這個碰了自己的男人帶來惡運﹐卻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著想著﹐不由得緊緊抱住了薛崇訓﹐生怕他會突然不見了一樣。
   如果命運依然如此循環﹐她也就徹底死心﹐認命了……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19 09:17

thx
作者: 今生何求    時間: 2014-2-19 22:07

第二卷 江湖不遠 【第二十章】 三河
   長安城官闕正面的朱雀大街兩旁種著許多楓樹﹐秋風一吹﹐已是紅葉滿樹。天剛濛濛亮﹐朱雀大街中上朝的官員打著燈籠﹐排成了一條長長的火龍﹐映著緋紅的楓葉﹐分外漂亮。
   那些燈籠的亮點井井有條﹐依次向前移動﹐這時一盞燈籠離了長龍﹐快速地向前移動了一會﹐終於停了下來﹐火龍再次恢復了從容不迫的行進﹐提著燈籠的青袍長臉年輕人正是御史張濟世﹐他趕上了叔父張說的坐騎﹐沉聲說道:「真憑實據都存入御史臺﹐並有備案﹐一會在今上面前我就把前後關係說出來。」
   騎在馬上的張說四十餘歲的樣子﹐同中書們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他的面部輪廓棱角分明﹐腰板筆直﹐抓住韁繩的手臂也是虎虎有力。張說面色沉靜地點了點頭:「時機差不多了﹐可以這樣辦。」
   他們說的事兒就是彈劾運河沿岸吏治敗壞、數名地方官收受賄賂之事。御史臺手裡已經握了帳本、供詞等物﹐人證物證俱在﹐真是實打實的事兒﹐由不得他空口無憑狡辯。所以張說是胸有成竹……當然他的自信不僅來自於小小的幾個證據﹐此時的準備也攸關重要。
   為了此次徹底定性那幫「斜封官」的卑劣﹐之前幾個正值的朝野人士已「不謀而合」地做了兩件影響較大的事﹐作好了充分的鋪墊。
   第一次是兩月前﹐洛陽府的姚崇上書言東都周邊郡縣吏治敗壞、貪墨成風﹐更有汝州史為了巴結上官強搶民女。姚崇在官場和文人都頗有清名﹐說話和文章能做到公心為憑﹐所以他的奏章影響不小﹐朝野內外對那些下放的地方的「斜封官」的能力和品行更加詬病。
   第二次是嶺南文人張九齡的文章《三河賦》。張九齡七歲能文﹐詩歌文墨在嶺南早有名氣﹐長安也有人知道他的名頭。
   張九齡的名氣還在其外﹐這時他的名氣沒法和姚崇比﹐他這篇六章的影響力主要來自於寫文的來源:花費了近一年時間﹐跟著運糧船隊從嶺南一直走了長安﹐實地考察了運糧路線的艱辛﹐其中包含了沿途風物、人情、苦難等等詳盡的描述﹐痛訴了貪官污吏貪婪無度魚肉百姓﹐充滿了對民間大眾的憐憫和同情。其文章洋洋灑灑數萬言﹐有憑有據﹐文辭優美、感情真摯﹐文化和現實都非常之高。
   《三河賦》一出﹐長安紙貴﹐宣紙價格暴漲三成。印刷商大發其財﹐更有憂國憂民有志青年買不到印冊﹐到處借書謄抄。
   長安內外﹐關城之上﹐多少仁人丈夫翹首迎風﹐滿懷感情地高誦三河賦﹐只待貴人發現自己的抱負﹐委以重任﹐澄清宇內。
   由是無論廟堂還是江湖﹐對於朝廷整頓吏治的呼聲越來越大﹐輿情洶湧﹐正義之聲比這金秋季節的秋風之聲還頻。
   ……大明宮的鼓聲響起來了﹐身穿明光甲的衛士英武整齊﹐在兩闕之傍交魚符﹐雄壯威武的喊聲道:「時辰已到﹐魚符並合﹐開……宮……城!”
   「噠噠噠……」黑壓壓的鐵蹄在大道兩旁行進﹐刀槍如林﹐盔甲碰撞得哐噹直響。丹鳳門外文武百官映著東天的曙光﹐昂首闊步﹐走向宮門﹐準備參與全世界最強帝國決策運轉。
   絳幘雞人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九天閭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
   宣政殿宏偉寬大的大殿上﹐宰相張說站在百官之中﹐高唱了一段《三河賦》﹐義正辭嚴地大聲說道:「不患寡患不公!天下糧賦運及長安路途艱險﹐宵小之輩竟然從中牟利!我大唐的公道何在?人心何在?長此以往﹐民心不存﹐社稷堪危﹐天子不可不察!」
   另一個大臣附和道:「天下治﹐首推吏治﹐地方官代天子牧一方土地﹐如不能克己奉公﹐中樞國策皆是惘然。」   
   「朝廷應重視地方官人選﹐糾正重內經外風氣﹐選官應重賢能﹐不循資歷……」
   這次朝會正直之士紛紛言論﹐是這些年宮廷動蕩局勢下難得一見的場面﹐倒是太平那邊的權貴個個緘口不言﹐一副理虧的樣子﹐總之廟堂上的狀況十分反常。
   皇帝李旦端坐在上位﹐啥也沒說﹐偶爾「嗯」地應一聲﹐誰說話他就看向誰﹐很是認真地聽取大臣們的諌言。
   就在這時﹐御史大夫張濟世出列指名道姓地糾劾了幾個地方官﹐並呈上一份附帶了證據名目的奏章﹐要求皇帝下詔押解那幾個官員回京問罪。汝州刺史呂竮的名字列在罪臣的榜道首﹐被冠上了十條大罪﹐張濟世說道:「汝州刺呂竮貪墨最多﹐歉上瞞下﹐膽大妄為。他索取賄賂、巴結上官﹐專營私利﹐證據確鑿。貪財數以十萬貫皆有帳目﹐這些錢到哪裡去了?國家的蛀蟲不僅只有他呂竮一人!」
   「我告訴伙錢到哪裡去了。」一個平靜的聲音道。
   聲音不大﹐也不如剛才那些官員一樣滿懷激情﹐但正因與眾不同﹐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眾人的目光轉向說話那人﹐只見此人是宰相陸象先。
   陸象先一向生性淡泊﹐名聲尚好﹐雖然坐上相位是因為太平公主出力﹐但他從來沒有去媚事太平﹐更不參與太平一黨的陰謀密議﹐凡事寬厚公正﹐朝野人士對他還是很尊重的。
   陸象先一身紫袍已經洗得陳舊﹐鬚髮飄逸﹐仙風道骨﹐長身而立﹐回顧了一下眾位大臣﹐緩緩地說道:「運河沿岸吏治如何﹐老夫暫不評斷。只說張御史提到的這筆錢財﹐用到什麼地方了。」
   李旦微微動了一下身子﹐說道:「你說﹐他們是怎麼花的?」
   陸象先一副不重名利的樣子﹐淡泊地說道:「怎麼做才能真正利國利民﹐這才是我們出仕最初的想法。老夫手裡剛收到一份咨文﹐是數月前京的衛國公薛郎發來的﹐他告訴了我們錢是怎麼花的﹐諸位要不要聽聽?」
   李旦好奇地說道:「念﹐念出來大伙都聽一下。」
   由是陸象先便從袖袋中摸出了一張信札﹐舉起來示意了一下:「這份咨文文辭平實、枯燥﹐單從文采上實在比《三河賦》差了不止一個層次﹐但老夫覺得『薛氏咨文』比《三河賦》寫得要好。因為它更加利國利民。
   大殿中很快安靜到了極點﹐此時如果掉落一根針恐怕都能聽見﹐人們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有好奇、有驚異、有不解、有不安……
   只聽得陸象先亮無感情地念道:「新任戶部侍郎薛某頓首﹐某自出京之後﹐先後歷經渭河、黃河﹐親眼目睹漕運境況﹐苦矣﹐難矣。三門砥柱偶遇一船夫﹐船夫言河水之腥﹐是運糧戶之血﹐某見船沉人亡、親人呼天搶地﹐深以船夫之言為然……或曰吏治不修﹐上干天怒﹐此言放之四海而皆準﹐凡有艱難、便曰吏治﹐幾無錯漏。然某以為﹐漕運糧賦之難﹐法之不善﹐猶大於吏治不修……」
   陸象先停頓了片刻﹐又繼續念道:「……請修三法﹐曰:四段法、倉稟法、雇傭法。四段法曰﹐江船不入汴水﹐汴船不入黃河﹐河船不入渭水……」
   「三河法」一出﹐廟堂上所有的人都瞠目結舌﹐無人再高談闊論。這封咨文沒有抒情﹐沒有地方風物描寫﹐辭藻上比不上《三河賦》﹐但相同的是兩篇文章本身都是實地考察之後而成﹐有理有據﹐ 說服力相當強。
   《三河賦》既是賦﹐主要思想是反應現實﹐抒發感情﹐痛斥弊端;「三河法」的出發點卻是「如何改變現實」﹐並成功地創造了一種全新的漕運制度﹐從論述上看﹐這種制度是合情合理的﹐是符合實情的。
   拋開文化價值﹐單從治理國家角度看﹐三河法完勝三河賦!
   所以先前那些激動萬分旳正直官員﹐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陸象先回顧眾人道:「錢到哪裡去了?建糧倉、雇運工、招兵募、造糧船。『籌集』了多少錢﹐花了多少錢﹐怎麼花的﹐朝廷議事堂會叫薛崇訓列出帳目上報﹐如果其中存在貪墨﹐老夫第一個彈劾他。對事不對人﹐只要我等一心為國﹐焉有國之不治?」
   幾句話﹐平平淡淡的﹐但是許多官僚的臉已經紅得像豬肝一樣﹐就像「噼哩啪啦」被人扇了無數巴掌一樣。
   張說下意識看了一眼侄兒張濟世﹐他的臉色實在難看極了﹐彷彿在說:你搞得什麼?親自到東都走了一趟﹐事情都沒弄明白﹐火燒屁股似的就回來弄一堆事﹐不是伸臉給人打麼?
   而太平座下那幾個心腹宰相﹐得到意洋洋的模樣讓其他人看著恨不得抽他娘的幾個耳光……特別是竇懷貞﹐也不佯裝一下﹐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真是遭人恨啊。
   李旦發話道:「太平推舉薛郎治河﹐不負朕心﹐朕便等著運河大治。真能像他所說的那樣﹐從南方運糧只需一月?如若實現﹐朕一定為他進爵﹐嘉獎其功。」

作者: rigby    時間: 2014-2-20 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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