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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 27(大家話好細佬多發多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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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 27(大家話好細佬多發多發)

六朝清羽記 27(一)

第一章糧戰之始
  
  筠州位于宋國西南,在宋國的政治版圖中並不醒目,然而江州之戰爆發,使筠州成爲西線軍事運輸的中樞,由臨安運來的大批物資從沅水上岸,經陸路轉運至筠州城南的倉庫,再由民夫送往前線。
  
  四百余裏的路程和烈山的阻隔,使劉平軍戰敗的消息對遠在後方的筠州幾乎沒有影響,反而由于軍資、人員匯集,市面愈顯繁華,來自各地的輸糧官、押運官、督軍官不下數百人,一到午間,城中的酒肆便高朋滿座,一片喧嘩。
  
  程宗揚憑欄而坐,對面是筠州布行的老板孫益軒,一個精幹的中年人。
  
  “接到雲蒼峰雲三爺的吩咐,我用王團練的名義購了一處鋪面,兩日前已經安排妥當。”孫益軒道:“有心人想查鋪面的底細,有王團練的招牌也不好查下去。”
  
  “這個人可靠嗎?”
  
  “王團練是筠州本地人,管著筠州的鄉兵。膽子大,敢撈錢,這些年與我們打過不少交道。”孫益軒笑道:“只要有錢可撈,就靠得住。”
  
  “筠州那兩家糧鋪怎麽樣?”
  
  “兩家糧鋪的老板都是殷實商人,做的也是本分生意。宏升糧鋪老板姓馬,上月剛過的五十大壽,日昌行的老板姓周,三十五歲,接掌糧行沒幾年。”
  
  “他們手裏有多少糧食?”
  
  “宏升糧鋪家底雄厚一些,每年進出都有幾萬石。日昌行規模雖小,倉中五六千石總是有的。”孫益軒頓了一下說道:“沒想到公子來這麽快,三爺籌措的本金還要兩天才能到。公子若是急用,先從小的布行調用一筆。”
  
  程宗揚空著手來的筠州,“你的布行有多少本金?”
  
  “本金的出息有兩千銀铢,櫃上寄賣的有五千多。本來年關要結清的,料想公子要用,小的已經推到明年。”
  
  程宗揚笑道:“那我也不客氣,先拿六千銀铢來用。”
  
  孫益軒恭恭敬敬說道:“三爺已經交待,一切聽憑公子吩咐。”
  
  程宗揚喝了口茶,“我記得筠州離沅水有兩三天路程?”
  
  “兩三天到不了,到沅水碼頭快則五六天,慢則七八天。”
  
  自己從晴州到江州的時候,和臧修他們一道走過這段路,用了三天時間,換成運糧的隊伍,一天走七八十裏已經很快了。
  
  “幹活的人好招嗎?”
  
  孫益軒笑道:“往年這時候人都回家過年,最難招募,如今前線在打仗,每日都有民夫往烈山去,回來時候有盤纏、口糧不足的,都聚在城外,每日總有幾千人。一天的工錢一二十錢便夠了。”
  
  程宗揚心裏默算,如果從宏升糧鋪和日昌行購來一萬石現糧,每石三百三十銅铢,加上到沅水四百裏路程,每石添四十銅铢,合三百七十銅铢,時間要六天以上,再經水路運到倉儲地,來回至少要半月。這樣的效率實在太慢了。
  
  秦桧道:“筠州附近似乎有條浮淩江?”
  
  “秦爺倒熟知本地風土。”孫益軒道:“筠州在浮淩江上遊,下遊是宋國和昭南之間的蠻荒之地,稱之爲荊溪蠻。”
  
  昭南是六朝之一,定都麟趾,由于地處蠻荒,一直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浮淩江下遊谷深林密,宋國曾在荊溪設立縣治,但多年前早已廢棄。
  
  秦桧道:“不知是否能行船呢?”
  
  孫益軒想了一下,“小的見過有荊溪的蠻人乘獨木舟到城中交易。不過很少有人往浮淩江下遊。”
  
  程宗揚立刻道:“會之,你去看一下浮淩江的水路,如果能行船,把所有能買的船只都買下來。”
  
  水路的運輸效率遠勝陸路,如果能在浮淩江下遊找到倉儲的地方,用來轉運糧食便無後顧之憂了。
  
  敖潤道:“我跟老秦一道!”
  
  “好!”程宗揚道:“馮大法,一會兒老祁咱們一起去拜會宏升糧鋪和日昌行的兩位老板。”
  
  宏升糧鋪馬掌櫃抱病在身,由他的管家出面接待。雪隼傭兵團已經派人先來接洽過,雙方沒費什麽事就達成兩千石的交易。按照約定的價格,一共是六千六百銀铢,程宗揚痛快地拿出三千銀铢,其余部分糧食入庫後再行支付。
  
  來到日昌行,掌櫃周銘業親自出來見面,聽到這位年輕的公子哥一下就要買兩千石糧食,不禁有些意外。
  
  “兩千石,敝行也拿得出。”周銘業道:“不過年關將近,時間只怕倉促了些。”
  
  祁遠道:“周爺說的是,敝東家也知道貴行有爲難處,只要周爺備好糧食,我們自行搬運就是。周爺放心,糧價一文也不敢短的。”
  
  周銘業連忙道:“兩位這就見外了。這樣吧,每石糧食再去十文,三百二十銅铢。”
  
  程宗揚笑道:“石團長早說周老板仁義,果然不假。那就再添五文,明天我遣人前來搬運。”
  
  周銘業一口答應,然後親自添了茶,笑道:“公子快人快語,周某佩服。只不知公子爲何索購如此之急?”
  
  這位周老板年輕幾歲,果然耐不住性子,語言間試著打探自己的底細。程宗揚道:“不瞞周老板說,敝處急需糧食。周老板手裏只要有糧,在下全都要了,價錢好商量!”
  
  周銘業傾過身,“公子需要多少?”
  
  程宗揚一笑,“多多益善。”
  
  周銘業道:“難道公子要上萬石糧食?”
  
  程宗揚微笑道:“周老板若有萬石糧食,三萬五千銀铢立刻奉上。”
  
  周銘業臉上不動聲色,眼睛卻微微一亮,過了會兒說道:“三萬五千銀铢,不是個小數目。不過如今正是青黃不接時節,過完年,糧價只怕還有波動。”
  
  自己開出的價碼比一般糧價已經高出五千銀铢,日昌行一年的利潤也不過如此。周銘業這會兒只是討價還價,程宗揚道:“只要盡快拿到糧食,價格再高一成也可以商量。”
  
 

 周銘業沈吟片刻,然後放下茶杯,“不知程公子何時要貨?”
  
  “越快越好。”程宗揚道:“十日之內最好。”
  
  離開日昌行,祁遠忍不住道:“程頭兒,這個價錢著實高了些。如果是現錢交易,一般要降半成,何況這麽大的交易,三萬銀铢日昌行也有得賺。”
  
  “三枚銀铢一石,日昌行頂多把庫存的糧食賣給我們五千石,留一千石糧食應急。多出這幾成,周老板就會想盡辦法從其他糧商手裏調糧。他做糧食生意,盡有路子,總比我們自己去買劃算吧?”程宗揚道:“這點錢用不著省,就讓他們去賺好了。”
  
  祁遠想了一會兒也笑道:“他若眞是十天之內賣我們一萬石,看到後來的價錢,只怕連覺都睡不著。”
  
  程宗揚一邊看著筠州的街市,一邊道:“鋪面安排妥當,便挂出牌子,以每石四百銅铢向外收購,十天後漲到五百銅铢,先把筠州市面的余糧全部收盡,往後越漲越買。”
  
  馮源在旁邊道:“做生意我不懂,可買東西越便宜越好,幹嘛要買貴的?”
  
  程宗揚笑道:“所以這是做生意,不是買東西來自己用。有時占便宜,未必便好。”
  
  馮源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會兒,“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祖師爺以前做過織機生意,也是吃了便宜好用的虧。”
  
  “你們平山宗不是玩火法的嗎?怎麽還做織機的生意?”
  
  “我祖師爺可是個人物。師父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點子多如牛毛,江湖上有個綽號叫工程師。”
  
  程宗揚腳下一晃,差點兒摔倒,“什麽!?”
  
  馮源讪讪道:“這名頭確實不大響亮……我聽著也覺得稀奇,有火法師、禦法師、劍術師,還沒聽過工程師的。”
  
  “接著說你那位祖師爺!”
  
  程宗揚急切的聲音倒讓馮源怔了一下,撓了撓頭道:“我沒見過祖師爺,都是聽師父說的。祖師爺說他是專搞什麽……火箭的。程頭兒,火箭你知道吧?”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好像聽說過。”
  
  “就是弓箭上裝個發火的器件。射出去冒一股火。”馮源道:“祖師爺就是專幹這個的,可惜生不逢時,一身本領都沒用上。”
  
  程宗揚心裏怦怦直跳,馮源不懂,以爲是這個時代那種燃火的弓箭,但聽在自己耳中,涵義就完全不同了。火箭工程師?比嶽鳥人那個表販子起碼高一百多個檔次,可怎麽沒聽說過這個神人呢?連平山宗都沒什麽名聲。
  
  “你剛才說那位祖師爺做過生意?”
  
  馮源說道:“那時候祖師爺四十來歲吧,想出來個點子,自己做了架紡紗的織機。平常一張紡紗機只能出一根線,祖師爺做的這架織機一次就能出八根線,又快又好。祖師爺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珍妮機。”
  
  好嘛,珍妮機都出來了。程宗揚追問道:“他做出了珍妮機,然後呢?”
  
  馮源有些尴尬地笑了兩聲,“祖師爺不知道怎麽想的,帶著織機去找官府,說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不許別人做。要申請什麽……”
  
  “專利!”
  
  “對!然後官府打了他一頓板子,把他趕出來了。”
  
  祁遠笑道:“這頓板子挨得冤了。自己上門找打的。哪兒有自己做了就不許別人做的道理?”
  
  “他做的沒錯的。只不過時候不合適。挨這頓板子也不算冤了。”程宗揚又問道:“後來呢?”
  
  馮源道:“後來祖師爺就拿著織機去織坊賣。聽說賺了點錢,新蓋了房子,還討了房老婆。”
  
  程宗揚試探道:“你那位祖師爺沒留下什麽東西嗎?”
  
  “有啊!聽師父說,祖師爺整天哪兒都不去,就窩在房裏寫東西,用的紙足有半人高。白天做織機,晚上就著油燈寫,眼都快寫瞎了。”
  
  程宗揚壓住激動的口氣,“他寫的東西在哪兒?”
  
  “燒了。”
  
  程宗揚差點兒跳起來,“燒了!”
  
  “祖師爺剛沒過兩年太平日子,就被人打上門來。”馮源咧了咧嘴,“根子還在織機上,紡織的行當分紡線和織布兩塊。紡線的活以前都是各家各戶紡好,再賣到織坊織成布匹。祖師爺做的珍妮機就是紡線機。後來越做越好,一張機器一次能出幾十根線,織坊有了這機器,自己紡線,自己織布,漸漸的各家各戶的線就賣不動了。兩年下來,總有幾百戶人家日子過不下去,紡線的人家糾集了幾百人,把各織坊的珍妮機都砸了,又找到祖師爺,把祖師爺痛打一頓,連房子也給燒了,一樣東西都沒救出來。”
  
  祁遠啧啧道:“這也太慘了。”
  
  馮源倒想得開,“說實話,這事兒也怪不得人家。幾百戶的飯碗都被祖師爺砸了,能怪人家著急嗎?後來祖師爺就洗手不幹了,他眼睛不行了,年紀又大,改行收了兩個徒弟,創立了我們平山宗。”
  
  “你還有個師叔?”
  
  “是啊。還沒出師就瘋了,整天說胡話,我小時候還見過,念叨什麽驗證量子空間的第十一個尾巴啥的。家裏人把他接回去,後來就沒聽說了。”
  
  “你師父還在嗎?”
  
  “死了十幾年了。”馮源遺憾地說:“可惜門裏就剩我一個人,今年也沒辦法給他們兩位老人家上墳了。”
  
  “……什麽時候去上墳,叫上我。”程宗揚道:“我去給你祖師爺點柱香,燒幾張紙。”
  
  “這可謝謝你了。程頭兒,祁老哥,”馮源道:“這些事你們可別往外面說啊,傳出去對我們平山宗不好。雖然平山宗就剩我一個人,名聲也要緊呢。”
  
  祁遠道:“這你就放心吧。不過你那位祖師爺運氣可眞夠背的。”
  
  程宗揚幹笑兩聲。自己一直後悔沒學理工,一肚子的廢柴英文屁用沒有,這會兒聽馮源一說,心裏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望。別說自己一個該死的文科男,正經的火箭工程師來了也是白饒啊。現代工業體系是成系統的,牽涉到無數學科,單靠一個人想在毫無基礎的情況下改變這個世界,完全是作夢。
  
  孫益軒安排的鋪面並不大,前面是兩間鋪面,後面開了門,有個院子,兩邊是四大間充作倉庫的廂房,裏面有幾間小房子,供人居住。地方雖然偏僻,出路倒寬暢。程宗揚前後看了看,覺得還算滿意。
  
  這時敖潤也回來了,“江邊有幾艘船,都是打漁的小船,我問過漁夫,都說下遊有礁石,除了蠻子的獨木舟,沒人能過得去。”
  
  程宗揚大爲失望,他本來想借用浮淩江運輸,按老辦法走陸路運到沅水,可要大費周章了。
  
  “會之呢?”
  
  “他跟一個來販皮毛的蠻子攀談上了。”敖潤笑道:“看不出來,老秦文謅謅一個書生,居然通蠻語。”
  
  死奸臣在南荒待那麽久,會蠻語一點都不稀奇。程宗揚道:“糧食我已經訂下了,一共是四千石。”
  
  敖潤嚇了一跳,“這麽多?我瞧著咱們江州不缺糧啊。”
  
  “不是給咱們買的,是給宋軍准備的。”程宗揚笑道:“這四千石不夠他們一天吃的。老四,後面的房子你看了嗎?”
  
  祁遠道:“一共四大間,頂多能裝五六千石。再多就要堆在院子裏了。”
  
  五六千石實在差得太遠,看來倉儲的事迫在眉睫了。程宗揚道:“先找些民夫搬過來再說。”
  
  “成。”祁遠答應一聲,便出門去招攬民夫。
  
  祁遠剛走不久,秦桧背著幾張皮毛回來。他這幾張皮毛沒白買,打聽到的消息尤爲詳細。
  
  “從浮淩江往下五十多裏,江裏便盡是礁石,只能容獨木舟穿行。筠州曾在下面設過荊溪縣,但幾任知縣都在江中觸礁沈沒,已經幾十年沒有人前去上任。
  
  這些年連鄉兵也不再過去,不知道縣衙還在不在。”
  
  “五十多裏……”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如果能通航的水路有五十多裏,在岸旁找個地方儲放也未嘗不可。看來得找個時候親自走了一趟了。
  
  說完浮淩江的情形,秦桧拿出一卷紙,“這是城南常平倉的營造圖。”
  
  “好家夥,大白天你就去知州衙門作賊?”
  
  宋國州府都設有官營的常平倉,豐籴歉粜,用來平抑糧價。戰事一起,筠州的常平倉成爲軍倉,各地運來的糧食都儲藏在倉中。秦桧把常平倉的營造圖拿出來,居心不問可知。
  
  “現在先不要動,等我們手裏拿夠糧食再說。”程宗揚笑道:“馮大法,到時候就看你的了。”
  
  馮源拍著胸膛道:“老程你盡管放一萬個心!我馮大法出手,保證倉裏一粒米都剩不下!”
  
  “不用急。這一趟先探探路,要替宋軍消費糧食,等過完年再說。”
  
  秦桧放下營造圖紙,笑道:“今天是臘月二十六,這個年要在筠州過了。”
  
  程宗揚心裏哀歎,本來計劃來一趟談定生意,自己除夕當天趕回江州,與小紫一起過年,看來要食言了。不知道死丫頭會不會發脾氣。
  
  祁遠開出一天三十銅铢的價碼,找來的幾十名民夫分外賣力,兩天時間,四千石糧食已經運得七七八八。第二天中午,孫老板傳來消息,雲氏籌措的款項已經運抵筠州。
  
  程宗揚正發愁怎麽付賬,聞訊頓時精神一振,立刻帶著人出城迎接。不過看到押送的那幾個光頭大漢,程宗揚心裏一沈,接著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
  
  果然,負責押送這筆巨款的正是雲家大小姐,雲丹琉。那些神情凶惡的光頭大漢與孫益軒交談了一下,便押運著十余馱騾馬進入筠州城門,至于雲大小姐本人,一看到接款的程宗揚,就兩眼放光--只不過是能殺人的寒光。
  
  自己不過是在公平賭賽中憑實力贏了她一套內衣,至于這麽深仇大恨嗎?程宗揚心裏嘀咕著,臉上堆起笑容,客氣地說道:“原來是雲大小姐,大小姐居然沒有出海,改走陸路了?哈哈,大過年的,讓大小姐跑一趟,辛苦辛苦。”
  
  雲丹琉終于按捺住性子,沒有拔刀相向,只不過一臉傲慢地揚起下巴,只當他不存在。
  
  這麽大一筆款項交接,應該是雙方主事人出面,雲丹琉卻擺出一副不合作的態度。正當程宗揚下不來台的時候,隊伍後面一人上前一揖到底,恭敬地說道:
  
  “清浦見過公子。”
  
  程宗揚松了口氣,“原來是林兄!你怎麽也來了?”
  
  “聽說公子在筠州,在下毛遂自薦,隨大小姐一同來拜見公子。”
  
  程宗揚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笑道:“這是雲老哥的意思吧?”
  
  林清浦笑道:“實是雲六爺的意思。不過在下毛遂自薦也確有其事。”
  
  程宗揚道:“我說呢,雲老哥怎麽舍得讓影月宗的高足來筠州?”
  
  雙方寒暄幾句,氣氛略顯融洽,這邊秦桧也上前對著雲丹琉一揖到底,恭謹地說道:“年節將近,勞煩大小姐親自出行,還請恕罪。”
  
  玄武湖一戰,雲丹琉曾與秦桧照過面,對這個斯文儒雅的文士印象頗深,雖然對姓程的下流敗類不假辭色,但對秦桧還看重幾分,當下抱拳還禮,淡淡說了句:“不客氣。”
  

  這筆款項牽涉到幾十萬金铢,放到哪兒都是一筆巨款,安全起見,雲家派出雲丹琉親自押送,無可厚非。只不過收款的是程宗揚,交接雙方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兩位主事的雖然不大投緣,但程宗揚這邊的秦桧、祁遠都是能說會道之輩,敖潤和馮源也是直腸子的熱心人,再加上林清浦有意彌合,雙方逐漸熱絡起來。
  
  孫益軒是雲家在筠州布的暗椿,不好公然出面,接洽之後,就先行離開,由程宗揚陪著衆人一道入城。
  
  筠州城比江州大了數倍,江州戰事方殷,各地押運糧草、軍械的司官都聚在城中,還不時能看到禁軍的兵將在街頭出沒。雲丹琉高挑的身材引來無數目光,但被她周圍如狼似虎的惡漢一瞪,再囂張的人也都打消了搭讪的念頭。
  
  忽然雲丹琉輕輕“咦”了一聲,勒住馬匹,後面兩位惡漢立刻圍攏過來,護住大小姐。雲丹琉道:“這時節怎麽會有葡萄?”
  
  路邊放著兩只藤條筐,裏面盛著的葡萄已經賣去大半,售貨的卻是一個年輕的蠻人漢子,聽到有人問訊,他便張開手,比了個五枚銅铢的價錢。
  
  雲丹琉跳下馬,推開護衛的大漢,說道:“我問你,你這裏有青葡萄嗎?怎麽賣的?”
  
  她反覆問了幾遍,那蠻人只固執地張開手,也不知他是論斤還是論串。
  
  秦桧道:“他是荊溪蠻,聽不懂這邊的話。”說著他蹲下來,流利地說了一串蠻語。
  
  那個荊溪蠻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秦桧,然後回答幾句,撥開表層,從下面找了幾串還長在藤上的青葡萄出來。
  
  秦桧解釋道:“他說他們那裏有個山谷,一年四季都有葡萄。這些青的還沒熟透,不好吃,不要錢。”
  
  “你居然會蠻語?”雲丹琉對他刮目相看,然後道:“給他兩個銀铢,筐裏的青葡萄我都要了,要帶著藤葉的。”
  
  隨從拿出銀铢,那蠻族漢子卻不肯接。秦桧道:“他們從未使過銀铢,有散碎的銅铢,給他一些便是了。”
  
  隨從換了一串銅铢,那漢子仍不肯接。雲丹琉有些不耐煩起來,“給他就是了。”
  
  秦桧說了幾句,把銅铢遞過去,那蠻人漢子點了點頭,拿起銅铢便走。雲丹琉氣得笑了起來,“這做的什麽生意?搶錢麽?”
  
  “單買青葡萄他不肯要錢。買幾串熟的,這些錢又太多了,我跟他說,這些葡萄我們全都要了。他便連筐都送給我們。”秦桧笑道:“借大小姐的光,大夥兒都能嘗嘗鮮。在下先謝過大小姐。”
  
  雲丹琉一笑,“你倒會辦事。那好,把筐拿上,回去按人頭分了,就當是我請你們吃的。”
  
  程宗揚道:“原來大小姐喜歡吃酸的,連青葡萄都能入口,哈哈。”
  
  雲丹琉鳳目掃來,火藥味十足地爆了句粗口,“我愛吃什麽,關你屁事!”
  
  程宗揚錯愕間,雲丹琉已經吩咐手下,“把那些青葡萄都收好了,我要帶回建康去。”
  
  程宗揚邪惡地想道:這些青葡萄看著就倒牙,吃完還不酸死你!想著,他心裏忽然沒來由地突突跳了兩下,她要帶回建康?給誰吃呢?不會是給……吧?不可能!
  
  程宗揚存了心事,無心再挑逗丫頭,一行人匆匆來到店鋪,交接錢款。那些大漢把馬背上的樟木箱子取下來,在庫房內整齊地排成一列。雲丹琉點了點頭,爲首的大漢拔出長刀,撬開封死的箱蓋。
  
  耳邊傳來幾聲壓抑的驚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黃澄澄的金光,成疊的金铢碼在箱內,每箱兩萬枚,重量超過二百公斤,一共十箱,僅黃金的重量就有兩噸。
  
  尋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也不過十幾貫錢,這二十萬枚金铢,合四億銅铢,足夠養活上萬戶人家。頭一次見到這麽錢,敖潤和馮源都有點呼吸不暢,連程宗揚也覺得有點眼暈。
  
  雙方逐一清點數目,每交接一箱,都在交接的單據上按下指印。秦桧和祁遠一道動手,僅清點數目就用去了兩個時辰。雲丹琉一直留在現場,監督雙方的交接過程。當最後一枚金铢清點完畢,她拿過交接單,“啪”的拍上掌印,然後甩給程宗揚。
  
  程宗揚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拿過單據,看到數目寫的是“貳拾萬”。程宗揚記得這是明代才推廣的大寫數字,不知道又是哪位先賢創造出來的。他在數目下簽上名字,按好指印,交給林清浦。
  
  秦桧滿面春風地說道:“大夥一路跋山涉水,先找地方歇息。在下去筠州最好的酒樓包幾桌席面,晚間一起樂樂!”
  
  雲丹琉板著臉道:“這地方待不得。走,我們回建康!”
  
  她手下那些海盜漢子對女主人忠心耿耿,聽到吩咐,也不顧路途勞累,當即牽了坐騎,返程回建康。
  
  程宗揚對林清浦道:“走這麽急,恐怕要在路上過年了。”
  
  林清浦露出一絲苦笑,低聲道:“雲三爺的意思,本來想讓大小姐在筠州過完年再回去。”
  
  雲蒼峰的心思自己多少也能感覺一二,不過雲丫頭這脾氣,自己實在是受不住。
  
  “大小姐自己要走,我也不好攔,就是辛苦林兄了。”
  
  林清浦笑道:“清浦來時,雲六爺已經吩咐過,這幾個月便留在筠州,聽公子差遣。”
  
  程宗揚喜出望外,“這可太好了!”
  
  程宗揚在筠州,孟非卿在江州,雲蒼峰在建康,雲家主事的六爺雲秀峰在晴放,幾方分居各處,單靠人傳信或者飛鴿傳書,交流極爲不便。有這位影月宗高徒,他的水鏡術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程宗揚與林清浦有日子未曾見面,因爲靈飛鏡的關系,雙方交情非比尋常,程宗揚更是想拉攏他未曾得手,反而對林清浦平添了幾分敬意。當下送走雲丹琉一行,兩人細談了分別後的情形,程宗揚道:“我有些日子沒回建康,不知四爺雲棲峰可好?”
  
  “還好。四爺官職照做,前些日子還升了一級。”
  
  “我聽雲老哥說,廣陽渠的事已經有了眉目?”
  
  “尚書省的左民曹已經派員去廣陽勘測,不出意外的話,一兩年間就要動工了。”
  
  程宗揚拉拉雜雜談了一會兒,然後道:“這幾日天氣涼了,不知瑤小姐身體可好?”
  
  林清浦一怔,“瑤小姐?”
  
  林清浦參與過臨川王的事,算是雲家的心腹,竟然連他也不知道雲如瑤的存在,雲家對這位小姐還眞是諱莫如深。
  
  程宗揚岔開話題,說起與雲六爺的聯絡。林清浦道:“雲六爺目下在晴州,臨行前六爺吩咐,公子辦妥筠州之事,便請聯絡。”
  
  程宗揚一口答應,心裏卻不禁想起那個披著狐裘的少女。雲丹琉買的那些能酸掉牙齒的青葡萄,不會是給她小姑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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