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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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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第1﹣31集、六朝雲龍吟第1-29集

【第十八集】第一章
   雖然避開了正午的酷暑,但陽光依然炎熱。程宗揚拔刀砍斷一叢荊棘條,扯下來扔到一邊,然後直起腰。   
   連綿的群山一眼望不到邊際,那種遼闊的氣勢使他胸口滿滿地彷彿有一股氣激蕩著,直想長嘯出來。從南荒到蒼瀾,程宗揚也見過不少山,但眼前的大山與他以前見過的截然不同。巨大的山體氣勢雄渾粗獷,堅硬的山脊猶如刀鋒,裸露出大片的岩石。山谷像用斧劈開,深邃而遼闊。山上石多樹少,植被大多聚集在山谷中,樹木雖然遠不及南荒濃密,但高大挺拔,一棵棵直刺藍天,遠遠看去彷彿要將整座山谷填平。
   朱老頭攏著手老氣橫秋地說道:「小程子,沒見過吧?年輕人,閱歷少,哪像大爺走南闖北。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
   程宗揚道:「聽你的話意思,你知道這是什麼山了?」
   「那還用說!「朱老頭指手劃腳地說道:「大爺一眼就瞧出來,這是北邊的大山!你瞧瞿這山……嘖嘖!那個大……不是唐國就是漢國,要不就是秦國!讓大爺說,咱們到雲水北邊來了,板上釘釘!絕對沒錯!」
   程宗揚黑著臉道:「總共六朝你就說了三個,敢不敢說得再寬點?」
   朱老頭陪著笑臉道:「小程子,你別急啊!下邊就有村子,過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這時傳來一陣狗吠,一條小狗像魚雷一樣從荊棘間鑽出來,尾巴竪得高高的,白絨絨的皮毛上掛滿蒼耳和棘刺,興奮地跳著試圖鑽到女主人懷裡。小紫叉起腰嬌叱道:「髒死了!不許你過來!」
   雪雪耷拉著尾巴打個滾,四腳朝天地躺在山路上,肚皮飛快地鼓動,一邊吐出紅紅的舌頭呼呼地喘氣,一邊轉過頭委屈地看著女主人。
   「小賤狗,好狗不擋路知不知道?」程宗揚拎起小賤狗的耳朵,把牠扔到朱老頭背上。
   朱老頭卻沒有理會,他伸長脖子使勁抽鼻子,直道:「趕上了!咱們算是趕上了!村裡正燉肉呢……哎喲!還是雞……」
   「老頭兒,你這鼻子比狗都靈,隔著一道山梁都能聞出來?」
   「走!走!趕快!」老頭急吼吼道:「再晚就剩湯了!」
   朱老頭兩腳生風,一路煙塵地往山下趕去。
   有朱老頭心急火燎的在前領路,三人在夕陽落山前終於趕到山腳。水聲轟鳴間,一條大河從山岩間奔出,河道內遍布大大小小的岩石,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濺起雪白的浪花。河流被大山阻擋,在山腳轉個彎,下游水勢陡然變緩,在岸旁衝出一片石灘,那處村落就位於河邊。村邊築著堤壩,雖然不高卻有兩丈多寬,看起來極為牢固。
   程宗揚原以為這裡只是小山村,走近才發現裡面人聲鼎沸,騾馬成群。如果不是只有十幾間夯土為牆、茅草為頂的草房,簡直是一座熱鬧的小鎮。
   「緊趕慢趕終於到了,今晚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張老哥,你也來了!」
   「這位鄭兄,是富平侯家的……」
   「這位姓楊,四知堂楊家……」
   「幸會幸會……」
   村裡亂哄哄的,不斷有人寒暄問好。喧鬧聲中,一道尖銳的聲音分外高亢,「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一個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袖子卷得老高,一手按著扣在桌上的陶碗,口沫橫飛地叫道:「是龍是蛇,一把見分曉!」
   桌邊圍著一群剽勇的少年,其中一個豪氣干雲地說道:「我來!押大!」說著甩出一只錢袋,幾十枚銀銖頓時滾出來。
   「好咧!」那少年揭開陶碗,臉色頓時變得十二分難看,破口大罵一聲,掐著手脘恨聲道:「這臭手!活活該刴了!」
   「義兄弟子手段!」周圍的少年一片歡呼,彷彿打了勝仗一樣。
   程宗揚瞧著那瘦子有點眼熟,不由多看了幾眼。那些人博戲是一枚骰子賭大小,一翻兩瞪眼,最簡單不過,不一會兒就連賭幾把。那瘦子小贏幾把,又輸了一把大的,又是一番捶胸頓足。那些少年興致愈發高亢,程宗揚卻是旁觀者清。那瘦子雖然有輸有贏,卻是贏多輸少。只不過他贏得十分小心,剛贏把大的,又輸把更大的,讓那些少年以為自手氣正旺,興致更高。就這樣來來去去半晌贏了十幾枚銀銖,不顯不露水地小賺一筆。
   瘦小子又輸了一把,正齜牙咧嘴,外面忽然闖進來一人扯著嗓子道:「高智商!你不吃飯了!再賭!小心你的腿!瘦子趕緊從板凳上跳下來,苦著臉道:「馮哥,我這會兒正輸著呢,你先歇歇喘口氣,我再來一把,撈點本……」
   「還撈本呢!給我走!」那人揪著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出去。
   周圍的少年一片哄笑,笑聲中沒有多少惡意,倒覺得這小子雖然賭技不怎麼樣,但為人甚是光棍,與眾人氣味相投。
   程宗揚目瞪口呆,雖然他覺得那個人被馮源叫走的小瘦子有點眼熟,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瘦子會是那個胖得吹皮球一樣的高衙內!當初他見那小子被高俅寵得不成樣,索性一腳把人踢出臨安吃苦,卻沒想到會苦成這樣!整個人都瘦脫形了,活活變了一個人,要是讓護犢子的高俅看見,只怕生吃他的心都有!
   高智商和馮源拉拉扯扯地走到沒人的地方,馮源頓足道:「我的小爺!你就幹點正事吧!我剛轉個身,你就溜出來賭錢。」
   高智商從袖裡摸出錢銖,嘻皮笑臉地說道:「馮哥,這是孝敬您的。」
   馮源的頭搖得波浪鼓似的,「我不要。」
   「馮哥,這錢是我自己掙的,一不偷二不搶,乾淨呢。」
   「你啊,有錢自己買點吃的,看你瘦的……」馮源又囑咐道:「千萬別讓哈爺看見啊!」
   後面一聲低咳,一個高大蒼老的獸蠻老者從茅屋中出來,乾巴巴道:「飯錢。」
   高智商趕緊掏出銀銖,哈迷蚩接過來慢吞吞道:「不許吃肉。」
   高智商跟棍子一樣站得筆直,「哈大叔,你放心!我連湯都不喝!全素!敢吃一口肉!」他拉起衣裳在自己的大腿上比畫道:「你就把我腿打斷!從這兒!」
   忽然有人笑道:「你再比高點兒,都到腰上了。」
   馮源怔了一下,難以置信地叫道:「程頭兒!你……你怎麼在這裡!」
   高智商颼地轉過身,一臉驚喜交加,「師父!」
   程宗揚朝哈迷蚩笑道:「哈大叔,辛苦了,這小子沒給你找事吧?」
   哈迷蚩乾瘦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說道:「鬧兩天就安分了,一路上牽馬劈柴,還算聽話。」
   馮源忍笑道:「衙內頭兩天滿地打滾,嚷著要回家,哈爺給他灌了碗瀉藥,活活拉了幾天稀,這才老實了。」
   聽到自己的糗態,高智商倒是滿不在乎,涎著臉道:「那瀉藥甜絲絲的,喝了一碗還想再來一碗。師父你不知道,徒兒那幾天拉得全是油!白花花肥嘟嘟的,上秤起碼十幾斤,足夠山裡人炒兩個月的菜。」
   「我幹……小子,你還能再惡心一點嗎?」
   說話間,一個獸蠻大漢從茅屋中鑽出來,龐大的身形險些把門框擠碎,臉上的青斑跳動著,露出猙擰恐怖的笑容,粗著喉嚨叫道:「官人!」
   程宗揚渾身汗毛都竪起來,吼了一聲「閉嘴!」趕緊道:「老獸,你在屋裡幹嘛?」
   青面獸老老實實道:「看雞。」又一指高衙內,「免得他偷吃。」
   朱老頭攥著破碗擠過來,兩眼冒火地說道:「原來是自家的?我說這麼香呢!來來!大爺先嘗嘗鹹淡……」他倒是不見外,拿起勺子去盛湯。
   青面獸忽然炸雷似的一聲大吼,卻是朱老頭那一勺下去得狠了點,直接把一整只雞都撈出來。
   「哇呀呀!你給我放下!」
   「我瞧瞧熟了沒有……」
   「放手哇!」
   兩人在屋裡爭得山響,程宗揚轉頭道:「咱們多久沒吃肉了?」
   小紫笑道:「好像有幾天了。」
   馮源道:「程頭兒,你們這一路怎麼了?把朱大爺急成這樣?」
   「那老頭屬黃鼠狼的。」程宗揚掏出錢銖,「再去買兩只雞。」
   馮源搖手道:「不成不成,這地方沒賣東西,有錢都花不出去,這還是路上剛逮的野雞。」
   「連賣雞的都沒有?這不是鎮子嗎?」
   「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平常都沒人。」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怎麼在這裡?」
   「首陽山啊!程頭兒,不是你讓我們來看……」馮源壓低聲音,「那個生意嗎?」
   程宗揚想起來,「首陽山?漢國的?」
   馮源小心道:「程頭兒,是不是出什麼事?我聽人說你去南邊,怎麼到這裡來了?」
   程宗揚心裡亂紛紛的,一時沒有開口。居然是首陽山?劍玉姬曾說雲如瑤被送到首陽山的舞都城,但那婆娘的話能信一成都太多了,所以他決定親自趕往建康,先面見雲家幾位當家的大爺叩頭認錯,再提求親的事。不過劍玉姬說的首陽山他不敢扔到一邊,借著石超提到的銅礦生意,先把馮源、高智商扔過來打探門路,又把敖潤調來與他們會合,卻沒想到太泉古陣的傳送門會在此地。
   程宗揚定下心來,「我去了一趟太泉古陣,詳細的你別問,先說說你們的經歷。」
   「成!」馮源打開話匣子從離開臨安說起,滔滔不絕地說到進山。當初程宗揚吩咐過不讓高智商騎馬,好好磨練這小子一番,結果眾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的腳程為標準,一開始的半個月可以說慘不忍睹,一天走不出十里路,程宗揚都從蒼瀾繞一圈回來,他們才剛到首陽山沒幾日。
   銅礦的事他們打聽過,據說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邳家拿出地契,聲稱山上幾萬畝的坡地屬於邳家的產業。但官府也拿出律令,稱律法明文規定山林池澤都屬於天子所有,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權。邳家又稱自己貴為侯爵,邳家的產業屬於平亭侯國,乃天子分封,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國的事。官府則稱侯國只享有稅權,具體經營當由官府負責,侯國不得插手。為此雙方鬧得不可開交,至於銅礦,現在根本沒影。
   馮源和哈迷蚩一商量,直接把高智商推出來讓他拿主意。高智商哪裡有什麼主意?被逼得沒門了,不知道在哪兒鬼混幾日,打聽出邳家每年趁著夏季漲水,都會遣人往山中伐木,除了自用之外,剩下的會就地販賣。首陽山的鐵杉木是造船的上品良材,邳家佔了幾座山谷,每年伐木數以萬計,每到伐木季節都有不少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來購買。高智商把銅礦扔到一邊,出主意說大伙兒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回去,販點木頭也不算白來,於是就進山。
   邳家在山裡建了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腳,現在家奴都入山伐木,空房便留給外來的客商借住。比起晋、宋兩國濃厚的商業氣息,漢國要質樸得多,茅屋既然空著便一文錢不收,給客商白住,但相應的各種設施一概沒有,全靠客商們自備。
   程宗揚特意交代過,眾人帶的錢物沒有高智商的份,每天的飯錢讓他自己掙出來。高智商倒是光棍,一開始硬挺幾天,撒潑耍賴不一而足,被哈迷蚩一碗瀉藥灌下立刻開悟,知道自己的小細胳膊擰不過獸蠻大爺的大腿,老老實實地每天牽馬劈柴掙夠飯錢。
   高俅為了這乾兒子,連親兒子都沒要,聽說他去漢國,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做為妥恊,程宗揚同意他派人暗中保護,誰知道哈爺不答應,老獸人脾氣上來,一頓亂棍把富安帶的人全趕走,而且還告訴高智商這倒霉娃,因為他走得太慢,連回去的路費都花光了,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一枚銅銖都不能動。從今往後不但要掙他自己的飯錢,一行人的口糧全得他出。
   高智商被逼上絕路,乾脆破罐子破摔,把衙內的臉往褲襠裡一塞,變著法子地弄錢。這小子真不笨,一路上雖然飢一頓飽一頓,好歹撐到現在。
   一只雞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湯,雖然遠遠稱不上豐盛,卻是程宗揚這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頓。朱老頭得了雞屁股外加兩只雞腳,在牆角啃得不亦樂乎。
   青面獸把自己那份一口塞進嘴裡,在舌頭上打個轉,像吐魚刺一樣把雞骨吐出來,一邊意猶未盡地咂著舌頭。最慘的要數高智商,連雞湯都沒嘗一口,只就著白水啃窩頭,還要聽那幫人使勁吧唧嘴。
   程宗揚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兒,跟師父散散步。」
   高智商趕緊把窩頭塞到嘴裡,「成啊!我吃撐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揚默不作聲,領著高智商沿著河堤走到村外才停下腳步。高智商拉起袖子在石頭上擦了擦,討好地道:「師父,你坐!」

   ………………
   舊六朝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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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5-8-10 08:22 PM 編輯 ]

   程宗揚借著淡淡的月光打量他,「怎麼瘦成這樣?」
   「是吧?我倒覺得這模樣挺俊的。」高智商笑嘻嘻地道:「哈大叔說我身上全都是肥油,氣血不暢,讓我只吃青菜蘿蔔,把油都拉出來。」
   程宗揚道:「大叔大叔,叫得還挺親熱。」
   「我叫他大爺,不比我爹還高一輩?」高智商道:「叫聲大叔,給我爹找個兄弟也不吃虧。」
   「行啊,小子,知道為你爹著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幾聲,「我那時候還小,不懂事,總惹我爹生氣,出來一趟才知道我爹把我養這麼大不容易。」
   「長見識了。」
   「那當然。」高智商道:「師父,我得謝謝你。要不是出來這一趟,我還糊糊塗塗混日子。這幾個月我覺得自己長了好幾歲,有時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不得打自己嘴巴。」程宗揚失笑道:「不會吧?」
   「會!怎麼不會!」高智商道:「這麼說吧,以前銀銖在我眼裡都不是錢,隨便喝場花酒就得好幾百。我現在才知道,一枚銀銖能買一只雞、兩斤肉、五斤米、一小捆柴,夠一家人一天用。在臨安隨便找個象樣的粉頭起碼上百銀銖,出來才知道有便宜的,路邊的娼窠十幾枚銅銖就能嫖一次。還有關撲,這邊叫博戲,我們兄弟們擲骰子,一夜輸贏幾萬銀銖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見識到,為了幾個銀銖,有些人能把狗腦子都打出來,說起來我的小心肝都亂顫。」
   高智商心有餘悸地揉了揉胸口,「我為了弄點錢用,眼都急紅了,聽人說小賭怡情,大賭發家,我尋思來發一個,結果頭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馮哥,我的腿都被人打折了。」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腦袋,「小子,知道錯了吧?」
   「可不是嘛!」高智商咬牙切齒地說道:「吃一塹長一智,我出門找到賣骰子的,把身上的錢全拿出來,買了幾個動過手腳的,然後天天練,走路也練,睡覺也練,現在不敢說想擲幾點就擲幾點,七、八成把握是有的。」他翻手掏出幾枚骰子,叫了一聲,「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轉了幾圈,最後是兩個六,一個三。
   雖然差了一點,高智商還是得意洋洋,「師父,還不錯吧?」
   程宗揚感覺自己對他的期望與實際情況有點不太一樣,「你除了吃喝嫖賭就沒別的事?」
   「有!有!怎麼沒有!」高智商連忙道:「我每天牽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咐打熬筋骨。」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淨肌肉!哎喲,師父,你不知道,」
   他壓低聲音道:「哈老頭就是個變態!打我上癮啊!少劈一根柴,逮著我就往死裡打!」
   「不是沒打死嗎?」程宗揚喝斥一聲,提醒道:「他是為你好,你別生哈老頭的氣。」
   高智商露出一臉嘻笑,「師父,看你說的!我現在懂事了,知道誰是真的為我好。老實說,頭幾天我做夢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裡,再拉泡屎在上面,過了半個月,我發現我身上有勁了,睡得也足了,吃什麼都是香的。不怕師父你笑話,以前我上個女人還要叫兩名小婢扶著才舒坦,現在我一口氣走十幾里路都不會喘。哈大叔說我氣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廢了,逼著我幹這幹那……雖然累了點,可我知道怹是為我好。」
   程宗揚從袖袋裡拿出一條朱古力,「吃吧。」
   「這是什麼東西方?嗯!嗯……好吃!」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朱古力都塞到嘴巴裡,一臉幸福地咂著嘴,半晌才道:「這一口下去簡直賽神仙啊。」
   程宗揚看著於心不忍,又拿出一塊,「接著。」
   高智商用鼻尖聞了聞,然後小心收起來。
   「怎麼不吃了?」
   「這東西我爹沒吃過,這一塊我給他留著。」
   程宗揚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小子,你真開竅了?知道孝順你爹了?」
   高智商這次沒嘻皮笑臉,他低下頭,過了會兒道:「有一天,我們路過一座鎮子,碰到有戶人家剛死了男人。那家裡什麼都沒有,只好把孩子賣了讓人下葬。那孩子才六、七歲,被人拿繩子牽著一路嚎哭地走了……」他喘了幾口氣,「我那會兒在想,那孩子會不會遇上我爹那樣的乾爹呢?」
   他眼巴巴地看著程宗揚,「師父,你說會不會?」
   程宗揚沉默多時,轉過話題,「說正事銅礦的事你怎麼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說道:「這事我想過,還是要靠官府。」
   「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裡認識了一幫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俠兒,他們說郡裡要換太守,準備給新來的太守一個好看。」
   「這和銅礦有什麼關係?」
   「這些游俠兒白天遊獵,夜間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過倚仗邳家權勢,州郡沒人敢惹。聽說新來的太守執法森嚴,他們多有忌憚,所有才要給新太守一個境內多盜的罪名,好教他去職問罪。不過以徒兒看,他們不犯事還好,一旦犯事不但邳家保不住他們,只怕連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鬧大,倒霉的一定是邳家。」
   「所有你把寶押在新太守身上?」
   「沒錯!邳家籠絡本地豪強,與郡中大族關係不淺。如果新太守把當地豪強得罪狠了,肯定要借助外來商人,到時候咱們程氏商會就有機會。」
   以前高智商胖得臉都失去輪廓,這會兒程宗揚越看越覺得眼熟。這小子難道是高俅的親兒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歲對搞權謀這麼有天分,從哪遺傳的?
   「我說過,這邊的事由你作主,你盡管放手去幹。」程宗揚拿出錢袋,「你要結交那些遊俠兒,沒有錢不行,我給你一些金銖,你拿去用。」
   「用不著。」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輸錢給他們,反而讓他們看輕。那些遊俠兒講的是一諾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邊等,看他們什麼時候動手就行。」
   程宗揚對首陽山銅礦本有自己的考慮,但見高智商信心十足,於是笑道:「好,我就看著你怎麼做。」
   高智商懇地說道:「師父,謝謝你。」
   「小子,你說過了。」
   「剛才謝的是剛才的事,這回是謝師父給我這個機會。」高智商道:「乾爹對我是真好,生怕我被風吹雨淋;師父對我好,是敢讓我獨當一面。師父,我真是服了你,這麼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點都不怕我把事情辦砸。」
   「我現在告訴你,你若把事辦砸了,立刻給我滾回臨安,這輩子都不許出來。小子,有壓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還真有……」他挺起胸大聲道:「師父放心,徒兒絕不給你丟臉!」
   村子裡人多眼雜,程宗揚沒有拿出蛋屋,與馮源等人擠在茅屋裡住了一夜。天剛亮便有人從村中跑過,一邊叫道:「放樹嘍!當心嘍!」一邊用力敲梆子。
   伴著震耳的梆子聲,山裡下來一群人,他們都是邳家家奴,穿著粗布衣服,肩膀的肌肉像鼓脹的肉球一樣畸形發達。這些人帶著鈎竿、拿著繩索,走到堤壩後蹲下身等著。
   村中行商也各自出來,離堤壩遠遠的在旁觀瞧。
   河流上游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聲,接著一根一人多粗的木頭從礁石上猛然躍起,凌空飛出數丈,重重落在水中,濺起漫天水花。木頭帶著從水游落下的衝勢順流而下,朝偃月形詢堤壩撞去。石壘的壩身轟然一聲,飛出一片碎石,巨大的衝擊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鈎竿勾住樹幹,借著水勢飛快地拖到堤壩下游的亂石灘上,然後用繩索繫住樹木,拖到岸邊的空場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衝下,那些樹幹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彷彿無數攻城錘撞擊著石壩。起初程宗揚還疑惑石壩為什麼要條這麼寬,現在才知道要不是壩體足夠堅固,早就被接連衝來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衝下的間隙中飛快地揮起鈎竿,把越來越多的木頭拖到堤壩下游。另一幫人把繩索繫在樹上,像縴夫一樣拖著樹幹。他們弓著腰,身體幾乎伏到地面上,繩索深深嵌入肩頭的肌肉中,低沉地喊著號子,把樹幹拖到岸上。
   一個小吏模樣的中年人一手拿著簿冊,一邊記下木料的長短大小,一邊防指揮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取長最大的木料堆在離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裡越小。
   最有技巧的還要數那些用鈎竿分揀木料的匠人,他們要在樹木撞上堤壩被彈開的一瞬間,準確地鈎住樹幹。早一步,樹幹帶著上游的衝力,一下連人帶竿都被撞飛;遲一步,樹幹失去動力,漂浮著靠在壩邊,再想拖動要花費十倍力氣。上游漂的樹木有時一次是四、五根,怎麼避免它們撞在一起,找到合適的下鈎角度,都需要精準的目光和技巧。
   從上游漂下的樹木都是樹根在前,樹梢在後,撞擊時受力面積更大,拖曳時也不用擔心滑脫。隨著漂來的樹幹越來越多,那些匠人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巨大的樹幹順流而下,帶著雷霆萬鈞般的氣勢在小小的壩灣間互相碰撞,來回翻滾。他們光著膀子,渾身都被浪花濕透,但一個個眼疾手快,一鈎揮出,絕不落空。奔湧的水花間,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鈎竿搭住,立刻變得馴服,彷彿一頭頭巨鯨被竹竿牽引著衝上石灘。技巧越好,越能借用樹幹本身的衝力,讓木料在亂石灘上盡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讓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氣。
   程宗揚原本準備天一亮就走,去城中與敖潤會合,沒想到這會兒看得出神。雖然只是伐木匠人借助河流運送木頭,但奔騰的巨木帶著浪花撞上堤壩,竟然有千軍萬馬的氣勢。那些匠人猶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撞擊下寸步不讓,牢牢守住腳下的堤壩,嫺熟的技巧令人嘆為觀止。
   此時意外突生,兩根鐵杉木從上游飛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竪起來,樹根在壩上一撞,巨大的樹身猛然越過堤壩,飛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閃不及,直接被樹木卷走,樹幹在地上滑出數丈,帶起一片塵土,幾乎撞到茅屋上。
   鈎取木料的匠人中傳來幾聲哭腔,「黑娃!黑娃!」,「鈎緊了!別鬆手!」
   「別亂跑!穩住!穩住!」木料正不斷漂下,稍有延誤就會在壩下堆積。一旦壩灣被樹木填滿,再漂下來的木料就會直接彈飛,後果難以預料。因此那些匠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壩上等著接夠今日的數目。
   圍觀的商人們發出一片驚呼,等塵埃散去才發現那名匠人被壓在樹下,根本看不出形狀,只有一股混著泥水的污血汨汨流出。那名小吏搖了搖頭,「今年伐山頭一天就死人,晦氣。」又拿出一枚竹簡刻了幾道。
   眾人又驚叫起來,卻是那匠人的手裡還握著鈎竿,被樹幹撞上時鈎竿飛出,從遠處一名旁觀的商人胸口穿過。那商人叫都沒叫一聲,就死得不能再死。
   幾名少年呼嘯而出,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便把那商人剝得一乾二淨,然後搶過他的行囊打馬出了村子。
   小吏頓足大罵:「義縱!連死人的錢也搶!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與高智商對賭的少年揚聲道:「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橫財,自當捷足者先得!」話音未落,一群少年已經衝進山林,只留下一串肆無忌憚的大笑。
   那些商人終於反應過來,群情激憤地圍著小吏討要說法。小吏面無表情,只如實把事情記錄下來,對眾人的要求置若罔聞。
   程宗揚道:「這小吏怎麼看著不像官府的?」
   馮源道:「他是侯國自設的官吏,其實是邳家的家臣。」
   問了一下,程宗揚才知道漢國的王侯可以自辟僚屬,管理自己的封國,比起宋國的爵位來,權力不是一般的大,難怪漢初的侯爵如此貴重。
   程宗揚沒心情再看下去,他們採購木料只是幌子,也無心再看交易過程,對馮源交代幾句便趕往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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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集】第二章
   敖潤正在舞都,他們在外面需要時時與商會聯繫,一行五人之中,哈迷蚩和青面獸是獸蠻人,不好單獨行動;馮源是法師,體力不濟而高智商更不用提,敖潤只好留在城中來回傳遞消息,還要安撫富安等人,富安帶著十名可靠的禁軍士兵來護衛衙內,雖然被趕走了,但誰都不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離高智商近點,說起來好給太尉有個交代,至於能不能派上用場只能聽天由命。
   程宗揚自從進入蒼瀾就與臨安失去聯絡,現在雖然遇上馮源,但馮大法對臨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敖潤手裡有林清浦煉制的龍睛玉,能主動聯繫林清浦。這東西程宗揚也有,但進入蒼瀾就失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輻射。
   程宗揚的當務之急是與臨安恢復聯繫,向夷陵的分號傳訊,讓他們趕赴蒼瀾與莫如霖等人見面,同時告訴武二和小狐狸他的下落,免得他們瞎等。
   舞都在首陽山下,程宗揚討了馮源的馬匹,帶著朱老頭和小紫一路疾行,剛過午時便趕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氣魄宏偉,單論面積不遜於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許多繁復華麗的裝飾和精美的曲線。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卻極少有飄逸的飛檐,而是質樸的直線厚厚地壓在梁上,檐下排列著圓形瓦當,上面繪制各種雲紋、禽紋、獸紋、蟲紋、花鳥紋和文字圖案;下方則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體刷漆,莊重而又沉穩。
   比起臨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曠得多,城內還有大片荒地,顯得地廣人稀。路上來的多是牛車,道路都用黃土墊過,印著深深的車轍。無論是行人還是縱馬飛馳的少年,大都挎刀佩劍,看得出民風剽悍,尚武之風極盛。
   敖潤沒有住在客棧,而是同富安等人合賃一處民宅落腳。漢國的民居普通許多,多是黃土夯實的牆壁,抹光後刷上白灰,屋頂大多苫草,偶爾有幾間用上瓦片。
   程宗揚趕到時,幾名漢子正抱著成捆的茅草和泥苫補屋頂。敖潤蹲在一棵大槐樹下,正咬著手指屏息運氣。
   程宗揚納悶地問道:「幹嘛?」
   「別吵、別吵!這個字我快想起來了……」敖潤絞盡腦汁地拍著腦門,忽然呼地站起來,「程頭兒!是你?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程宗揚拿過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幾行墨寫的隸字,「什麼東西?」
   「里正給的,說是官府下令讓外來戶填好姓名、籍貫、住址,一份掛在門外,一份交給官府。」
   「那就填嘛。」
   敖潤吭哧兩聲,臊眉搭眼地低頭小聲道:「不識字……」
   「那你拿著瞎球磨啥?富安呢?」
   房頂跳下來一名漢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還沒醒。」
   程宗揚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敖潤趕緊道:「昨天富哥過壽,哥兒幾個擺了一桌酒席,結果心情一來就喝多了。」
   那漢子抱拳地向程宗揚行了一禮,「卑職禁軍左虞侯劉詔,這位想必就是程員外了?」
   聽到員外,程宗揚想象出自己戴著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鄉紳老爺模樣,趕緊道:「出門在外,哪裡還講究這些?劉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們以兄弟相稱。」
   劉詔放鬆下來,笑道:「難怪敖大哥總誇程頭兒,說程頭兒男兒本色,半點架子都沒有。」
   程宗揚打個哈哈,「自家兄弟,都別客氣。老敖拿筆,我來填。路引都帶了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來當然不會打著禁軍的名號,連富安等人在內都用程氏商會的名頭,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寫明身份來歷,甚至有幾份空白文牘蓋著宋國官印,相當於官方認可的身份證。  
   程宗揚對著路引一揮而就,富安是商會的執事,馮源是帳房,敖潤等人都是行裡的腳夫、護衛,兩名獸蠻人則是商會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個馬夫,朱老頭不高興了,「大爺走南闖北,到哪兒都得尊稱大爺一聲馬倌,小程子,給大爺改改、改改!」
   「弼馬溫行不行?」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改成馬倌。他到六朝才開始接觸毛筆,隨著修為日深,運筆也愈發圓轉如意,雖然沒臨過碑帖,但有模有樣了。
   抄完後讓人送到里正處,敖潤才道:「程頭兒,你怎麼來這兒?昨晚我才跟商會聯絡過,他們還說你在夷陵。」
   程宗揚放下筆,「能和清浦聯絡嗎?有幾件事我要交代一下。」
   敖潤道:「程頭兒,這邊。」
   雖然是一間茅屋,但裡面收捨得乾乾淨淨,看得出是專門安置的靜室。敖潤拿出一面玉牌,「林先生吩咐過,只要接到玉牌傳訊,半個時辰內必會施術聯絡。」
   程宗揚點了點頭,盤膝坐下,一邊道:「我是從太泉古陣直接過來的。」他止住敖潤的訊問,「這件事不要聲張。」
   敖潤呼口氣,「太神了!怎麼弄的?」
   程宗揚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敖潤趕忙道:「程頭兒,正好你來了,有件事我正發愁怎麼稟告你。」
   「什麼事?」
   「我在城外見到雲家的人。」
   程宗揚神情一動,坐直身體。
   「我在建康待那麼久,雖然連雲府的門都沒進,但雲家進進出出的,多數人我都眼熟。那人是雲家一名護衛,前天在城門處打個照面,我還納悶他怎麼也來舞都,轉念一想,會不會是雲家在這兒也有宅子?」
   程宗揚的心怦怦直跳,「沒認錯吧?」
   「沒錯!我悄悄跟上去,見到一輛馬車,雖然沒有旗號,但隨行的人有好幾個我都見過,是雲六爺身邊的護衛。」
   把敖潤調到舞都果然是對了,程宗揚問道:「知道他們是去哪裡嗎?」
   敖潤道:「我不敢跟得太緊,遠遠盯著進了城外一處大宅,我打聽過,說是雲家的產業。」
   這時室內閃過一抹波光,程宗揚道:「這件事一會兒再說,準備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敖潤答應一聲,退出靜室。那面水鏡已經成形,微微閃動的波光間顯示出一張沉靜中略帶羞澀的面容。
   程宗揚不禁笑起來,他身邊有吳戰威、敖潤這樣的粗豪之輩;有祁遠、徐君房這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外場人;有秋少君那種大智若愚,萬物不縈於心的逍遙之士,還有孟非卿、武二郎那樣的猛人;有秦會之、高俅那樣心智深沉的權謀之士;還有小侯爺那般的風流人物,更有朱老頭那種死不要臉的老傢伙。只是林清浦像鄰家的大男孩,雖然已身處核心,但時不時還會臉紅。
   林清浦看到是家主,心神激動之下水鏡一陣亂晃,險些中斷法術,他連斂神入定,鏡中又顯出一人,卻是秦會之。
   秦檜揖手為禮,淡淡道:「家主。」口氣雖然平淡,那絲欣慰卻隱藏不住。
   程宗揚笑道:「會之你好,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秦會之道:「家主自從進入蒼瀾便再無消息,沒想到去了舞都。不知小侯爺等人可好?」
   「今天傳訊就是為了此事。」程宗揚知道林清浦的水鏡術維持不了太久,簡單說了自己與莫如霖等人達成的協議,然後道:「你立即派人去蒼瀾與徐君房交接,如果他的傷勢允許就盡快接來。告訴小侯爺我已脫險,小紫也在這裡,讓他盡管放心。」
   秦會之一一記下,然後道:「半個月前屬下已經派人前往夷陵尋找公子。」
   程宗揚皺眉道:「出了什麼事嗎?」
   「入夏以來糧價騰貴,多家糧行拿紙鈔前來兌換好籌措錢幣應付糧價,當時庫中金銖幾近告罄,幸好長伯送來一筆金銖才解了燃眉之急。」
   「吳三桂哪來的錢?」
   「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項。」秦會之道:「江州如今每月產泥十五萬石,除去自用,每月往外銷售近九萬石,可獲利五萬金銖。」他停頓一下,壓低聲音道:「上個月睛州一間腳行一次運走五萬石,用的是黑魔海的憑證。」
   黑魔海還挺有錢啊!當初與劍玉姬簽的協議,黑魔海每年代理的份額保底是二十萬石,上限為一百萬石。原以為他們能保底就不錯,沒想到一次就運走五萬石。
   照這樣的規模,江州一年出產的水泥除去自用,還不夠他們一定的份額。
   「屬下已經派人調查那間腳行,不日便有回信。」  
   「不用查了,劍玉姬既然敢用這家腳行就不怕別人去查。」程宗揚把心思放在最關心的問題上,「糧價漲得很厲害嗎?」
   秦會之道:「今春多處大旱,據說連晴州也要欠收,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年兩成。」
   王茂弘曾托他囤積糧食,助晋國度過糧荒,如今還沒到夏收糧價就開始暴漲,情形大是不妙。程宗揚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各地的情形盡快發來。」
   「是。」秦會之絲毫不敢耽誤,又道:「另一件事是屬下剛接到消息,神霄宗三位仙師先後出關,已經前往江州為宋主興建道觀。」
   太乙真宗出面,江州與宋國私下達成協議,由江州提供場地為宋主建一處道觀,算是給宋國彌補面子。沒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間,直接在他的腹心之地埋下一枚釘子。程宗𪂹聽到這個消息要多膩味就有多膩味,偏偏沒辦法翻臉。
   乾脆誰都別閒著!程宗揚道:「派人去太乙真宗還有唐國的娑梵寺,就說江州士民崇佛好道,請他們到江州興建寺廟道觀,土地全部白送,如果蓋廟需要水泥,一律半價!地方都選在城外,離江邊越遠越好!」秦會之遲疑道:「長此以往未必是好事,還請家主三思。」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過眼前這一關。」程宗揚道:「神霄宗未必不敢出手,讓孟老大多小心些。」
   「屬下明白。」
   程宗揚看了正在運功的林清浦一眼,「臨安情形如何?撿重點說。」
   「武穆王府已經開始重建,因為資金吃緊,如今只是緩建。各處錢莊均已開業,陸續有商家芇來兌換,錢銖雖然不多但不無小補。關於晋國的糧食,祁遠有封書信,我便讓人傳去。」秦會之露出一絲笑意,「雁兒姑娘和蘭姑等人都好,只是掛念公子,一直問公子什麼時候回來。」
   程宗揚心頭一暖,笑道:「我給她們帶了件禮物,奸臣兄,還有你的。我暫時不回臨安,派人來一趟吧。」
   「是。」秦會之說完,林清浦的法術也到尾聲,水鏡漸漸消隱不見。
   程宗揚起身踱了幾步。秦會之的能力毋庸置疑,臨安事務雖然繁多,想必也能應付。事後再看局勢更加分明,宋國執意對江州用兵的只是小數,賈師憲等於是被宋國上下連手坑了,其中甚至有宋主從中推波助瀾,打擊賈師憲在軍中的勢力。
   如今江州暫無外患,正是高速發展的時期,有孟老大坐鎮,神霄宗再折騰也折騰不出什麼花樣。唯一值得憂心的是糧食,晋國欠收、宋國欠收,連晴州也欠收,一旦出現飢荒只怕就要內亂。六朝平均畝產不過一、兩石,上好的田地畝產也不過四石,折下來才四、五百斤,不及後世三分之一,可惜他沒有點石成金的本領,隨手一點就把稻種都換一遍。
   程宗揚推門出來,「老敖!備馬!」
   敖潤應了一聲,牽著馬匹出來。
   「汪汪!汪汪!」這時傳來狗叫,卻是小紫讓人打水,把雪雪丟在木桶裡洗澡。
   雪雪的兩只小爪子趴在桶沿上,使勁想跳出來,可惜腿太短,撲騰半天也沒爬出來。
   程宗揚過去抱住小紫,在她耳邊道:「瑤兒可能在這裡,我去看看。」
   小紫遞給他一截繩子,「拿好。」
   「幹什麼?」
   小紫笑道:「雲家如果不肯,就把你的瑤兒綁來好了。」
   「開什麼玩笑!」程宗揚把繩子扔到一邊,心裡嘆口氣,他知道真正的麻煩現在還沒開始。
   「在家乖乖等我,別亂跑。」程宗揚提起聲音道:「出去打野兔吃,有人來嗎?」
   朱老頭狂奔出來,「我!我!」
   程宗揚與敖潤縱馬出城,向東不遠便看到一條大河。敖潤在舞都也沒閒著,對城中情形早已打探清楚,指點道:「這是舞陽河,是從首陽山流下來的。山上伐下的樹木扎成木排就從這河裡放下。再過一個月到伐木旺季,河裡的木排一條接一條,能蓋住半個河面。」
   程宗揚指著舞陽河兩岸,「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嗎?」
   「河岸要築堤、淤田,一家辦不下來,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內的土地屬於官地。」
   程宗揚見過山中鈎取浮木的情景,當時還奇怪為什麼不把樹木直接放到下游,而要冒險拖到岸上。現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屬於官府所有,如果不捆扎成木排成為貨物出售,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沒無主的物品。
   程宗揚道:「漢國倒是公私分明。」
   敖潤道:「這裡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不過老敖聽平亭侯的小家臣發牢騷,說封侯雖然光彩,但侯國是天子分封,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國。要說穩妥,還不如地方上的豪族舉個孝廉舍的能長保富貴。」
   程宗揚道:「豪族也怕破家啊!別說太守,就是縣令也惹不起。」
   朱老頭嘿嘿一笑,「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擠著舉孝廉呢!」
   「老頭兒,你對這些也挺熟?」
   「那可不!」朱老頭吹著鬍子道:「大爺以前也舉過孝廉。」


[ 本帖最後由 今生何求 於 2013-12-25 04:51 PM 編輯 ]

   程宗揚微笑道:「舉上了嗎?」
   朱老頭臉都不紅地說道:「差一點,就差一點。」
   「我還想過當皇帝,只差一點就當上了。」
   「哎喲,小程子,這事你也幹過?」
   「就你還皇帝?」
   朱老頭笑咪咪道:「可不就差一點嘛。」
   程宗揚沒搭理他,「老敖,到了嗎?」
   敖潤舉著馬鞭道:「過了這片林子就是!」
   片刻後程宗揚望著面前的建築,一臉震驚地說道:「老敖,這是你說的大宅子?」
   敖潤篤定地說道:「沒錯!就是這兒!」
   「亂扯吧?誰家的宅子建成這樣啊!」
   前方是一條寬近三丈的壕溝,溝中水只放了一半,單是露出的溝沿就足有一人高,水下隱約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樁。壕溝後是一道長五百步的高牆,牆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碉樓,樓間設有棧道彼此相通。四角各有一座十幾丈高的望樓,大門前還有兒臂粗細的鐵鏈懸著一座吊橋。
   「這是宅子嗎?都趕上城池了!」
   敖潤撓了撓頭,「漢國鄉下的宅子都這樣。」
   「這叫塢堡!」朱老頭口沫橫飛地說明道:「漢國的地方豪強都喜歡蓋這種宅子,看見糧倉沒有?起碼能盛十萬石糧!裡面金山銀山絲綢山……嘖嘖!我說小程子,你要打下一座就發了!」
   「瘋了吧!」程宗揚喝斥一聲,呆著臉看了半晌,喃喃道:「漢國的水泥代理絕不能給一家,這市場太大了……幹!單是這一座塢堡就能賣出去十萬石!」
   敖潤翹起大拇指,「怪不得是程頭兒!看在眼裡就是生意!老敖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茬。程頭兒,老敖跟著你是對了!」
   「你是拍馬屁嗎?」
   敖潤憤然道:「程頭兒!你可罵我,但不能污辱我!老敖雖然不識字,卻是有骨氣的!拍馬屁這種事我能幹嗎?我說的都是掏心窩的話!」
   「別嚷!有人。」
   牆上隱約出現幾道人影,似乎往這邊張望。
   敖潤道:「程頭兒,我去打個招呼。」
   程宗揚攔住他,「不用,我自己去。」
   朱老頭眨巴著眼睛道:「咋的?咋的?不是說好弄兔子吃嗎?」
   程宗揚策騎馳到壕溝前,然後跳下馬揚聲道:「晚輩程宗揚,特來拜訪雲六爺。」
   牆上一陣騷動,接著吊橋軋軋放下,一名護衞縱馬出來,拱手道:「果然是程少主!」
   程宗揚訝道:「你認識我?」
   那名護衛笑道:「小的曾在臨安見過少主一面,剛才遠遠看見,已經派人稟知三爺。」
   程宗揚心頭一喜,「雲老哥也在?」
   遠處一聲乾咳,程宗揚抬眼看去,只見雲蒼峰負手站在門洞內,不等他近前,雲蒼峰就板著臉道:「程小哥若是來替小侯爺做說客,便請回吧。」
   一見面就打一個下馬威,程宗揚苦笑道:「雲老哥且莫生氣,小弟這次來跟小侯爺倒沒關係。」
   程宗揚這麼一說,雲蒼峰的臉色更加難看,一甩袖子便揚長而去,直接把他當成空氣。
   程宗揚悔得腸子都青了,都怪他當初沒好死不死拿小狐狸背黑鍋,雲家幾位到現在還以為是蕭遙逸幹的好事,如果他來替小侯爺當說客,肯定不會有好臉色看。出了這樣的事,小侯爺還像沒事人一樣,雲家幾位更加窩火。
   程宗揚從鞍旁摘下背包,緊追幾步跟在雲蒼峰身後,笑道:「雲老哥,多日不見,小弟天天都掛念你。」
   「哼!小侯爺仗著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們雲家看在眼裡,以為我們雲家是好欺負的嗎?」
   「雲老哥消消氣,這件事你聽我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雲蒼峰餘怒未消,「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可我也不怕你知道,蕭家幹出這種沒良心事,小侯爺要不來磕頭認錯,我雲家跟他們蘭陵蕭氏絕不算完!」程宗揚暗道:「我不是來了嗎?要是磕頭認錯就行,我立馬給你磕!雖然這件事是瑤丫頭主動的,可打死都不能說,只能說是他的不對。天地良心啊!誰能想到瑤丫頭就懷上了呢?」
   程宗揚陪著笑臉道:「雲老哥,你雲遊天下,見慣奇珍異寶,小弟這次得了幾件好東西,想請老哥掌掌眼。」
   雲蒼峰皺眉道:「真不是為小侯爺來的?」
   程宗揚硬著頭皮道:「真不是。」
   雲蒼峰跺腳恨聲道:「氣死我了!來人啊!請六弟來!我們雲家不滅掉蕭家,勢不罷休!」
   「雲老哥等等!咱們先看過東西再說!」
   雲蒼峰咆哮幾聲,忽然壓低聲音,「姓蕭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雲家也要臉的,再拖下去只能翻臉。」
   「雲老哥放心,我這次來就是要解決這件事。」程宗揚道:「無論如何也要讓各位滿意。」
   「你怎麼解決?姓蕭的當了縮頭烏龜……」
   雲蒼峰還未說完,一名護衛匆匆進來,「三爺,六爺有請。」
   雲蒼峰顧不上多說,「我去見老六,你在這裡等著。」

【第十八集】第三章
   雲蒼峰快步離開,程宗揚只好在廳裡等,沒想到足足等了兩個時辰,那碗茶沏都喝得沒味還不見人來。程宗揚連午飯都沒吃,這會兒早已飢腸轆轆,但他心裡更急的是雲如瑤。瑤丫頭未婚小產,雲家幾位兄長就是再寵她也免不了一通教訓。她的身子本來就弱,再加寒毒的威脅,不知道這段日子怎麼熬過來的?
   想到她此時就在堡內,近在咫尺,程宗揚再也坐不住,索性起來走動幾步。門外八名護衛十六只眼睛盯著他,程宗揚不敢大模大樣地去找雲如瑤,那不是來賠禮告罪,是千里迢迢來打雲家幾位爺的臉。程宗揚再著急也只能等,還不敢埋怨,頂多在門口晃兩步,翹首盼望雲老哥趕緊開恩來叫他。
   塢堡內只有一條主路,兩側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看規模足以容納上千戶。靠近塢牆的位置辟有菜地、魚塘,還有飼養禽畜、馬匹的棚子,比起一般的小型城池也不遜色。如果有風吹草動,堡門一閉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即使被圍困一年半載也能支撐下來。
   天色已經黑下來,敖潤來過兩趟,但除了大眼瞪小眼,誰都沒轍。程宗揚悄悄問:「老敖,當初讓你帶的信給雲三爺了嗎?」
   「我一登門就讓人像跟狗一樣攆出來,壓根兒沒見著雲三爺。程頭兒,你說過只能讓雲三爺親啟,我不敢讓人代交。」
   程宗揚也知道雲蒼峰沒見到那封信,否則不會到現在還蒙在鼓裡,他嘆口氣:「自作孽不可活啊!行了,你先回去吧。讓朱老頭留下。」
   敖潤不放心地說道:「他行嗎?萬一那個……咱們也好衝出去。」
   「衝個屁!瞧瞧這牆多高,門一關連蒼蠅都飛不出去。」程宗揚道:「放心吧,大不了挨頓臭罵,頂多再打一頓,總不會把我拉出去砍了。」那瑤丫還不做了望門寡?
   雲家總算沒讓他等到天亮,敖潤剛走就有人來請程宗揚入內。
   大廳內點著幾盞樹狀油燈,旁邊一頂新鑄的博山爐正裊裊吐出香氣。雲秀峰憑几而坐,神情冷峭;雲蒼峰的臉陰得像要下雨,狠狠瞪怹幾眼,又無可奈何地翻個白眼。
   程宗揚心頭雪亮,雲家這兩位商議這麼久,八成已從他的那番話中猜出真相。
   他猶豫要不要給大舅子跪一個好表表誠意,雲秀峰首先開口,淡淡道:「聽說程少主得了幾件好東西?」
   「正是。」程宗揚打起精神堆起笑臉道:「第一件是一盞燈。」
   他打開背包取出一件細長的物體,在下方微微一旋,頂部灑下一片明淨的銀輝,滿廳的油燈都黯然失色。
   程宗揚托在手中說道:「此燈無煙無味,光芒四射,而且不用燈油,經久耐用。此燈在手,往後夜間書寫文牘、翻閱卷籍就方便多了。」
   雲秀峰輕蔑地一笑,「取夜明珠來。」
   不多時,一群家僕魚貫而入,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只錦盒。十幾名家僕站成一排,依次打開錦盒,轉眼間十幾種不同的珠光交相輝映,使整座大廳都浸浴在明徹的珠輝中。
   這種夜明珠一顆就價值萬金,席間隨便拿出十幾顆,雲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虛傳,只不過夜明珠比起燈泡來,亮度還差了點。程宗揚也不說話,只慢慢旋動按鈕。
   只見手中的燈光越來越亮,直到整座大廳都亮如白晝,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全壓下去。
   程宗揚臉上沒有絲毫得意,只老老實實地把臺燈放在牆角,然後道:「第二件是一間屋子。」
   他取出一個蛋形物體,輕輕一旋,蛋殼「喀」的一聲分開,在眾目睽睽之下,頃刻間灰色的房屋便出現在大廳內。
   雲秀峰與雲蒼峰不管是真是假,眼神原本都冷厲得跟刀子一樣,但看到他手中憑空出現一座房屋也不禁為之動容。
   程宗揚要的就是這效果,他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盞油燈上,燈芯微微一沉竟然沒有熄滅。蛋屋的外殼雖然是金屬制成,但屋體密度顯然比空氣還小,佔據半座大廳的房屋輕若無物,就那麼懸浮在燈焰上。
   程宗揚鬆開手,拱手道:「六爺、三爺請看,這房屋不僅輕若鴻毛,而且風吹不入,水浸不透,火燒不傷,便是尋常的刀劍砍上也不會絲毫毀壞。裡面一廳兩室,各有桌椅,足以容納十餘人住宿。」
   程宗揚打開屋門露出裡面的結構,「而且外面的光線可以透入,屋內的光線卻不會透出去。」說著程宗揚晃動屋體,隱隱能看到下方油燈的光焰,接著他把那盞臺燈放到屋內,外面卻看不到絲毫燈光。
   「機關設在屋內,輕輕一動便可以收起。」程宗揚把輕飄飄的房屋放在地上,找到裡面的蛋殼輕輕一擰,堅逾鋼鐵的屋體像流水一樣收入殼內,然後「喀」的合緊,恢復成不起眼的蛋形物體。
   雲秀峰和雲蒼峰身體前傾,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裡的蛋屋。程宗揚雙手捧著蛋屋,恭恭敬敬放到雲蒼峰面前的几上,說道:「雲老哥性喜遊歷,身邊有座蛋屋,當能提供一些方便。」
   雲蒼峰咳了一聲正要開口,雲秀峰已冷冷道:「大開眼界啊!還有嗎?」
   程宗揚也不言語,接著取出一枝都筆狀的物體,「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哪位兄弟……算了,還是用牲畜吧!勞煩各位把我的馬牽來。」
   「用不著。」雲秀峰冷冰冰道:「雷奇。」
   屏風後走出一名漢子,身材不高,筋骨卻極為堅實,氣息內斂而深沉,一看修為便不低於六級通幽的境界。六級修為在六朝已屬於鳯毛麟角,但以雲家的財力,請來一位也不是難事。
   「在下雷奇,練的是橫練功夫。「他扯開上衣,露出胸口一道傷疤,「曾有人用珊瑚鐵制成的短劍行刺家主,被在下用身體擋住。」   
   這是什麼怪物?程宗揚忍不住道:「連珊瑚鐵都刺不進去嗎?」
   「珊瑚鐵制成的短劍,便是三層鐵甲也能刺穿,在下筋骨再硬,自然也低擋不住,但短劍刺進寸許就被在下用肌肉夾住。」雷奇漠然道:「那名刺客到死都沒有把短劍拔出來。」
   程宗揚聽明白了,這意思是他手裡的東西還不到一掌長,不管是什麼神兵利器都不用拿出來獻醜了。
   「這件防身物品和其它兵刃不同,併無鋒刃。」程宗揚一臉為難地說道:「即便閣下有橫練功夫,還是不碰為好,這東西……實在太危險了。」
   雷奇傲然一笑,抬掌拍了拍胸口,發出金鐵撞擊般的聲音,「請!」
   「不行。」程宗揚搖頭道:「離心臟太近,只怕會出人命。」
   雷奇挑起大拇指,「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雷某只會贊一句;程少主英雄好漢!」
   程宗揚看著他的手指,忽然道:「麻煩雷兄把手指抬起來。」
   「少主以為雷某的罩門在腋下?」雷奇露出戲謔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臂,「程少主盡管來試。」
   「再麻煩雷兄伸出小指。」
   雷奇雖然疑惑,還是依言伸出小拇指。程宗揚拿起那根小小的物體往他的指尖伸去。廳內傳出幾聲低笑,都覺得這位程少主有些裝神弄鬼。
   雷奇哈哈大笑,「少主可是要先試試雷某修為深淺?」笑聲未落,那枝物體在他的指尖蜻蜓點水般輕輕一觸,笑聲便戞然而止。雷奇滿面的笑容都僵在臉上,接著直挺挺向後倒去。
   旁邊的護衛呼的圍過來,驚訝地看著雷奇,隨即有人叫道:「頭髮!看他的頭髮!」
   雷奇本來束在頭頂的髮髻已經散開,頭髮一根根竪起來,散發出燒焦般的氣味。他口吐白沫,手腳微微抽搐,褲襠明顯濕了一片,看起來淒慘無比。
   有眼尖的立刻叫道:「是雷法!這東西裡封印有雷法!」
   眾人再看程宗揚手中那根細長的物體,都露出幾分敬畏。以雷奇的修為,被那件東西在小指頭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過去,即便裡面封印的是雷法,也不是一般的雷法。
   程宗揚把那小小的電擊棒舉過頭頂,向雲秀峰施了一禮,然後畢恭畢敬地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雲秀峰面無波瀾,淡淡道:「確實是好東西。」
   「這些是小弟特意找來的,專門送到府上。」程宗揚暗暗吸口氣,「做為如瑤小姐的聘禮。」
   「住口!」雲秀峰虎著臉道:「都出去!」
   周圍的家丁、護衛不言聲地退出大廳,關上大門。雲蒼峰親自插上門閂,然後取出一面玉佩輕輕擊碎,一座無形陣法籠罩在廳內,隔絕廳中的聲音和光線。
   雲秀峰寒聲道:「程少主,是你幹的?」
   程宗揚滿臉慚愧地說道:「都是小弟一時衝動……」  
   雲秀峰拍案道:「姓程的!你幹的好事為何還要假冒他人的名姓!說!你是不是花言巧語騙了我家小妹!」
   「都是誤會!我本來是開個玩笑,結果弄假成真……別拔劍啊六哥!」
   雲秀峰一劍把案角斬下半截,厲聲道:「你明明知道此事,為何拖到此時才厚顏無恥地登問?」
   雲蒼峰打圓場道:「程小哥為尋找這幾件寶物,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三爺都給梯子,程宗揚趕緊往上爬,「沒錯!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尋常的聘禮根本不足以贖罪,因此小弟遠赴太泉古陣,千難萬險才找到這幾樣東西,隨即奉到府上。」
   「太泉古陣?」雲秀峰厲聲喝道:「姓程的!你想讓我家小妹沒過門就守寡嗎?」
   程宗揚連忙道:「小弟這片心意天地可表,以及再也不隨便冒險。」
   鏗鏘一聲,雲秀峰丟下長劍,沒好氣地說道:「你想找死盡管去死,但不要連累我家小妹。」
   程宗揚的一顆心終於放到肚裡,笑道:「六哥,你放心,我不會辜負如瑤姑娘!」雲蒼峰這時道:「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熟飯,我們也沒什麼好說。不過你這麼久卻連句話都沒有,做事太不周到!」
   程宗揚苦笑道:「小弟早早就派人拿書信見三哥,可那個沒用的東西連門都沒進去。」
   雲秀峰和雲蒼峰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雲蒼峰道:「以前的事就不說,你既然見過如瑤,多半知道她與我們雲家其他人不一樣,一是體弱多病,另一個是身份有些……」
   程宗揚誠懇地說道:「無論如何,小弟都不會辜負如瑤小姐。」
   雲秀峰容色稍霽,舉杯飲了一口,說道:「既然如此,你這幾件聘禮就罷了。
   我們雲氏在宋國的產業就做為如瑤的陪嫁,另外在臨安購處園子給如瑤。」
   程宗揚知道晋宋有厚嫁的風俗,但沒想到這麼誇張,這陪嫁不是幾萬金銖的事,而是遍佈宋國大大小小幾十處商行,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這麼豐厚,恐怕擠破頭也要把雲如瑤娶回去。
   「買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嗎?」程宗揚道:「小弟在臨安也有點產業,足夠如瑤姑娘安身。」
   「如瑤體弱好靜,你的武穆王府地處鬧市,那怎麼成?」雲秀峰道:「在西湖邊找處合適的園子。唔,若是你想定居漢國,這處塢堡便做為嫁妝吧。」
   「不用不用,園子我自己買就行,陪嫁的產業也用不了那麼多。」
   開玩笑,陪嫁那麼多,都超過他的產業了!不管晋宋的風俗如何,這一點他實在不好接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嫁到雲家。
   雲秀峰怫然道:「那怎麼成?如瑤嫁給你是做正室,嫁妝少了怎麼象話?」
   程宗揚心裡格登一聲,最大的麻煩來了。
   雲秀峰目光如炬,見程宗揚神情微變,雙眼便掃過來。他慢慢放下茶杯,開口問道:「怎麼?」
   程宗揚最大的隱憂不是怎麼娶雲如瑤,而是娶過來怎麼安置。以雲家對這位小妹妹的寵護,他要說娶來當妾,雲家幾位大爺敢當場咬死自己。如果雲如瑤當正妻而月霜呢?小紫呢?讓月霜當妾,別說月丫頭願不願意,星月湖八駿也不會放過他啊!雲家的哥三個,星月湖那幫猛人足足七個!
   還有死丫頭那邊,小紫唯一不會欺負的也許就是月霜,如果把她們姐妹都娶為正妻,來一個兩頭大,八成還能勉強相處。再加一個雲如瑤……不用三頭大,他的腦袋就有三個大。
   程宗揚硬著頭皮道:「如瑤姑娘過門當然是做正妻,只是小弟還有一房未過門的妻子……」
   砰的一聲,雲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拂袖道:「送客!」
   雲蒼峰的臉色也極為難看,但還是把程宗揚送出塢堡,臨到門口時,他吐出一個字,「誰?」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月霜……還有紫姑娘……」
   「禽獸!」雲蒼峰帶著三百多斤的怒氣轉身就走,大門還沒關上,裡面驀然傳來一聲嬌叱:「什麼?是那個混帳!都讓開!讓姑奶奶砍死他!」
   幹!雲丹琉!
   程宗揚倒不是怕她,可這狀況被她逮到,打得再狠也是白挨,於是二話不說,朝馬背上狠抽一鞭,讓坐騎空鞍跑遠,然後一頭扎進林中。
   木制的吊橋蹄聲暴起,一匹紅鬃烈馬狂奔出來。雲丹琉一手提著大刀,一手舉著火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便追了上去。
   幾名護衛騎著快馬匆忙跟出來,顯然是怕雲丹琉出事。又過了片刻,門洞裡一陣響動,只見朱老頭被人揪著衣領像丟垃圾一樣丟出來,屁股上還挨了幾腳。
   朱老頭連滾帶爬鑽進林子,一見程宗揚就叫屈,「小程子,不是說好吃兔子嗎?咋回事了?哎喲……大爺這腰……」

   程宗揚道:「別腰了,咱們連馬都沒了。」他看看雙腳,「得,一路走回去吧。」
   朱老頭攏著手,眨巴著眼看他,「好端端的,咋鬧起來了?」
   程宗揚沉默多時,然後道:「老頭,你說我要娶幾個老婆,不分什麼正妻小妾,大家都一般大,行不行?」
   程宗揚在前走著,沒有注意到朱老頭神情微變,佝僂的腰背慢慢挺直。他收起嘻笑,月夜下,那雙渾濁的眼睛像寒星一樣變得深邃無比,良久道:「不行。」
   「這麼絕對?真的沒轍啊?」
   「痴心妄想。」
   程宗揚轉頭道:「要你有什麼用!年紀一大把,連個主意都拿不出來!」
   朱老頭冷笑道:「別說你只是個半官半商的小民,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宮,所謂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無非都是妾侍。為了一個皇后的位置,多少人爭得頭破血流,身死族滅,要的不就是一個正妻的名份!」
   「喂!老頭,你這麼正經說話,我真的很不習慣。」程宗揚不放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朱老頭長吁一口氣,似乎胸中有無限憤懣。   
   程宗揚直犯嘀咕,剛想開口,忽然耳朵一動,隱隱聽到遠處的馬蹄聲。
   糟糕!雲丫頭多半已追上那匹空馬,知道上當了!程宗揚顧不得理會朱老頭犯什麼病,趕緊撤腿就跑。
   程宗揚人生地不熟,只能聽著馬蹄聲盡力往反方向躲避。林子越來越密,蹄聲越來越近,他剛鬆口氣便聽到颼的一聲勁響,一枚羽箭疾射過來射在腳下,在月光下,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樹枝上,雙眼如鷹,手中的彎弓張成滿月,箭鋒指向程宗揚的頭顱。接著幾名少年持刀舞棒,不懷好意地把兩人團團圍住。
   樹上的少年冷笑道:「膽子夠肥啊,敢走夜路!快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我義縱饒你一命!」
   朱老頭的腰立刻彎得跟蝦米一樣,「好漢!好漢!大爺們!小老兒是種地的莊稼漢,打小就沒見過錢長啥樣!」
   一名少年朝他的腦袋上拍了一記,「老實點!」粗魯地在朱老頭身上搜了一遍。
   「媽的!真是一文錢都沒有,袖袋裡都是破洞!」
   「讓開!」義縱從樹上躍下來又搜了一遍,朝朱老頭臉上啐了一口,「都窮成這樣,你還有臉出門?」
   朱老頭點頭哈腰地說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義縱沒好氣地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腳,「滾!窮鬼!」朱老頭趕緊滾到一邊。
   程宗揚自覺地拿出一只錢袋,「各位好漢,相逢便是有緣,這點錢大伙拿去買酒喝。」
   義縱皺眉道:「幹嘛壓著嗓子說話?做賊嗎?」
   你們才是盜賊好不好?程宗揚心裡暗罵:「爺要不是怕聲音太大把雲丫頭引來,早出手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義縱掂了掂錢袋,盯著程宗揚道:「腰裡的也拿出來,痛快點!要不然兄弟們就給你個痛快!」
   程宗揚貼身帶著腰包,穿上衣衫,外面半點看不出來,沒想到這小子眼光夠毒,居然瞧出異樣。
   腰包絕對不能給他們,裡面的東西讓他們看見就是禍患。程宗揚一手伸到袖中握往珊瑚匕首,這幫少年有十幾人,有修為的卻不多,最強的只摸到三級門坎。
   他的丹田裡雖然像揣著炸彈一樣藏著一只隨時可能失衡的陰陽魚,但要收捨他們也不算難事。問題是他是外地人,這些少年都是地頭蛇,如果動手除非滅口,否則跑掉一個就後患無窮……
   一猶豫,再想動手就晚了,一道聲音冷冷道:「他是我的,等我一刀砍死他,隨便你們怎麼搶。」
   程宗揚很想轉身給雲丫頭一根中指,人家劫財,妳是要命,雲家怎麼養出這個暴力女?
   義縱眼睛一亮,「有美女哈!」
   人群中傳來幾聲口哨,「這妞真夠火辣的!」
   「看這兩條長腿……」
   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嘖嘖!」
   「這小手白白嫩嫩的……咦?她手裡拿什麼?」
   「片兒刀?」
   「假的吧?哪有這麼大的!」
   「嗨!那妞舉起來了!」
   「快閃開!」人群中猛地爆發出一片慘叫,「天啊!」
   「腿!腿!」
   「啊!啊!啊……」
   不到一盞茶工夫,那幫少年就倒了一地,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窩的田鼠,在地上蠕動著又翻又滾,慘叫不絕。好在雲丹琉用的是刀背,那些少年都是被砸傷的,偶爾有幾個倒霉的被砸破腦門,血流滿面,但都不是致命的傷勢。
   義縱是最倒霉的一個,他被刀背劈中面門,從眉骨到鼻下一條血痕皮開肉綻,卻沒有半分驚慌失措,梗著脖子道:「有種砍死我!我義縱要眨一下眼,不算好漢!」
   程宗揚這才發現那些少年雖然叫痛的叫痛、打滾的打滾,但沒有一個求饒的,比起臨安的地痞硬氣多了。
   雲丹琉理都沒理,只狠狠盯著程宗揚,握刀的手背繃緊,長刀隨時都可能劈來。
   程宗揚脖子一伸,「有種砍死我!讓妳姑姑守寡去!」
   雲丹琉毫不猶豫,手腕一動,長刀閃電般劈下。
   程宗揚急忙仰身閃開,叫道:「我幹!你真砍啊!」
   雲丹琉恨聲道:「像你這種卑鄙小人還想娶我姑姑,做夢去吧!姑姑就是一輩子不嫁,我們雲家也養得起!姑奶奶一刀砍死你,落個乾淨!」
   程宗揚抬袖一擋,叮的一聲,衣袖被刀鋒斬開,拚出一抹寒光。
   「雲丫頭!別以為我怕了妳」程宗揚一邊低擋,一邊道:「我跟妳姑姑是大人的事,妳一個小丫頭片子瞎攪和什麼?」
   雲丹琉咬牙道:「你說誰是丫頭片子?姓程的,像你這種卑鄙小人沒得辱沒了我們雲家!」
   程宗揚暗叫不妙,沒想到這門親事最大的反對者竟然是雲丹琉。這丫頭鐵了心要幹掉他,免得他真娶了雲如瑤,下手一點都不留餘地。以他現在的修為,雲丹琉真要玩命也難說勝負,更何況他只能施出兩、三成功力,又不能傷了她,等於是捆著手腳跟她打,眼看就是死路一條。
   程宗揚飛身撲到樹後,一手伸到腰間,拉開腰包抓出一團東西。雲丹琉的偃月刀如遊龍襲來,然後失聲道:「你……」
   程宗揚擺了個仙人指路,指間夾著月白色的薄衫,隨時都會甩到外面,厲聲道:「雲丫頭!把刀收回去!不然我把它丟在外面那些傢伙的身上!」
   雲丹琉俏臉脹得通紅,「你這個小人!」
   「認賭服輸,說什麼大人小人的?妳要覺得一件不行,我這兒還有一件,保證原汁原味……要不咱們讓漢國的好漢們都開開眼?」
   雲丹琉尖聲道:「你敢!」
   程宗揚用比她更大的聲音吼道:「快把刀收回去!我數到三、二、一……」
   雲丹琉收回刀,如旋風般掠遠,一邊道:「姓程的!等你哪天落單,我不把你刴成肉醬就不姓雲!」
   林間的小徑彎彎曲曲,幽暗而深遠,黑暗中似乎潛藏著無數危險。
   朱老頭仰頭瞧著頭頂,「小程子,行嗎?」
   「放心吧,絕對安全,保證雲丫頭不敢再追來。」
   程宗揚拿著一根樹枝,樹枝上挑著一件白色女式褻衣,像戰旗一樣在夜風中獵獵飛舞。程宗揚暗自慶幸,幸虧有先見之明,打賭贏來雲丹琉貼身的褻衣。如果剛才把褻衣扔到那些少年身上,以雲丫頭的脾氣多半先砍死他然後自殺。
   好不容易看到城門,程宗揚趕緊收起褻衣,他一直強顏歡笑,這會兒再支持不住,沉著臉道:「快走。」
   朱老頭眉頭皺起,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脈門,接著一掌拍在他胸口。程宗揚肺腔的空氣彷彿被一掌拍空,吁出一口氣,軟軟倒在地上。
   「傻小子,妄動真氣,嫌死得不夠快嗎?」
   朱老頭提起程宗揚的衣帶飛身掠上城牆,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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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集】第四章
   丹田彷彿有一團翻滾的火焰一路肆虐,四處衝撞,從陽脈、陰脈都傳來刀割般的痛意。程宗揚雙眼緊閉,身上汗出如漿,毫無血色的臉上掠過一抹青氣,接著又變得血紅。
   原本燦若星河的氣輪此時一片渾濁,像生銹一樣的時停時轉,到了崩潰邊緣,隨時可能分崩離析。程宗揚本能地咬緊牙關,腦中一根細小血管突然爆開,滲出一片血跡,接著又是一根,這次卻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鮮血從眼角流下,猶如血淚。
   忽然一股微涼的氣息侵入體內,將他失控的真氣一絲一絲收入丹田。不知過了多久,翻騰的氣海漸漸平靜下來,那條銀白色的小魚蜷縮在氣輪中央,彷彿與氣輪融為一體,腦中凝結的血塊也被逐漸吸收。
   「丫頭,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兩天還不累?」
   「好煩啊!」
   「好!好!不煩!不煩,大爺給妳弄碗粥去。」
   朱老頭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丫頭,妳天天照應也不是個事。小程子吸了焚老鬼的死氣,眼下陽盛陰虛,妳要是……」
   「不要。」
   「丫頭,妳怎這麼倔呢?妳們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就算他的魂魄寄在妳身上,他也不吃虧啊!」
   小紫輕聲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頭摸了摸她的腦袋嘆道:「傻丫頭,妳若沒毀了本命的玉盞鈴花,也不至於遭這麼大的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遠行,萬一被人佔便宜,好吃虧的。」
   朱老頭長嘆一聲,這丫頭早就決定過完十五歲生日就離開南荒,去六朝尋找她那個混蛋生父;但她沒想到小紫竟然那麼果決,不僅親手殺死自己的母親,還毀掉正在盛開的玉盞鈴花。
   用精魂灌養的玉盞鈴花是南荒流傳的秘術,盛開時的玉盞鈴花被精魂的話主親手毀掉,意味著孤獨終身!因為任何一個與她交合的男子,都會在狂喜中迷失魂魄。
   這丫頭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紀又有絕色,一個人孤身遠行也只有這點保護自己的手段。誰知好死不死會遇見姓程的小子,這點手段成為兩人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朱老頭在旁邊看著都窩心,只剩下長嘆:「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丫頭,妳那五靈石還差幾顆?」
   「已經有血如意、黃泉玉和青冥琥珀,還少玄水玉和龍祥星辰。」
   朱老頭蹲在床邊慢吞吞道:「玄水玉就罷了,龍祥星辰少見得緊。大爺小時候倒是有過一顆,估計現在早就沒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顆就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把魂魄給他好了。」
   「你們啊,就想著這點破事!」朱老頭惱怒起來,「大爺明天教他練童子功!讓他瞎想!」
   「才不要。」小紫道:「人家喜歡他硬梆梆的樣子,好威風呢。」
   朱老頭氣得鬍子都翹起來,負著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揚唇邊呢喃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程宗揚伸個懶腰,晃了晃發僵的脖子,嘟囔道:「我怎麼睡著了?」
   「你都睡了整整兩天。」
   「兩天?」程宗揚一下坐起來,劈頭問:「雲家派人來了嗎?」
   「派人來了。」
   程宗揚大喜過望,「說什麼?就是發火也好,要罵上門來,這事就有戲!」
   「他們派人把兩匹馬送來了。」
   程宗揚興奮地一拍床邊,「表達善意啊!回禮了嗎?」
   「不用了。」小紫笑道:「那兩匹馬都被砍死了!好慘呢,被砍成好幾十塊。
    程宗揚的笑容僵在臉上,半晌沒有開口。
   「大笨瓜,連求親都被人趕出來。」小紫擰了帕子幫他擦臉,然後端詳片刻,「也不是很醜嘛,為什麼雲家看不上你?」
   程宗揚往床上一倒,雙手枕在腦後道:「有點釔麻煩。」
   「她願意嫁,你願娶,你和雲家又有交情,最多被罵一頓,哪會有什麼麻煩?」
   「朱老頭那麼喜歡聽牆角,他沒跟妳說?」
   「他沒聽到。」
   程宗揚想起雲蒼峰的法陣,嘆口氣道:「雲家倒是願意,可是他們開出的條件我做不到。」
   「你好笨啊。」
   程宗揚無奈地說道:「可不是嘛。」
   「程頭兒,你要趕快娶老婆嘍。」
   「為什麼?」
   看到小紫指指他的丹田,程宗揚明白過來,「幹!我就知道是真陽滿溢!娶老婆又不是為那點事!死丫頭,妳竟然看著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關人家的事,不然你找雁兒好了。」
   「她在臨安好不好?我再長能勾得著嗎?」
   跟小紫胡扯幾句,程宗揚心裡輕快好多了,他爬起來道:「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了午時。」
   「趕緊給我弄點吃的。」程宗揚摩拳擦掌,「吃飽了我再去登雲家的門!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不信雲家能把瑤丫頭留一輩子不嫁人。」
   程宗揚說到做到,吃了飽飽的一餐,打起精神帶上敖潤趕往雲家的塢堡。富安沒來得及跟他說話,這會兒一邊捻著鼠鬚,一邊望著他的背影道:「程少主這風風火火的,辦什麼大事?」
   劉詔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過三天一回話,明天又到時候!要不我帶人去山裡看看衙內?」
   「看什麼看?你撿好聽的說。」富安坐下來安安穩穩泡了杯濃茶,「我瞧著啊,太尉選這個師傅是選對了,有這幾個月的歷練,能保太尉三代富貴。」
   劉詔道:「太尉對衙內真沒得說,就是親兒子,這樣的也不多。」
   富安沒接口,只一口一口喝著濃茶,然後道:「大伙兒出來說是辦事,倒比在家還輕閒,人家老敖還掏腰包請大伙兒吃酒,現今大伙兒都別閒著,房頂苫草完了瞧瞧還有什麼活要幹,別坐著吃白飯。還有!打幾條魚,弄點酒,晚上咱們陪程少主喝上一場。」
   富安精心準備的飯菜放到涼都沒等到程宗揚回來,他在院子裡打轉的工夫,程宗揚正在野地裡喝風。
   這次雲家連吊橋都沒放,程宗揚像個傻瓜一樣,在牆下揚著頭好話說盡,牆上的護衛一個個都木著臉,只當沒聽見。
   「這不成啊,程頭兒。」敖潤湊過來,「要不……老敖弄個鑼?」
   「鑼什麼鑼?」程宗揚的噪子都冒煙了,眼看這一招不靈,索性道:「去!把人都叫來這裡!」
   「成!」敖潤興奮地說道:「正好他們都帶著傢伙!咱們趁夜一口氣打進去!」
   「說什麼渾話?」程宗揚道:「把人都叫來,搭房子!」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就住這兒了!看誰能熬得過誰!」
   黃昏的落霞映在地上,十幾名漢子一起動手,先從林中砍來樹枝,搭起架子,然後從壕溝裡提了水,脫了上衣,精赤著上身在岸邊和泥、打壘。程宗揚也沒挑地方,直接在吊橋對面開工,擺出結盧而居的架勢,順便把塢堡唯一的一條出路堵了。
   這下塢堡的人也不能忍,沒過多久,一直紋絲不動的吊橋匡啷一聲落下,雲蒼峰帶著人馬氣勢汹汹地出來。程宗揚連忙迎上去陪著笑臉道:「三哥,好幾天沒見了……」
   雲蒼峰朝後面的家奴一揮手,沉著臉道:「拆了!」
   程宗揚對敖潤等人喝道:「雲三爺的話沒聽見啊?趕緊拆!」
   敖潤剛削好一根樹枝,聽到家主吩咐,把樹枝往腳下一踩,「喀」的折成兩段,嚷道:「拆!拆!拆!」
   不等雲家的家奴動手,那些漢子七手八腳把剛搭好的屋架拆個乾乾淨淨。
   雲蒼峰轉身就走,程宗揚趕緊跟上,一邊對敖潤道:「弄乾淨!敢有一點不妥當,我饒不了你!」
   敖潤大聲應道:「是!」
   程宗揚陪笑道:「雲老哥……」
   雲蒼峰負著手,眼睛長在頭頂對他理都不理。程宗揚雖然訕訕的,卻厚著臉皮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面,那些家奴、護衛一個個東張西望,只當沒看見。直到走到當日見面的大廳,雲秀峰坐在主位上兩眼冷冷盯著他。程宗揚也豁出去,把臉板拋到九霄雲外,上前唱個大諾。
   「六哥好、三哥好,那個……大小姐好吧?」
   雲秀峰冷冷道:「月霜!是王真人當年撫養的那個嗎?」
   程宗揚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風聲說她是岳逆的苗裔是真的嗎?」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揚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誰沒關係。」
   「沒關係?你可知岳逆當年是如何欺凌我雲氏?」雲秀峰森然道:「連我雲氏祖傳的琉璃行都被那廝一手奪走,如今讓如瑤和岳逆的女兒共事一夫,雲某有何面目見先人於地下!」
   程宗揚心裡暗罵:「岳鳥人啊岳鳥人,看你幹的鳥事!好在程宗揚知道雲秀峰只是發發牢騷,如果真是仇深似海,當初雲家不會與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帥之女還在兩可之間,但不管是真是假,師帥當年將她托付於我,小弟不敢棄之。」
   雲蒼峰打圓場道:「當年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依我看,父輩的恩怨不必再記在兒女身上。」
   程宗揚趕緊道:「三哥說的是。」
   雲秀峰與雲蒼峰對視一眼,為了幼妹的事,他們兩個頭都快急白了。一開始雲秀峰恨不得找到那個該死的殺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揚登門,雲秀峰才知道是這廝幹的好事!雖然氣惱,但程宗揚表現出十足的誠意,雲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動。論人才,這小子雖然算不上一等一,但還過得去,況且他們兩個事都做了,不認又能怎樣?捏著鼻子只有認了。
   但這小子得寸進尺,如瑤還沒過門就提出平妻?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這混帳小子趕走,雲秀峰一夜沒睡,對著屏風反復推敲,唯恐妹子嫁過去吃虧,結果兩天不見那小子上門,倒讓他忐忑起來:「萬一這小子不來了,自家妹子怎麼辦?」
   等家奴回報,程少主又來了,還在大門前搭房子像要長住的樣子,雲秀峰惱怒之餘也暗暗鬆口氣。
   退一步講,月霜做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無論岳鵬舉當年多顯赫,如今的月霜只是父母雙亡的孤女,沒有家世可以倚仗;雖然背後有星月湖群雄,終究不是家裡人,論起家務事沒有外人插嘴的份。
   雲蒼峰瞪著程宗揚,越看越覺得這小子可恨,就這模樣如何能配得上妹子?他冷哼一聲,「便這樣吧!瑤兒住在臨安,宋國的產業是她的嫁妝,都由她打理。兩人平妻見禮,姐妹相稱,但瑤兒先過門,要居長。」
   誰大誰小在雲秀峰看來很重要,但在程宗揚眼裡根本不算個事,真正的麻煩是……程宗揚全當自己的臉皮被狗吃了,帶著白痴般的笑容道:「還有一個。」
   雲秀峰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還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滾!」
   第二次提親就此告吹。
   第三次登門,程宗揚剛靠近大門就被雲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趕出來。程宗揚鍥而不捨,第四次、第五次……終於在第六次登門又見到雲秀峰。
   雲秀峰陰森著臉道:「小紫?姓什麼?哪裡人?」
   「小紫姓……」程宗揚很想說小紫姓岳,但死丫頭肯定不願意,只好道:「沒姓。」
   雲秀峰的手都抖起來,「連個姓氏都沒有?你有臉讓她和我們家瑤兒當平妻?」他用力一拍几案,厲聲道:「滾!」
   又一次被趕出塢堡的程宗揚百折不撓,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臉,又精神百倍地殺上門。這次他換了一身新衣,打扮得像員外似的,敖潤背著大包裹跟在後面,從進門開始見人就是一串小錢奉上;從護衛、家奴、婢女一直到堡裡亂跑的小孩子,見者有份。大把錢銖發出去,程宗揚在雲家堡的聲望頓時大漲,整座塢堡跟過年似的喜氣洋洋。
   程宗揚滿面春風,一路抱拳,「發財!」、「賀喜!」不絕於口,那副厚顏無恥的樣子讓雲蒼峰都想揍這小子一頓,好在昨天把雲丹琉打發出去,不然當場讓這小子血濺五步,伏屍長街。
   好不容易進了大廳,大門呯的關上。程宗揚抱拳稱呼一聲:「六哥、三哥!」
   然後老實地堆起笑容,垂著手站得筆直,等著挨罵。
   這一次雲秀峰已經知道小紫跟著他從南荒一路來的,不知道雲蒼峰怎麼敲邊鼓,六爺的情緒平和很多,「既然共歷過生死,雲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輩。這樣吧,將來把她收房當個妾侍就是了。」
   程宗揚一聲不響,雲秀峰只當他默認,接著道:「你還年輕,且莫沉緬美色。」
   說著他聲色轉厲,「若有寵妾滅妻之事,雲某誓必饒不了你!」
   程宗揚抬起頭,臉上掛著雷打不動的笑容,溫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頭……根本不是當妾的料。」他誠摯地說道:「真的,我不騙你。」
   雲秀峰自問仁至義盡,沒想到這小子死活不讓步,他臉色鐵青,一字一字道:「我們雲氏雖非公侯簪纓之家,但也傳承多年,初時舞都尚屬晋國,我雲氏先祖便於此耕耘。漢武征伐,晋室南遷,我雲氏也隨之渡江,局勢稍穩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業。舞都尚有漢晋之易,而我雲氏祖業不移。我雲家無入贅之男,無為妾之女。」
   雲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誠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禮待之。以月氏平妻尚可一敘,再有他求,還請自重。雲某言盡於此。送客。」

   「程頭兒,」敖潤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們回去?」
   從塢堡出來,程宗揚老僧入定般保持沉思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敖潤又小心問了一遍,程宗揚才驚醒過來,「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潤嚇了一跳,「程頭兒,你沒事吧?」
   「我好著呢!」程宗揚彷彿下定決心,臉上露出一絲狠絕,他把嶄新的外袍一脫,露出一件純黑的夜行衣。
   程宗揚一邊用帶子把袖口、褲腳全部束緊,一邊道:「老敖,你回城裡找一根長繩,然後在城牆東南角守著,聽到動靜就把繩子扔下來。」
   「程頭兒,你這是幹嘛?我咋聽著都發怵呢?」
   程宗揚望著遠處的塢堡吐出一句話:「私奔!你沒聽說過?」
   對於妻妾之別,程宗揚併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肯委屈小紫。他早知道雲家也許會同意如瑤與月霜同為正室,兩人以平妻見禮,但雲家絕不會同意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與雲如瑤平起平坐。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雲家不會退讓,他也不會退讓。
   接連幾日登門求見,程宗揚趁機把雲家的塢堡轉了一遍。整座塢堡有兩道門,正門位於南方,東牆偏北的位置還有一道後門。雖然塢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畢竟是太平年月,守衛併不十分嚴密。以他現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溝、塢牆擋不住他。
   白天程宗揚四還處撒錢,又留心看了一遍。塢堡內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戶,除了雲氏的子弟、賓客,就是形同主人私產的家奴,或者是介於奴僕與平民之間隷屬於主人的部曲,連佃農都沒有,可以說是鐵板一塊。他撒錢的時候,雲家沒有出面阻止,唯有東北角的內宅,他一靠近就被人攔住。宅內有一幢精緻的閣樓,雖是盛夏仍然門窗緊閉。程宗揚斷定,雲如瑤如果在堡內,肯定被禁在這處閣樓內。
   他與雲如瑤因為誤會而相識,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但那個裹在孤裘間柔弱如水,卻熱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他心底,反而因為分離而更加清晰。程宗揚耐著性子不斷登門拜訪,其實早就打定主意,雲家如果拒絕提親就私下去找雲如瑤,先把人拐走,再和雲家慢慢談。
   程宗揚暗暗道:「雲老哥,對不住了。」他在心裡又補了一句,「小弟都是跟你學的,求親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揚悄無聲息地潛入壕溝,片刻後從牆下鑽出來,從望樓下的死角攀上牆頭。好在水泥沒有普及,牆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聽了片刻,等巡視的護衛走過便閃身掠入堡內。
   雲家聘請的護衛不乏高手,但塢堡這麼大,真正的高手都在雲秀峰身邊貼身守護。程宗揚遠遠避開雲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內宅的閣樓。
   小樓內透出一絲燈光,程宗揚輕手輕腳地攀到檐下,卻發現那燈光亮得異乎尋常。他一個倒掛金鈎,頭朝下隔著淡綠色玻璃看了一眼。樓內帷幕低垂,隱隱能看到帳內一道臃腫的身影。
   程宗揚心頭一陣歉然。雲如瑤中過寒毒,氣血不足,盛夏時節還要穿著厚厚的裘衣,又因為他幹的鳥事而流產,能保住性命已經是奇跡,這段日子真苦了她。
   帳外立著一名小婢,案上放的卻是他送來的檯燈,雲家兩位兄長對這個么妹確實沒得說,雖然氣得要死,但有好東西還是給她用。
   那小婢正往暖爐中加炭,熱得滿臉都是汗水,一邊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帳內的玉人沒有應聲。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別擔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爺是王八吃秤鉈鐵了心的。每天天一亮就來,不管六爺、三爺對他拒而不見還是罵得狗血淋頭,那少爺都不生氣,真是好涵養。還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裡來,帶了好多錢銖,堡裡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見就給一串,連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氣好,長相也過得去,家裡還殷實,小姐要是嫁過去必定不吃虧。」
   雲如瑤輕聲道:「我不嫁人。」片刻後她低聲道:「便是死了罷了。」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呀活的?嘻嘻,前幾日還有個笑話話呢。」小婢輕笑著小聲道:「頭一次他登門的時候,三爺還以為他向琉小姐提親,把琉姐叫過去足足問了半個時辰。琉小姐出來的時候臉都氣青了,轉頭讓人給她磨刀……」
   程宗揚這才知道那天為什麼會耽擱這麼久。對雲蒼峰的心思,程宗揚也約略知道一些,在建康時雲老哥就有意撮合他與雲丹琉,有次他私會雲如瑤被雲老哥撞見,他還笑得像個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雲老哥恐怕那會兒就拿大竹板抽他了。
   樓下傳來一道老婦人的聲明音,「小姐,該睡了。」
   小婢脆生生應了一聲,然後把燈光調暗,一邊輕手輕腳地服侍雲如瑤更衣,一邊道:「這個夜明珠真是方便,一點煙火都沒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那天程少爺拿出來,狗子哥都看傻了。」
   雲如瑤道:「不要提那個程少爺……」
   小婢連忙跪下,「小姐,妳別哭,奴婢再也不敢說了。」
   程宗揚等著小婢離開,沒想到服侍雲如瑤睡下,小婢居然打開鋪蓋睡在帳外。
   這事……程宗揚不甘心地想,雲家幾位爺大概是亡羊補牢,才弄這麼一出。
   耐心等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揚用匕首挑開窗戶,閃身入內,先封住小婢的穴道,然後掠入帳內。他手腳極輕,雲如瑤卻沒有入睡,聞聲轉過臉來。淡淡的月光下,只見那張雪白面孔上濕濕的滿是淚痕。
   程宗揚心頭一酸,低聲道:「如瑤……」
   雲如瑤像做夢一樣怔怔看著他,半晌咬住嘴唇,淚珠簌簌落下,用近乎刻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蕭侯爺……」
   程宗揚跪在床邊想握住她的手,雲如瑤卻躲開了,她哽咽道:「請侯爺自重,奴家……要嫁人了。」
   「誰?」
   「盤江的程少主。」
   程宗揚尷尬地說道:「那就是我……」
   雲如瑤身體一顫,淚眼模糊地揚起臉。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那天我衝倒妳的小人……實在太丟臉了,只好把小狐狸拉來當擋箭牌……」
   雲如瑤怔怔看著他。
   「後來我怕解釋了會再也見不到妳……再後來……」程宗揚握住她的手,「千錯萬錯都是我錯。瑤兒,知道妳受的苦,我恨不得飛過來,現在我總算來了。」
   雲如瑤一手搗著嘴,淚水愈發汹湧。
   「這些天我每天都來提親,只要六哥答應,要顆心我都給他。可是……」
   雲如瑤忽然張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揚擁住她纖柔而冰涼的身體,心裡彷彿卸下千鈞重擔。終於澄清誤會,沒有辜負她的心意,接下來背著她翻牆過河那種小事簡直輕如鴻毛。
   良久,雲如瑤鬆開嘴紅著眼睛道:「我們走吧。」
   「啊?」程宗揚一愣,這話本來該他提出,本來他打好腹稿想著怎麼花言巧語把雲如瑤拐走,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現在還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來他也是為我好。」雲如瑤輕聲道:「可我什麼都不計較。」
   程宗揚苦笑道:「是我不好。」
   雲如瑤掩住他的口,搖頭道:「我什麼都不聽,你什麼都不用說的。」
   程宗揚果斷地幫她穿好狐裘,然後拿出準備好的防水睡袋,「一會兒要過壕溝,妳不用怕,水下的木樁我都數清了,最多兩個呼吸就能過去。」
   「等等。」雲如瑤拿起眉筆匆匆寫了一封信箋留在案上,然後揭開枕套取出一迭書卷抱在懷裡。
   「還有要帶的東西嗎?」
   雲如瑤搖了搖頭。程宗揚拉好拉鏈,把雲如瑤背在背後用帶子束好,然後穿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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