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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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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15

六朝雲龍吟

第十五集

第一章

  巨大的橋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森林。無數橋樑縱橫交錯,遮蔽了天空。一行人匆匆從橋下穿過,與頭頂宏偉的建築相比,橋樑陰影籠罩下的人類仿佛螻蟻般渺小。那些人行色匆忙,渾未留意遠處有一雙陰狠的眼睛正緊緊盯著他們的背影。

  盯梢的外姓人像螳螂一樣伏著身,悄無聲息地穿過草叢,他路過的荒草間,埋著一隻不起眼的窨井蓋。

  陽光透過井蓋的柵欄,一直向下延伸,最後落在一片陰暗的地下世界中。

  鮮血在冰冷的士敏土壁上緩緩流淌,兩具屍體一左一右倒在腳邊,臉上還殘留著驚駭的表情。

  程宗揚又重複了一遍,「小紫在哪兒?」

  聽出他聲音裡並沒有惡意,何漪蓮緊張的神情略微放鬆了些,反問道:「你是誰?」

  程宗揚皺起眉,「你紫媽媽沒說嗎?」

  「哪裡來的紫媽媽?」何漪蓮不悅地說道:「你這般胡言亂語,莫非是個瘋子?」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自己眼看著小紫趁亂將何漪蓮和尹馥蘭劫走,才殺出去接應武二,可何漪蓮似乎根本不知道小紫的存在。難道出了什麼岔子?

  「何幫主為何會在這裡?」

  「怎麼?這裡不能來嗎?」何漪蓮微微抬起下巴,「我從太泉古陣進來便在此地。」

  怎麼可能?程宗揚雖然對太泉古陣遠稱不上熟悉,但徐君房說過,從太泉古陣傳送進來,只會隨機出現在前三層。也正是因此,通向第四層的唯一出口奈何橋,才成為探險者難以逾越的天塹。何漪蓮是在撒謊?還是別有緣故?

  何漪蓮忽然道:「你是來尋寶的麼?」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那還是能是別的嗎?」

  何漪蓮微一沉吟,接著展顏笑道:「你運氣真好--我今日一進太泉古陣,便在此地找到一隻寶箱,既然大家都是尋寶的,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了。」

  「在這邊,隨我來吧。」

  何漪蓮一邊走一邊像是隨意地說道:「我一直在這裡尋找寶物,還沒有出去過,外面想必很亂吧?」

  程宗揚連連點頭,「亂得一塌糊塗。」

  「方才還要多謝你。」何漪蓮道:「沒想到那兩個奸細竟然包藏禍心,敢暗中算計於我。」

  這位洛幫大當家雖然竭力保持鎮定,言談從容不迫,但眼底不時閃過的驚懼卻掩也掩藏不住。自己一出手就殺了兩個人,雖然是叛徒,畢竟是她手下,她非但隻字未提,反而刻意向自己示好,還拿出平分寶物這種誘餌……程宗揚一肚子的納悶,隨口應道:「正好遇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四處打量,目光移動間,不可避免地落在旁邊一具白豔的胴體上。尹馥蘭身無寸縷,赤條條跟在女主人身後,兩條白生生的美腿優雅地邁著步,纖腰柔軟地一扭一扭,豐滿的雪臀微微顫動,肉感十足,充滿活色生香的豔態。

  這位早早就死了丈夫的教主夫人豔名遠播,能一手把持青葉教十餘年,也頗有些手段。但此時她臉上帶著空洞的笑容,目光茫然,像具美麗的傀儡跟在女主人身後。

  「這賤人是天生的的淫材兒,你若想用,儘管用便是。」

  聽到何漪蓮用不屑而又隨意的口氣說著那個裸裎的尤物,著實能撩撥起人心底最深處的欲望。

  好在程宗揚不是第一次見到尹馥蘭,還能把持得住,打著哈哈道:「還是先分了寶貝再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片刻,何漪蓮她停下腳步,指著角落裡一隻黑漆漆的箱子道:「就是這個了。」

  望著那只鐵箱,程宗揚終於放下心來,長出一口氣。

  何漪蓮道:「這箱子有些奇怪,外面看不到鎖鑰,卻怎麼也打不開。你若是能把它打開,裡面的東西我們各拿一半。」

  程宗揚心事一去,整個人都輕鬆下來,笑道:「一人一半?不好吧。」

  何漪蓮一顆心直沉下去,面上還竭力保持鎮定,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想獨吞?」

  何漪蓮暗自戒備,卻聽那年輕人厚顏無恥地說道:「箱子本來就是我的。」

  何漪蓮心下恚怒,「本以為你是正人君子,原來也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

  「對著救命恩人說這話,你虧心不虧心?」程宗揚道:「何況這箱子是我從臨安一路背到蒼瀾,你以為是無主的?」

  「胡說!」

  「何幫主,你還沒弄明白呢?」程宗揚道:「太泉古陣不是今天才開啟,而是前天。這裡也不是第三層,而是已經過了奈何橋。何幫主,我看你也不笨啊,怎麼連自己少過了兩天也不知道呢?」

  何漪蓮瞠目結舌,心底的震驚再也無法掩飾。當初她在鎮上聽說尹馥蘭淪落到販賣水果,趕去大加嘲諷。誰知正得意間卻突然失去意識,醒來時自己便和尹馥蘭待在這處冰冷的洞窟中,身邊只有一隻根本打不開的鐵箱。

  何漪蓮對昏迷中的經歷一無所知,只是驚駭地發現,自己雖然行走如常,身體毫無異樣,修為卻蕩然無存,無論怎麼運功,都無法凝聚出哪怕一縷真氣。

  何漪蓮如墮冰窖,再看旁邊的尹馥蘭修為還在,心下更是慌張。她與尹馥蘭結怨已久,這會兒修為盡失,尹馥蘭一翻手就能置她於死地。好在尹馥蘭被行淫獸咬中,淫毒攻入心脈,神智受創,又被人調教過,雖然修為還在,但失去攻擊性,就像一具任人擺佈的傀儡。

  這樣的發現並沒有讓何漪蓮輕鬆下來,她壓下心底的恐慌,好不容易在這迷宮般的地下管道中找到出口,在外面遇到幾名周族的人,才知道自己已經置身于太泉古陣之內。聽說洛幫也併入突然崛起的周族,何漪蓮更加不安,她深知太泉古陣的危險,此時修為已失,更不敢在外面多加停留,只匆忙留下暗記,希望有忠心的手下趕來救援。

  結果來的兩名手下卻被那個莫名其妙的年輕人俐落地斬殺當場,還告訴自己他們心懷鬼胎。對何漪蓮而言,那兩名手下是忠是奸根本無關緊要,要緊的是怎麼保障自己的安全--尹馥蘭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鑒。自己奚落她時快意非常,但一想到自己淪落到她的境地,何漪蓮便不寒而慄。

  那個年輕人一臉憐惘地看著她,用同情的口氣道:「我如果告訴你真相,恐怕你也不信。這樣吧,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何漪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程宗揚爽快地放開手,做了個送行的手勢。他已經有十成把握,這兩個女人都是被死丫頭扔在這兒的。被死丫頭選中的東西,還沒有逃走的先例,何漪蓮再強十倍,也破不了這個例。

  不過尹馥蘭卻被他留了下來,「光著屁股亂走很危險的。你紫媽媽要是知道自己的東西被人亂動,少不了會發脾氣,還是跟我走吧。」

  何漪蓮顧不得理會,年輕人那番話,讓她越想越是驚惶。匆匆走過甬道,她猛然停下腳步,仿佛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渾身發冷。

  一縷陽光從頭頂的窨井透下,在地上留下一片耀眼的光斑。那兩具屍體躺在冰涼的士敏土地上,隱約能看到一隻野狗大小的物體,正伏在屍體上抱著一隻頭顱吸食得嘰嘰作響。

  何漪蓮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忽然那只野狗抬起頭,露出口中兩排掛滿血肉的利齒,豆大的眼睛散發出藍汪汪的光澤,嘴巴尖尖的,卻是一隻變異的老鼠。它昂起前爪,接著腋下彈出兩片翅膀般的肉膜,在空中一鼓,「嗡」的一聲,蝙蝠般騰空飛來。

  何漪蓮尖叫一聲,反身逃開。

  程宗揚正發愁怎麼給尹馥蘭遮住身體,聽到何漪蓮這聲尖叫連腔調都變了,立即拔刀躍起。

  何漪蓮踉蹌著跑來,忽然身體一緊,衣衫被鼠妖的利爪扯住,接著「嗤」的撕開。

  看到那只長了翅膀的巨鼠,程宗揚也倒抽一口涼氣,他一把拉住何漪蓮,右手揮刀斬向鼠妖的尖牙。

  誰知變異鼠猛地一旋,貼著刀鋒繞了個圈,調頭撲向程宗揚的面門。這一下變招比尋常的武林好手還來得迅猛,程宗揚驚出一聲冷汗,急忙斜身向後退去,緊接著雷射刀閃電般劈出,重重斬在變異鼠一側的膜翅上。這一刀又狠又准,變異鼠跌在地上,肢體蜷曲著發出尖銳的叫聲。

  程宗揚一口氣還沒鬆開,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響動,隨即黑暗中浮現出一層發藍的眼睛。

  程宗揚一刀刺穿那只受傷的變異鼠,鼠腹中掉落出來的人牙讓他一陣作嘔,趕緊揮刀將鼠屍挑開,喝道:「走!」

  何漪蓮驚魂未定,尹馥蘭也本能地尖叫起來,周圍都是光溜溜的士敏土管,根本無處藏身。

  「上邊!」

  程宗揚一把扯起何漪蓮,把她推到上方一條支管中。尹馥蘭神智受創,修為尚在,被程宗揚一扶,裸著身子爬進管道口。

  空氣中傳來「嗡嗡」的響聲,一群變異鼠鼓動著膜翅飛來,還有些半路停下來,趴在兩具屍體上大肆啃嚼。

  程宗揚搶過鐵箱,剛準備躍上去躲避,一隻變異鼠已經飛到背後,尖利的爪子幾乎鉤到背包。

  程宗揚把鐵箱扔進管口,一手攀住管道下緣,一邊返身出刀,將那只變異鼠淩空劈落。碩大的鼠妖蜂擁而至,不遜於刀鋒的尖爪利齒雨點般襲來。

  管道中露出兩女蒼白的面孔,何漪蓮目光閃動,似乎在猶豫是不是要趁機逃開,片刻後,斷然道:「拉他!」

  尹馥蘭聽話地挽住程宗揚的手掌,把他拉進管道。一隻變異鼠猛撲進來,尖爪鉤住她的手臂,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尹馥蘭吃痛地低叫一聲,本能地鬆開手。程宗揚抬手一撐,半身鑽進管道,接著管口爆出一團刀光,將幾隻撲來的變異鼠盡數絞殺。

  程宗揚肩上被那頭陀的竹杖刺傷,傷口本來已經癒合,這時一使力,傷口又重新迸裂,熱血暫態湧出染紅了衣物。

  變異的鼠妖越來越多,一眼看去,盡是飛舞的膜翅和滴血的利齒。程宗揚暗暗叫苦,不知道這片地下世界有多少變異的鼠妖,這麼一波一波層出不窮,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忽然「咯」的一聲,何漪蓮用盡手段也無法打開的鐵箱張開一道縫隙,伸出一條尖細的觸肢。那條觸肢靈巧地鑽出箱子,大步向前邁去。接著從後面的箱子裡滾出一堆各種各樣的零件,追趕著格格作響地拼在觸肢上。觸肢一邊走動,一邊變得越來越完整,卻是一隻巨大的蜘蛛。

  蜘蛛細長的肢體變幻出不可思議的形狀,緊貼著程宗揚的身體鑽出洞口,接著八條觸肢同時張開,仿佛一張巨網扣在管道入口上。襲來的鼠妖撞在上面,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蜘蛛看似纖細的觸肢卻紋絲未動。

  身上壓力一輕,程宗揚不敢多停,匆忙裹住肩頭的傷口,與兩女一同往管道深處爬去。回頭看時,那只還未全部完工的蜘蛛牢牢擋在管道口,將變異的鼠妖盡數擋在外面,接著腹下彈出一根腹針,從一隻鼠妖眼眶刺入,帶著一串鮮血從它腦後穿出。

  程宗揚松了口氣,這只鐵箱肯定是小紫有意留在此處,免得自己的獵物撞上什麼危險。

  程宗揚一邊爬,一邊定下心來,仔細打量眼前的管道。這條下水道只有半人高,只能伏著身爬行,好在洞內空氣並不污濁,按走向來看前面是上游,如果順利的話,應該能找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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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橋墩的陰影下倒伏著幾具屍體,他們隨身的行囊、衣袋都被利器劃開,從頭到腳被人洗劫一空。

  一幢廢棄建築內,宋三道:「那位周少主似乎找到了什麼東西,眼下正召集人手趕往第十層。」

  莫爺半閉著眼睛,慢悠悠道:「太泉古陣第十層……你們也進去過。裡面到底有些什麼?」

  「因為有力士守著,以前能過奈何橋的次數都不多。小的在蒼瀾這麼多年,也只進去過六七次。第十層有座大山,有個山洞能進到山裡,鎮上的本地人說叫魔墟,裡面頗有些妖物。托莫爺的福,小的上次進去過,那個姓尹的婦人便是從食人的巨藤裡撿來的。魔墟地方甚大,即便能進去,想把裡面找遍,也要窮年累月的工夫。」

  莫爺道:「終究還是人少……難得有這麼多人進來,只盼著老天開眼,能多留些人下來。」

  宋三笑道:「借莫爺吉言,這次怕是要全留下來。」

  莫爺一聲長歎,「人多也犯愁啊。蒼瀾這地方……那些行商也是惜命的。」

  環繞蒼瀾的濃霧成為一道天然屏障,尋常人身體略差一些,過趟霧障便免不得大病一場。因此即使隨便一件貨物都能在鎮上賣出幾十倍的高價,前來販賣的商人也寥寥無幾。

  「若不是莫爺,哪裡有我們的今天?」宋三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小的聽說,這次來的有家廣源行……」

  莫爺連連搖手,「沾不得沾不得。莫忘了,咱們被老天爺留在此地,都是見不得光的。」

  宋三叉手道:「是。」

  莫爺起身踱著步,慢慢道:「我這兩日心裡總有些不安定……好像有人在暗地裡盯著咱們。」

  宋三道:「莫爺,太泉古陣是咱們的地盤,只有咱們盯別人,哪兒有人能盯咱們的?」

  「話是這麼說……」莫爺沉默片刻,「那個奉瓊仙子有下落了嗎?」

  「鎮上已經找遍了,都沒有蹤影。」宋三道:「只怕她逃出去,引來瑤池宗的人。」

  莫爺用手指著他,一邊搖頭道:「你個宋三啊--她若能逃出去,咱們求之不得啊!」

  宋三省悟過來,「可不是嘛!」他只顧著憂心朱殷逃脫的後果,卻忘了在太泉古陣遭遇詛咒的人,還沒有逃離霧障的例子。如果朱殷真能逃出去,鎮上的外姓人少不得都要彈冠相慶。

  宋三笑道:「讓莫爺這麼一說,我倒真盼著她能逃出去了。」

  一名漢子半身染血,匆匆進來,拱手道:「回莫爺,打聽出來了,周族去的就是魔墟。」

  莫爺道:「那一行人呢?」

  那漢子道:「暫時沒有消息。」

  宋三補充道:「有風聲說也在這古陣之內。」

  莫爺沉吟良久,然後道:「太泉古陣的好處,怎麼能少了咱們一份?有人便是猛龍,也要看咱們這些地頭蛇答不答應!」

  …………………………………………………………………………………

  程宗揚靠在士敏土牆上,一邊包紮臂上的傷口,一邊道:「算你命大,再走遠點兒就被鼠妖撕碎了。」

  接連兩次被人救下性命,何漪蓮也不好再橫眉冷對,低聲道:「多謝。」

  程宗揚忽然道:「廣源行的人為什麼要除掉你們?」

  何漪蓮半晌才道:「也許是奴家不合他們心意。」

  「廣源行是做什麼的?」

  「廣源行是晴州的大商家,主營絲帛、藥材。因為有大批貨物要通過洛水,當日找到先父組建了洛幫。先父歿後,洛幫的生意便由奴家打理。有什麼不好擺平的事,都由龐執事處置。幫中的收益有六成交給行中。」何漪蓮咬了咬唇瓣,「姓龐的多次糾纏奴婢,都被奴婢設法回避了,多半心裡早恨上了奴婢。」

  「他倒是不怕出事啊。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何漪蓮苦笑道:「我們這些幫會都是靠著行中扶持,原本為著行裡的生意也不至如此,可偏有些賤人投懷送抱……」她怨怒地橫了尹馥蘭一眼,「反讓那些人看輕了我等。」

  程宗揚看了看尹馥蘭,「是嗎?」

  何漪蓮余恨難平,「這賤人自甘下賤便也罷了,還攛掇那些人為難我們。僅奴家知道的,這些年就因為這賤人的挑撥,被他們得手的便有好幾個。」

  難道何漪蓮與尹馥蘭勢同水火,程宗揚道:「聽說你和嶽鵬舉有點交情?」

  何漪蓮沉默多時,輕歎道:「這麼多年,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那你來是為什麼?」

  「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在世吧。」何漪蓮道:「那時我剛執掌洛幫,他幫了我很多。」

  程宗揚看得出何漪蓮並不恨他,但也沒有多少眷戀之情。他們之間,也許更像一樁交易。但在這件事上,自己實在沒資格去笑話嶽鳥人,自己上過的女人,一多半也是交易。

  士敏土管道中忽然傳來一陣金屬磨擦的細密碎響,不多時,一隻巨大的蜘蛛背著鐵箱爬來。黑暗中,蜘蛛準確地爬到兩女腳邊,放下鐵箱,接著箱蓋「嗒」的打開,蜘蛛收攏細長的觸肢鑽進箱內,隨即分解成零件,回歸原位。

  何漪蓮看得目瞪口呆,怔怔道:「這是什麼?」

  「你紫媽媽的小玩具。」

  「紫媽媽是誰?」

  「怎麼說呢……」程宗揚有點頭痛,思索了一會兒才道:「反正你把她當神那樣敬著,准沒錯。」

  「她年紀很大嗎?脾氣是不是很古怪?」

  程宗揚笑道:「見了她,你就知道了。其實那位紫媽媽也不難伺候,只要好好陪她玩,讓她開心,至少比你落在廣源行手裡強些。」

  何漪蓮心下權衡片刻,「服侍她便也罷了……」說著橫了尹馥蘭一眼,咬牙道:「但不能便宜了這個賤人!」

  …………………………………………………………………………………

  院角的花壇旁,一塊不起眼的窨井蓋晃動幾下,然後被人推開。程宗揚從井口鑽了出來,一邊肆意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一邊看著四周。

  面前是一個小小的院落,院中壘了一座假山,牆角栽著一叢翠竹,竹林旁擺著一張石桌,幾隻石凳。天際一彎新月已過中天,淡淡的月光映著地上一條黑色的鵝卵石小徑。小徑盡頭是一幢木屋,規模雖然不大,但結構精緻,式樣雅潔,月光下仿佛沐浴著一層神聖的光輝。

  這一看就是藏寶貝的地方,程宗揚精神一振,三步並作兩步掠進木屋,沒等他奇怪這麼神聖的地方居然連門都沒有,便是一聲大罵,「幹!」

  那木屋裡面看起來更聖潔--四壁鋪著白色的瓷磚,一塵不染,靠牆一排格子間,每間放著一隻雪白的瓷器,曲線優美,形制大氣,後面還配著精緻的瓷制水箱……

  望著那些抽水馬桶,程宗揚臉上什麼表情都有。雖然自己沿著下水道一路爬過來,爬到衛生間也不算很奇怪的事;雖然無論馬桶還是下水道都乾淨得像沒有用過一樣,可一想到自己是順著廁所的下水道爬過來,心裡還是一陣一陣彆扭。

  既然來了也不能白來,程宗揚索性拉開褲子,對著馬桶飛流直下,先痛快一把再說。他一邊放水,一邊四下打量,這衛生間顯然也被人光顧過,除了馬桶沒有搬走,其他早被洗劫一空--連紙都沒留下一卷。

  正鬱悶間,外面傳來一聲低呼,「有水聲!」

  程宗揚剛放了一半的水就那麼硬生生停住。那聲音雖遠,但因為是夜間,聽得分外清楚,就在牆外。

  兩名漢子逾牆而入,警惕地看著周圍,然後嘀咕道:「你沒看錯吧?」

  「錯不了,就是那個使槍的小子。一晃就沒影了。」

  「小心點。把人趕走就行,保命要緊。」

  庭院並不大,兩人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異狀。其中一個忍不住道:「周少主是不是撈到什麼寶貝了?」

  「誰知道呢?」

  「要不是找到寶貝,嚴先生會叫咱們清人?」

  「你別說,周少主還真有點本事,原本大夥都進不來的,周少主就能找出一條路來。你聽說了沒?上次有人在裡邊見過赤陽聖果……」

  「少說幾句吧。」那人道:「老實跟著周少主就對了。有好處少不了咱們一份,吃不到肉也能喝點湯。」

  兩人閉上嘴,摸進木屋,隨即也被四壁雪白的聖潔場面給震驚了一把。沒等他們清醒過來,身後人影一閃,唯一的出口已經被人擋住。

  程宗揚一手提刀指著兩人,喝道:「扔掉武器,雙手抱頭,原地蹲下!」

  右邊一名漢子大喝一聲,「哪裡來的蝥賊!敢招惹我們周族!讓開!」說著揮刀劈來。

  看他出刀的力道,修為在四級上下,也算是江湖好手,但和現在的程宗揚比起來就有些不夠看了。交手不過數招,兩個人就成了一對滾地葫蘆。好在程宗揚沒打算要他們性命,只用了拳腳。

  那兩人剛加入周族,出身也只是江湖上的小幫會,完全沒必要給一個還不熟的人賣命,見過那人厲害,連忙抱著頭老實蹲下,口中道:「大俠饒命!」

  「你們周少主呢?」

  兩人毫不猶豫地答道:「去山上了。」

  「什麼山上?」

  兩人爭著答道:「旁邊的火山!」

  「火焰山!」

  程宗揚打量他們幾眼,忽然一笑,「正好兩個呢,巧了……你們兩個,把衣服脫了!」

  兩人一頭霧水地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明白過來,頓時渾身一抖,顫聲道:「大俠……小的玩不了這調調啊……」

  「少廢話!要命還是要衣服!」

  「饒命啊大俠!」

  另一個帶著哭腔道:「小的這就脫……」

  最外面的角落裡,一扇廁門緩緩打開一線,宗澤握著長槍,一臉困惑地眯著眼往外張望。看清外面的人影,頓時也打了個寒戰。

  那個姓程的變態提著刀,威逼兩個大漢脫衣服,臉上色眯眯的神情一看就令人作嘔。等兩人脫下外衣,程變態突然出手,光光兩拳把人打暈,然後獰笑著解開褲子……

  宗澤渾身的毛髮都一根根豎了起來,他一腳踹飛廁門,沒命地狂奔出去,一邊跑一邊不斷彎下腰,發出嘔吐的聲音。

  程宗揚剩的一半還沒尿出來就被嚇了回去,自己也實在大意了,竟然沒留意廁所裡還有個大活人。可那傢伙至於逃那麼快嗎?

  程宗揚廢了半天勁才把該尿的尿完,然後把兩個半裸的大漢踢到一邊,撿起兩人的衣服溜了出去。

  衣衫上還有汗味,但何漪蓮顧不了許多,接過來便披在身上。程宗揚松了口氣,這一路尹馥蘭光著身子也就算,何漪蓮衣衫也在掙扎中被鼠妖撕破,不時露出春光,看得人心猿意馬,實在是太考驗自己的定力了。那兩名大漢也算走運,自己為了兩身完整的衣服,連刀都沒使。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出去看看。」

  何漪蓮道:「這是什麼地方?」

  程宗揚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化糞池吧。」

  望著這個深在地下,四四方方毫無異味的洞窟,何漪蓮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這兒可能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程宗揚道:「外面情形有些不對,周族的人好像正在清場,不知道在搞什麼。你們在這兒小心些,箱子拿好。」

  何漪蓮不再開口,只小心看了眼地上的鐵箱。

  …………………………………………………………………………………

  夜色下的小鎮一片靜謐,連細碎的蟲豸聲都聽不到。遠處隱約能看到一座山峰在夜色中勾勒出圓錐的形狀,頂部泛著火焰般暗紅的光澤。程宗揚邊走邊看,心裡越來越奇怪。這裡的建築和人類世界很相似,但高度差不多矮了一半,倒像是大號的兒童樂園,可寬度又和正常人類使用的差不多,按照這樣的比例,除非鎮上的居民都是爬行動物才說得過去。可爬行動物需要用衛生間嗎?

  程宗揚看了半天也沒理出頭緒,只覺得自己的智商都不夠用了,索性不去理會。這座小鎮對五人組的其他幾位來說都不陌生,蕭遙逸撞牆,武二郎暈車,小紫找人,朱老頭碰見焚老鬼--都在這鎮子附近。但程宗揚是被赤陽藤直接拖進魔墟,沒有經過小鎮,出來時他又剛撿到一部攝像機,全部心神都放在那段看似平常的影像上,連怎麼離開的太泉古陣都不知道,對小鎮更是全無印象。

  聽說周飛去爬火山,程宗揚又動了心思,不管那個大弁韓的小子究竟是不是穿越者,總要看一眼才能放心。反正這會兒也沒有方向,不如趕去看看。

  程宗揚重新檢查了一下肩上的傷口,然後往火山趕去。剛到山腳,就碰到幾名外姓人,有的提刀有的扛棒,活像一群剛搶了唐僧肉的小妖,正興沖沖往山上爬。

  至於中間的唐僧,實在不夠體面--朱老頭被人捆得跟狗一樣,讓人用一根杠子穿過手腳,綁了個四蹄倒攢的花樣,一路「哎喲哎喲」叫個不停。旁邊的徐君房倒也想叫。可那些外姓人都是在鎮上混的,知道他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不知從哪兒撿了塊破布,把他嘴巴堵了個結實,生生廢了他的功夫。

  程宗揚遠遠瞧了兩眼,雖然那幫人並沒有打過照面的熟面孔,也不敢大意,他先把帆布牛仔服翻過來穿上,找了塊帕子把臉一蒙,先潛到前面,然後大模大樣地走過去,啞著嗓子道:「這是我們大周族的地盤!你們幾個,幹什麼的!」

  為首一名漢子堆起笑臉,「原來是周族的好漢。我們是鎮上的人,抓了兩個偷東西的賊,這會兒就走。」

  徐君房眼尖,雖然蒙著臉,還是一眼認出了程宗揚,在杠子上使勁扭動。朱老頭「哎哎」叫了兩聲,可沒等他開口,就被人抽了個耳光,順勢按住嘴巴。兩人一齊眼巴巴看著程宗揚,沒想到那小子「哦」了一聲,然後轉身就走,絲毫沒有救人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接著玩命地折騰起來,最後挨了幾記拳腳才老實。

  山腳只有一條路,那些外姓人雖然想避人耳目,總不能把那個怪模怪樣的周族人滅口,只能硬著頭皮跟在後面。沒想到程宗揚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很八卦地問道:「這兩個哪兒來的?偷什麼東西了?」

  這一片區域都被周族控制,外姓人雖然不想答理他,也不好翻臉,耐著性子道:「他們是外邊來的,在鎮上偷了不少東西,躲到太泉古陣來避風頭。這兩個傢伙奸滑得很,好不容易才逮到。」

  程宗揚深以為然地說道:「這兩個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尤其是這個老傢伙!賊眉鼠眼,看著都恨的慌!」說著「光光」踢了兩腳。

  朱老頭兩眼一翻,像是暈了過去。

  有人不放心地說道:「莫爺還等著問話呢,這老東西不會是死了吧?」

  「不會吧?剛才跑的時候還挺精神的……」

  「裝的!」程宗揚道:「有涼水沒有?沒有啊?哪位有尿?朝這老傢伙頭上來一泡,保證醒得快!……你瞧,我說的吧!」

  朱老頭趕緊睜開眼,嘴裡「唔唔」叫著,表示自己年紀雖然大了些,可精神還好。

  這些外姓人本來是進來打探消息,意外撞見朱老頭和徐君房兩個鬼鬼祟祟,不知幹些什麼勾當,順手逮住也算立了一功。這邊周族清場也沒有大開殺戒,只是把無關的眾人驅離出去。幾名外姓人看無機可趁,只好出來,沒想到會遇上這麼個多管閒事的周族人。

  為首的漢子笑哈哈道:「這位周族的好漢,大半夜的,怎麼還蒙著面呢?」

  「我們大周族分明暗兩派,我們暗派的精英輕易都不露出面孔。」

  那漢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失敬!失敬!」

  程宗揚想看死老頭玩什麼花樣,外姓人想從他口中套出周族的底細,雙方各懷鬼胎,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是熱絡。程宗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道的也照說不誤。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外姓人從他口中聽到的周族內幕比此前全加起來都多。眼看離周族控制的小鎮越來越遠,那個周族的大嘴巴竟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幾名外姓人互相使著眼色,都想著乾脆把這個棒槌一起弄回去得了。

  還沒來得及動手,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打鬥聲,幾名外姓人對視一眼,同時加快腳步。

  一塊巨石矗立在山側,形成一個小小的山坳,裡面竟然擠了數十人,密密麻麻圍成一個圈子。

  左彤芝秀髮散亂,臂上的彩帶也被利刃劃破。她的涼州盟原本人多勢眾,但當時形勢混亂,眾人並沒有聚在一起,進入太泉古陣之後被分散到各處。左彤芝在陣中遊蕩多時,好不容易才與鐵馬堂一行會合,結果又撞上一群外姓人。

  雙方在外面已經結怨,那些外姓人又存心不留活口,當下一場惡鬥,鐵馬堂的好漢死傷慘重,左彤芝帶著眾人邊戰邊退,這時只剩下鐵中寶和兩名堂中的弟兄拚死支撐。

  在場的外姓人足有二三十人,已經穩操勝券。遠處還有一群人圍觀,卻是周族人馬,為首一個雙手抱臂,面帶傲色,正是周族少主周飛。

  左彤芝揚聲道:「周少主!我涼州盟與周族有盟友之誼!少主便坐視我等遭此毒手嗎?」

  周飛傲然一笑,「我周飛一向恩怨分明,你們當初虛情假義,無非是看不起我周飛!現在把盟友掛在嘴邊,又想利用我大周族!我周飛心裡自有桿秤,豈是受欺之輩!」

  左彤芝忍氣吞聲地說道:「少主教訓的是--但即便拋開盟友不提,周少主身為白道豪俠,怎能見死不救?」

  「你以為我周飛是只會發正義感的濫好人嗎?」周飛道:「我周飛眼中不揉沙子,從來是幫親不幫理!你們就算占著十成的道理,也休想讓我的親族為你們賣命!」

  鐵中寶吼道:「左護法!休跟那賊廝鳥囉嗦!我老鐵把命扔在這兒!護法快走!」

  「好大的膽子,竟敢辱駡於我!」周飛冷聲道:「便讓我給你一點教訓!」說著猱身上前,長槍一展,朝鐵中寶面門刺去。

  鐵中寶力敵兩人,早已左支右絀,眼見長槍襲來,只能勉強斜身避開。誰知周飛那一槍只是一個虛招,中途突然一擺,重重打在鐵中寶胸側。

  鐵中寶胸前空門大露,被這一槍掃了結實,「噗」的噴出一口鮮血,三根肋骨齊齊折斷。

  周族眾人齊聲喝彩,「少主教訓得好!」

  周飛冷笑道:「井底之蛙也敢挑釁!待我廢了你一手一腳,看你還能倡狂到幾時!」

  周飛提槍欲刺,忽然耳畔傳來一聲空氣被急劇壓縮的爆響,接著一道烏光從巨石上呼嘯著掄下,將他滿蓄真氣的大霸王之槍震得飛開。

  一條猛虎般的大漢闖進場內,鐵軌一個橫掃,將眾人的攻勢盡數格開。武二郎牛仔服綁在腰間,赤裸的上身肌肉虯結,猶如銅澆鐵鑄,威風凜凜,只不過轉過身一看,寬闊的背脊佈滿了被指甲掐出的抓痕。

  「你個死二郎!」白仙兒頓足道:「還以為你是個心裡有數的!原來也是沒腦筋的莽貨!他們那麼多人你便闖出去,心裡還有沒有我!」

  「死八婆!你給我閉嘴!」

  「我年紀輕輕你便讓我守寡,我不活了……」

  武二郎臉黑得跟鍋底一樣,頭一扭,裝作沒聽見。

  鐵中寶喜極而泣,叫了一聲,「二哥!咳咳咳……」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左彤芝絕處逢生,也不由喜出望外,說道:「多謝二爺援手。」

  武二郎道:「你們歇著!」接著跨前一步,提聲道:「各位!這幾個是我武二的兄弟!朋友們給個面子,算二爺欠你們一個情。」

  宋三從人群中出來,「白武族的武二爺啊……這個面子好說,既然二爺發話了,人儘管走!只要二爺說一句:往後留在蒼瀾跟咱們搭夥。怎麼樣?」

  武二郎哈哈笑道:「說句話那還不容易?只不過二爺那麼一說,你們那麼一聽,太兒戲了些。不如按道上規矩……」武二郎從腰間拔出一隻錢袋,「四百金銖,買四條命,這價錢也瞧得過了吧?」

  宋三笑道:「誰不知道武二爺一諾千金,只要二爺說的話,沒有不算數的,比金銖可值錢得多。」

  武二掖起錢袋,將鐵軌往面前一插,喝道:「手底下見真章!」

  宋三卻喝退眾人,「住手!」他一溜小跑趕到周飛面前,抱拳唱了個肥諾,滿臉堆笑地說道:「周少主驚才絕豔,讓小的大開眼界,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主的天才,小的連拍馬也趕不上--今日這事,要不少主拿個主意?」

  周飛冷哼一聲,「我周飛生平最恨滿口阿諛之辭的佞徒!」

  周族眾人齊聲道:「少主英明!」

  周飛持槍而立,鄙夷地看著那些滿口奉承之辭的外姓人,然後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走!」

  以宋三的狡詐,這會兒也沒反應過來,後邊的外姓人倒是炸鍋了,「後面馬屁拍得震天響,還假模三道地撇清,這也太矯情了吧?」

  「哪兒矯情了?你沒看到嗎,那小子特認真。」

  「你是說這小子當真的?不會這麼蠢吧?我還以為他這是厚顏無恥,為人奸滑。」

  「這種蠢人,你說他奸滑,那是誇他。說他一句無恥,他能沾沾自喜大半年的,做夢都能笑醒。」

  「瞎說的吧?世上還有這號人?」

  「少見多怪……」

  宋三收拾心情,轉頭對武二郎道:「二爺這次光臨小鎮,不知道是忙些什麼呢?難道也是為了姓嶽的?不對吧,二爺和那人可沒什麼交情啊。」

  圈外有人笑道:「三哥明知故問啊,二爺肯定是追著鶴羽劍姬來的。」

  「還有這說辭?」

  「咱們在這兒消息不靈通,我還是聽外面人當熱鬧說的,據說江湖上都傳遍了,光明觀堂那位鶴羽劍姬其實是白武族的小媳婦,武家大爺指腹為婚的婆娘,武二爺的嫡親嫂子。」

  「這交情夠深啊。」

  「可不是嘛。有道是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二爺為了這個嬌滴滴的小嫂子,害了武家大爺--噗!」

  武二郎一步跨出丈許,提起拳頭打在那人下巴上,把那人打得橫飛出去,人在半空就吐出半截舌頭和十幾顆牙齒。

  宋三一聲令下,外姓人狂呼著一窩蜂朝武二殺去。武二郎的鐵軌兇猛異常,無人能擋,可他要護著左彤芝、鐵中寶等人,總不能自顧自地殺出去。剛突出數步,就又被人圍上。那些外姓人也不與他硬拚,只一味纏鬥,擺明是仗著人多勢眾,等耗到武二力竭再來打死老虎。

  「死二郎!偏你要充好漢!這些人沒一個東西,你偏要救他們。奴家若是死了,作鬼也不放過你……」

  激烈的打鬥中,夾雜著白仙兒的數落、抱怨。剛開始外姓人還當笑話看,漸漸覺得不對味起來。白仙兒的囉嗦讓武二無名火直冒三丈,戰鬥力急劇飆升,而且越戰越勇。

  宋三當機立斷,「幹掉那個小賤人!」

  白仙兒跺腳道:「二郎!有人罵我!」

  有人譏笑道:「這丫頭還撒嬌呢……罵你怎麼了?二爺不也罵你嗎?」

  白仙兒杏眼圓瞪,「二郎罵便罵了,他還睡我呢!你也敢嗎?」

  那人本來想討句便宜,一看武二的眼神,滿嘴的口水頓時都成了冷汗,險些尿濕了褲子,趕緊頭一縮躲到後面。

  程宗揚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麼熱鬧的場面:幾十名外姓人裡三層外三層圍成一團,武二郎帶著左彤芝等人在人群中左沖右突,一丈多長的鐵軌在他手中左右翻飛,所向披靡。但這還不算熱鬧的,最熱鬧的是白仙兒,那丫頭一會兒和武二拌嘴,一會兒罵左彤芝和鐵中寶這些人沒良心,還要她家二郎相救,一會兒和外姓人吵嘴,戰鬥力之強悍,風格之兇猛令人側目。

  趕來的外姓人見同伴吃緊,把杠子一丟,立刻抽刀上陣,只留下一個人看管俘虜。程宗揚看得眼花繚亂,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插手。

  「嘖嘖!嘖嘖!這丫頭生得挺俏,可這五行--缺心眼吧?」

  程宗揚扭頭一看,死老頭攏著手蹲在自己身後,一臉猥瑣地探頭探腦,剛才看管他的漢子已經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老頭兒,你搗什麼鬼呢?被人綁著好玩是吧?」

  朱老頭道:「你知道啥?大爺是懶得走路,讓人抬著,又省力又體面!」

  「……你這也太體面了吧!死豬才這麼綁呢!」

  「唔唔……」

  程宗揚一扭頭,看到徐君房玩命地朝自己瞪眼,趕緊幫他把堵嘴的破布拿出來。

  徐君房喘了兩口氣,然後道:「不好了!紫姑娘被抓走了!」

  程宗揚腦子嗡的一聲,揪著徐君房的領子道:「怎麼回事?」

  「咳咳……紫姑娘被守陣力士給抓住了。我本來要去救的,這老頭兒拽著我就跑,結果碰上了鎮上那群外姓人。」

  程宗揚望著朱老頭道:「你們遇見小紫了?」

  「可不是嘛!」朱老頭一臉的痛心疾首,「那丫頭坑人啊!打著手勢讓我們往另一邊跑,我還當她好心呢,誰知道外姓人就在那邊等著,活活把我們往虎口裡送啊。小程子,你可得為大爺報仇啊……」

  一看朱老頭的德性,程宗揚立刻定下心來。朱老頭一大把年紀了,就指望小紫能傳他的衣缽,死丫頭真要有事,他跑得比自己都快。徐君房不知內情,看到死丫頭旁邊有個守陣力士就慌了神,其實太泉古陣裡,死丫頭最不怕的就是那些機械守衛了。

  程宗揚道:「紫丫頭是讓你引開這些外姓人的吧?」

  朱老頭哼嘰兩聲,嘟囔道:「八成可能好像也許吧……」

  「那你還等什麼呢?趕緊把他們引開,我好去接二爺出來。」

  朱老頭居然真去了,老東西攏著手溜過去,遠遠跳著腳道:「放開那個大個兒!有本事沖我來!」

  雙方正打得熱火朝天,誰顧得上理他?朱老頭一看,屁顛屁顛就回來了,嘴裡還抱怨:「你瞧這事鬧的,沒人理啊。」

  程宗揚一臉的沒好氣,「死老頭,你還能再猥瑣點兒嗎?」

  人群中霹靂般一聲暴喝,武二郎將一名漢子打得橫飛出來。眼看那人要在山石上撞得頭顱迸裂,一隻手驀然伸手,在他頸後一托,卸去力道。

  那人身材不高,衣衫雖然和周圍的外姓人一樣破爛,但洗得乾乾淨淨,眉眼間也少了一分陰戾。

  宋三一怔,急忙迎過去道:「戴爺!怎麼不在莫爺身邊守著?」

  那人道:「莫爺已經進去了,身邊有人扈衛。」說著他扶劍而出,淡淡道:「在下戴松原。」

  一番激鬥,雙方各有損傷,那些外姓人退開幾步,略作喘息。武二盯著那名漢子,臂上肌肉隆起,蓄勢待發。忽然背後傳來一聲低低驚呼,左彤芝道:「莫非是淵泉宗的劍公子戴松原?」

  戴松原微微一怔,「居然還有人記得我。」

  左彤芝客氣地說道:「奴家甫入宗門,便聽說劍公子才華橫溢,年過而立便上窺入微之境,是淵泉宗不世出的英才。但二十年前遊歷天下,便不聞音訊,沒想到會在此間。」

  「一入太泉誤此生。」戴松原淡淡道:「往日之事,不必再提。」

  遠處徐君房一陣大驚小怪,「戴傻子什麼時候變這樣了?」

  程宗揚道:「你認識他?」

  「怎麼不認識?他在蒼瀾待了快二十年了,原來臉也不洗,頭髮也不束,整天坐在霧障前閉目入定,運足氣就往外闖,每次從霧障裡出來都跟死狗一樣。這些年沒見他,我還以為他死在霧障裡了。」

  左彤芝揖手為禮,「奴家丹霞宗左彤芝,與貴宗比鄰而居,累世交好……」

  「丹霞宗啊……」戴松原大袖一翻,長劍躍然出鞘,森然的劍氣使左彤芝激零零打了個冷戰。

  宋三笑道:「什麼淵泉宗,丹霞宗?戴爺如今是我們莫爺的四衛之一,跟外面再無瓜葛。」

  戴松原撫劍道:「此劍一出,再不容情。左姑娘若肯長留蒼瀾,尚可保你一命。」

  「賊廝鳥!」武二郎鐵軌突然一掃,將一名偷襲的漢子連人帶刀砸了回去,然後挑起一塊牛頭大的火山石,朝戴松原擊去。

  戴松原長嘯一聲,長劍挽了個劍花,那塊火山石半空中便爆成一團粉末。緊接著他的劍光破霧而出,挑向武二郎的手腕。

  武二郎手腕一翻,用鐵軌擋住劍鋒,只覺劍氣如割,手臂經脈一滯,已經吃了暗虧。

  戴松原不負英才之名,一眼便看出武二郎雖然實力驚人,但顯然沒有用慣這種古怪的兵刃。高手過招,修為、招數缺一不可,武二郎只是倚仗鐵軌驚人的重量,以力取勝,面對庸手自然占盡上風,但落在高手眼中,招術上的破綻就無所遁形。戴松原長劍施展開來,劍勢連綿不絕,武二以長擊短,反而被逼到下風。

  左彤芝心頭忐忑,劍公子戴松原的名號多年前便響徹涼州,今日一見雖然劍法精妙,但比起傳說中的威勢遠遠不及。要知道戴松原二十年前便已成名,以他的年紀,如今正是修為的巔峰期,可他表現出的實力只是剛跨過通幽境,只倚仗招術與武二周旋,難道這二十年中他的修為不進反退?

  戴松原劍法越來越快,劍氣猶如波浪,一層一層累積起來。左彤芝道:「這是淵泉宗的天泉九劍,以九重劍氣相迭,威力極大,二爺小心!」

  左彤芝話音剛落,戴松原刹那間使出三劍,久蓄的劍氣猶如決堤的潮水奔湧而下,空中發出一串細碎的爆響,空氣中的沙礫一顆顆爆開。

  眼看劍氣就要席捲而至,武二郎突然右手一收,將鐵軌收到身後,一直空閒的左手重重拍出,竟然赤手空拳迎向戴松原的天泉九劍。

  掌劍相交,武二郎掌心突然綻出一團耀目的光球,撕開蒼茫的夜色,宛如一輪驕陽撲向劍光。戴松原臉色大變,狂放的劍氣被耀眼的光線一掃而空,長劍一寸一寸彎折,最後碎裂開來。餘波所及,周圍十幾名外姓人都被震得飛開。

  戴松原踉蹌著退後,剛想說什麼,卻噴出一口鮮血。

  那些外姓人都露出震驚的神情,困居蒼瀾的外姓人魚龍混雜,雖然大都修為平平,但也不乏成名已久的高手。莫爺身邊的四衛之中,戴松原排名第三,如今休養多年,已經恢復巔峰期的八成,沒想到也一敗塗地。尤其是武二亮出的這手功夫,再蠢的人也知道不是平常武學。

  宋三盯著武二的左手,一臉的難以置信,他雖然未曾親眼目睹,但江湖上口耳相傳,也聽過許多。如果自己沒有看錯,剛才這廝使的是--「九陽神功!」

  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卻是數名僧人連袂而來,為首一名和尚穿著灰撲撲的僧衣,右肩赤裸,衣袖掖在腰間,手中握著一根禪杖,挺拔的身形孔武有力。他大步過來,先宣了一聲佛號,然後道:「太乙真宗哪位真人在此?」

  武二郎惡狠狠道:「啥真人?叫二爺!」

  那和尚眼中爆出一絲寒芒,接著一震禪杖,朗聲道:「貧僧法音寺普濟!你若是太乙真宗門下,貧僧便把你送往龍池,尋藺掌教給個說法!如果你不是太乙真宗門下--當年太乙真宗與我十方叢林同簽核武條約,諸宗派核心武學若有外泄,人人得而誅之!」

  「什麼九陽神功!」武二郎拍著胸口道:「二爺這是家傳的十陽神功!比九陽神功還高了一頭!」

  「施主以為這般說辭便能瞞過貧僧的眸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普濟沉聲道:「且讓貧僧領教施主的絕學!」

  普濟將禪杖橫在臂間,雙掌合什,僧衣頓時鼓蕩起來,仿佛在吸取天地間隔靈氣。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光頭看起來有兩下子啊,武二行嗎?」

  朱老頭大喝一聲,「看我的天下第一絕學!五虎斷門刀!」說著一腳把程宗揚踢了出去。

  「我幹!死老頭!」程宗揚在半空中破口罵道:「等我回去非整死你!」

  徐君房一臉不忍地小聲道:「這不好吧?」

  朱老頭正氣凜然地說道:「大爺是為他好,年輕人就該多動動!」

  戴原松被武二郎一掌重傷,外姓人中再無對手,原本敗局已定,宋三已經萌生退意。當初自己低聲下氣去求周少主,碰了一鼻子的灰,結果這會兒卻天上掉下來幾個活菩薩要收拾武二,宋三都鬧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看有人突然出來攪局,宋三反應過來,立刻道:「上!」

  剛才同來的幾人小聲道:「那傢伙是周族的,據說是什麼暗派。」

  宋三冷笑一聲,「殺!」

  從半空看下去,程宗揚一陣眼暈,下面足足二三十號人,個個都不是善茬。外姓人一擁而上,這回卻放開了武二,把他留給那群大和尚,全朝程宗揚攻去。

  宋三一馬當先,看准那人的落點,手中長棍揮起。誰知側方「繃」的一聲弦響,一支雕翎箭應聲而至,直射他的太陽穴。

  宋三腳下一滑,上身後仰,整個後背幾乎貼住地面,勉強避開那支利箭,緊接著旁邊一聲慘呼,一名外姓人中箭倒地,撲起一片塵土。

  程宗揚轉眼一看,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叫道:「小狐狸!好樣的!」

终于出左啦

第三章

  蕭遙逸站在山腰處,好整以暇地朝他招了招手,然後挽起雕弓,一邊搭箭,一邊對旁邊的少女道:「這種江湖搏殺和兩軍對壘不一樣。射箭的力道、準頭都在其次,要緊的是捕捉時機,怎麼增加隱蔽性。不然你射得再准,力道再強,也容易被對手避開。」

  阿蘭迦訝異地說道:「你竟然還會射箭?」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蕭遙逸道:「除了射箭,我還會趕車、彈琴、算帳、辦紅白喜事,寫禮單……放哪兒都能混口飯吃,絕對餓不著你。」

  「哼,大話王。」

  蕭遙逸一臉認真地說道:「那叫話兒--你發音不准啊。」

  「大話兒……王?」

  蕭遙逸笑眯眯道:「對了。」

  阿蘭迦望著場中,「他們是你的朋友?」

  蕭遙逸糾正道:「是兄弟。那個使刀的姓程,是我們的掌櫃兼總管。」

  阿蘭迦哼了一聲,「一點都不像好人。」

  蕭遙逸道:「你看得很准啊!他本來就不是好人--是聖人。」

  「亂說。」

  「我沒開玩笑。」

  阿蘭迦挑起長眉,「一個不是好人的聖人?」

  「如果說憐貧恤老,樂善好施,坐懷不亂是好人,那聖人兄肯定不算好人。但給他一個郡,他未必能讓郡內夜不閉戶,卻能讓一郡之人衣食無憂;給他一支軍隊,他未必勝果最多,但一定是傷亡最小的。即使什麼都不給他,他也能走出一片天地。這樣的人已經不能用一般的道德來衡量。」

  阿蘭迦狐疑地看著那個年輕人,「他很厲害嗎?」

  蕭遙逸點了點頭,「十個我加起來也比不上他。」

  「騙人!我才不信。」

  「這麼說吧,給我一個郡,我也能把它管好。但能改變天下者,非聖人兄莫屬。」

  「那位周少主,說不定也能改變天下啊。」

  「聖人兄不一樣,他也許不會改變天下的局勢,但會改變天下的根基。」蕭遙逸一邊說一邊穩穩張開弓,將一名飛身躍起的外姓人當空射殺,然後道:「此所謂『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程宗揚甫一落地,立即一招虎戰八方,護住周身要害,接著廝殺起來。這群外姓人中好手並不多,此時又有蕭遙逸在遠處策應,程宗揚如虎添翼,兩人遠箭近刀,轉眼間已經斬殺數人。濃郁的死氣湧入丹田,肩頭傳來一陣麻癢的感覺,傷口正在快速癒合。

  經歷過江州之戰的搏殺,這種江湖混戰對程宗揚而言都有些不夠看的。那些外姓人的攻擊完全是街頭鬥毆的水準,相互之間缺乏最起碼的配合。偶爾有幾記犀利的攻勢,也是相熟的同伴聯手對敵的經驗。從這方面說,這些外姓人比起鐵馬堂的好漢還差了不少。說來也不奇怪,外姓人習慣于藏在陰影中偷襲暗殺,設計圈套陰人之類的勾當,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就顯出狡詐有餘,強硬不足的短板來。

  程宗揚穩住陣腳,然後朝武二看去。武二這會兒也鬥發了性,厚厚的火山灰在他腳下仿佛雪花,一步跨出,便踩下半尺深。烏黑的鐵軌在他手中猶如一條蒼龍,繞身飛舞。

  普濟和尚竟然也不遜色,他赤裸的肩背肌肉瘦削卻強悍無比,猶如鋼絲擰成一般,與猛虎般的武二硬捍,居然不落下風。

  混戰中,腳下的山體忽然微微一震,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接著頭頂的火山口噴出一團帶著火光的濃煙。天空陡然間陰暗下來。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不斷響起,熾熱的氣浪夾雜著沙石滾滾而下,整座火山像要塌陷一樣搖晃,接著腳下的山石寸寸崩裂,正在廝殺的眾人來不及躲避就被滾落的火山岩石埋住。

  程宗揚扒開還帶著火焰溫度的火山灰,咳嗽著伸出腦袋,入目的情形使他一陣恍惚。

  濃雲滿布的天際不時閃爍著電光,頭頂一片天宇像被利刃切開般,露出幾道不規則的裂痕。裂痕內的色澤暗紅如血,仿佛溢血的傷口。

  程宗揚撐起身,只見視野內充斥著密密麻麻的樓群,在忽明忽暗的天宇下,猶如冰冷的士敏土森林。

  「救命啊……」身後傳來微弱的呼聲。

  程宗揚找了片刻,才把徐君房從火山灰裡扒了出來。徐大忽悠運氣不壞,身上只有幾處擦傷,只不過從高處跌下來,又被火山灰埋了半截,嚇得不輕,被程宗揚揉揉心口,漸漸鎮定下來。

  程宗揚道:「怎麼回事?這不是魔墟嗎?咱們怎麼又回來了?」

  徐君房道:「魔墟本來就在火焰山裡面,山塌了,咱們就進來了。」

  「山怎麼會塌了?」

  徐君房沉吟片刻,「魔墟乃是仙人之居,周圍設有禁制,原本只有一條通道可入。以我的經驗推斷,這樣的動靜多半是有人破壞了魔墟的禁制。」

  程宗揚想起周飛突然離開的事,那傢伙來得蹊蹺,去得古怪,而且如果有人能破壞這裡的「禁制」,也許只有周飛能做到,連自己都摸不到頭緒。

  兩人此時摔在一幢大樓樓頂,旁邊倒是還有個外姓人,可惜運氣差了些,被一塊火山岩砸中腦門,死得不能再死。程宗揚撿起背包,又從火山灰中找到一截刀柄。雷射刀的刀身已經消失,程宗揚也沒有再重新凝出,就那樣塞到懷裡,一邊找著下樓的路徑,一邊道:「朱老頭呢?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徐君房也在納悶,「我們一塊兒摔下來的啊,不會還在灰裡埋著吧?」

  難怪徐君房運氣這麼好呢,原來有朱老頭護著。當時他離的位置跟自己八杆子打不著,居然能摔到一起,多半也是朱老頭做的手腳。程宗揚越想越是惱火,死老頭明明一起摔下來的,竟然不拉自己一把,這老東西太缺德了!

  徐君房回去要找,被程宗揚一把拉住,「別管那老東西!死不了!」

  「程頭兒,你別發火,」徐君房安慰道:「朱老頭也不是故意踢你的。」

  程宗揚都氣樂了,「當然不是故意踢的,那老東西是踹的!咦?你剛才叫我什麼?」

  「程頭兒啊。」徐君房有些不安地問道:「這樣叫不行嗎?我聽他們都是這樣叫的。」

  程宗揚哈哈大笑,拍著徐君房的肩道:「行!當然行!老徐啊,想不想跟我出去逛逛?」

  徐君房痛快地說道:「只要管吃就行!唉,我在鎮上的房產都沒了,不出去掙點錢,回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放心!到時你還想回來,我給你蓋幢大屋,比棲鳳院還氣派!」

  程宗揚一直操著心思,想怎麼把徐大忽悠給忽悠過來,沒想到徐君房答應得這麼痛快,不由心懷大暢,連日來的煩心事都變得無足輕重。

  「老徐,你說太泉古陣一共十八層,魔墟算是哪一層?」

  「還在第十層。」徐君房道:「魔墟看起來挺大,但比起每一層的規模要小得多。古陣中這種地方還有好幾處,都被仙人用法術隱藏起來,要穿過禁制才能見到。而且禁制還都不一樣。除了魔墟,鬼谷先生說還有一處仙城,可連先生也沒有找到過。」

  「鬼谷先生有沒有說過古陣裡有一塊紅色的石頭?」

  徐君房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搖頭道:「沒聽說過。」

  大樓四壁都已經殘破,寒風穿過碎裂的窗戶,發出詭異的尖嘯,讓人背後汗毛直豎。幸好樓層不高,一盞茶工夫兩人便下到地面,都不由得松了口氣。

  樓外是一條街道,兩側立著幾盞陳舊的路燈。地上像是剛下過雨,濕淋淋的柏油路面反射出路燈黯淡的光線。

  忽然身後一聲大喝,「哪裡逃!」

  接著便看到一個和尚倒提禪杖,如風般穿過柏油路,隨著他的起躍,那只光頭被路燈映得一亮一亮,活像只線路接觸不良的燈泡。

  那和尚掠到路邊,「咚」的一聲,抬腳踹飛一隻垃圾桶,露出後面一個猥瑣的身影。

  朱老頭蹲在地上,仰著那張人見人恨的老臉,一臉呆滯地望著那和尚。然後慢慢咬緊牙關,面容一點一點地扭曲起來,一邊「吭哧吭哧」使勁,一邊費力地說道:「拉……屎呢……沒見過啊……」

  那和尚臉一紅,趕緊把垃圾桶撿過來,放回原處,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僧孟浪了。」一邊說一邊緩步退開。

  那和尚扭頭看到兩人,過來合什行禮,說道:「敢問兩位施主,可曾見過一名大漢?」說著將武二的形象描述一遍。

  徐君房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

  「那便打擾了。」那和尚扛起禪杖,大步離開。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幫和尚真夠認死理的,還在追呢。」

  徐君房好奇問道:「二爺那招是啥功夫?」

  「九陽神功。」程宗揚笑道:「怎麼?你也想學?」

  徐君房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那種功夫怎麼能亂學?」

  程宗揚倒是奇怪了,「為什麼不能學?」

  徐君房理所當然地說道:「那種功夫都是鎮派之寶,當然不能順便洩漏。」

  程宗揚「哈」的笑了一聲,「你怎麼也相信這一套?武學這種東西和其他學科一樣,應該都是在不斷的完善和發展。把自家的絕學藏得寶貝一樣,生怕有人學會了,這也太蠢了吧?我要是太乙真宗掌教,門下弟子全學九陽神功!要不了幾年就能橫掃天下!什麼六大道宗,十方叢林,全都靠邊站。」

  徐君房搖頭道:「鬼谷先生可不是這麼說的。」

  程宗揚來了興趣,「鬼谷先生怎麼說的?」

  「先生說海外極遠之地,有個地方擅長煉器。其中有一種殺器叫做槍,即使毫無修為的人,只要拿到槍,就能舉手之間取人性命。所以官府出面,不讓人隨便持有。」

  程宗揚道:「先生沒有說,海外極遠之地有些地方不禁槍的嗎?」

  「有啊,」徐君房道:「先生還說了,那種小殺器不是最厲害,有些地方還盛產一種大型殺器,叫做飛彈……程宗揚臉上的表情七彩紛呈。徐君房道:「程頭兒,你說有沒有地方不禁這個,人們隨便拿著玩的?」

  程宗揚表情頓時垮了下來,半晌才哈哈笑道:「什麼核心武學能和飛彈比?鬼谷先生太誇張了。哈哈!」

  徐君房的驚訝正好相反,「先生只是講個寓言,難道世上會有能和各宗絕學相媲美的殺器?」

  程宗揚想起王哲飛至半空釋放九陽神功的一幕,笑聲戛然而止,過了會兒才道:「也許有吧……不說這個了。一群和尚去替道派宗門出頭,我怎麼覺得這事這麼古怪呢?」

  朱老頭提著褲子過來,嘿嘿道:「小程子,上當了吧?武二亮出來的要不是九陽神功,就算把天都打穿,那些和尚也不會多看他一眼。懂了不?」

  程宗揚被他一言點醒,頓時明白過來,叫道:「幹!不會吧!」

  那些和尚見到九陽神功便喊打喊殺,其實並不是因為九陽神功本身,而是在針對太乙真宗。再想到尹思元與神霄宗聯手剿殺童行海一行……程宗揚忽然發現以前說起太乙真宗風雨飄搖並不是一句空話。

  失去王哲和一大批精英弟子,又經歷了宗內諸教禦的紛爭,無論是十方叢林還是各大宗門,都不約而同把內憂外患的太乙真宗當成一塊肥肉,一邊藉機打壓太乙真宗的勢力,一邊搶奪太乙真宗的地盤。普濟並不是懷疑武二偷學了太乙真宗的鎮教神功,而是把他當成貨真價實的太乙真宗門人,只是藉著《核武條約》的幌子,好除去太乙真宗這名未曾露面的精英。

  「這幫賊禿!太奸詐了吧!幹!我竟然看走眼了,以為普濟是個一腦門子正義的莽和尚呢。」

  「知道就好。」朱老頭道:「法音寺與大孚靈鷲寺走得最近,這倆廟裡能出啥好鳥?」

  「娑梵寺呢?」程宗揚心下忐忑,信永那賊禿不會也是扮豬吃虎吧?

  「娑梵寺那幫光頭,撈錢倒是一把好手,別的不值一提。」

  程宗揚放下心來,他看著朱老頭一邊系褲子,一邊侃侃而言的德性,忍不住道:「老頭,你不會真來拉屎吧?」

  朱老頭堆起一臉笑容,朝徐君房招了招手,親切地說道:「小徐子……」

  徐君房抬起眼,「咋了?」話音未落,他便兩眼一翻,身體像散了架一樣倒在地上,緊接著鼾聲大作。

  程宗揚看看徐君房,又看看老頭,「幹嘛呢?什麼話還得背著人講?」

  朱老頭收起嘻笑,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凝重,緩緩道:「這是魔墟。」

  程宗揚板著臉道:「這麼機密的事你都知道了?要不要哥把你滅口了?」

  「從那邊出去,」朱老頭指了指一個方向,淡淡道:「便是五原城。」

  程宗揚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太泉古陣在西邊的大山裡嗎?」

  程宗揚茫然地點點頭。

  「老夫第一次進入太泉古陣,便是從大雪山進入此處。」

  程宗揚想起自己初入六朝時,在大草原邊緣看到的那座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雄偉山脈……

  「你說咱們從這邊進來,從那邊出去,就能到五原城?醒醒吧!這裡離五原城沒有一萬里也有八千里!我要在這兒建條商路,光賺運費就能發到死。」

  「當年岳鵬舉曾以重建西疆遠征軍的名義,從晴州訂購大批武器輜重,商家按約定萬里迢迢運往五原城。」朱老頭道:「結果那批輜重剛運入大雪山的遠征軍舊庫,便在一夜之間不知去向。」

  程宗揚冷靜下來。

  「事後晴州總商會雇傭大批傭軍四處搜索,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去看過的人都說那批輜重就像從庫中憑空消失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程宗揚沉默半晌,然後吐出一個字,「幹!」

  他終於知道熊谷地下金庫那批軍械是從哪裡來的。但嶽鳥人是怎麼做到的?難道這裡真有一個傳送陣能夠連接到萬里之外的大雪山?五原城……

  程宗揚心頭一動,想起那座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的小城。那時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並沒有覺得什麼奇怪。但現在回想起來,五原城在六朝的位置偏僻得要死,蘇妲己被人下過禁制,躲在五原城還好說,連西門慶也不遠萬里在城裡開著生藥鋪,就很蹊蹺了。劍玉姬每落一子,必有深意,何況西門慶還是黑魔海的要緊人物。

  朱老頭淡淡道:「巫宗倒是好耐性,在五原城守了這麼些年。」

  程宗揚吸了口氣,「他們守什麼呢?」

  「當然是嶽鵬舉。那廝曾在五原城待了半年。」朱老頭豎起兩根手指,緩緩道:「我跟著他進過兩次魔墟。」

  程宗揚頓時對這個老東西刮目相看,「你們居然還有這交情?」

  「屁!」朱老頭冷著臉道:「老夫當日是以無上秘術潛蹤匿跡,好在那廝毫無察覺的情形下摸清他的底細,找准機會將那廝碎屍萬段!為天下除去此獠!」

  程宗揚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幹!不就是盯梢嗎?老頭,你既然知道大雪山的入口,怎麼不從那邊進呢?」

  朱老頭咳了一聲,「如果老夫猜得沒錯,那條通道多半只能從陣內開啟。」

  原來這老頭只是盯著嶽鳥人的梢進過兩次,後來就沒再進去過。程宗揚道:「那地方在哪兒?我們去看看!」

  …………………………………………………………………………………

  武二盤膝坐在樓頂,周圍滿是破碎的火山石。他一手握著黝黑的鐵軌,臂上鮮血直淌。白仙兒屈膝坐在他身後,幫他包紮臂上的傷口。

  以武二體魄的強橫,這樣的高度連根汗毛都摔不掉,臂上的傷口還是與普濟交手時,被法音寺的和尚用戒刀斬傷。那和尚滿擬能卸下他一條手臂,誰知戒刀就像砍到鐵一樣,只留下半尺長一道傷口,隨即就被武二的反擊砸碎頭顱。

  「偏你要出頭。這一刀再重些,傷了經脈可怎麼辦?」

  「少囉嗦!二爺心裡有數。」

  「就你是個傻瓜!非親非故的,憑什麼讓你去拚命?你當初怎麼答應我的?看看就走--可你一看見那個賤人就把人家的話拋在腦後!說!你是不是看上姓左那個狐狸精了?」

  「臭婆娘!找揍是不是!」武二恐嚇地揚起巴掌。

  「你打啊!打啊!」白仙兒揚起白皙嬌美的臉頰,「打死我,你就好跟她雙宿雙飛了!」

  武二氣哼哼放下手。

  白仙兒「撲哧」一笑,摟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輕笑道:「知道你捨不得……」

  「二郎,」過了一會兒,白仙兒輕聲道:「答應人家,往後別為那些不相干的人拚命了。別人再好,性命終究是自家的。」

  武二哼了一聲,「還用你教?」

  「咱們說好了的,人家不回涼州了,從今往後就跟著你,你去哪兒人家就去哪兒。」

  武二背上忽然一緊,肌肉像鐵塊一樣隆起。白仙兒愕然抬起眼,只見對面的街道閃過幾條人影。前面一名漢子背著一條大漢埋頭疾奔,後面一個女子不時往後張望。

  白仙兒急忙抱緊武二,「不許去!」

  武二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看著左彤芝一行漸漸遠去。眼看一行人就要跑到街口,忽然一杆長槍從暗處襲來,將那名鐵馬堂漢子大腿刺了個對穿。接著人影晃動,埋伏好的外姓人紛紛現身,不言聲地朝左彤芝等人殺去。

  那些外姓人雖然修為不及左彤芝,但蓄謀已久,交手不過數招便格殺了那名鐵馬堂漢子,只剩下左彤芝與鐵中寶苦苦支撐,不多時便險象環生。

  武二郎霍然站起身,白仙兒死死拽住他,「不要去!他們人好多!」

  「爺兒們的事,少插嘴!」

  武二郎把白仙兒從身上扯下來,然後從懷裡掏出個東西,塞到她腰間的革囊裡,然後從樓頂一躍而下。

  白仙兒尖叫道:「死二郎!你給我回來!」

  武二落在地上,頭也不回地朝前沖去。白仙兒叫了幾聲,恨恨地朝牆上踢了一腳。她回過身,入目的情形使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

  夜色下,一隻豹形的怪物蹲伏在自己身後,慢慢張開一張鱷魚般的巨嘴,露出鋸齒般白森森的牙齒。白仙兒身體一軟,昏迷過去。

  …………………………………………………………………………………

  徐君房雙目微閉,口鼻發出均勻的鼾聲,一縷口水從他半張的直垂下來,一直滴到程宗揚身後的背包上。程宗揚也沒叫醒他,只把他往背上推了推,緊緊追著朱老頭。

  上次自己是被赤陽藤拖入魔墟,一大半時間都被困在樓內和地下國。此時一路走來,才發現這座魔墟地如其名,那些外表宏偉的建築大都已殘破不堪,就像一處剛經歷過大戰的廢墟。

  一隻足有十幾層樓高的蜂巢貼在大樓頂部,巨大的巢體懸在街道上空,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似乎隨時都會墜落。街旁不時可以看到空曠的廣場,有的矗著一對高大的牛角雕塑;有的是祭台般的噴泉,裸露的噴水管泛著烏黑的金屬光澤;還有的廣場遍佈著大大小小的「X」形金屬架,充滿肅殺的氣息。

  程宗揚越看越是糊塗,但至少有一點可以慶倖,這些建築雖然和人類有極大差異,卻還在自己的理解範圍之內。如果拋去這裡自己所無法理解的科技或者魔法,這座都市的現代化元素之下,充斥著一種中世紀的魔幻氛圍。

  「老頭,讓你蒙了這麼久,現在該說實話了吧?那只高壓包哪兒來的?」

  朱老頭指向遠處一幢高樓,「那次嶽鵬舉在裡面遊蕩,曾經笑稱自己如果不是天命之人,知道這件東西輕易碰不得,就和別的倒楣鬼一樣橫死當場了。等他走後,老夫便把那件東西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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