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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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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25

               二十五集

                第一章

  程宗扬张开手掌搭在眼上,运足目力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飘浮着一层雾状的
烟尘,形状宽扁,平而弥散。

  「是步兵,大约有五六千人。」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好像还混杂有不少
骑兵。」

  臧修指着另一边道:「那边呢?」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烟尘尖锐而高,那是一小队骑兵。数量……不超过二
百骑,大概是警戒的游骑吧。」

  臧修笑道:「行了,你可以出师了。」

  为了避人耳目,星月湖众人化整为零,分批前往江州。因为有小紫在,孟非
卿把几乎所有的好手,包括臧修、匡仲玉、吕子贞、马鸿……都放在这一组,无
论人数还是实力,都是最强的一支。孟非卿和月霜一起,提前他们大概四五日的
路程,这会儿应该已经抵达江州。

  一路都能看到宋军正源源不断地往西开拨,单是自己遇到的人马,加起来差
不多就有五六万人。整个队伍前后绵延超过二百里,这固然是因为在本国境内行
军,不用太严谨,同时也表明宋军并不把江州的对手放在眼里。毕竟江州的守军
只有两千,而捧日、龙卫两军各有五万人,即使不满员,也有七八万人马。

  渡过沅水之后,路上的宋军数量明显增多,为了安全起见,众人避开大路,
攀山越岭赶往江州。这一群人都是老江湖,路上遇到麻烦就远远避开,倒也没出
什么事。

  吕子贞从林中掠出,纵身落在队伍前方,先向程宗扬敬了一礼,然后笑道:
「我看见夏夜眼的传令官,这一支应该就是宋军的前锋了。」

  夏夜眼是宋军前锋主将夏用和的绰号,据说他双目如电,夜间犹能视物。这
次贾师宪出兵,以夏用和为捧日军主将,在这里遇上他的传令官,说明众人终于
赶到宋军前面。

 程宗扬道:「老臧,你们车行那句话怎么说的?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既然碰见宋军前锋,咱们就先找个地方歇吧。」

  众人都无异议,匡仲玉道:「这条路我走过。前面有个荒村能落脚。」

  程宗扬看了看方向,「那边有点绕路啊。」

  臧修道:「我们兄弟皮厚肉糙的,草窝都睡惯了,可紫姑娘累了一路,总不
能宿在野地里吧?」

  看到臧和尚担忧的样子,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星月湖这班好汉还真够意
思,生生抬了一顶轿子走山路。死丫头这一路脚都几乎没有沾过地,哪儿半点辛
苦的?

  「行啊。大家都不怕绕路,咱们就按老匡说的,去荒村落脚吧。」

  「是!」臧修挺胸应了一声。后面四名军士抬起轿子,朝荒村奔去。

  村子被山洪冲毁才荒弃的,一半的房屋都倒塌了,村中杂草丛生,到处散落
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只有村子的祠堂建在高处,还保持着大致的形状。

  马鸿和几名同伴分头进入村子,查看完毕打出平安的手势。臧修等人这才进
入祠堂。吕子贞和几名军士扫净浮尘,在堂内搭好帐篷,然后各自在外面找好宿
处,留出守夜的人手,开始打水挖灶,埋锅做饭。

  程宗扬掀开轿帘,「大小姐,下来吧。」

  一阵环佩轻响,一个美妇先下了轿,然后扶着小紫出来。离开晴州不久,泉
玉姬接到六扇门总部传来的消息,让她立即赶回长安,汇报郑九鹰遇难的详情。
按程宗扬的意思,泉贱人干脆辞了公务员的职务,来给自己当奴婢就挺好。但不
知道死丫头跟她说了些什么,挥挥手就把她打发走了。

  小紫拿出帕子,抹了抹他脸上的灰尘,娇滴滴道:「程头儿,你好辛苦哦。
今晚让阿梦陪你睡,好不好?」

  「哼哼!哼哼哼哼!」程宗扬道:「死丫头,你就气我吧!」

  从晴州出来有月余时间,一路上自己跟着二十多条精壮汉子同吃同住,真见

识了这伙兵痞的嘴脸,一到吃饭的时候,生生都是群活狼,而且这伙兵痞都是眼
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想瞒着他们偷香窍玉比登天都难,再加上臧修等人将
来都是自己的手下,即使为了不被自己的兵看扁,程宗扬也只好耐着自己那点心
思,活活当了一个多月的和尚。

  那伙兵痞对死丫头可照顾得很,轿子就放在祠堂门口,小紫下了轿子便直接
进了帐篷。帐篷是用薄羊皮硝制成的,比一般的牛皮帐篷更加轻便,里面丝被、
绣枕、锦靠一应俱全,平常只供小紫和梦娘休息,自己连边都摸不到。

  「程头儿,」小紫笑吟吟道:「让他们打盆热水来,人家要洗脚,阿梦也要
洗洗身子呢。」

  死丫头明知道自己看到吃不到,还变着法子的逗自己。程宗扬扯开喉咙,让
外面的兄弟都能听见,「是!在下明白,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想到再叫你好了。」

  外面臧修正与鲁子印、吕子贞、匡仲玉等人商量。鲁子印和吕子贞都是中尉
军衔,分别担任一排和二排的排长,匡仲玉是一连的专职术者,加上目前已经在
江州的三排长少尉俞子元,这几人算是一连的核心。

  星月湖大营是三三制,十人一班,三班一排,三排一连,加上连长直属的一
个班,一个连总共一百人。谢艺的一营有三个连,满员三百人。整个星月湖大营
有两个团,六个正规营,以及两个团部直属营,一共两千四百人。但自从星月湖
大营解散,所有军士或是解甲归田,或是隐身江湖,从来没有补充过新兵,孟非
卿估计,整个大营大概缺员两成左右。

  程宗扬坐下来,「和尚,离江州还有多远?」

  臧修道:「今天赶了九十里路,离烈山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再花一天时间
过烈山,便进入江州境内,离江州城还有一百四十里,最多三天就能赶到。」

  程宗扬这一路算是见识了他们的行军速度,由于鹏翼社已经被宋国盯上,出
于谨慎,众人没有利用鹏翼社现成的车马,而马匹在宋国是重要的军用物资,为
了避免节外生枝,渡过沅水之后,众人都是徒步行军,在全员负重的情况下,每
天轻松走一百多里,完全是急行军的速度。但考虑到这些人都是特种兵教练的体
格,这个速度也不算让人太吃惊,只不过苦了自己这个陪练,每天拉出来跑十趟
五公里越野,还连续一个多月。有过这样的经历,什么马拉松、铁人三项,在自
己眼里全都是渣。

  「商量什么呢?」

  「从哪里过山的事。」臧修道:「烈山有两条路,大路平坦但路程稍远,小
路近一些,但有几处地方不好走。」

  「你们的意思呢?」

  鲁子印道:「我的意思是走大路。反正现在已经赶到宋军前面,走大路更安
全。」

  吕子贞道:「我认为走小路,宋军前锋已经抵达此地,以他们的速度,迟则
七日,快则五日,便会到江州城下。早一日到江州好早些做准备。」

  匡仲玉道:「我也能同意走小路。小路的险峻对咱们这些兄弟们来说算不得
什么。万一有事,也比大路容易脱身。」

  程宗扬扭头道:「老臧,你呢?」

  「小路。」臧修画出烈山的大致走向和两条路径,指点道:「大路可以供骑
兵通行,今天遇到的骑兵,很可能和我们同一时间入山。如果走大路,我们再快
也快不过他们的战马。相比之下,还是走小路更安全。」

  四人发表完意见,都停下来等程宗扬吩咐。

  「大伙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我看走大路更合适。」程宗扬道:「咱们是分批
行路,每赶到江州一批兄弟,都在报告宋军所在位置。江州那边对宋军的了解,
恐怕比咱们更详细。你们觉得一旦知道宋军前锋已经接近烈山,萧少校那只小狐
狸会老实在江州等着吗?」

  程宗扬指着大路的位置道:「我敢肯定,萧少校在大路派了人。如果我们走
大路,能第一时间与他们会合。」

  四人一听就明白,星月湖的军士在山中埋伏,目的只有一个:袭扰宋军。四
人都是胆大包天之徒,听到有仗可打,顿时笑逐颜开,臧修道:「公子说得对!
明天入山,咱们就走大路!早点和兄弟们见面!」

几人商议完毕,饭蔬也盛了上来。这些年星月湖大营颇有几个跑到饭馆当厨
子的,甚至出了两位名动一方的大厨。可惜孟老大百密一疏,只顾着往队伍里塞
能打的强手,却忘了派个能做饭的来,结果自己吃了一路糙米煮野菜,不仅味如
嚼蜡,而且倒尽胃口。

  「干!这是什么?」程宗扬从菜里拨出一条长长的东西。

  「蚯蚓,熟的!」臧修一筷子挟走,「嘓」的咽了,咂着嘴道:「够肥!」

  程宗扬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后扭头一阵干呕。

  臧修意犹未尽地说道:「那年在北疆,我跟谢中校追踪真辽军的主力,因为
不敢生火,生吃了半个月的活蚯蚓,那滋味……」

  「死和尚!给我闭嘴!」程宗扬铁青着脸捧起那碗饭菜,索性闭上眼一阵猛
扒。眼不见心不烦,一口气吞完,然后把碗一丢,「饱了!大伙赶紧吃,明天提
前一个时辰,寅时就走!」

  「得令!」臧修等人风卷残云般一阵狼吞虎咽,然后各自休息。

  …………………………………………………………………………………

  烈山是晋、宋与昭南三国交界的界山,东麓属宋,西麓属晋,向南绵延百余
里,越过栖霞山,就是昭南的昆吾城。

  六朝各自扩张,国境相邻处,往往是大山大泽之类难以开发的区域。烈山峰
峦叠幛,山势高峻,由于雨量充沛,每到春夏之季,山上积雪融化,往往爆发山
洪,因此人迹稀少。

  山间的道路说是大路,其实只是一些平整易行的地方伐去树木,能供车马通
过,平常只有六朝的商人和使节往来,如今江州之战一触即发,行人早已绝迹。
但这时,山岗高处正立着一匹健马,一名短发汉子跨在马背上,鹰隼般的双眼盯
着山下的大路。

  一股烟尘远远驰来,形状尖锐,凝聚不散,看得出是一队骑兵正疾驰接近。
马上的汉子注视良久,然后将一根铜哨含在口中,吹出一串鸟鸣。

  来的是捧日军的轻骑,一共两都,一百六十骑。军使刘宜孙很清楚这意味着
什么。骑兵一直是宋军的软肋,与步军每都一百人的配置不同,骑军每都为八十
人。表面上看,捧日军有四个军的骑兵,八千骑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他禁军。但这
只是名义上的数字。事实上,即使在最精锐的捧日军,也有一半的骑兵没有马匹
可乘,整个捧日军的战马还不足四千匹。刘宜孙常常羡慕北疆那些崇拜苍狼和青
天的敌手,他们的军队出动时,往往一人携带三四匹马,而捧日军的骑兵两人才
能分到一匹马。

  这两个都是捧日军少有的满员骑军都,隶属于捧日左厢第六军。今天黎明,
都指挥使郭遵越过指挥使郭逵,叫来刘宜孙和张亢,当面命令他们作为捧日军的
先锋,带领部属进入烈山,为大军选择营地。

  如果顺利的话,自己就是第一支踏入晋国境内的宋军了。刘宜孙心里涌起一
丝激动,然后又省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旁边那个脸色冷峻的男子。

  张亢比他年龄大得多,曾经当过一任知州,仕途也算顺利,不知为何莫名其
妙转了军职,而且还是从最低级的押头作起,离开临安前,才升到副军马使。因
为军使临时调任,才得以指挥这一个都,八十名骑兵。

  与宋军相似,晋军同样不以骑兵见长。自己的八十骑人马精良,即使遇敌也
可攻可逃。当然,刘宜孙知道自己面临的对手并不是正规晋军,而是星月湖叛军
余孽,但星月湖大营全盛时,也仅仅是宋军中不入流的厢军,他们再强能强过自
己这支上四军最骁勇的骑兵都?

  张亢显然不这样想,离开营地他就主张缓进,尽量保存马力。刘宜孙的理由
也很充足,捧日军营地离烈山不足二十里,全速奔驰,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在山
下歇息半个时辰,总比花一个时辰在路上慢慢走合算。

  为大军开路,选择驻地,在刘宜孙看来,这是一份唾手可得的功劳。郭遵派
遣一个满员都作为协助,领头的张亢军职却比自己低半级,等于是给了他四个都
的骑兵让他立功,还没有人来分功劳。

  郭遵这样照顾自己,刘宜孙也不敢掉以轻心。参战之前他作足了功课,知道
烈山不仅有大路可供骑兵驰骋,而且驻军的营地也是现成的,就在越过烈山中线
的晋国一侧,有一片开阔地,可供大军驻营--毕竟他的父亲刘平是郭遵的顶头
上司,捧日军左厢的厢都指挥使。刘宜孙所知道的信息,有许多是张亢做梦都想
不到的。

  但刘宜孙也并没有因此小看张亢。父亲刘平文武双全,为人轻财仗义,刘宜

孙也不是一般的纨裤子弟,而且宋国崇文抑武,张亢和自己的父亲同样是进士及
第,却弃文从武,让刘宜孙平添了几分敬意和亲近感。

  「张大哥,按你说的,在这里歇半个时辰,养养马力吧。」

  张亢环顾四周,然后点了点头,喝道:「下马!」

  隶属于他的八十骑立即勒住坐骑,翻身跳下马背。刘宜孙的手下纵骑小跑几
步,减速后才纷纷下马。

  刘宜孙道:「大哥练的好兵,论起令行禁止,举止如一,小弟可差远了。」

  张亢笑着说道:「你的兵也不错。」

  刘宜孙道:「我听出使晋国的使节说,烈山的山路全长五十余里,可供四马
并行。过了主峰之后,有一片平原,因为三溪并流,叫三川口。」他拿出一幅自
己绘制的地图,指点道:「三川口离进山的位置大概有二十里。如果全速行进,
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张亢聚精会神地看着,没有作声。

  刘宜孙道:「这样的话,我们半个时辰后进山,大军距离我们有十五里,等
我们到达三川口,大军离我们有二十多里,两个时辰左右能抵达营地,等傍晚扎
好营寨,最迟后天,我们就可以进入江州地境了。」

  张亢指着地图道:「这是什么?」

  「哦,使节说进山四五里的地方有条溪水,水面不宽也不深,不用下车就能
过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不妥。我军远道而来,已经跋涉一个多月,
这二十余里路,大军过了午时才能走完。如果立即进山,半夜方能赶到三川口驻
营。大军夜行,又在山中,一旦遇袭,只怕立刻就要大乱。」

  刘宜孙提醒道:「郭指挥使给我们的军令,是入山寻找驻营地。况且加起来
四五十里的路也不远,往日行军,都走过的。」

  「那是在我们大宋境内。」张亢道:「到了此地,随时都可能有敌军偷袭,
宁可谨慎一些。」

  「叛军所在的江州城,离这里还有一二百里,探子说,城中只有一两千的贼
军,现在正招募民壮守城,即使来袭,能有多少?」

  身后的捧日军不仅有郭遵的第六军,还有王信的第三军和卢政的第七军,总
共六千余人,在刘宜孙看来,只用这支先锋就足以击溃星月湖叛军余孽,何况后
面还有数万大军。

  张亢道:「卑职有一策,供军使参详:我们两都各出十骑,在前探路,另出
五骑,与营中联络。剩下的一百三十骑,缓缓进山,与大营保持十里的距离。」

  刘宜孙道:「是不是太谨慎了?」

  张亢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刘宜孙道:「十里太近了,反正总共二十里,不如速去速回。」

  两人商谈片刻,最后张亢作出让步,同意把探路的减少到每都五骑,两两相
距一里,一旦遇敌,立即示警。这样主力一百四十骑与探马保持五里的距离,如
果真有敌情出现,也可以选择是作战还是撤退。

  骑军依次入山,第五组出发不久,刘宜孙和张亢也乘马踏上山路。

  …………………………………………………………………………………

  臧修回头看了一眼,「咱们被捧日军的娘儿们撵上了。」

  吕子贞道:「只有两骑,我去把他们打发了。」

  匡仲玉道:「后面还有,像是那两个都的骑兵。」

  程宗扬道:「把兵刃收起来,咱们是赶路的客人,又没马匹。」

  两名披甲的宋军骑兵拿出小旗,向后打出旗号,然后与他们擦肩而过,接着
又是两骑,同样打出旗号。不多时马蹄声响,一百余骑沿着山路驰来,将已经退
避到路旁的程宗扬一行包围起来。

一个年轻军官在马上道:「你们是哪里人?」

  打扮成幕宾模样的匡仲玉点头哈腰地说道:「回军爷,我们是昭南人,从昆
吾往临川去,路过此地。听说路上不太平,雇了几个脚夫。这穷山恶水,小的正
担惊受怕,刚才见到几位军爷过去,心里才安生点。」

  一个身材肥壮的男子道:「怎么这个时候去临川?」

  「军爷明鉴,我们少爷家在昆吾,娶了临川王家的小姐,刚成婚一年,现在
回临川拜见岳父大人。」

  刘宜孙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你们……」

  张亢道:「把轿子打开。」

  程宗扬挡在轿前,「将军,里面是在下的家眷。还请将军留几分面子。」

  刘宜孙低声道:「张大哥,这不合适吧?」

  「昆吾离临川一千余里,这些人却连马都没有一匹,抬着轿子翻山越岭,难
道不可疑吗?」

  匡仲玉连忙道:「军爷明鉴!原本带的有马,前几日遇见贵军,把马匹都征
用了。」

  刘宜孙暗叫惭愧,军中缺马,这种事屡禁不绝。即便上四军的捧日军,也没
少干过。他们从昆吾来,遇到的很可能是边境调集的乡兵。

  张亢却不为所动,「本官是大宋捧日军副军马使张亢,尔等行迹可疑,本官
命令你们立即把轿子打开,接受官军检查。」说着他一摆手,身后的骑兵拉开弯
弓,搭箭瞄准众人。

  程宗扬只好让开半步,张亢抬起马鞭,掀开轿帘,目光不由微微一闪。

  轿中一个少女惊呼一声,连忙以袖遮面,掩住面孔。她眉枝如画,雪嫩的肌
肤宛如明玉,如水的美目流露出怯生生的神情,在她旁边还有个美妇,虽然低着
头看不清容貌,但香艳的气息呼之欲出。即便张亢这样的铁石心肠,惊艳之余,
也不禁想起我见犹怜这个词来。

  程宗扬赔笑道:「军爷,这是贱内,从来没见过外人的。」说着塞来一把钱
铢。

  张亢伸手一掂,便知道是银铢,他放下轿帘,然后朝手下一摆头。骑兵收起
弓箭,张亢也不客气,一边策马离开,一边将拿到的银铢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刘
宜孙。

  刘宜孙从来没干这种事,连忙推让。

  张亢道:「军中辛苦,多少让兄弟们得点好处。这钱取不伤廉,拿着吧。」
说着将剩下的一半交给本都的旗头,「老规矩,见者有份!」

  张亢的手下发出一阵欢呼,看到自己手下的士兵虽然没作声,但都露出羡慕
的眼神。刘宜孙苦笑一下,只好接过来。

  程宗扬远远看着两人在马上推让,「老匡,你说的那条溪水就在前面?」

  匡仲玉道:「没错。那条溪看着平常,但里面都是碎石,稍不留神就伤了马
蹄。」

  程宗扬笑道:「那好,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小狐狸的人只要动手,咱们就抄
他们的后路。」

  说话间,刚才那名年轻军官调转马头,带着十余骑奔了回来。

  臧修和鲁子印踏前一步,肌肉微微绷紧,不知道哪里漏出马脚。

  刘宜孙喊道:「你们要过江州?」

  匡仲玉道:「军爷,要去临川,江州、宁州可绕不过去。」

  刘宜孙勒住马匹,「没人告诉你们江州要打仗了吗?」

  匡仲玉忙道:「听说了。所以小的们才急着赶路。」

  刘宜孙道:「江州你们去不成了。那里如今被一群恶匪占着,那伙人是朝廷
通缉多年的叛匪,杀人越货,无恶不做,我们这次去就是剿匪的。」

  匡仲玉失色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宜孙安慰道:「你们先回去找处落脚地方,迟则一个月,快则十天,等剿
灭江州的匪徒,你们便可以平平安安去临川了。」

  刘宜孙是一片好意。他平白拿了钱,多少有些愧疚,这些人再往前走,后面
大军进山,想退都退不出来,特意前来提醒。

  说话间,山坳后忽然传来战马嘶鸣,声音尖促而凄厉,刘宜孙浑身一震,扭
头看去,便听到一片兵刃交击声,接着是军士的惨叫。

  惊疑间,旁边一名骑兵大声喝道:「军使小心!」

  臧修一手伸进轿中,擎出他的雷霆战刀,抬腕朝刘宜孙的坐骑劈去。战马跃
起尺许,断颈血如泉涌,把刘宜孙掀下马背。

  鲁子印、吕子贞等人纷纷动手,从轿中抢出兵刃,马鸿挥臂击碎充作轿杆的
大楠竹,抓出里面的铁矛,抬手将一名骑兵刺下马背。

  刘宜孙毕竟是将门虎子,一偏腿甩开马镫,从鞍侧拔出马刀,挡住一名脚夫
的长刀。他手腕一震,惊愕地发现这些脚夫身手不是一般的强悍。

  混战中,张亢带着人马驰回,他身边的一百余骑只余不足百骑,还有几个身
上带着箭矢,神情狼狈。

  程宗扬喝道:「老匡、老马!」

  匡仲玉不擅近战,早退得远远的,听到叫声,他戟指喝道:「去!」

  一条绳索从轿下钻出,蛇一样昂起头,朝大路另一端飞去。马鸿飞身跃起,
铁矛一旋,挑住绳索,然后翻腕将铁矛笔直扎进山石。

  绷紧的绳索立刻变成一道绊马索,疾驰而来的捧日军猝不及防,前面三骑顿
时人仰马翻,跌成一团。

  张亢一手扣着弓,在距离众人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突然从马背上站起身,挽
弓、搭箭、瞄准、开弦、放箭一气呵成,利箭犹如流星,朝那个在轿旁指挥的公
子哥射去。

  程宗扬抽刀劈飞箭矢,咧嘴朝张亢一笑。张亢面沉如水,冷喝道:「果然是
一伙贼寇!全都杀了!」他身边的数十余骑同时举弓,箭矢雨点般射向众人,另
外几人解下马刀,在战马狂奔的同时,俯身砍向绊马索。

  捧日军的精锐确实有点门道,前后同时遇袭,还能保持阵型。这时近百骑连
人带马同时冲来,连臧修等人也不敢硬撼。绊马索已经被砍断,如果把使用长兵
器的马鸿等人调在前面,还能阻挡片刻,但刘宜孙带着几名手下在前苦战不退,
让星月湖众人无法排出抵挡骑兵的拒马阵型。

  程宗扬叫道:「老臧!」

  臧修放开对手,朝刘宜孙攻去,刀在半途,便发出雷霆般的战鸣。

  张亢脸颊抽搐了一下,「雷霆刀臧修!」

  「还有人认识老臧!」臧修大笑道:「白脸小将军,吃老臧一刀!」

  双刀相交,刘宜孙的马刀立刻崩出一个缺口,手臂如受雷亟。雷霆战刀力道
未竭,在他臂上一拖,将他重金打造的犀皮坚甲斩开一道长长的裂缝。接着另一
个使快刀的脚夫飞身跃来,旋风般将那个救了他一命的部下劈下马,鲜血溅得他
半身都是。

  张亢策骑喝道:「上来!」

  刘宜孙目眦欲裂,原以为轻轻松松立下一桩功劳,谁知第一次上阵就折损了
这么多部下。即使能活着回去,有什么面目去见都指挥使和父亲。

  「不用管我!你们走!」

  两名骑兵挥刀挡住臧修,张亢一把抓住刘宜孙的背甲,将他拖上马背,「徒
死无益!活着才有翻本的机会!」

  捧日军的骑兵已经收起弓,摘下鞍侧的短矛,排成冲锋的阵型,一边抵挡来
袭的兵刃,一边跃过跌倒的同伴,往前厮杀。

  孟老大说过作战的八条戒律: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
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这支骑兵占了八勿的一半,如果硬
拚,损失不可避免,敌人跑了还能再打,这班手下死伤一个都够自己心痛的。

  程宗扬叫道:「不要硬挡!打两翼!」

  臧修等人让开大路,从侧方将敌骑一一刺下马来。捧日军前方压力顿轻,张
亢以文职从军,但弓马娴熟,丝毫不弱于刘宜孙这样的将门子弟。他抓住这一线
生机,趁后面的伏击者还没有追来,带着残余的数十骑毫不停顿地直闯出去。

  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张亢等人刚逃出百余步,身后十余名被这群脚夫
拦住截杀的骑兵已经没有活口,只剩空鞍的马匹四处跳逸嘶鸣。众人收拢了逃散
的马匹,把受伤哀鸣的战马补刀杀死,免得它们受苦。

  山坳后的搏杀声渐渐低弱,片刻后,一匹快马从山坳中驰来,程宗扬远远看
见,笑着对臧修道:「咱们俞老板看起来够精神的啊!」

                第二章

  俞子元穿着一身青黑色劲装,背着一柄长刀,看上去精强干练,哪里还有半
点商人的市侩气?他利落地跳下马背,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程少校!」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老俞,没认错人吧?」

  俞子元朗声道:「团长孟上校前天晚上已经抵达江州,宣布命令,授予公子
少校军衔,任一营营长。同时一营、六营设为一团,由公子暂领,四营、五营设
为二团,由侯中校统领,二营和三营为三团,由孟团长协助月小姐统领。」

  孟老大着手将星月湖大营交给岳帅后人,将部队重新编成三个团是第一步,
看来一营和六营就是小紫的嫁妆了。

  程宗扬道:「怎么是你们打头阵?来了多少人?」

  俞子元笑道:「是我向萧少校要的差事,都是我们一连的兄弟,当然该我来
接应。城中人手不足,我这趟只带了一个班,十名兄弟。」

  程宗扬道:「十个人就敢打一二百骑的伏击?」

  「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是袭扰,萧少校要求将宋军进驻三川口的时间拖延两到

三天,若不是遇见大伙,也打不成这样。」俞子元笑道:「何况顺利接到长官,
属下已经立了一功。」

  程宗扬偏着头掏了掏耳朵,「长官?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臧修大声道:「程长官!多听听就顺耳了!」

  旁边的军士发出一片笑声,程宗扬板起脸,挺胸凸肚地说道:「严肃一点!
注意军纪!」

  「是!长官!」

  笑声中,俞子元道:「属下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陪长官回江州,先派一
名兄弟给长官领路。」

  「你们人手本来就不多,还派什么人呢,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臧修挺胸道:「长官!不如让我带一半兄弟留下,反正都是我们一连的人!
有两个班,也好照应!」

  「臧和尚,你能不能不叫长官?」

  「是!长官!」

  「你以为这样我就让你留下了?休想!老吕,你带十名兄弟留下。」程宗扬
告诫道:「记住,保命第一,其他的都是小事。」

  吕子贞喜形于色,臧修垂头丧气,接着俞子元带来的军士也赶了过来,同袍
相见,场面更加热络。

  趁众人说话的工夫,程宗扬敲了敲轿子,「死丫头,你没事吧?」

  小紫懒洋洋道:「好气闷呢。」

  「就快到江州了,等你好一点了,我带你骑马。」

  这场伏击前后不过一刻钟,捧日军丢下的尸体就有三十多具,俘获了近四十
匹战马,对于缺乏骑兵的星月湖大营不无小补。众人收拾完战场,又砍来树枝做
成轿杆,用四匹马前后驮着轿子,一行十余人带着剩余的马匹赶往江州,与大营
会合。吕子贞则带领十名军士留下来,与俞子元一起执行任务。

  …………………………………………………………………………………

  第二天中午时分,程宗扬一行终于看到江州城的轮廓。早己闻讯在城外等候
的一彪人马立刻迎了过来,当先一骑金冠束发,锦衣白马,风流英武,正是小侯
爷萧遥逸。

  「程兄!」萧遥逸远远叫道:「你可来了!想死小弟了!」

  程宗扬露出笑容,这小子一点没变,被王茂弘踢出建康,宋军又大兵压境,
还是一副神采飞扬,牛气冲天的样子。

  萧遥逸跳下马,先向轿子揖了一礼,「紫姑娘一路可好?」

  小紫掀开轿帘一角,笑盈盈道:「奴家好,小侯爷可好?」

  萧遥逸笑道:「万事俱备,只待宋军!」

  小紫嫣然一笑,放下轿帘。

  臧修立正向萧遥逸敬了个军礼,「萧长官!」

  萧遥逸还了一礼,「臧连长,好久不见了。」

  臧修昂然道:「能在岳帅旗下与诸位长官并肩作战,是卑职的梦想!」

  「好!」萧遥逸叫道:「苏骁!」

  他身后一名军官踏前一步,正是自己在晴州见过的抛弃秦军右庶长爵位,奔
赴江州参战的苏骁。

  萧遥逸道:「带臧上尉和各位兄弟去大营报道。」

  「是!兄弟们随我来!」

  苏骁翻身上马,带着众人驰入江州城。

  萧遥逸转身结结实实给了程宗扬一个拥抱,大笑道:「此番我们兄弟又可以
联手纵横天下!」

  程宗扬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怕啊?我们刚和捧日军交过手,比建康的禁军
只强不弱,别说七八万,就是两三万这样的精锐,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萧遥逸道:「你看我的江州怎么样?」

  「好地方。一马平川,连树都没有几棵,都是没开垦过的良田呢。」程宗扬
道:「不过打仗就惨了,无险可守。宋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几万人随便摆个什
么大阵,当场就要你难看。」

  「程兄说的不错。」萧遥逸举着马鞭道:「从烈山西麓一直到大江,一百余
里都是平原,大军尽可以从容布阵,易攻难守。怪不得王茂弘这么大方拿出来,
原来老家伙又摆我一道。如果不是有程兄帮忙,我只好带齐人马,到山中拚死狙
击宋军了。」

  程宗扬讶道:「我帮什么忙了?」

  萧遥逸笑道:「你不会是忘了吧?看!」

  程宗扬顺着他的马鞭望去,只见江州城前多了几个奇怪的东西,头大底小,
形如哑铃,颜色灰扑扑的,怪模怪样矗立在城门前。

  驰近看时,才发现那是六座城堡,每座相隔六十余步,分成两个品字形,排
列在城墙之前。城堡形状与他见过的完全不同,底部呈圆形,直径不过两丈,高
度却将近五丈,比后面的城墙还高出一丈,顶部呈方形,上面还有城堞和哨楼。
城堡通体看不到门窗,也没有石块堆砌的痕迹,粗糙的表面呈现出深灰的颜色。

  「士敏土?」

  「没错!要不说你帮了我大忙呢!」萧遥逸道:「江州的城防几十年都没修
过。进城的时候我都担心吊胆,生怕城门倒下来把我砸死。」

  「有哪么夸张吗?」

  「骗你是小狗。」萧遥逸道:「卢五哥见过你之后,从建康把祁远带来。我

们先在城门试过,本来城砖都松了,也不用拆,把你弄的那个士敏土,掺了水和沙
子,往缝隙里一灌,比新建的还结实!」

  萧遥逸道:「多亏了祁远,那家伙没日没夜干了两个多月,在城外建了十座
城堡。南门这边有六座,北门有三座,东面没有城门,也在城外建了两座,还有
西边靠近大江的水门,也有一座。」

  「十座?这么快?」程宗扬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本来还能快一点。但开始耽误了。最初建的一处,过了两三天发现,抹好
的士敏土一晒干就会裂开。最后还是祁远琢磨出来,要往上洒水才行。要不是耽误
了半个月时间,还能多建两座。」

  程宗扬仰望着城堡顶端突出的方形堡塔,「这东西结实吗?」

  萧遥逸「呯」的一拳砸在城堡的墙壁上,士敏土粗糙的表面纹丝不动,「里面
都是一尺宽的条石,每层用士敏土浇灌,外面打了两层网状的竹筋,然后填进混过
碎石、沙子的士敏土。我们试过,比一般的青石还硬,只要厚度足够,用一般的石
弹根本砸不动。就是太耗材料了,像这样一座城堡,单士敏土就要近两千石。」

  程宗扬估算一下,这差不多是一百吨的重量,「有这么多?」

  「你不知道吧?」萧遥逸笑道:「云家出了十几条货船帮忙运石灰和沙子,
我招募民夫把周围几十里的树木都砍了,拿来烧士敏土。」

  「我还是不相信,你们两个多月能建成十座这样的城堡。这也太快了吧?」

  「士敏土、沙子、石料、木头、竹子都是现成的,人力我手头有的是。」萧遥
逸道:「我招募了两万民夫,几千人昼夜不息,二十多天就能建成一座,最多的
时候五座城堡同时开建。晚上烧窑的火光几十里外都能看到。」

  这完全是用人堆出来的,一座城堡几千人同时开工兴建,难怪能这么快。

  「建得跟柱子似的,连门窗都没有,你的人怎么进去?」

  萧遥逸大笑道:「连你也瞒过了。江州的护城河都淤成浅沟了,我索性让人
把它填平,在城内挖了地道,通向各堡。我把城堡建到五丈高,一般的云梯只有
三四丈的高度,连上面堡塔的边都摸不到。宋军不来则罢,要敢强攻,我非打他
们个灰头土脸!」

  程宗扬想像着如果自己是攻城的宋军,在距离第一座城堡一百步的时候,就
会受到弓弩的劲射,再往前走四十步,便进入另外两座城堡的射程,当接近城堡
的时候,更会受到周围四座城堡,甚至城墙上的射击。如果自己运气够好,能活
着冲到城堡下,还要面对一个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攻击和攀爬的怪物。

  如果绕开城堡,直接攻击城门,来自城墙和六个城堡的弓弩组成一个没有死
角的射击区域,使进攻方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而城堡下的地道可以提供源源不
绝的给养和补充,想掘断地道,难度恐怕比攻破城门更高。

  萧遥逸道:「每座城堡只需要三十名射手就能守住,宋军的床弩、石炮在堡
下毫无用处,只能拿人命来填。这几座城堡,宋军几千人也未必能攻下来。」

  程宗扬相信他的判断,在没有火炮的时代,这六座士敏土怪物,将会成为江州
城下宋军最可怕的噩梦。

  「他们若是弃堡攻城,我这里还有悬楼。」萧遥逸指着城墙道。

  城墙上每隔一百步,就有一间小型堡垒,像蜂巢一样悬在墙外,这种东西自
己从未在任何资料上见过,看来也是江州获得士敏土后的创举。

  「走!到城上去。」

  萧遥逸拉着程宗扬进入江州城。高大的门洞全部用士敏土砌过,看不出以往摇
摇欲坠的破败模样。顶部开着两尺宽的闸槽,可以在敌军进攻城门时,放下石闸
阻挡。由于原料充足,整个石闸也换成了竹筋的士敏土板。城门内侧左右各有一道
台阶,此时一群民夫正扛着盛在柳条筐内的士敏土往城上运送。

  萧遥逸老老实实待在一边,等民夫经过,才带着程宗扬上去。

  程宗扬道:「我没看错吧?在建康纵马狂奔的小侯爷,居然会给人让路?」

  「这些可都是我的人啊。」萧遥逸一脸正经地说道:「替我们种田、干活,
还替我打仗,能不客气点吗?」

  说着小狐狸又肉痛起来,「你不知道,江州城总共才五六万人,加上周围的
村镇也不到三十万口,说是一个州,还不及一个大县,能招募两万丁,我可是掏
了血本了。一日两餐管饱,加上每日的工钱,两个月花掉我一两万贯,这些可都
是活生生的钱啊……」

  「你自己掏钱?」

  「可不是嘛。」

  六朝赋税各有不同,但大致分为三类,一是田租,按田亩向官府缴纳田税;
二是兵役,成年男子按规定自行准备兵器用具到指定地方服役,第三是力役,为
官府提供铺路、挖渠之类无偿劳动。修筑城墙属于典型的力役,像萧遥逸这样掏
钱雇工的官府绝无仅有。

  萧遥逸肉痛一会儿,又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这钱花得也值,
民夫们听说有钱可拿,干活也肯卖力气。一个月的活半个月就能做完,对士敏土看
得比我们还金贵。像这悬楼,就是他们想出的主意,算下来还是我们赚了。」

  那群民夫正在赶筑悬楼,他们先用木板伸出墙外三四尺的距离,然后在城墙
和悬楼的结合处架上条石,免得断落,接着倒上掺了沙子和碎石的士敏土,再铺上
用大毛竹劈开扎紧的竹蔑,又倒上一层沙石士敏土,形成一道简易的混凝土地板。
墙壁则是竹筋编成笼状,两侧打上木模板,再灌沙石士敏土,做成一个半圆状的垒
巢,周围留出射孔。

  这种悬楼结构虽然简单,但在没有士敏土的情况下,想造出这样的悬楼需要熟
练的工匠精确切割、拼接石料,两个月也未必能造成一个,而现在几十名民夫十
几天便能建成,而且比石堡更精细。有了悬楼,可以从侧面攻击攀附在城墙上的
敌军,守城的威力不言而喻。

  程宗扬站在城头四处观望,城墙上的门楼、城堞、女墙、射口都用士敏土加固
过,一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城堞透出一派萧杀的灰色。朝远方望去,辽阔的原野
从遥远的烈山山麓延伸过来,像地毯在眼前一样铺开。六座粗糙的士敏土城堡在城
池前森然矗立,像巨兽一样守卫着江州的城墙。

  萧遥逸满脸遗憾地说道:「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还想把整个江州城都抹
一遍呢。」

  「这都够结实了。」程宗扬拍了拍士敏土城墙,虽然没有磨光抛平,表面显得
很粗糙,但掺过沙子和碎石之后,已经和自己见过的士敏土混凝土相差无几。

  程宗扬道:「咱们手头有多少人?」

  萧遥逸道:「星月湖大营共有一千七百八十五人。带上今天到的,有一千八
百人。雇佣兵两千人。另外从民夫中招募了五千人。其中三千人已经训练两月有
余,拉出去也能打上一场半场。」

「雇佣兵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程宗扬记得孟老大计划拿五万金铢招募一千
名雇佣兵,现在翻了一倍,比星月湖大营的人都多,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

  「听说江州要打仗,晴州的雇佣兵就像苍蝇见了血,都飞了过来。有几个大
团还说打完仗再拿钱。」萧遥逸摸了摸下巴,好像还觉得晴州佣兵团的大方不可
思议。

  程宗扬想起敖润和冯源,「雪隼团来了吗?」

  「你猜雪隼佣兵团来了多少人?」萧遥逸比出拇指和小指,「六百人!占整
个雪隼佣兵团的六成!」

  「副团长石之隼带队的吧?雪隼团这么卖力?」

  「雪隼团的老大薛延山和云六爷交好,听说江州的事云家也有份,当即就拍
了板。再则月姑娘以前在雪隼团待过,他们得知月姑娘是岳帅的后人,有心来攀
交情。」

  这和风险投资一样,雪隼佣兵团在星月湖身上押了重注,一旦江州之战星月
湖得胜,作为武穆王的嫡女,月霜就相当于江、宁二州的女主人,对雪隼佣兵团
的好处不言而喻。但一口气派来六百名雇佣兵,这样大手笔,还是超乎自己的想
像。

  「江州城并不大,南北长两千步,东西宽一千七百多步。」萧遥逸道:「因
为城小,只在南北两面开了城门。大江由北向南从城西流过,西边开着水门,船
只可以直接驶入城中,只要水路不被切断,宋军就不可能彻底围城。」

  「一旦宋军兵临城下,我们打算在北、东、南三个方向各投入一个营,二到
三百人,雇佣兵五百人,民夫一千人。这样城中还有三个营,五百名雇佣兵和两
千民夫随时调度。」

  萧遥逸倚仗坚城,对这一仗信心十足,程宗扬仍有些担心,提醒道:「别太
大意了。再怎么说,宋军也有七八万人。比你招的民夫还多几倍。」

  萧遥逸笑道:「宋军来得越多越好。眼下已是腊月,只要我们支撑半个月,
宋军便要在城下过年。以江州的储备,足以支撑到三月。到时单是军中的耗费,
就能把贾师宪压死。」

  这倒不是空话。大军在外,吃喝作战都要消耗大量物资,况且是千里转运,
宋国储备再充足,也难以支持。贾师宪调动大军,就是想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
解决江州的事端,免得打成消耗战。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至少孟非卿、斯明
信、卢景、萧遥逸等人就不会答应。

  「贾师宪真是猪油蒙了心,在临安老老实实斗他的蟋蟀,我们不去找他麻烦
就不错了,还跑来江州找打。」萧遥逸意气风发地说道:「走!我带你到城中看
看!」

  江州城内并没有忙碌备战的气氛,除了几队民夫在修葺城防,城中静悄悄几
乎看不到人影。萧遥逸告诉他,一个月前,江州的居民就陆续迁往对岸的宁州,
如今除了不愿离开的几千人,江州城已经成为一座纯粹的兵城。

  萧遥逸一边走一边指点,「城中南面是民舍,东西各有一座市坊,西北方向
是粮仓和军械库,从晴州运来的粮食兵甲都储存在这里。」

  城内房舍密度并不大,不少田地都种着菜疏,看来还有很大的居住空间。说
话间,前面出现一片空地,只剩下泥土的台基上,整整齐齐扎着帐篷。

  「这是什么地方?」

  萧遥逸道:「江州官署。」

  程宗扬左右看了半天,「官署在哪儿?」

  萧遥逸笑嘻嘻道:「我把江州的官署和庙宇都拆了。没办法,石料不够。你
总不能让我去拆民居吧?」

  「然后你就把大营扎在这儿了?」

  「免得扰民嘛。」萧遥逸扬鞭道:「雇佣兵都在东市,里面有客栈、酒肆、
赌坊,一到夜间就热闹非凡!」

  说着他凑过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道:「里面还有家妓馆,前些天新
来一批娼妓,嘿嘿,我换了便服去过,比建康的也差不了多少,热辣得紧。上了
床包你腿软……」

  「不会吧?这时候还有娼妓来做生意?」

  「挣钱的生意谁不来?真要宋军打进城里,她们也照样做生意。说不定生意
还更好呢。」萧遥逸小声道:「程兄要有兴趣,我先包两个美人儿,今晚咱们去
乐乐。」

  程宗扬沉吟道:「我走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到了江州,就一头扎进妓馆,
好像从晴州几千里地赶过来,就为了到江州嫖妓。是不是有点不好看?」

  「名士风流嘛。」萧遥逸道:「也就是程兄你,换作别人,我才不跟他一块
儿嫖呢。」

  「干!」程宗扬道:「少扯这些没用的!你答应我的地呢?」

  萧遥逸大笑道:「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早就给你备好了!」

  「这是西市!」萧遥逸带着众人来到城西一座坊市,指点道:「虽然不及东
市大,但地势极好。北边是府仓,西边紧邻码头,南边都是江州富户的宅阺。坊
内客栈、酒肆、商铺一应俱全。」

  整座坊市被一个十字形街道划分成四块,由于商户都迁往宁州,各间商铺都
空着。萧遥逸指着西北一片铺面道:「这一块是官营的铺面,都是你的!」

  「死狐狸!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把最烂的一块给我。」

  「别误会啊!」萧遥逸道:「其他几处都是有主的,我倒是想全买下来送给
你,当作咱们兄弟的定情之物,可这帮没良心的商户要不不肯卖,要不就漫天要
价。我这次招募民夫可出了血本,连我从小攒的压岁钱都用光了,就是说想买也
买不起,只好把官铺送给你。天知道前几任江州太守都是干什么吃的,房子破了
都没人管。这些铺面我一文钱不要,连地契全送给你,然后再免你三年的税,够
意思吧?」

  「少来!你是想让我给你修房子吧?都破的快成危房了,免税三年你也说得
出口?至少十年!」

  萧遥逸叫道:「哪儿有那么破啊!最多五年!商铺都给你了,缴点税还这么
小气。」

  程宗扬道:「那我要士敏土的专营权,利润四六分,我六你四。」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后像刚偷了只母鸡的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成交!」
他搂住程宗扬的肩,由衷说道:「程兄,你简直是我亲哥!」

  程宗扬道:「别肉麻了。你比我大好不好?」

  「那就是我亲弟弟!」

  程宗扬那句话其实是把士敏土拱手让出,萧遥逸深知此举对江州意味着什么。
江州地处晋国东疆,人丁稀少,又没什么出产,比其他州郡穷困得多。程宗扬愿
意接手官营的商铺,已经是好事,现在又把士敏土交给自己,只要经营权,等于给
了自己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一旦开始售卖,江州想不发财都难。

  西市唯一一家客栈已经清理干净,一名军官站在台阶前,挺拔的身材犹如军
刀。他双脚「啪」的一并,向两人敬了个军礼,「程少校!萧少校!」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认出来,「萧五?」

  萧遥逸笑道:「这是我们六营的副官,往后专门负责紫姑娘的安全。」

  萧五伤势已经痊愈,气色好了很多,朗声道:「客栈已经整理完毕,程少校
和紫姑娘随时可以入住。」

  程宗扬道:「客栈只有我们住吗?月姑娘是不是也在?」

  萧遥逸道:「月姑娘说习惯了住军营,反而是客栈住不习惯。我在大营专门
给她设了处军帐。」

  程宗扬放下心来,干笑两声道:「月姑娘一路上还好吧?」

  萧遥逸佩服地说:「月姑娘把一路遇到的宋军统计下来,包括军力、装备、
将领是谁,至少摸清了宋军一半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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